第91章
藤江水月聽到這里不禁皺緊了眉頭, “那……為什么突然間改變想法了呢?”
“一種感覺吧,他看起來不是很好的樣子。”織田作之助轉動眼睛,開始回憶給自己帶來這種感覺的畫面。
他似乎有了眉目, 開始娓娓道來。
“其實私底下我們會在其他地方碰巧遇到,會一起喝酒。”
基本都是在下班后, 而且時間不固定,幸運的時候是三個人,有時候是任意兩個……也有一個人的時候, 不過地點從未變過。
前段時間,他剛好就見過太宰治,依舊是帶著一股經久難散的硝煙和血的氣味,用帶著點倦怠和懶散的語氣跟自己打招呼,從上方的樓梯走下來。
但是有什么東西就是不一樣了。
織田作之助當時以為是樓道燈光的問題。
Lupin的位置偏僻, 還是一個地下酒吧, 偶爾會因為天氣或其他不可避免的因素, 導致樓梯上的電路接觸不良, 壞過幾次之后, 老板就放棄維修了。
他知道那里的燈已經壞了很長一段時間,不過因為整段樓道很短,平常也沒什么人,影響不大。
那天太宰治從昏暗的樓梯上下來時,臉色跟以前一樣蒼白,但在下最后一級樓梯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停了一下。
織田作之助在那時候對上他的視線,冥冥中感覺從對方的眼睛里即將要溢出什么,一眨眼后,又像是自己的錯覺。
至于詢問的回答, 自然是毫無變化。
“然后,就在我產生想法的最近幾天,無論在哪里都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了。”他說話的語氣里帶著明顯的苦惱。
如同蜷縮起來的受傷的動物,不會讓任何令自己感到不安的生物靠近。
尤其難搞。
藤江水月聽完,表情嚴肅起來,“也就是說,需要我幫忙找人、嗎?”
織田作之助回過神來,搖頭道:“不是,我知道他在哪里,只是這樣冒然去找他,真的沒關系嗎?”
跟他躲貓貓完全沒問題,難以把握社交距離才是他一直沒有行動的原因。
即使身為朋友,干涉他人的選擇和人生,如果不是對方真的需要幫助,反而會礙事吧。
織田作之助不確定太宰治是否能夠接受這種冒昧。
說到底,在摒除“朋友”這層身份之后,自己對于他也不過是“他人”,或許說是“敵人”更為恰當。
還是說要給對方保留冷靜和獨自處理的空間?
他低垂著頭,眼睛里不存在任何情緒,只停留在表層的苦惱上。
藤江水月打斷了他無止境的空茫,打了個響指,提議說:“不如去問一下你們的另一個朋友如何?說不定太宰有告訴過他什么。”
“安吾嗎?可惜最近我也沒有遇到他,上次碰面是在好幾個月之前。”織田作之助回答。
居然這么不巧嗎。
她點了點下巴,“那……只能先打探他最近在做什么了,說不定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大問題,以至于心情不好?”
不……在那樣惡劣的環境里工作,對本就有著不健康愛好的人的心理狀況來說,應該是無時不刻都感到沉重不堪。
現在,那只駱駝已經到承受的臨界值了,只需要輕輕一碰,就會冷不丁倒下去。
——誰會察覺到?并且在此時是最希望他倒下的人呢?
藤江水月的腦海里不自覺冒出了最初遇見森鷗外時的場景。
“織田先生,”她恍然地低聲猜測道,“你覺得,如果他有一天死了,會是誰的錯?”
織田作之助不清楚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不過依舊認真思考片刻,猶豫著回答道:“大概……是對他來說,信任而重要的人吧。”
不是誰殺死了他,而是誰的錯……這個問題帶著一個結局被人為預設好后,對過往的追責和控訴。
雖說這樣的人是否存在都不太清楚。
“好微妙的答案啊,這樣的人一般來說應該是朋友家人之類的身份吧,但感覺不對。”藤江水月無語地扯動嘴角。
感覺如果真的被親近之人背叛是用力過猛了。
激將法沒有用,他反而會像是皮球一樣用力彈到擊打者的臉上嘲諷。
太宰治就算快死了,也會把滋滋冒血的窟窿堵住,然后爬起來把背叛者干掉,以此告訴對方自己不僅沒死甚至還有力氣反殺吧。
她在織田作之助的疑惑里嘆息一聲,“看來,還是要冒險調查一下港口黑手黨近期的活動。”
看看那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都已經讓她目前唯一的店員沒心情工作了。
而知道這件事,以及藤江水月的打算之后,江戶川亂步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
“沒那么簡單。”
他抽出一根巧克力餅干叼在嘴里,“先不說港口黑手黨,對方是怎么想的?事先說好,我不建議你們去救一個滿心想死的人。”
偵探社不是慈善機構,不會為了一個無論如何都堅定地選擇死亡的人而冒險。
那沒有意義。
說句難聽的話,他不會選擇去救一個死人,還是救了會給大家惹一身麻煩的死人。
藤江水月看向織田作之助,他沉思著,但眼神漸漸變得堅定。
“雖然我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改變想法,”他的語氣慢條斯理,“不過,我會去問清楚。”
說完,織田作之助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偵探社。
“走掉了呢。”
藤江水月沒有阻攔,她知道對方只是去找太宰治問問題,只要得到的回答并不堅定,那就絕對不會像現在一樣猶豫。
“要是沒有織田先生的話,那個太宰會去做更危險的事吧,搞不好又是件大麻煩——我有這種預感。”藤江水月低聲說。
坂口安吾幾個月前杳無音訊,太宰治狀態不好,要是這時候的橫濱再次出現與之前龍頭抗爭相差無幾的混亂,他自殺的愛好說不定能成功一次。
與謝野晶子抱臂在桌邊靠著,剛才她也一直沉默著,在織田作之助走后沉重地嘆息道:“沒想到織田先生還有出乎預料的任性的時候。”
對方是港口黑手黨的成員,由于這一層關系,偵探社要考慮的東西實在太多。
哪怕藤江水月無法得知對方的具體職級,但根據坂口安吾的態度和身上獲取的信息來看,多半不低,大概率領導著港口黑手黨內某一個部門。
救人并不僅僅指讓一個人單純脫離水深火熱的環境,在她看來,太宰治身邊更是純黑的地獄。
簡單來說,他們大可以選擇直接把人搶走,然后讓他像坂口安吾一樣銷聲匿跡,但現在港口黑手黨四處搜尋坂口安吾蹤跡的行動就是最好的參考。
況且,太宰治知道的任何一條秘密都足以讓港口黑手黨——尤其是森鷗外,掘地三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而與蘭波的情況不同的是,他可以放棄任何在意的事物。
只需要一句“與你無關”,連織田作之助都會被推開,偵探社就更不用說。
這樣就更難處理之后的問題了。
藤江水月想著,不由得感到幾分無可奈何,“唉……比尸體更難處理的,是人際關系呢。”
尤其是人際關系干干凈凈,卻又跟無數極度危險的事物緊密相連的人,絕對是比刺猬更加扎手的存在。
“不過,他會讓織田先生幫忙嗎?”她皺起眉,不無疑惑,“明明已經躲開了,本意就是不想讓織田先生摻和,結果還是找上門去。”
藤江水月不了解太宰治,排除殘存的被迫加入港口黑手黨的印象,從他躲避織田作之助這個行為來看,這個人應當還沒有變得無藥可救吧?
與謝野晶子聞言側目向她,“聽上去水月希望他的態度不那么堅定?你很想他活下來嗎?”
“沒錯,不過我的出發點……”藤江水月說著,食指搔了搔臉頰,視線向天花板上飄去,“只是稍微,覺得有點可惜?”
聰明的人能夠在同等的時間內,犯下比常人多出好幾倍、惡性也更大的罪行,那么反過來,也能救下更多的人吧。
她好奇這樣被他人稱贊為“劇本組”的人,能夠在偵探社的幫助下發揮多大的作用。
不過,為什么亂步沒有被稱為“劇本組”呢?明明也十分聰明,而且還是名偵探……按道理不應該沒有姓名。
藤江水月悄悄瞄了一眼后側的人,在江戶川亂步抬眸的瞬間收回視線。
大概率是超出場內能存在的角色吧——俗稱ban位常駐人物,畢竟這里是一部作品,劇情要展開必須處于對方不存在其中的情況,否則完全沒有矛盾沖突的話會十分無趣。
就如同社長很多次慘遭夭折的保鏢委托一樣。
但,要是能夠將危險扼殺在搖籃中,不是更好嗎?
*
織田作之助在一場剛發生過槍擊事件的現場附近找到了太宰治。
對方身邊沒有任何黑手黨,在發現織田作之助時,嘴角揚起了一抹陰暗的微笑,“織田作?你怎么會在這里?我能理解為……你跟蹤了身為港口黑手黨干部之一的我嗎?”
“我找了你半天,直覺告訴我你會在這里。”織田作之助直白地回答了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話里帶著刺。
太宰治明顯愣了一下,終于卸下剛才十分危險的表現,無奈地笑道:“織田作真是……這個時候真希望安吾在這里,能夠稍微說點什么。”
“好了,抱歉啦織田作,正如你所見,我現在還有工作,晚點再一起聊。”
說著,他轉了轉手里的武器,眼睛瞇起幾分。
“要是你們偵探社非要妨礙港口黑手黨的行動,我也不介意在這里多待一會,啊——不知道五分鐘沒等到人,我那愚鈍的下屬會做些什么。”
然而織田作之助就好像沒聽懂一般,往前走到太宰治面前。
“只要一分鐘足夠了。”
第92章
下班前, 織田作之助就回到了偵探社。
藤江水月有些驚訝,問他:“這么快嗎?”
“嗯,畢竟不是什么難事, ”織田作之助點頭回答,“具體來說,我只說了兩句話——要離開那邊嗎和好。”
好?好什么?
“那……回答呢?”她追問。
“回答……他沒有給我準確的回答,應該有離開的想法吧。”
織田作之助的臉上出現幾分茫然,直接轉述了原話:“太宰他說——比起這個,當務之急是找到安吾,而且拜托我,可以的話,稍微關注一下最近有沒有什么勢力到橫濱了。”
聽到這句話的藤江水月有種不祥的預感。
雖然說是關注,實際表達的意思其實是提醒,而且坂口安吾失蹤的事于此有著強關聯性,甚至港口黑手黨要借此做些什么。
跑來橫濱的大小勢力太多, 就算排除掉能力難以構成威脅不成氣候的那部分, 剩下的也不好辨認到底哪個算太宰治所指的勢力。
藤江水月提前給田山花袋發去消息, 拜托他幫忙搜索和整理相關情報。
“既然沒有拒絕,那就當他同意了,”藤江水月叉著腰兀自決定道, “不直接回答應該有其他因素影響吧,話說織田先生你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一座酒店附近的巷子前。”
一時間, 剩下的幾人臉上的表情都顯得復雜幾分。
“嘛……總而言之,就當做是太宰不放心那位坂口先生,才不想一走了之吧。”藤江水月干笑著安撫道,“換做任何人,自己的朋友失蹤了肯定也十分擔心。”
雖說她覺得主要因素應該不是擔憂, 而是一種不確定真相不死心的懷疑。
她早已看出坂口安吾是異能特務科的臥底,但她沒有破壞別人友誼的愛好,就算再親密的人,互相之間也能夠存在秘密,并不是對任何事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
誠然,這個秘密有可能危及這段關系,可現在坂口安吾的失蹤反倒因此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既然他自己清楚自己臥底的身份,為什么一聲不吭地離開了?難道他不在乎另一個朋友,且認為聰明如太宰治肯定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嗎?
即便如此他依舊沒有失蹤好幾個月的必要,恐怕更多的原因在于他“不得不失蹤”。
藤江水月蹙眉,不解地提出質疑:“但是這和另一個暫且不知名的組織有什么關系?”
江戶川亂步支著腦袋,在一番沉默后緩緩出聲:“很簡單,因為那個人是雙重臥底吧。”
有什么是比派臥底去另一個組織臥底更合適的選擇呢,港口黑手黨沒有半分損失,甚至能賣個好處,使對方體面地借此脫離港口黑手黨,一舉兩得。
“臥底?”與謝野晶子和織田作之助都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坂口安吾啊,實際上是異能特務科方派到港口黑手黨的臥底,但問題在于他幾個月前的失蹤,根據太宰所說,說明他是被二次派到其他組織當臥底去了。”藤江水月解釋道。
說完,她停頓片刻,“太宰之前估計完全不知情,只是最近察覺到了。”
察覺到一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問題——森鷗外為什么要對他隱瞞派坂口安吾外派去臥底的事,且絲毫沒有讓他插手尋人的意思。
藤江水月也想不明白。
如果說最后坂口安吾的背叛和離開,能夠變成一條將太宰治毫無留念地拽離此世的繩索,那港口黑手黨——又或者說是森鷗外能夠獲得除了太宰治死亡的結果呢?
現在才開始警惕和擔憂太宰治的存在是否會給自己造成阻礙,那森鷗外的反射弧也太長了點吧。
剩下的可能就只有目的并不如表面那么簡單了,在這起失蹤事件里,森鷗外的最終目的到底是什么。
“好奇怪……感覺有什么線索缺失了,”藤江水月苦惱地用雙手摁住太陽穴,努力回憶以前聽過的劇情,“如果是我的店鋪,現在還缺少一個東西,能夠讓我開拓新的業務進行營業……”
無論是什么業務,總之應當是一個具備官方效力的允許開展這項業務的證書。
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貓咖的營業許可證還沒裱起來,又在電光火石間反應過來,這個世界和過去最大的區別在于異能力者。
“有什么是用來規范異能力工作群體的東西嗎?”她試探著詢問江戶川亂步。
在加入偵探社之初,藤江水月就意識到異能力者似乎在他人眼里,不是怪力亂神的都市傳說,就是洪水猛獸般的可怕存在。
橫濱聚集著尤其多的異能力者,多數卻加入了黑惡勢力,那么偵探社又是如何在這個城市里獲得官方的信任,與他們展開深度合作,甚至能夠正大光明地招聘和接受異能力者作為自己的員工呢?
不是藤江水月不信任社長,但是比起政客,社長更像是一名武者,她覺得對方應當不擅長政界習以為常的交際往來。
這么一來,武裝偵探社能夠開業,其背后的因素實在耐人尋味。
畢竟再怎么說這里也是個幫派能夠合法的資本社會,摒除雙方之間的部分特殊性,依舊是存在于這個社會中的兩個不同“企業”,在組織構成方面所需的東西完全一致。
江戶川亂步若有所覺地思索道:“我不清楚……偵探社建立的細則社長不會跟我說,我對這些也不感興趣,但是,如果森鷗外的目的是這個,事情比我之前想的更麻煩。”
他嚴肅的眉眼里透出一陣寒芒。
——整個城市會因此陷入一場新的混亂。
“不過好消息是,并不是沒有辦法阻止。”江戶川亂步說。
即使他不知道森鷗外所求的物品具體為何,但對方顯然不想也不會讓偵武裝偵探社涉及到他的計劃中去。
首先一點是相比起港口黑手黨,偵探社處于更為正當的位置,他們越是把事情鬧大,偵探社參與其中后,異能特務科方就越有理由借此拒絕港口黑手黨的某個條件。
哪怕港口黑手黨特意放走那位臥底,于理,他們都會搶走部分港口黑手黨的“利益”,使之在事件中發揮的作用被削減。
與謝野晶子察覺到這件事有必要知會社長一聲,告知后邁步向辦公室走去。
其次——
“先把這些不重要的事放一邊,”他起身對織田作之助說,“失蹤就說明,他的身份在另一邊也暴露了。”
暫且不知道是人為還是意外,但現如今除了等異能特務科的接應外別無他法。
織田作之助意識到坂口安吾處境的危險,眉心皺起些微痕跡。
“聽起來森鷗外也是釣魚的一把好手呢。”藤江水月吐槽道。
正說著,她的手機收到了來自田山花袋的消息提醒,于是迅速將自己的電腦拿過來,打開了對方剛發送到郵箱里的情報文件。
情報沒有進行排序,然而第一眼,她的注意力就被一個字眼給吸引——國外雇傭/兵/團伙。
無他,經過多年解決事件的經驗積累,老練的偵探社社員藤江水月已經對一些關鍵詞形成了條件反射,尤其還是兩種自帶麻煩的buff疊加。
短短五個字,卻仿佛寫滿了追責困難、審判困難、抓捕困難、管束困難又吃力不討好,導致那群人在城市里肆意妄為卻誰都在袖手旁觀的未來。
藤江水月光想想就感到兩眼一抹黑。
再定睛一看,那個組織的名字是……Mimic,而其領導者曾被高度懷疑是一名異能力者。
好么,要素齊全了,齊全得讓人感覺似曾相識——這跟一年前的魏爾倫事件有什么區別? !
“哦吼。”她忍不住發出一句怪聲,心里卻莫名想笑,有種完全不出所料的平靜。
雖然但是,橫濱這么多災多難,異能特務科的長官真的沒什么心事嗎。
*
太宰治在收隊返回港口黑手黨后,去了一趟平時坂口安吾經常待著的狹小房間。
在龍頭抗爭的時候,對方會在這里負責記錄一些在抗爭中死去的成員。
沒有首領的許可,任何資料都不允許被帶出資料庫,這里面已經被他搜查過一遍,對方的確沒有在這里留下線索,甚至臨走前還將東西都收拾整齊,乍眼一看跟平常毫無區別。
他現在沒有調查此事的許可,只能稍微借用職權在這里晃一圈。
“怎么看都如此可疑呢。”太宰治伸手撫過桌面,喃喃自語。
無論是森鷗外的阻止,亦或者坂口安吾的失蹤,卻讓自己去清理最無關緊要的敵人,甚至不是預想中會被游走的幽靈最先襲擊的武器庫……擺明了打壓和冷落的態度。
要是換個人來,或許會為此感到驚慌吧。
他心里并沒有因此而激起一絲波瀾,反而還沉沉嘆了一口氣,“到最后也不愿意兌現三年前的承諾嗎,森先生。”
自己無痛死亡的目標無法達成,那就只能勉為其難接受別的辦法了,而他已經在港口黑手黨漫無目的地忙碌三年……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說的。
太宰治從房間里鉆出來,晦暗深邃的漆黑眼眸掃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黑手黨,無視對方冷不丁緊繃的面皮,才徐徐挪動腳步離開。
最后確認一下安吾的死活吧,要是結果不算糟糕,織田作能……
他的思緒到這里停滯,在絢爛的花窗前,注視著不遠處和愛麗絲迎面走來的森鷗外,面無表情。
“一天到晚盡是這些無聊的工作,你還有閑心四處遛彎啊,森先生。”太宰治率先拋出自己的不滿,“想必我不日就能看到港口黑手黨被敵人擊潰撕碎的場景了。”
到底是……
森鷗外背著雙手,聞言仿佛帶著笑說:“哎呀?我以為你會喜歡這樣難得的休閑呢,太宰。”
瞇起的眼睛顯得他好似志怪傳說中的狐貍,黯淡的花窗影子倒在身上,紅色眼眸瑩亮得滲人。
第93章
就工作的抱怨你來我往了幾回合, 兩人總算是結束了對互相的陰陽怪氣,太宰治往前跟森鷗外擦肩而過,卻又被喊住。
“機會難得,太宰沒有趁休息跟朋友一起聊聊嗎?”他轉身詢問已經長得身姿頎長的少年。
并肩的距離,森鷗外目光向前平視,盯著他被繃帶擋住的側臉。
太宰治停下腳步扭過頭來,“我們有什么能聊?況且,我可沒有一邊抱著人,一邊哭著大倒工作上的苦水的羞恥癖好。”
——暗指森鷗外偶爾在外人面前, 借愛麗絲演得惟妙惟肖的苦心首領的戲碼。
“總是端著首領的架子也是很累的,而且我其實是很在意部下對我的印象的哦,親近一點的話對組織而言并無壞處不是嗎?”森鷗外的理由說得尤其懇切真摯。
“要是你一直都是那個模樣,親近不好說, 但恐怕起不該有的心思的部下會更多, ”太宰治嘲諷道, “畢竟誰都沒法接受頂頭上司是個頭腦不清晰, 連用人都不會的蠢貨。”
森鷗外聽到這話, 顯得有些愕然和受傷。
“這話可就太傷人了……不過要是你也這么想的話,或許我會很樂意讓給你也說不定。”他瞇縫起來的眼睛里透出陰寒的殺意。
太宰治沒有搭腔,冷漠地重新邁開腳步, 就此往相反的方向離去。
哪怕他察覺森鷗外的用意又如何,對現如今已經毫無所求的他而言,怎么都好。
但今天織田作的事情, 最好不要與之有牽扯。
然而武裝偵探社此次必須要做些準備。
無關乎森鷗外的目的,織田作之助的決心加上城市將要面臨一場混亂,既然知曉偵探社也不會置之不理。
對于森鷗外想借由這次的事件,實際是為了向異能特務科討要異能開業許可證一事,社長已經告知了社員許可證的重要性。
平心而論,他完全明白對方要設局換取許可證的理由,但不認可將Mimic吸引到橫濱來。
但如今Mimic的大部隊已經抵達橫濱,無法從源頭上進行阻止,妨礙港口黑手黨的計劃也非織田作之助的重點,而是如何從這件事里讓太宰治從港口黑手黨里安然脫出。
他曾想過一個人解決——畢竟出發點本就源自于他的個人原因,可如果要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又非要借助他人的力量不可。
他首次嘗試向周圍的人尋求幫助。
“僅僅是因為友人這點,并不能作為說服我的充分理由,”社長雙手攏在和服里,神情肅穆地望著眼前的男子,“偵探社的所有人與我而言,皆為重要的存在——包括你。”
織田作之助佇立著,認真地凝視他。
偵探社其他三人也在辦公室的不同位置上,面朝這位剛剛想要以簡短的話語打動社長的人。
藤江水月就算知道社長已經松口,也不免還是因這樣緊繃的氛圍而捏了一把汗,為了不讓自己看上去很緊張,在窗臺邊東摸西看。
社長吸了一口氣,吐氣般繼續說:“丑話在前,偵探社只能為他制造一個重新再來的機會,但按照對方的履歷,我是絕無可能同意其加入偵探社的。”
讓罪行長篇累牘的黑手黨成為社員完全不符合偵探社一直以來的作風。
“我只會允許心向正義和良善的人加入。”他目光如炬地瞪向織田作之助。
偵探社的兩個條件都已經擺出,如果太宰治最后沒能做到任何一條,都不能算“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
不過織田作之助毫不猶豫地點了頭,“沒問題。”
他篤信對方能夠做到。
“希望如此。”社長說著,垂首看向江戶川亂步,“接下來的行動你有什么建議嗎?”
原本臉上還掛著悠哉的人稍微正色道:“談判——不過不是現在,我們還需要一條關鍵情報。”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知道Mimic首領的異能力信息,我們提前知道,到時候就不會有落入下風的可能。”
即使到時候港口黑手黨用別的方法試探出來,也僅僅是拉平互相掌握的籌碼。
不過對方不是善茬,戰斗能力一般人難以應對,偵探社這邊只有織田作之助是主要戰斗人員,到時候摸索對方的情報正好就需要他出力。
藤江水月指著自己抗議道:“明明我也不賴!我滿十環的槍法配合異能力也可以達到預判點位的效果啊!”
“但是你的反應速度沒有肌肉記憶快速。”與謝野晶子犀利指出,拍了拍她的肩膀,“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做就好,要是有什么意外你還能夠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呢。”
“而且,我沒說要誰去對付Mimic首領,”江戶川亂步說,“觀察他們的活動就能推出一二了。”
對方人數不多,貴在都是精銳,想必采用戰術只能依靠奇襲和暗殺,且依賴速度,到時候必不可能有所收斂,作為首領也自然需要奔跑在各處進行指揮。
三天之后,已經在橫濱蟄伏了一周多時間的Mimic傾巢而出,接二連三襲擊了數個掌控了部分軍火交易的組織的武器庫和隱秘貨倉,港口黑手黨自然毫不例外。
作為把控著最多港口使用和開發權限、背地里擁有眾多航線的組織,他們甚至是遭受Mimic第一次突襲的組織中,損失最為慘重的一個。
那群身披灰色破舊斗篷,看不清面孔的雇傭兵猶如劫掠的蝗蟲,真實地帶著視死如歸的氣勢,來去都極其迅速敏捷,最終森鷗外還是將太宰治調到了抓捕Mimic的隊伍中。
其中自然包括被他帶回港口黑手黨的芥川龍之介。
太宰治一時間不知道森鷗外到底是想讓自己干活還是想給自己添堵。
如果不是對方當時突然聲稱有坂口安吾的蹤跡線索,他不至于乖乖被調回來。
——可有哪個黑手黨能拒絕首領的命令呢?只是于他的工作態度而言還是需要棍子和甜棗罷了。
就在港口黑手黨還在費心抓捕Mimmic成員的時候,偵探社這邊已經靠著現有的情報,推出了對方組織的具體人手,以及對他們僅出沒了短短幾分鐘的組織首領有了詳細推測。
“那個人的確是異能力者沒錯,”藤江水月皺眉,憂心忡忡地匯報自己通過望遠鏡看到的信息,“他們都來自法國,在過去的戰爭中被身后的國家背叛,成了罪犯……然后開始了雇傭兵的舔血生活。”
說完,她忍不住看向織田作之助,又低下頭說:“有一點,我不清楚是否重要,就是他身上的異能力光的顏色跟織田先生是一樣的。”
上次出現一模一樣的氣團,也是與此尤其相似的魏爾倫事件里。
魏爾倫和中原中也的異能力氣團大小不一,整體形態和波動頻率也不同,但顏色完全一致——藤江水月當時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但她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現在才隱約發覺應該不是自己的色感問題。
二者之間存在必定的聯系。
——他的異能力是……
她抬起頭,跟江戶川亂步對視的瞬間脫口而出:“跟織田先生一樣的預知異能力。”
就算不是一樣的效果,從襲擊各個組織的成員身上,依舊能看出負責指揮的領導者的能力,起碼他和織田作之助的異能力的大類型是一致的。
江戶川亂步頓了一下,突然拍板道:“好的——!那這件事最好就是交給水月去做了!”
藤江水月:啊?這么突然的嗎?
當然,面上的樣式還是需要對港口黑手黨表現一點。
他扭頭問與謝野晶子:“社長現在過去了嗎?”
為了趕在Mimic無所顧忌地破壞之前結束,觀察和約定會談在同時進行,不過無論哪邊進展不順都不會影響到后續的行動。
偵探社這次也趕時間,港口黑手黨那邊打算徐徐圖之便萬不可能做到。
“半個小時前織田先生通知雙方正在某處會面,”與謝野晶子確認了一遍,“這個信息要告訴社長嗎?”
“嗯,那這里就暫時拜托你咯——”江戶川亂步邊說邊拿起自己搭在沙發扶手上的斗篷,揚起后重新披在了身上,“水月,我們兩個去找一下那位有名的太宰吧,應該剛好能趕上會談結尾。”
有名的……
藤江水月暗暗干笑一聲,跟在后面問他:“這時候過去沒問題嗎?”
社長跟森鷗外會談結束應該就回來了,Mimic的據點位置尚且不明,達成交易也不急于這一時。
江戶川亂步抬手一揮,擺著食指無奈道:“主要是你——要作為最好的個人理由到場啊,店、長、小姐。”
在得知異能力信息的時候他就明白了整個計劃。
假設偵探社要干涉進來,在森鷗外的預設里,一旦沒有港口黑手黨作為被針對的主要火力,先禍水東引,他們付出的代價將尤為慘重。
在乎自己社員安危的社長勢必不會選擇參與。
所以,即便江戶川亂步知道了他的計劃和目的又如何?森鷗外還是能夠獲得許可證,甚至額外看到與自己敵對的武裝偵探社的慘敗。
而相同異能的兩位異能力者的戰斗會是怎樣的結果呢?
江戶川亂步不知道,藤江水月也不知道,但事情發展到那一步時,則只能說明一切沒有了回頭路。
森鷗外哪怕沒有獲得計劃結果最重要的許可證,但也不是什么也沒有得到。
衡量和判斷此時許可證與太宰治在其心中的價值才是社長此行的目的。
——交易是否成立并不重要,只是看森鷗外愿不愿意為了許可證跳進這個局里罷了。
第94章
森鷗外看著面前許久未見的前盟友,心中對于剛才的話題終于了然。
許可證當然重要,這不僅是對港口黑手黨今后的發展而言,還有對他自己的計劃, 相比起來,太宰治身上存在的價值于威脅等同, 自然遜色幾分。
而且,其實森鷗外并不擔心對方在離開后,立刻將港口黑手黨的秘密和證據泄露出去。
假如他真的會為了在意的人活下來,那么肯定能想到有關于這份共同的港口黑手黨的機密,會在未來發揮作用,沒必要直接撕破臉面來個魚死網破。
更何況森鷗外認為,答應下來后自己也算最后給太宰治幾分情面了——畢竟在他原本計劃的最末尾,中原中也解決掉Mimic首領后, 就打算殺掉他的。
所以,他有什么不能答應的呢?
森鷗外笑起來,卻沒有直接表明態度,對面前的社長說:“你我之間談論信任就顯得有些天真了,福澤閣下,偵探社要怎么保證異能特務科方不會以此做借口呢?”
“我記得,新加入偵探社的社員應該沒有這方面的異能力吧。”
社長眉頭擰緊, 忍耐般垂眸道:“偵探社的計劃就不需要事無巨細地告知你了,畢竟我們之間不可能存在絲毫信任。”
“哈哈,不愧是性情直率的銀狼閣下,但我認為其實還沒有到一絲也沒有的程度。”森鷗外最后回敬了對方一句,而后才轉身走向不遠處停下來的黑色轎車,“那么,時間不早了,希望你們盡快行動吧。”
他有點等不及要拿到許可證了。
森鷗外的身影剛消失在路口,江戶川亂步和藤江水月搭乘著出租車正好出現在公園右側,社長收回目光看向疾跑過來的兩人,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氣。
應付像森鷗外那樣的人,甚至是進行談判,實在讓他感到頭疼不已。
“啊——可惜,居然錯過了!早知道剛才催司機開快點了,還能看到背影,”藤江水月不甘心地揮舞兩下拳頭,對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道路咬牙,“我還想趁機看一眼,撈點港口黑手黨的密辛出來呢!”
除了多年前那一次初見外,她再也沒有碰見過對方了。
森鷗外肯定早就發現了自己的異能力能夠挖掘出部分相關舊事,且無關乎即時線索,因此從當上首領之后就一直避免正面碰面。
只要不出現在藤江水月的視野中,她就算想從他身上找出把柄來也沒有任何辦法。
不過她一直很好奇,要是哪天偶然在街上看到森鷗外,用異能力的時候腦子里會不會一下被各種犯罪信息刷屏呢。
“勸你還是放棄這個想法。”江戶川亂步叮囑她,隨后對織田作之助說:“到這里全部安排都完成了,之后還剩下你的另一個朋友坂本……”
“坂口安吾。”
江戶川亂步點點頭,“嗯,不用擔心這位失蹤先生,我們直接觸發前往Mimic的據點就好,不過你不能跟那個首領碰面。”
“既然如此,織田,戰斗的部分交給港口黑手黨,雖然剛才已經談妥,但也以防萬一,我們要避免其突然改變想法而遭到偷襲。”社長轉頭吩咐道,“剩下的,回到偵探社再說。”
織田作之助剛才并沒有從社長那里知道Mimic首領的異能力情報,雖然對這個安排感到疑惑,但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我知道了。”
而后社長看向藤江水月,猶豫了一瞬,語氣稍顯緩和地問:“后續需要你跟港口黑手黨派出的人員接觸,我們不需要跟這件事無關的人的情報,明白嗎?”
話語里透著一種對自家另一個喜歡出其不意的孩子的擔憂,但又不能不管。
“當然知道了!我對別人的秘密才沒有那么大的好奇心啦!為什么要特地叮囑這個啊!”藤江水月裝作氣惱地大聲道。
“但涉及港口黑手黨,你的異能力對他們來說是極大的威脅,尤其在只有你一個人的時候,是個絕佳的機會。”社長嚴肅道。
一旦發生危險,就來不及了。
“我知道,放心——我很惜命的啦社長,而且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這次我會把好久沒用的槍帶上,要是誰意圖不軌就直接讓他嘗花生米!”藤江水月笑著對他豎起大拇指。
然而她心底對這話還是有點發虛,沒有說出自己之前或許會因為一個驚天大秘密,差點被社長的幼馴染干掉的事情。
獲得承諾的社長帶著滿腹憂心一起返回了偵探社。
找到Mimic的據點對偵探社來說十分容易,在第二次突襲發生時,他們就已經鎖定了相關目標群體,江戶川亂步推測出撤退方向,藤江水月徑直從就近的位置出發,半路上碰到了被森鷗外派過來解決敵方首領的中原中也。
“咦?你來?”藤江水月格外震驚,忍不住思考了一下如果中原中也跟織田作之助打起來是個什么局面。
畢竟敵方首領的異能力大概率也是預知類型,如果中原中也的能力不足以壓制對方,那么很有可能會讓人跑了。
應該不會……但是根據雙方的情況,估計會打很久。
幸好自己只是來確認狀況加帶路——表達一個合作的態度,而太宰治現在還在港口黑手黨內負責尋找坂口安吾的工作。
藤江水月感覺森鷗外相當于把人質押住了。
中原中也冷冷瞥了她一眼,煩躁道:“對,有什么問題?對方一個傭兵團的首領而已,再怎么強也用不上污濁。”
“雖然不知道污濁指什么,但是你不要在打架之前說這種話啊,明顯會立旗子的。”藤江水月語重心長道,眼中有著明顯的緊張。
中原中也不解,“立旗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會發生意外。”
當然,有偵探社的阻止,絕對不會碰到需要開那個“污濁” 的情況。
但Mimic的首領紀德的異能力的確跟織田作之助的一樣。
在見到紀德的那一刻,藤江水月就確定了這件事。
預知幾秒內的異能力,再加上他的身手,一般狀態下的中原中也要徹底擊潰對方要耗費很大功夫。
在互相都無法對對方造成太大傷害的前提下,隨著體力的消耗,為了完成首領的命令,中原中也自然只有這一個選擇。
不過現在Mimic有著一個絕對的缺點,那就是武器補給不足。
偵探社打著速戰速決的的算盤,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防止這些雇傭兵擁有拉長戰線的能力,現在僅有兩次突襲,彈藥數量不多,中原中也只要再堅持一會就能結束這場戰斗。
藤江水月躲在洋樓殘存的立柱后,一手握槍一手拿著手機,最初的信號屏蔽裝置已經因為兩人的戰斗而被摧毀。
她撥通了織田作之助的電話:“織田先生,你們找到人了嗎?”
“……算是找到了,我現在在天文館。”織田作之助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復雜,“太宰他……已經知道了。”
坂口安吾回到了異能特務科,他眼里僅存的微光似乎也湮滅了。
兩人正在從天文館返回市區,任務的機密性使得沒有黑手黨能就近接應太宰治,即使能,織田作之助也不能完全放心。
對方出奇的安靜,就在身旁不疾不徐地跟著走,低著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狀態如何?這邊沒問題應該快結束了。”藤江水月正問著,眼神一轉,卻驀地發現了紀德逃跑的意圖。
絕對不能讓他得逞。
她倉促掛斷電話,側身瞄準了往后躲避反射回來的子/彈的男人。
藤江水月的腦海里響起了織田作之助在靶場,對反應速度這個問題的回答——“完全相信且堅定地執行異能給出的答案就好”。
相信,然后……執行。
在對方撇來目光前,飛速旋轉的子彈已然從槍口蹦出,尾跡帶著灼熱的溫度和硝煙氣息,向一秒后紀德的腿部而去。
血花迸濺,卻只勉強劃傷了他的表層皮膚,并不能影響到他的動作。
然而這對于紀德而言,無疑是一種巨大的震撼。
異能力反饋給他的信息是——無論下一秒的移動動作為何,腿部被劃傷的結果都是必然,無法完全閃開。
藤江水月的眼眸里紅芒盛放,在一片翠綠中猶如狙擊的紅外光線落點,死死釘在紀德的身上。
——“Hruos”帶來的情報從不會出錯,只看擁有者的能力能到達哪里。
她清楚知道這點,感覺很帥是吧?不過放在眼下的情況來看,也只不過是能剛好給敵人刮痧的程度。
打完這一發就立刻藏回立柱后的藤江水月無語地看著自己的手,安慰自己不是自己太弱而是剛好屬性克制。
不要期待一個專攻輔助的異能力能針對戰斗啦!本職就是情報分析和追蹤,附加一點判斷發展出來的“半秒預判”而已!
所幸剛才中原中也趁著紀德的注意力轉移進行攻擊,不然按照剛才愣了一下才躲回柱子后的慢半拍反應,現在她已經手臂中彈了。
能夠稍微干擾紀德的行動藤江水月已經很滿足了,她的存在對加速戰斗結束還算有用。
于是在接下來的戰斗中,紀德除了要面對中原中也的反彈和進攻,彈藥的消耗,還多了時不時從角落里冒出來礙事的藤江水月。
不勝其煩卻又無可奈何,畢竟中原中也根本就不會放過任何進攻的機會,棘手的對手與麻煩的妨礙一并存在。
與此同時紀德也確認,對方是一個明明可能給予自己“最終一戰”,卻不會輕易地面對戰斗的人。
——這樣的人不會是一名“戰士”!
他內心的憤怒使他分心了,身上的傷口倏然增多,血淋漓地淌下來。
第95章
Mimic的慘敗是必然, 可藤江水月無法判斷這一切到底該歸咎于誰。
她已經從紀德身上知曉了他們這群灰色幽靈的來歷。
過往造就了這群如今無處可歸的人,舊日的榮耀無人提起,種種惡行也讓他們身上覆起深厚塵土。
丟下武器的紀德像是有無數的話要說,最終卻只嘲諷般吐出一句:“啊……真是卑鄙啊。”
然而倒在地上的他正用空洞的雙眸向上對著天空,不知在對誰說。
對自己?或是對還在原地的二人?亦或只是藏起來放冷箭的藤江水月?
還是對這個不公平的世界?
藤江水月望著跪倒在血泊中的人,忍不住發問:“為什么你一定要追求戰死?你早就不是士兵了啊。”
若想帶著過去的身份死去,他們早已從成為游走于各個國家的雇傭兵開始,就不可能完成了。
紀德沒有回答,平靜地垂下頭,沉默著失去生息。
他的姿態宛如在向著天邊無盡的光輝底下的某地懺悔,晚霞將他身后的影子拉長,卻像是黑沉無比的鬼影。
——或許他早已清楚這份妄想僅僅是對自己和Mimic其他人的一種安慰。
確認紀德死亡后,中原中也重新趕回了港口黑手黨。
藤江水月猶豫了一下, 沒透露太宰治的事, 俯身在地上找齊自己使用的子彈, 以防留下不利的證據。
即使是以個人的名義前來, 但最保險的方法還是不讓異能特務科在事后肅清時發現任何可疑痕跡。
她回頭望了一眼留在這里的尸體——都是在最開始就被中原中也輕易殺死的Mimic成員, 從另一個方向離開。
不過即便Mimic的主力部隊被早早解決, 當天不在小洋樓內逃過一劫的殘黨依舊還在橫濱活動。
無論之后他們是想展開報復,還是依舊踐行Mimic中共同認可的“戰死”, 都和偵探社毫無關系,那是港口黑手黨接下來要頭疼的事。
藤江水月返回偵探社后沒有看到太宰治, 疑惑地看向織田作之助:“不是說去接人了嗎?太宰呢?沒事吧?”
她不禁眉頭一皺。
該不會港口黑手黨突然反悔了吧? !
“感覺已經沒問題了, 雖然當時似乎想在天文館借炸/彈自殺, 但我處理好了,”織田作之助平靜道,“安吾被特務科的人帶走了, 太宰說現在還不能過來,就一個人走了。”
坂口安吾的臥底任務圓滿結束,應該會升職吧……
“就這么讓他一個人離開了?”藤江水月不可置信,“誒、等一下,天文館有炸/彈? Mimic放在那的?他們打算讓過來救人的人和坂口先生一起死?”
織田作之助點頭,嘴角有個淺淡的弧度,“不過太宰看起來不想跟他殉情,真是太好了。”
藤江水月深深看他一眼,沒有吐槽這句話的怪異之處,而是問他:“織田先生,能告訴我,你當時怎么阻止太宰的嗎?”
為什么話語里會發展成差點一起“殉情”的地步啊? !
話音剛落,她注意到織田作之助的眼睛下意識往左側移動了一點。
“這個的話,我把炸/彈拿起來丟出去了。”織田作之助語氣自然得像是隨手丟掉了一個垃圾。
他并沒有在這個無關緊要的事上撒謊。
然而也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藤江水月用譴責的目光盯著他兩秒,沒有用異能力去窺探被他隱瞞的內情,只能不情不愿地揭過這件事。
“不過,他到底要怎么完成社長的要求啊?”藤江水月感到好奇。
想到對方三年以來數不清的案底,她忍不住愕然得咂舌。
雖然不清楚這里是否存在某種能做到“洗白”的組織或人物,但想也是一個格外巨大的工作量。
織田作之助搖頭,同樣不清楚太宰治的想法。
“但應該跟異能特務科有聯系。”
與坂口安吾無關,太宰治其本人如若真的背叛了港口黑手黨,想必高興的人里要算上異能特務科的一份。
或許有別的門道能行得通。
“異能特務科啊……是呢,”她拉長聲感慨,“本來我還想讓你帶話,如果他做不到的話,可以來貓咖給我打工的。”
白來的店員,不要白不要。
藤江水月絲毫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勁,甚至認為自己比那天天不干人事還讓未成年加班的森鷗外好太多了。
而且,她還想過對方在貓咖待久了,心理狀況會不會稍微健康些呢。
想當初太宰治還想從自己這里把織田作之助撬走呢,結果沒想到時過境遷,現在反倒被織田作之助從港口黑手黨撬走了。
正說著,一記攻擊就從后方落在了藤江水月頭上。
“所以說你別什么人都往貓咖帶啊,就算跟偵探社不是同一情況,但好歹考慮一下自己和里面貓咪的安危。”與謝野晶子憤憤道,手上卷成筒狀的報紙一下又一下拍在掌心,頗有威懾力。
“說好要當個負責的店長呢?”
“對不起,我只是說說而已啦。”藤江水月癟著嘴,有點欲哭無淚。
江戶川亂步托著下巴,一邊從柜子里取零食一邊好似無意地說了一句:“不負責任的話說太多會被大腦當真的喔。”
會達成一種無意識的心理暗示作用。
總是說喪氣話會倒霉這種事,有時候也等同于無意識地對自己造成了傷害。
“誒——好吧。”
……
夏末的意外事件加速結束,迎來新的秋季。
藤江水月每天的情緒都格外高漲。
與謝野晶子看了都要吐槽一句精力旺盛。
“明明不是沒有過,更早的時候,你不是也在橫濱嗎?那時候偵探社剛建立沒多久,我記得秋天那會還沒有很多意外吧,委托工作也不多,大家都很悠閑。”她沉吟著說。
藤江水月回憶了一下,搖頭道:“實際就只有兩年而已。”
不算自己沒從警校畢業的那年,十六七歲那兩年的秋季才算真的無事發生。
畢業之后加入偵探社,就不知道橫濱到底開啟了一個怎樣的難度模式,年年臨近秋季都會有一場讓大半個城市混亂的意外,搞得她每年這時候都會有點焦慮不安。
跟每年渡劫似的頻繁。
所以,這可是真正的近幾年來,自己難得又能度過的一個正常、平靜,沒有發生漫長大事件的秋天!
“哼哼,與謝野,這你就不懂了吧……從今以后大家都算苦盡甘來了!”藤江水月煞有介事地擺了擺食指,“再倒霉,人生總不會起了一下就一直落個不停吧?”
“更何況,社長說我們今年可能還會有新人加入,就是雙喜臨門!”她揚聲說道,興奮地在椅子上像個大擺錘一樣左右搖晃著身體。
“雖然我知道肯定是國木田回心轉意了,不算全新的新人,但是一樣是好事!新鮮血液get!”
對方可是認真工作的好同事!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說,讓他“偶爾”幫自己的忙呢?
藤江水月背過去,發出了“桀桀桀”的低笑,心里已經暗搓搓開始思考起針對即將到來的新社員國木田獨步的“萬能公式”了。
委托雖好,但多了也很煩啊。
與謝野晶子看著她陰險的笑容,抽了抽嘴角,無奈道:“我加入的時候怎么沒見你這么高興過。”
藤江水月猛地回頭,認真地說:“那不一樣!今時不同往日嘛!而且我剛開始接觸偵探社的工作,對很多東西抱有好奇和新鮮感很正常啊!”
“哦……這么說來,我有個疑問,”與謝野晶子冷不丁想起來,望向江戶川亂步,“你跟亂步是在警察學校里就認識了嗎?”
藤江水月點頭,有些不好意思道:“沒錯,非要說的話,我當時在找一起學習的伙伴,可以看作是我直接賴上亂步了呢,嘿嘿。”
江戶川亂步抬臉看著她,“不就是這樣嘛。”
織田作之助停下書寫的筆,隨口道:“嗯……但為什么水月畢業后沒有去當警察,而是來到了偵探社?”
剛問完,他隱約意識到氛圍有一瞬降溫了,茫然地抬起頭,藤江水月用虎口嚴肅地卡著下巴,閉著眼睛,神態有些深沉。
“總結來說是因為……背調不過關吧。”
她現在已經釋懷了,所以很輕易對過去在夢中都困擾不已的事情開起了玩笑,“搞不好我其實能算半個官二代喔。”
就是不知道職責是做什么的官。
周圍三人對這不好笑的玩笑表達了無語和沉默。
“明明應該是年齡限制吧,”江戶川亂步指出其中的條件錯誤,實話實說:“那時候你連十五歲都沒有呢!”
藤江水月失笑,“或許是?但年紀也差不多了嘛,還沒過生日而已,話說亂步你不也一樣!”
織田作之助微微歪頭,低聲道:“正常來說的確會被看似無關的東西卡住。”
年齡就是一點,除此之外他以前也聽說過身高體重之類不達到某個標準不能當什么,但按照他個人的過去經歷來說,這些限制附帶著其他意味。
很新鮮倒也確實,他過去從未在意過這些細枝末節。
聊天告一段落,有文員拿著難以決定的工作前來詢問能否有人幫忙,織田作之助熱心地走過去,而與謝野晶子轉身走向了醫務室。
藤江水月左右看了看,平常地溜到江戶川亂步桌邊,傳小紙條一樣折了一只青蛙彈過去。
“?”
江戶川亂步瞥去一眼,伸長手臂將慢吞吞的青蛙抓過來,熟練地翻起青蛙肚皮去看寫在底下的字跡。
——“周末要一起出來玩嗎?或者說……約會?”
末尾甚至還有心情畫上貓咪期待的小表情。
第96章
江戶川亂步落在紙上的目光轉向藤江水月。
她已經跑回了屬于自己的桌位, 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向收到折紙青蛙的人,仿佛那些每天司空見慣的地磚和天花板發生了驚天的變化。
這個詢問有必要嗎?問都問了,卻又害羞于面對自己。
不過江戶川亂步確實不得不承認, 自己在主動增進感情上不比藤江水月。
相較于一周都很難見上一面的陌生人,他跟熟人之間的相處或許更多來自于漫長而平凡的日常交流。
好比只能每天增加一點好感的目標,若無必要更是難有更多的交際。
然而要是太過熟悉,雙方的感情就不會再有任何變化。
兩人之間戀愛的關系從最開始確認后,一度令江戶川亂步感到無所適從,又好在藤江水月的態度沒有太大變化,讓他穩定地慢慢接受和消化了這件事。
——畢竟她看起來也不太熟悉應該如何。
現在看來,藤江水月好像還要比他更慢接受已經有交往對象的事實,對于其他人的態度一如既往。
江戶川亂步沒打算說出自己剛才盯著她莫名感到有些吃味和不爽,這個情緒的根源不能得到解決,因此他打算從別的方面進行彌補。
由于江戶川亂步長久沉默地凝視著藤江水月,她坐立不安地蹦起來,跑到了正在跟織田作之助討論解決辦法的員工面前。
“我來了!有什么要我幫忙的嗎?啊——原來是有關于上次委托的回訪和尾款啊,這個我處理過!別擔心,一般來說……”藤江水月熱情地向他們提供自己之前的做法以作參考。
兩人在短暫的茫然后, 逐漸被她繪聲繪色的描述吸引,加上的確是可參考實例, 認真投入到工作里,再度詢問了幾個其他問題。
藤江水月逐漸就被帶跑了思緒, 本來只是想逃避江戶川亂步視線, 結果后來完全沉浸在幫忙思考對策里, 三人直接圍在織田作之助桌前開始進行工作小會。
“尾款的拖欠問題近幾年已經出現多次,頻率不高,雖然在多次催促下對方的確會付款, 但這部分問題還是增加了大家的工作時間……或許我們應該搞個黑名單制度了……”
“是的,我們的事務員已經抱怨過多次……這樣的話確實該設置黑名單了,否則之后恐怕會遇到更多……不過條件要設置什么……”
“總之,先草擬一個方案吧,最好建立一個資料庫……這方面我們偵探社是不是有個技術員來著?”
隨著討論,有路過的員工也一并加入了討論中,莫名變成了需要轉向會議室的嚴肅商討,直到半個多小時后,藤江水月才跟著大家從會議室里出來。
她茫然地看了一眼手里事務員遞交的意見統合文件,轉頭對織田作之助說:“最開始我們在說什么來著?”
“好像是委托回訪?”織田作之助也語氣疑惑。
但是為什么會變成需要開會的問題呢……
兩人站在原地消化了一會這個疑惑,然后施施然回到桌前。
藤江水月邊走邊翻閱著手里的文件,思考等會把文件發給田山花袋,眼睛一轉,卻注意到自己的桌上停著一只紙飛機。
啊,對哦,忘記剛才問了亂步約會的事了……
藤江水月坐下來,平靜地拆開,江戶川亂步在上面的回復是——“可以啊。周末,上午十點我去找你吧。”
成功了——不對,被拒絕才奇怪吧!畢竟自己和亂步現在可是已經在交往了!當然會答應了,這是很合理的詢問!
不過這不影響接下來她仿佛周身都快飄起花來的好心情。
周末眨眼就到了眼前。
藤江水月本著試錯的想法,在精致和隨性中選擇了日常的休閑著裝,下樓看到江戶川亂步的時候,卻驀地愣了一下。
雖然整體衣著的確是格外舒適的日常私服,但她莫名有種對方在細微之處注意和參考了什么的感覺。
……錯覺嗎?
她將這個想法拋到腦后,一邊上前一邊揚聲打了個招呼:“早啊亂步,在約定時間之前就到了呢。”
江戶川亂步煞有介事道:“怎么說也是由我確定的時間。”
要是連自己說出的時間都會錯過的話,最開始就不會這么定。
靠近后,藤江水月才發現剛才的想法不是自己的錯覺,視線從他的蓬松且帶著清新氣味的頭發——來源到底是洗發水還是香水暫時不明,再掃到那身搭配風格有點眼熟、似乎在哪里的櫥窗前見過的穿著,最后落在他的手上。
十分自然地牽著自己的手,正有些孩子氣般前后擺動著,無意間從袖口底下露出他戴在手腕上的編繩飾品。
藤江水月大為震撼,掩唇錯愕道:“亂步,你居然有這么像樣的飾品!不,難道說是特地為了約會而購置的搭配嗎?”
是這樣的話她要開始感動了!
“怎么可能,這是正常的打扮吧,只不過你沒見過。”江戶川亂步臉上寫滿了對這番話的無語。
平常不是在偵探社就是在家,沒什么事也不會出門,除了最常穿的那套偵探著裝,他穿家居服的時間還要比日常的服裝更多。
藤江水月恍然:“那倒是……這么說的話,你的領帶在工作日每天都會發生變化呢。”
她還是偶然才注意到,更仔細點來說,亂步……是會在不改變整體風格的情況下,其實更樂于對能夠更改的那部分進行大膽嘗試——這樣的類型嗎?
“了解,受教了。”藤江水月帶著些醒悟般以拳擊掌,認真地詢問他,“那么,有一次亂步是更換了固定斗篷的扣子沒錯吧?”
“是喔,也就一次而已,真虧你注意到了。”
江戶川亂步說完,倒是因此想起來,“說到這個,在我搬出去獨居之前,周末的時候你就已經很少來找我了,最后你甚至都沒有跟與謝野一起來找過我。”
雖然搬出去這件事他幾乎沒有說,但她和與謝野晶子一直都沒有發現這件事,不正說明在那之前她們兩人都沒有再跑去社長家找過自己嗎。
為什么?怎么可以這么冷落自己的“首位好朋友”! ? ——雖然現在已經不是了。
不用他問出口,那點怨念和疑惑都明晃晃擺在臉上,生怕藤江水月不知道似的。
難道說在很早之前就……
“因為提前把自己溜累了——大概是這種既視感呢。”藤江水月平淡地擊碎了江戶川亂步的一絲猜測。
“不算委托和工作,其他瑣碎的事情也很多,那時候事務員人手不足,雖然社長沒有要求我這么做,但是我也閑不住啊。”
偵探社當時的事務員還不足,瑣碎的事務基本也要交給社長處理,雖然當時還是未成年的三人也想幫忙,但由于幫到最后成效不佳,社長便讓他們放棄了。
不過藤江水月不能完全算一個未成年,多少成功分擔掉了一部分。
然后她就提前把自己的能量在工作日消耗完了。
沒有預留給周末的能量,等她處理完貓咪或是其他突發的事情后想起來,干脆就推到了下次。
但下次復下次,人有時候就是在不斷的下次中漸漸被惰性腐蝕掉了嘛。
也可以簡稱——忘了。
江戶川亂步沒說話,但可以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一絲控訴。
“該不會……亂步你每周都有期待我和與謝野去找你嗎?”藤江水月顫抖著聲音猜測道。
“嗯?沒有,我想起來的時候你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找我了。”他的語氣很是無所謂,“之前已經沒辦法改變,水月要是感覺愧疚的話,干脆以后你的私人時間全部——不,全部就有點太黏人了,大部分都給我就更好啦!”
江戶川亂步直白地向藤江水月索要應該給自己的偏心。
“當然,名偵探的私人時間也是等量互換給你的,聽起來就很棒對吧?”他說出了些許幼稚的話語,表情又帶著認真。
讓人實在沒辦法說“不對”。
藤江水月按捺住自己的情緒,努力用手背壓下差點要飛起來的嘴角,忍了又忍,才勉強正常回答:“好……我知道了、哈哈。”
話題沒有一直進行下去,兩人聊天的空檔里抵達了商店街的一棟商業大樓。
他們在約定地點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將這個集合了許多不同商店的大樓劃入考慮范圍內。
畢竟一是不用到處走,也不用考慮太多出行方式,累了還能很快找到休息的地方,二則在這里較難碰到認識的人。
無論是江戶川亂步還是藤江水月,目前都沒有把交往的事告知偵探社其他人的想法——太過正式的宣布會有些古怪,且實際上大家早已經心知肚明。
“我記得這兩天四層在舉辦跟博物館的活動,是一個海洋標本展覽……”藤江水月正跟江戶川亂步臨時討論下個目標地點,說話時眼神不經意跟前面的人撞上。
“啊”。
“哦,是中也啊。”江戶川亂步也看見了。
剛走出店門口的中原中也抬起手,打招呼的話剛從嗓子里冒出來,就被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嚇得硬生生變調轉彎。
“是你——你們?!!”
為什么這么驚訝,他不是早就知道嗎?
藤江水月狐疑地看著他。
沒想到還是碰上了認識的人,雖然中原中也是港口黑手黨的成員,又不是偵探社的,但對方勉強算貓咖熟客,于是遇事不決她干脆先打了個招呼。
“中也,好久不見,好巧啊。”藤江水月臉上的笑容尤其燦爛。
中原中也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現在的氛圍感覺不應該敘舊或者談論關系之類,顯而易見的事情倒也不至于這么驚訝。
剛才也只是因為察覺到氛圍,一種大概是名為“我是不是不該這時候打招呼”的尷尬讓他沒能想起藤江水月告白的打算。
但怎么就遇到了呢……這種情況,絕對是在約會中吧!
第97章
中原中也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兩人,壓著帽子避開視線,對藤江水月點點頭,“是好久不見……不打擾你們,我還有事。”
“哦,再見——”
藤江水月沒有挽留,只是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從上面看出了幾分匆忙和慌亂。
“怎么還尷尬了?我以為他早就知道的話應該不至于?”她低聲不解道,啃了一口手上的可麗餅。
對方肯定是覺得自己出現的時機不對吧——或許還有點后悔對上視線了,說不定直接當做什么都沒看到會更好。
不過兩人沒有過于在意這個意外, 只是沒想到接下來從四樓展覽逛完一圈, 在原本預定好的餐廳門口又遇到了織田作之助。
他收養的那幾個孩子們在更前方,正圍著剛才從幾個餐廳門口結果的廣告菜單,熱火朝天地討論著。
這樣的出行配置, 明顯就是周末陪家人出來玩。
要說剛開始只碰見一個熟人的時候,更尷尬的是對方,現在碰到第二個,藤江水月反過來覺得有些微妙了。
——莫名有種無意間把戀情昭告天下一般的擔憂。
好在也就只有織田作之助遠遠注意到了兩人,在沉思了一秒后,眼神里閃過了然,微微點過頭,果斷當做什么都沒看到,帶著孩子們漸行漸遠。
“要不,我還是用異能力分析一下接下來去哪里才不會碰見熟人吧。”藤江水月對江戶川亂步說,語氣訕訕。
總覺得再碰見一個熟人的話, 自己接下來就要全程在意這件事了。
橫濱真小啊……
她暗暗在心里苦惱地攥拳落淚。
“哪里能不被打擾還能玩呢……”
江戶川亂步將油紙團起來,向她提議道:“這樣的話,要去卡拉OK嗎?”
兩雙翠綠的眼眸對視, 藤江水月的眼睛瞬間亮起來。
“好啊!”
誰說去卡拉OK就一定要唱歌,包廂里就是完全的不受打擾的室內空間,而且一個套餐就可以盡情享用飲料零食,甚至有些可以在房間里投屏看電影。
反正兩人沒有任何明確的約會計劃,臨時改臨時去,自己開心和舒適為主,即使這個計劃聽起來很奇怪,但那又怎樣。
于是剩下的半天約會行程,直接變成兩人在卡拉OK的包廂里,用投屏看了一個下午的電影。
而電影內容包括且不限于科幻系列、奇幻異聞以及動畫片。
“嘛,異能力者這個題材,從過去到現在都很流行的樣子呢,”藤江水月看著電影中突然暴露異能者身份的主角,一邊走神一邊打開了一罐飲料,“以前那個劇場里就有述說異能力者的舞臺劇了,現在還是……嗯?”
飲料剛喝下一口,她就察覺到不是單純的果汁那么簡單,遞到眼前一看,在角落一個非常小的字眼標注著“含酒精3%” 。
明明看起來完全就是果汁的樣子,果然是為了販售給一些對酒感到好奇又還不到年齡的人的吧!
但是這種包裝欺詐能不能少一點啊! !真正被包裝騙到的多數還是想喝果汁的人啊喂!
而且只有3%的酒精到底算什么酒啊,根本就是小甜水罷了,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喝這種飲料都能喝醉的情況!
藤江水月輕蔑一笑,然后轉頭對江戶川亂步道:“這個里面有酒精誒,根本就不是……果汁……啦。”
她看著對方手里一模一樣的飲料,聲音逐漸低下去。
“嗯?”他扭過頭來,看清藤江水月臉上的愕然后,頓了一下,“我們都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你難道還要擔心我嗎?”
對哦……但是看著這張臉卻完全沒有已成年的實感。
藤江水月恍惚地應了一聲:“誰讓亂步給人的感覺太青春了,像高中生。”
“再過幾年會更像大人的!”江戶川亂步氣憤地嚷道,“而且誰會喝這種飲料喝醉啊!不過確實好難喝,水月——重新點果汁吧!”
“嗯……菜單上分辨不出來啊,”藤江水月蹙眉說著,已經抬手全選,然后清理掉一看就是酒的部分,“這個跟我們手里的是一樣的包裝, pass !這個……啊,角落里有小字, pass !”
一番挑挑選選,最后拿上來的四瓶里,還是有兩瓶“間諜”混入其中。
“卑鄙無恥的商戰啊啊啊——”藤江水月慘敗一般捶打著沙發,發出不甘的低嚎。
“嘛,下次再接再厲,這次有一半的勝率呢。”江戶川亂步拍拍肩膀安慰道。
——在資本和消費者的戰斗中,藤江水月在第一回合勉強達成平手。
不過電影的播放時長漫長,那些飲料沒有絲毫被浪費地消耗一空,藤江水月沒有任何感覺,甚至認真地投入在電影的劇情里,完全忘記了旁邊的人的存在。
直到江戶川亂步突然喊了她一聲。
藤江水月點點頭,眼里倒映著熒幕的冷光,“在呢在呢……什么事?”
江戶川亂步盯著她好幾秒,伸著懶腰徑直往她的方向倒,肩膀用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整個人幾乎貼過去。
這時候藤江水月才好像發覺似的看他一眼。
“怎么了……咦?亂步?”藤江水月一邊應聲,對眼前突然伸展過來的手臂,以及向自己貼得更近的身影微微一怔。
她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怎、你怎么了?果然還是有點醉吧?”
難道說人的體質不同,就算是3%酒精含量,但由于酒精無法從體內被徹底代謝,會通過血液而影響大腦,像亂步這樣頭腦敏銳的人似乎更容易受到影響……
也不是沒可能?
“我沒有醉!都說了那是不可能的。”江戶川亂步抬起頭,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吐字清晰,眼神也亮晶晶的,毫無醉意。
藤江水月狐疑地看著他,“那為什么……”
“只是,”他開口說了一個詞,聲音低下去幾分,“只是想這么做而已。”
僅僅是想感受依偎在一起的感覺而已。
話音剛落,藤江水月徑直伸手抱過去,鉆到了他懷里,把剛才像是半摟著的姿態變成了熱意十足的巨大擁抱。
“我當——然知道!”她笑容燦爛,帶著幾分得逞的狡黠,“抱歉啦,我就是想聽亂步說出來而已。”
能主動發起擁抱已經很不錯了,但藤江水月覺得自己因關系的變化而變得更貪心了,對方內心想法的袒露她也一樣想要聽到。
江戶川亂步聽到這番話,雖然臉上是無可奈何的笑,但也不服輸一般將對方更加用力地抱緊,埋頭深深地嘆一口氣。
“真是沒辦法!名偵探這次就原諒你了,誰讓水月是笨蛋呢。”
“喂,我做什么需要你原諒的事了?不可以污蔑我!”
“這周你提出約會的時候,完全沒心思等我的回復。”
藤江水月大震撼一般推開他:“秋后算賬?!”
她以為他不在意才這么無所謂的!
江戶川亂步哼哼兩聲,沒有否認,兀自順勢拉開了距離。
兩人待到無聊了才從卡拉OK里離開,整天的行程也臨近結束,晚餐已經不必考慮,雙方都因為零食和飲料而沒辦法再對更多食物投注熱情。
于是順路購置完一些日用品后,藤江水月就打算送江戶川亂步回去,順便記一下他現在的地址。
“不用記新的,就在社長家旁邊。”江戶川亂步開口,將兩人的手放進口袋里,慢悠悠往前走,“我搬出來之前就決定好了,位置正好,主要還是習慣這附近的環境了。”
“原來如此,難怪每天還是能看到你和社長一起來。”藤江水月了然地點頭。
所以也不怪她沒發現搬家這回事,乍一眼完全看不出是會突然發生搬家大變動的樣子。
江戶川亂步雖說是“住在社長家附近”,然而這幾年附近的變化屬實有些巨大,等她到了具體位置才知道,這里不知什么時候建起了一棟十幾層高的獨立公寓。
藤江水月抬著頭感慨道:“這可真是,巨——變啊。”
兩人站在打開的房門口,她沒有踏進去,而是端詳了玄關的大概模樣后,從一些細節上粗略判斷出哪怕是獨居也能讓人放心,施施然打算離開。
她對面前的江戶川亂步揮手,“好了,就到這里吧,我也要回去了。”
江戶川亂步踩著室內拖鞋,聞言反而狐疑地轉過身來和她對視,茫然地問:“嗯?然后呢?”
然后?
藤江水月也狐疑地看回去。
“你還有別的問題想問我吧?”他只好進一步提問,撇了撇嘴角,“路上一直欲言又止,要是想問能不能接吻的話我當然會說可以了,情侶可以直接這么做的。”
這什么? ! !讀心術嗎? !明明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夠推斷出這個目的的線索才對!
藤江水月瞪大雙眼,臉上熱氣上涌,忍不住反駁道:“我沒有一路上都在想這個!”
“我也沒有這么說過。”江戶川亂步無語,“不是的話就當我沒說。”
被這么一打岔,剛才那種氣氛都消失了,藤江水月趕緊點頭。
“當然是了!”她大聲回應,隨后又懷疑對方提起來的本意,“話說,可以這個回答,應該是完完全全、不受影響的你的主觀想法對吧?”
江戶川亂步實在聽夠了藤江水月踟躕不定的猶豫,根本沒給她反悔的機會,上前一步后抬手放在她的肩上,非常迅速地在她嘴上落下一吻。
“任性是屬于名偵探的特權,我根本就不會由著愧疚或是謙讓來做決定。”
他飛快說完,扳過愣在原地暈頭轉向的藤江水月的肩膀推出去,不讓她有絲毫看清自己現在狀態的機會,立刻關上了房門。
“再見!”
但是,但是……
藤江水月顫抖著手,捂著臉蹲下去。
自己只是想親臉頰而已! !直接跳到這一步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但是這是亂步自己選的,所以應該也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