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是匈奴王庭的僧人
古雅庭院映得人般般如畫。
“蓮圣子。”
拓跋呈撩袍坐下,右手掌心握拳置于左肩旁作禮,尊容給足了這位年輕的佛子。
青年溫柔似春水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嗓音低啞得模糊:“拓跋侯君,許久未見。”
拓跋呈聞聲面露少有的虛無之色。
如青年所言,的確是有很久未見了。
當初他在王庭地牢中為階下囚,不僅落魄不堪又渾身傷痕,連他自己都覺得許是要喪命至此,誰知后來昏不見光的地牢會被人打開。
從耀眼燭光中緩步走近的佛子衣不染塵,一舉一動矜貴似圣蓮站在眼前,問他可否想活下,他至今都無法忘懷。
拓跋呈心中雖感激這位圣子,但今時不同往日,思慮要更多些。
譬如,這位佛子不在王庭享受世人的尊崇,卻毫無預兆地悄無聲息來了中原,而他竟然半分消息都沒有收到。
拓跋呈目光如炬地盯著他,不經意地試問:“蓮圣子從千里之外忽來中原,不知所謂何事?”
青年佛子莞爾勾唇,浸透的墨黑瞳心蕩出漣漪淺笑,即使看不見面容也給人驚心動魄的美態。
他淡淡淺笑,“受單于之命,特地來助拓跋侯君一程。”
現匈奴的單于在位的四十余年,在此期間的匈奴王,西面攻伐月氏,殺了月氏王,平定了西域;向南,屢攻向中原,而往年的中原雖亂,民族其心卻很齊,凡有外敵襲來,必定會放下所有成見,共同抵于外敵。
但自從現任君主以外姓王謀反之后,大肆提拔外姓侯君,現在周邊隱有分崩離析之意,幸而當年驍勇善戰的單于也已垂老矣矣,不如曾經那般英姿颯爽,且最為重要的乃,王庭被圣子越俎代庖地掌權了。
如今的匈奴王庭與中原情形相差不大,只不過一個是外姓侯君奪了王位,一個乃王室被圣子掌控。
所以他說是受單于之命,拓跋呈是不信的,雖然不信,但此刻來得確是時候。
若他不想娶王庭公主,又想要盡快攻進秦河,往后少不得這位圣子的協助。
拓跋呈心中思緒萬千,旋即問道:“蓮圣子既來了中原,想必是對我朝有所了解,客套話本侯便不多說,不知蓮圣子可能助本侯一臂之力?若能幫本侯,圣子想要什么,己所能及之事必定也會幫圣子。”
之前圣子在王庭救他時,他便隱約察覺這位圣子需要他,或許想要一個光明正大的機會,若他能稱王,也不會吝嗇兵力幫他。
眼前的佛子聞言,柔善的長睫輕斂,答道:“拓跋侯君如今用巖王造勢,又得了巖王遺孤,已經是眾望所歸,我乃外族之人,尋常事許是難以幫上,但侯君要的兵馬糧草等物,我尚能提供一二。”
聞言,拓跋呈并未歡喜應下,而是警惕地盯著眼前看似慈悲渡人的佛子,“蓮圣子如何知道本侯得了巖王遺孤?”
他剛把謝觀憐從旁人手中搶到,還不過一兩日,人也才剛醒來,他亦還沒有用巖王遺孤在營帳中而造勢,而一個遠在王庭的人如何知曉的?
王庭相隔雁門千里之遠,即便是消息再快,也得花費半月之久才能到。
這蓮圣子的消息來得未免太及時了,仿佛真像是神人能揣度天意。
拓跋呈不由想到當初在王庭地牢中,他從那些獄卒口中,聽他們用匈奴話議論過這位蓮圣子。
那些人議他是天神臨世,是授天命下凡塵的佛。
莫不是真常人沒有的神力?
拓跋呈默不作聲地沉下眼,打量眼前的人。
青年自始至終姿態端方清貴,在他打量的目光下亦不疾不徐地溫聲道:“曾經卜算問過神佛,神簽指向東北方向,落侯像,所以位于東北方向的拓跋侯君本就是天命所歸,巖王遺孤落在天命手中,也是自然。”
此話說得模糊,若是尋常人,拓跋侯君早就當成神棍拖下去亂棍打死了,但此人是蓮圣子。
他雖對神佛之事并無多少信仰,但也有敬畏,畢竟謝觀憐之事知曉的人少之又少,蓮圣子消息再靈通也不可能知曉這般及時。
拓跋呈越發覺得這蓮圣子定是有什么過人之處。
他斂下心思,揖禮道:“如此,本侯多謝蓮圣子相助,他日若得君王位,必定會與匈奴締結盟友之好。”
青年長睫輕顫,目光圣潔溫慈,上揚的殷紅唇如涂抹鮮血般艷麗,似在笑:“侯君客氣了。”
既然答應接受匈奴相助,拓跋呈順勢問了蓮圣子何時離開,更是在得知他不日便要走,開口挽留他。
“圣子想必剛到中原不久,尚未領略中原風光,不如暫且先留下來,也好讓本侯盡地主之誼。”
佛子長睫低垂,最后沉默須臾,應下了。
拓跋呈見他留下,冷峻的面容露出笑意。
兩人在院中閑話賞景。
不多時,底下將士前來稟明軍情,拓跋呈需得去處理政務,遂命人將他帶去客房休息。
待拓跋呈失陪走后,年輕佛子一直坐在院中,目色溫柔地望著不遠處許久都沒移開視線,骨節清瘦的指尖捻著佛珠,似鐘愛院中景色,眼底仿佛浮著古怪的癡迷。
下人低眉頷首,揖禮道:“圣子,請隨奴來。”
“嗯,有勞了。”他回神噙笑,起身
跟上下人。
古宅典雅,假山迢迢,一重疊一重,秀麗得一步一景。
年輕的佛子隨下人走上水渠連環橋,余光不知掃到何處,腳步忽然一頓。
他瞳珠不動地盯著不遠處,輕聲問:“那人是誰?”
下人聞言,順著他目光所指的看去。
不遠處的水榭長廊上,正有一美貌憐人的女子蓮步款款而行,水紫長裙綬帶在行動間被風卷起柔媚的弧線,倩影婉約窈窕得似佛陀身邊的花仙。
下人看了眼垂下頭,恭敬道:“回圣子大人,那便是侯君前不久剛帶回來的巖王之女。”
說完,回應他的只有空寂。
正當下人心中生疑,頭頂又傳來青年溫柔的腔調,像是隨口一問。
“那她現在是要去何處,你知道嗎?”他仍直勾勾地盯著那道身影,金燦燦的光落在銀色的蓮花面具上,原本慘淡的雪灰圣袍被赤色染出幾分世俗的真實。
下人答道:“娘子大抵是去找侯君。”
“找侯君?”他烏黑睫羽顫了顫,面具下看不清的容色似露出恍然。
“走罷,帶路。”
他沒再問了,平淡地收回視線,捻著指尖的佛珠發出略顯加重的碰撞。
“是。”下人跟上他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后從橋上往另一邊走去。
恰好在路過竹林,欲拾步下臺階的謝觀憐似若有所感,無意間轉眸,恍惚間看見一抹雪灰色僧袍,被青綠細竹遮擋得若隱若現。
而雪灰的兜帽中似有一線血紅的流蘇被風吹出,還沒完整露出便被冷瘦修長的手指勾回去,重新掖在兜帽中。
謝觀憐渾身無端的一僵,目光直怔怔地隨著那道身影漸漸遠去。
“娘子?”身邊的侍女見她站在原地許久,輕聲開口提醒。
謝觀憐驀然回神覆下的眼睫簌簌抖動,抬手捂著跳動紊亂的心,旋即又很快回過神來。這里是雁門。
如今的雁門已經被拓跋呈占領了,他或許在黎城,不可能會出現在這里的。
原本亂跳的心被安慰得漸漸平緩,謝觀憐輕點下頜,提起寬大的裙擺拾步下臺階。
謝觀憐方才在房中飲完藥,忽然想起還未找拓跋侯君詢問小霧的下落。
雁門被奪城,她如今最擔心的便是小霧。
而當她來找拓跋呈時,卻被告知現在他正忙,需晚些時辰將正事處理完后才能過來。
她只得失落而歸。
回去的路上,她看見不少穿著并非中原服飾,且講話晦澀難懂的僧人。
謝觀憐想到不久前驚鴻一瞥,險些認錯的背影,還是忍不住隨手拉住路過的下人,柔聲問:“這些是什么人?”
被拉住的下人俯身跪下,答道:“回娘子,這些都是侯君的客人,吩咐奴們好生安頓他們。”
客人?
謝觀憐秀眉微蹙,試探道:“看著像是匈奴人?”
下人答:“是匈奴王庭的僧人。”
聞言,謝觀憐朱唇微抿,心中對拓跋呈的那點好感,瞬時蕩然無存。
她雖然人在反軍營帳,但到底是中原人,看見這么多非本族之人,難免懷疑拓跋呈勾結匈奴。
自古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拓跋呈為了爭權奪位與匈奴勾結,而匈奴兇神惡煞,難保不會趁亂吞噬中原。
可她即便是知曉了,也有心無力,還兀自添了幾分郁悶。
謝觀憐沒再多問,轉身回了房中。
之前說拓跋呈忙完便來,謝觀憐一直等,等到日落金山都沒有等到人。
她不了解拓跋呈的品性,亦不知道他救下自己是為何目的,就也沒有派人頻繁催促。
用完晚膳后,她又在院中轉了許久,看著自幼生長地方。
不過才離開不久,卻有種恍若隔世般的滄桑。
她蹲在院中的樟樹下,用扁石塊刨開泥土,從里面挖出一個鐵匣子。
拂去上面的塵土,她抱著坐在一旁,盯著這已經銹跡斑斑的匣子。
這是她嫁去丹陽前埋下的,原本以為此生不會回來,再也沒有機會打開。
沒想到才時隔兩年不到。
謝觀憐趴在石桌上看了許久,直到侍女前來道沐浴的水已經備好,她才恍然回過神。
謝觀憐抱著鐵匣子先回到房中,然后再隨侍女隨去了浴屋。
因她一貫不喜歡有人在身邊伺候,打發走侍女后才褪去身上的裙衫。
霧氣彌漫的浴房中恍若芬芳的仙境,女子香清甜,濕漉漉的霧珠凝結在窗牖上,外面則是黑霧籠罩。
守在門外的侍女昏昏欲睡地點著頭,最后耐不住地滑倒在地上,偏頭徹底地睡過去。
而黑夜籠罩的院中,不知何時站著位身形頎長的青年,一襲雪灰的長袍在夜月下清冷如曇。
他緩步朝著緊閉的門口走去,立在門口,袍擺被風掀開恰似冰涼霜花的一角。
他停了片刻,抬手推開門。
屋內的檀香早已經燃盡,連從門縫鉆出去的香都能讓人昏迷,更遑論被蒸汽熏陶在里面的人。
此刻玉軟云嬌的女人早昏迷地靠在浴桶中,只見她黛眉唇激朱,秋蓬兩鬢侵,以柔蔓不自勝的姿勢斜著雪白的身子慵懶倚著。
他闔門轉身,踱步至她的面前,側身坐在她所靠的浴桶邊沿,抬手將骨節清瘦的手指浸入熱水中,浴桶中的水被指尖點出圈圈漣漪。
第72章 憐娘,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指尖推開出的一圈圈泛著漣漪的水波,輕輕地拍打在女人雪白的鎖骨上,也打濕了她往下無力而垂的尖頜。
眼看她就要滑進浴桶中,浸在水中的那只手繞過她的后背,將她從水中撈起固定在懷中。
謝觀憐烏如綢緞的濕發散于身后,長垂遺落至胸前的一縷青絲被他卷在指尖,置于鼻下輕嗅。
“憐娘,你看,我還是能找到你。”
青年癡迷呢喃,被覆蓋在面具下看不見的容顏,因女人身上的清淡的香,而慢慢浮起一抹含羞的病態潮紅。
他連聞見她身上的淡香都受不住,薄唇貼在那縷黑發上,又輕柔地沿著濕潤的發絲,吻上了她霧面的額頭。
謝觀憐雙眸微闔,恍若未覺青年的唇似纏膩的蛇,順著額頭游走往下,似觸非觸地劃過挺翹的瓊鼻。
待他淺嘗到朱唇時,兩人皆已經受不住窒息的悶熱,齊齊啟唇喘吁。
女人從粉嫩的唇中露出一點,堪比春。藥的猩紅如珠舌尖,他只稍碰了碰便忍不住呼吸加重。
本是只想淺嘗輒止地觸碰,可因她無意識地微啟,他又改變了意圖,驀然將舌頂了進去,熟練地尋到她柔軟的小舌憐惜地糾纏。
靜寂的浴房中因蒸汽上涌,濃重霧氣下本就濕黏黏的,此刻男女交織出了似有似無地輕喘,更加增添幾分曖昧的潮氣。
他在吮吸、糾纏,近乎瘋狂的與她交吻。
謝觀憐在夢中都有些喘不過氣來,尤其是感覺有什么滑膩的東西一直抵在唇中來回舔舐。
她想要睜開眼,眼皮卻如千斤重,感知清醒得在被鬼壓床。
直到,一聲‘叮鈴’聲,是陶瓷鈴聲無意間被搖響了。
她意識下沉,卻緩緩睜開了渙散的眼。
入目是位看不見面容的男人。
他俯在她的頸窩癡迷的用鼻尖頂蹭,頭戴的兜帽不慎被蹭得垂落于肩上,露出精練而又烏黑如刺的發。
同樣她亦看見了他耳邊的蓮花耳珰,正沉甸甸地墜在水中,流蘇延散出旖旎的血色。
謝觀憐似被攝魂般失神地盯著他,一動不動地任由青年捧起她的臉頰癡迷地黏吻。
他的吻過于密集,游走在肌膚上讓她眼尾漸漸浮起紅痕,身子在水中痙攣似地顫了一下,像是夢魘般在恐懼。
“悟因。”
聽見她虛弱的聲音,他從紅蓮的花瓣中掀眸往上而望,與她對視的瞳心瀲滟似有勾人的漩渦,浮著一絲絲愉悅的淺笑:“是我。”
沈聽肆抬手取下臉上的面具隨手而棄,露出俊美面容后又將她從浴桶中撈出,轉身行至床榻前,與她一起倒在上面。
謝觀憐無力地靠在他的懷中,如同需要仰仗他的婉約的美人蛇,長腿細腰,無一處不勾人奪魄,膩在他的懷中,目光癡癡地望著他。
在她眼前的青年像是入她夢中的夢魘,面上帶著不正常的微笑。
他親昵地抱著她以鼻尖相抵,蹭了蹭,輕聲問她:“憐娘費盡心思想逃離我,你看,我現在才找到你,這段時間玩夠了嗎?”
“我……”謝觀憐嗓音沙啞得厲害,半晌都吐不出完整的話。
此刻她渾身又熱又軟,只是聽見他的聲音響起,她便覺得心口被蟻蟲嚙齒得癢癢的,心跳墜墜沉沉,意識如夢般漂浮。
她仿佛又回到了當時在沈
府,體內有情蠱的那段時日。
他似知道她想要說什么,噙笑的眼珠里倒影她迷離不清的表情,抬指壓在她濕紅的唇瓣上,“噓,別說,接下來我會讓憐娘接著玩,無論你去何處,我都陪著你,這樣你玩夠了,也就自然會回到我的身邊,對嗎?”
不是……
她在心中回應,唇被壓著難以動彈,而剛從水中撈出的身子也如被剝掉綻放花瓣的花苞,柔軟抵在他身上微硬的布料上。
“不過我允憐娘玩樂,但你不可與旁人偷。情,即使有,也只能是我,若有人碰你,或你主動去勾引別的男人,我會嫉妒得殺了他的。”他輕聲說道,移開壓她唇瓣的食指,低頭覆身將她壓在身下,再溫吞地舔上去。
青年落在她肌膚上的舌像是膩滑的信子,舔得她眼尾泌出動情的水霧,忍不住急促地呼吸。
他身上有未曾摘下的佛珠,此刻壓在她嬌嫩的肌膚印出一道道紅痕。
察覺到她動情得發燙,他隔著布料開始或輕或重地蹭,語氣含糊不清地安慰她:“憐娘,別著急。”
她并不急迫,而因他每一下的重力,酸脹的快意如潮水般不正常地涌來。
這種熟悉的情動如同之前被他故意放出去,在抓回來的那一夜,對他有著強烈的渴望。
但她身上的蠱早就已經被她騙著解除了,不可能還會有反應。
應是只一場夢。
不然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周圍全都是拓跋呈的,他不可能再如之前那般避開所有人進來,所以一定是夢。
謝觀憐只當做是一場夢,意識迷離地回應他的吻,舌根被吮得發麻,也忍不住抬身去迎合他,以此換得更多身體上的快。感。
這場纏綿悱惻的吻,讓她快要窒息了才停下。
兩人擁在一起彼此紊亂地喘息,沈聽肆溫柔地撫摸她,讓她即便是停下交吻也能得到滿足。
她動情得委實厲害,不用去看便知道。
他的手上全是在浴桶中鋪滿花瓣,淡香隨水而散發的甜蜜黏汁。
讓她在手中軟過一次后,他才再度將她徹底發軟的身子攏在懷中,抱起她又換了一個地方。
房中的每一寸地都應有他與她糾纏的痕跡。
所以他將謝觀憐放在窗邊的長凳上,讓她以敞開雙膝的姿勢靠在墻面上,他則如虔誠的信徒,握住她粉紅的足尖,跪在她的面前一寸寸地膜拜她。
“憐娘連一雙蓮足都生得這般勾人。”他在將要品嘗前,還不忘抬起泛紅的眼皮,俊美的臉上明顯帶著對她的埋怨。
她無時無刻都在勾引他,引誘他,為了得到他不惜騙他,如今又想要拋棄他。
世上哪兒有這般好的事?
她壞,她滿嘴謊言,他也一樣,所以兩人天生就應該在一起的。
他斂下長睫輕吻漂亮的腳趾,抬著纖細腿在慢慢地往上吻,每吻至她痙攣他便輕輕地咬她。
“別急……”他餓了很久。
從她逃走當日,至今已經過去許久了,久得他都似乎忘記了,曾經兩人在一起是如何的快樂。
所以漫長的今夜,他會向她索取回這些時日缺失的。
他埋頭吻遍她全身每一寸,從下至上,從前至后,如同占領地盤公犬,瘋狂在她的身上留下屬于他的氣息。
謝觀憐軟得徹底,沾著濕氣的霧面如花,連鼻音很重的輕哼都像極了失神時的求。歡。
在他伏上肩頭時,她雙腿開始勾住他的腰往身上帶。
她迫不及待想要些什么,泫然欲泣地抱著他哽咽:“難受,別親了,快些給我。”
血液都似從她身體中被吮出了。
他松開叼咬的肌膚,側眸乜她似芙蓉泣淚的頰邊緋紅,一手搦住她勾緊腰腿,一手解開革帶,放出忍耐已久的慾。
“好……”他神色溫柔親啄她的唇角,動作卻毫不留情。
謝觀憐后背一下被死死地抵在冰冷墻上,下意識瑟縮地抖動肩膀,沒有覺得冷,反而享受地揚起布施朱粉的脖頸,呻。吟如同也被狠戾地壓在了嗓子中,發不出聲音。
沈聽肆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如癡如狂地勾纏她的唇舌,緊要時刻在眼尾蕩出舒爽時,也同樣有失神的迷茫。
曾經他什么也不知曉,甚至連無意間看見那些忘乎所以的雪白皮肉,糾纏在一起都覺得惡心,可如今,他卻一點也離不開。
離不開得有時想殺了她,可又害怕她死后過了奈何橋,又忘記他,來生將身心交給別的男人。
那些閑暇時的幻想,他都惶恐得全身控制不住的瘋狂顫抖,猩紅的嫉妒充斥他的眼瞳,掐住她盤根在身上的大腿愈漸用力。
謝觀憐感覺自己像是被釘在了墻上,雪白的柔軟如波瀾的水,隨著顛簸的上下甩動而碰撞出啪嗒的聲音。
而深夜里發出了如此明顯的曖昧聲,守在外面的人沒有發現,任由一聲比一聲響亮,就如同快要搗出白沫的相連處。
最后他多日積攢的匯聚在一起,全滲透至深處,她已是失神得香舌微吐,滿臉的霪靡緋色,像是被蹂。躪爛了的桃花。
一切驟于平靜后,他顴骨上不正常的紅雖然仍舊沒有散去,但已經恢復溫順的姿態,緊緊地抱著她溫存余感。
雖不想從她體內離開,但再過一段時辰外面天就快亮了,他不舍地退出去存著溫存的心重入深處。
又行過一次他方才抱起她先放回至榻上,起身凈手后再旋身坐在她的身邊。
她喜歡逃出去,喜歡與那些男人糾纏,他理應該在能掌控的范圍讓她去,而不是用世俗的法子折斷她的羽翼。
應讓她自行意識到,她此生的唯一只能是他。
恢復溫順佛子姿態的青年垂下密睫,拿起藥瓶,用指尖挑著晶瑩的藥膏,再溫柔地撫在她紅痕遍布的身上。
看著上面失控時留下的痕跡,他面上露出幾分愧疚:“抱歉,我應該克制些的,不應該留這般多的痕跡讓你懷疑,下次我會小心些。”
謝觀憐已經累得回應不了他的話。
藥膏涂抹在雪白的肌膚上,紅痕肉眼可見地淡去,稍深的后肩仍留有淡淡的紫青痕跡。
他俯身輕吻去不掉的痕跡,腔調溫柔得低迷:“憐娘,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第73章 無不習慣之處
門扉被風重重地吹得門栓掉落于地,啪嗒一聲,謝觀憐驀然從夢中驚醒。
她氣喘吁吁地睜開眼,瞳孔微顫地看向四方,滿目慌亂之色。
然而室內一切如常,沒有男人的身影。
謝觀憐抬起光潔的手臂打量,也沒有男人吮出的曖昧痕跡。
所以那些只是她做了一場古怪的春夢。
因那場夢,她從已經變溫的浴桶中出來,足尖甫一落便軟綿綿地滑倒在地上,雙手伏在浴桶邊,低著頭面色潮紅地小口喘息。
使不上力氣了。
許是身子在水中被泡久了,再加之方才做了那種春。夢,骨子更是酥軟得發脹。
不過怎么會忽然做出這種夢?
夢中的一切在醒來后都還感同身受,過于明顯的身體反應使她的目光,忍不住落在手腕上。
原本光潔無暇的手腕上,又生出豆粒般大小的紅點。
她不信的用手用力搓了幾息,直至那塊嬌嫩的肌膚都被搓出血痕了,紅點依舊在手腕上。
“怎會如此……”謝觀憐茫然不解地看著手腕上的紅點,心中升起了慌亂。
之前蠱被解除后紅點便消失了,現在怎會無端又出來了?
還是說方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而是沈聽肆來過,但他是如何來的,來了后為何沒有帶走她?
且此處乃拓跋侯君的地盤,他又是如何進來的?
謝觀憐越想心越慌,虛軟著手腳勉強撐著爬起來,白臂撈過木架上的衫裙穿上,隨后足下虛浮地朝著門口走去。
門沒有用門栓鎖住,所以一拉便開了。
“娘子?”門口的侍女正揉著眼睛,聽見開門聲轉過頭。
剛沐浴完的女人淡紫外裳裹身,柔蔓不自勝地倚在門框上,
用一雙濕潤著粉痕的風情的眼看人,柔啞的嗓音帶著不平的細喘,“你一直在門口嗎?可有離開?”
侍女想到方才的確因犯困,小睡了片刻剛才醒來沒多久,聽見她這般問,猛然雙膝跪下惶恐道,“請娘子恕罪,奴一直在此處,并未偷懶。”
她以為謝觀憐是來怪罪的,下意識請罪,而這話落在謝觀憐的耳中,是她一直都清醒地守在門口,沒有離開過。
謝觀憐將她扶起來,柔聲軟語道:“無礙,我不是怪罪你,只是感覺方才似乎有人在院中來過,我問一聲。”
侍女雖然睡了片刻,但只是假寐,對周圍的仍維持清晰的感知,所以便肯定地搖頭道:“回娘子,奴一直在此處,沒有人來過。”
“真沒人嗎?”謝觀盯著眼前的侍女,心疑她是否是沈聽肆的人。
侍女見她臉頰泛紅,身子虛軟,以為她在里面泡如此久,是不慎睡過去了,所以眼含關切地猶豫問:“娘子方才可是在里面不慎睡過去,做了噩夢?娘子待的院子里雖然只有奴婢一人,但是外面卻有不少人,不會有人能進來的。”
是啊,這是雁門,是旁人的地盤,不是秦河,不是沈聽肆能只手遮天的地方。
且不說他如何能來雁門,只說這院子里里外外都有人,他怎么可能會悄無聲息地避開這些人進來,還……只是為了與她行歡?
謝觀憐想到夢中發生的事,心跳又是一陣失律地紊亂悸動,忍不住杏腮嬌艷,眼波含春情地垂下輕抖的烏睫,失神凝著手腕上的紅點。
紅點是如何來的,不慎被蟲子咬了,亦或者……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給她解蠱,所以今夜才會復發?
可沒有解蠱,她為何一次都沒有復發,現在才開始?
“娘子?”侍女見她穿著單薄,又杵立在門口良久,小聲地提醒:“夜已深了,回去休息罷。”
謝觀憐回神,乜見天邊的殘月隱隱下墜,掛在伶仃的枝頭下,忽然驚覺原來她已沐浴很久了。
再過一兩個時辰,晨雞都要開始打鳴了。
“走罷。”她壓下心中的疑慮,忽視身子不適的感受,無力的在侍女的攙扶之下回了房。
夜里沐浴時做了那種夢,她渾身疲倦,頭一沾在軟枕上邊闔眸睡去了,一直睡至晌午聽見外間有聲音,方才睜眼醒來。
“她可醒了?”拓跋呈站在門口問候著的侍女。
侍女恭敬答道:“回侯君,娘子昨夜夢魘,現在尚未醒來。”
夢魘?
拓跋呈如刀刻斧鑿的眉鋒攢起,并未多想,聞她還在休息不欲打擾,低聲吩咐幾聲侍女,欲轉身離開。
門在此刻應聲而開。
“拓跋侯君,請留步。”
女人柔媚似水的挽留從身后傳來。
幾近瞬間,他下意識回頭,目光落在女人白瓷似的面容上。
女人生得媚態逼人,微翹的眼似嫵媚的狐貍,黑白分明地望向人時似有萬柄細小的鉤子,拽著人情不自禁往深處看去。
他失神地看了幾息,回神朝她走去,定定地道:“醒了,方才聽人說你昨夜睡得不好?”
“侯君的福,讓憐娘有一容身之處,只是許久沒有睡過出閣前的閨房,一時夢見了往日。”謝觀憐對他欠身行禮,滿口感激。
拓跋呈沒說什么,站在她的面前,手微抬。
候在一旁的侍女識趣地退下。
院中只剩下兩人站在門口,男人生得高大威武,氣勢又駭人,立在面前宛如高大的山,給人無形的壓迫感。
謝觀憐不自在,往后悄然退了一步。
拓跋呈察覺她的小動作,裝作未曾發現,拾步越過她,往里走去。
坐在椅上,他厲目如炬地盯著門口身段窈窕的女人,“聽說你昨日在找本侯,可是有何事?”
謝觀憐蓮步上前。
他下頜微抬,“坐在身邊回話。”
“是。”她溫順地垂頭坐在他身邊的椅上,纖細的雙手搭在膝蓋上,淡霧紫的裳裙襯得她肌如白雪。
拓跋呈常年在邊關,很少見到生得如此冰肌玉骨的女人,視線不自覺在她的手上多留了幾息。
察覺她不自然的將手藏進袖口中,他再別過眼輕咳一聲,“昨日本侯繁忙,不知你尋我是為何事?”
謝觀憐眼尾垂下,眼眶潤紅地泛出淚花,祈求道:“憐娘尋侯君,是想請侯君幫我找個人。”
她只是執袖拭眼角,拿捏起我見猶憐的姿態,尚未正式露出最美的姿態,眼前的男人便不自覺地咬住鉤子,湊了上來。
“勿哭,尋何人,只要是本侯能找得到,必定會幫你的。”他委實見不得她落淚,再鐵石心腸也因那那軟的腔調,而柔腸百轉。
謝觀憐輕抽鼻翼,柔聲道謝:“多謝侯君,我想尋我曾經的侍女,名喚小霧,聽人說她回了雁門,但我回來過一次,尚未尋到她的人,而如今,我實在擔心……”
她咬住嫣紅的下唇,臉上的擔心不作偽。
之前她逃回雁門,還沒有找到人又被沈聽肆抓回去了,但當時雁門并非戰亂,她不用過于擔憂小霧出事,可現在雁門被占據,她是真的很擔心小霧。
“能不能勞煩侯君幫我找一找,憐娘一定會報答侯君的大恩大德。”她抬著尖尖的雪白下頜,期期艾艾地望著他。
但凡是正常男人都無法拒絕美人楚楚動人的目光,更何況他早就對她有幾分心思。
拓跋呈見她要找的只是個小侍女,也未曾拒絕,應下道:“此乃小事,若是她在還在雁門,還在本侯的領地,一定會幫你找到她的,你且放心。”
得到他的肯定,謝觀憐高懸的心歸位,破涕為笑地對他感激欠身:“多謝侯君。”
拓跋呈握住她的手虛扶起來,面色如常道:“無礙,不必言謝,不過本侯也不會做什么虧本買賣,以后會尋你要回恩情的。”
他似玩笑般將話說出來,試探她如今對自己是何感想,是怕,還是有感情。
他識人無數怎會看不出,她一直對他有怯怕,他想要的是她的人與心,而不是一具每次看見他都浮出害怕情緒的美麗軀殼,而且他不想強行占有她。
再美麗的花兒被強行吹綻放,只會凋謝得更快。
拓跋呈看著眼前玉軟云嬌的女人,眼中閃過勢在必得。
謝觀憐被他的眼神看得很緊張,小弧度地別過頭,紅唇蠕動:“只要憐娘己所能及的,必定會應允侯君。”
“好。”拓跋呈放開她的手,笑了笑。
雖然她講話圓滑聰明,應幾分,留幾分余地,但他已經將她視為囊中之物,并不認為她都已在他手中了,還會被別人搶去。
而且他模樣生得雖不如那些世家子弟溫潤秀美,但也算得出色,她長久看著他,難保會不心動。
謝觀憐對他淺笑。
拓跋呈目光略過她的臉,轉頭望了眼外面,道:“除此事以外,還有別的事嗎?”
謝觀憐搖頭:“沒有了。”
“嗯。”他點頭,“本侯這方還有事尚未處理完,晚些時候再來看你,若是有事可托人來尋我便是。”
謝觀憐欠身,“憐娘謝過侯君。”
拓跋呈沒有在此地逗留多久,出了院子,去往會議大廳。
手下大將早已經候在里面。
拓跋呈走進去眾人起身迎接。
“不必多禮,坐下。“他目光掠過難見面容的佛子,撩袍坐下,問:“蓮圣子昨夜休息可還好?中原與王庭不相同,尤其是晝夜,不知可還習慣。”
青年莞爾,“尚可,無不習慣之處。”
拓跋呈點頭:“如此便好,我還以為蓮圣子沒有來過中原會不習慣呢,習慣便好。”
話畢,他不再閑談,轉眸看向下首的將士:“前夜黎城外關谷夜襲之事,你們如何看待?”
前夜他們夜襲黎城,本是想趁對方行軍將至,尚在疲倦中沒有緩過神,先擾亂對方軍心,結果對面陳王派出的人竟是沈聽肆。
一個當二十幾年和尚的人,怎會行軍打仗,毫無疑問被困在關谷中了。
清晨前線來報,被困的殘軍為了想要活命,而忽然叛變殺了沈聽肆,向他們投誠。
但奉上的尸體卻是面目全非,只依稀辨別是個和尚。
事發詭異,拓跋呈并不信沈聽肆會死了。
他與沈聽肆有過交情,知曉這個看似常年待在寺廟中的僧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簡單。
而沈聽肆與蓮圣子私下定有他不清楚的交易,不然當時蓮圣子也不會聽沈聽肆的話親自放過他。
如今忽然有人殺了身為領兵主將的沈聽肆,帶著數萬士兵投誠,他其實有心想要這些人,讓天下人知曉他雖是反軍,但有寬容之心,不僅是打著匡扶前朝為由,更是為民請愿。
若這些人是真心投誠倒還好,正中他下懷,若不是,這些人也不能殺,如何處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不好隨意處置。
底下的將士七嘴八舌地說著戰事,拓跋呈一直盯著不遠處圣子,青年格格不入地坐在此處,宛如一尊慈悲渡人的玉瓷佛像。
待到底下的人說完,拓跋呈順勢將話拋向蓮圣子:“本侯嫉妒圣子與沈聽肆是相識的,不知你如何看待此事?”
青年目光慈柔地看向他,“我認為既然說沈聽肆死了,我們還有他的尸體,不如先抬上來一辯真假,侯君不是俘虜了不少士兵,總有認識沈聽肆的人。”
拓跋呈一聽沉思頷首:“圣子說得是。”
“來人,將沈聽肆的尸體抬來。”
“是。”
長桌上的沙盒被抬下去,鋪上竹簟,被裹著白布看不見面容的尸體擺放在在上面。
底下還壓著幾個清晨剛抓住的探子。
探子渾身是血,已行過幾個時辰的刑罰,剛交代了對方軍中密令,現在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了謊。
拓跋呈坐在上首,看著底下的士兵讓這幾個探子,看桌上的人究竟是不是沈聽肆。
有幾人不認識,而有幾人卻道是。
“侯君,依屬下來看,這莫約真是沈聽肆的尸體。”將士上前道。
拓跋呈眉心攢起,打量著桌上的尸體,沒有開口。
他也曾見過沈聽肆,同樣在看見這具尸體時下意識覺得是沈聽肆,雖然看不見面容,但那身形輪廓,獨有的氣質做不得假。
但他總覺得事情不是這般簡單。
對方怎會無緣無故將沈聽肆派來,還恰好里面有叛徒。
拓跋呈轉眸看向不遠處,似饒有興致的青年佛子,問道:“聽聞沈聽肆曾經遠赴過王庭,蓮圣子應該與他見過,你覺得這人像沈聽肆嗎?”
青年打量尸體,嘴角噙笑,語氣略有遺憾:“瞧著有些像,但我也只與他見過一面,不知道究竟是不是。”
拓跋呈沒指望他真的認得出,這話也在情理之中,倒是一旁的將士似忽然想到了什么。
“侯君,屬下聽人說,沈聽肆不是與侯君剛帶回來的女子有糾葛,不如請她過來認一認?”
拓跋呈瞥提議之人。
那人當即閉上嘴,不敢再繼續說。
侯君喜歡那女子,不喜聽見這種話,可眼下最能快速辨別此人究竟是不是沈聽肆,只有那女人了。
一旁的青年聞言,長睫微抬,溫潤的腔調訝然:“侯君有與他相識的人?”
拓跋呈聽了那人的話,心中正不豫。
當時他離開時將謝觀憐托付給沈聽肆照顧,但他沒想到這和尚六根不凈,竟然偽造假死強奪謝觀憐。
至今他也沒有問過謝觀憐,她與沈聽肆之間發生過何事。
拓跋呈冷淡地‘嗯’了聲。
青年淺笑,茶褐色的瞳孔如有空寂溫柔的月影,“如此剛好,侯君可將人帶來,畢竟旁人不清楚他的身體有何特征,但她未必不會不清楚,一來便知道究竟是不是了,侯君覺得呢?”
拓跋呈默了默,原想拒絕,忽而又想到謝觀憐,最終頷首應下。
“去請人過來。”
第74章 幫她
彼時,謝觀憐正在房中回想昨夜的事,忽被人請去大廳,沿路滿心不解。
很快,議事的大廳中進來一人。
不少人聞聲而轉頭,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后皆怔愣得移不開。
女人蓮步碎碎的從外面被人領進來,遠瞧去便看見她黛眉細長如遠山,烏發蓬松用一支長簪半挽,紫紗外裳內雪緞,肌如白雪,腰間的長綬帶在行動間似楊柳扶風,送來一股子清甜的淡香。
這些幕僚與將領雖有聽聞過巖王之女生得花容月貌,連侯君見后都為其所傾倒,凡是有好物皆往她房中送去,今日得見,眾人皆未曾料到真有傾城之姿。
一眾人眼含驚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無人留意到不遠處的青年神色沉下,搭在膝上的指尖僵硬地屈起,因在按耐住從骨子里鉆出的殺意,而手開始顫栗。
但他卻維持與旁人一樣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她。
謝觀憐自幼便知自己生得貌美,早已習慣了男女艷羨亦或是愛慕的目光,這些人的眼神她并不意外,但卻隱約察覺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分外不舒服。
黏膩的目光宛如一條濕滑的尾巴,從腳下往上游走,一點點裹著她,纏著她,稍有動彈就似會被拖進陰冷的洞穴被吞噬。
來時她已向引路的侍女打聽過,此處都是拓跋侯君的得力干將。
雖不知拓跋呈無端喚她過來是做什么,謝觀憐沒有抬頭,款款上前對他行禮:“見過侯君與各位將軍。”
拓跋呈揮手讓人放椅子讓她坐下。
謝觀憐坐下后想尋那道令她感到不適的目光是誰的,悄然掀眸后恰與不遠處一位裝扮古怪的人對視上。
男人身著沉長的圣袍,金蓮暗紋,內繡梵文,身形圣袍從頭至尾地罩著,只依稀可辨是一位男子。
他與她對上后淡然地別過眼,似并未在看她,散漫地轉著茶杯。
謝觀憐看見他卻怔住了,腦中瞬間空白,直到拓跋呈開口講話,她才驀然回神。
“憐娘?”拓跋呈見女人在發呆,再度喚了聲。
謝觀憐忍著想要奪門而出的心,轉眸看向拓跋呈,愧色道:“抱歉侯君,我沒有聽清。”
拓跋呈深深看了眼從進來便不對勁的女人,指向面前的尸體問:“憐娘可認識此人?”
謝觀憐順著他所指看去,這才看見中央擺放著一具尸體。
請她是來辨認尸體。
難道是……兄長或是小霧?
謝觀憐倏然站起身,走過去,可當她看清尸體時,整個人怔在原地。
“今日請娘子來,是想讓你幫本侯看看,此人可是沈聽肆?”
拓跋呈留意她面上神色,見女人看清尸體的瞬間好似失了力氣,渾身發軟的被身邊的侍女扶著。
若是細看,還能看見她眸中浮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原本清明的眼眸中全是茫然。
謝觀憐一眼不眨地盯著上面擺放的尸體,理智告訴她這人不是,可她看見了喉結上的那顆痣。
世上有這顆痣的人數不勝數,只是恰好也是這般模樣,恰好身形如此,恰好……
她下意識上前想要看得更仔細些,卻被拓跋呈拉進懷中,抬起她發白的臉:“謝觀憐,你覺得他是沈聽肆嗎?”
他沉色地凝著眼前失神的女人,心中一面不想承認兩人之間有過私情,可見她露出如此神情,也不禁生出嫉妒。
謝觀憐茫然地抬起慘白的小臉,顫著眼睫望向眼前的男人:“我……”
拓跋呈問:“是嗎?”
謝觀憐面上血色全無,控制不住哆嗦搖頭:“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真都不知道上面那人是不是沈聽肆,就連渾身上下每一處都發出了聲音,向她瘋狂地說那人不是。
沈聽肆怎會躺在上面,他在黎城,此刻許是在營帳中想著如何讓人將她抓住,不可能會莫名面目全非地出現在這里,被眾人圍觀著,探討著辨認。
這人不是沈聽肆,不是他,她很清楚。
可話就在她的喉嚨卻吐不出半個音,只能惶恐地搖頭。
許是見她滿口不知,方與她對視過的青年站起身對拓跋呈道:“侯君,不知我可否來問這位娘子。”
“你問?”拓跋呈蹙眉望向青年。
懷中的女人很緊張,拓跋呈原不想問,可轉念又想事已至此,便同意他的提議。
一則,他是想看看謝觀憐究竟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二則是想要看看蓮圣子是怎樣之人。
拓跋呈攬住女人的腰,頷首同意:“你且問一問。”
青年視線垂下,輕飄飄地掠過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從袍中伸出戴著白皮手套的修長手,握住一把鑲嵌艷麗珠寶的彎刃匕首。
拓跋呈攬著人下意識往后退,見他拾步上前,只是停留在尸體旁邊,面上穩住,對方那一瞬間察覺的殺意覺得古怪。
青年立在尸身前,垂首如慈悲的神佛溫情打臉尸體,銀質蓮紋面具泛著冷澤的暗光。
他抬手,刀鋒快利地割下尸體的左耳,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就連拓跋呈也驚了。
他恍若未覺般用彎刃勾起帶血的人耳,抬首眸光溫柔地望著被別人露在懷中的女人,微微一笑:“這人左耳上有耳洞,娘子可記得,沈聽肆他有嗎?”
那耳洞是她親自刺穿的,他極愛她對他獨一無二的破壞,會佩耳鏈讓所有人都看見。
“我……”謝觀憐望著青年的眸中全是茫然與害怕的情緒交織,聽見左耳上有耳洞,身子更是顫了一下,下意識貼緊拓跋呈的胸膛,仍堅持面色慘白地搖頭:“我不知道。”
她不知啊。
他眼中的溫柔落了晦澀,垂眸放下左耳,劍刃深陷皮膚一點點地仔細翻找。
她知道什么?他身上還有什么是她能記得住,刻入靈魂深處此生都無法忘懷的?
他找得認真,原就面無全非的臉很難找到什么,所以他用劍刃挑開甲胄,露出里面灰白僧袍,找到了脖頸,剜出那顆她最愛的黑痣。
這次她一定會記得。
他挑起血淋淋的皮肉,目光期待地望向她,壓著發顫的尾音問:“這個呢,沈聽肆有嗎?”
謝觀憐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青年,嚇得連頭都不敢搖了,好似她再繼續反駁說不知,他會當著她的面將這具尸體剁碎。
最初看見他時,她下意識以為是沈聽肆,可他的行為,以及不熟練的中原話,讓她又茫然的覺得不是。
這個和尚不是沈聽肆,那誰是?
謝觀憐眼神虛軟地落在桌子上尸體,手腳冷得失去知覺,整個人仿佛在瘋狂往下墜,只能倚靠在旁人的懷中才勉強站直。
因她沒有回答,所以上面那一具尸體還在被翻找,彎刃破開胸膛,找出鮮紅的心臟,拉出血淋淋的腸子……
沒什么特別的,只要是人,無論男女都有。
青年面具下的臉龐露出不滿的潮紅,埋下頭,仔細地剝開皮,最后剝至尸體的腰間,他的眼眸驟然一亮,興奮間直接劃壞了那朵蓮花。
好在皮雖被扯壞了,但還能拼湊一朵完整的蓮花。
他抬起彎如月的眸子,溫柔地問她:“這個,他有嗎?”
這次她不會忘記蓮花,她胸口亦有一樣的,她會記得。
謝觀憐呆呆地看著他指尖掛著一半的皮肉,花蕊恰好在其上,血珠順著滴落在已經殘缺的尸體上,宛如綻放的一朵朵血色蓮花。
“是他嗎?”他語氣溫柔,直勾勾地盯著她。
“我……”謝觀憐看著桌上被眾人冷漠而視的殘缺尸身,眼眶的淚乍然奪眶而出,喘不過氣仍堅持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別問我……”
拓跋呈從滿手沾滿鮮血的青年身上收回震驚之色,見倚在懷中的女人渾身僵硬,淚眼婆娑地搖著頭,不悅地攬腰將她抱起。
“蓮圣子,她已說了,與沈聽肆不熟,此人究竟是不是他,日后再議,今日先暫且停下。”
拓跋呈留下一句話,抱著女人臉色不好地闊步出去,徒留一眾人立在原地面面相覷。
尤其是手上尚在滴血的青年,他渾身上下皆藏在雪灰緞中,面容隱在銀蓮面具下神色難辨,唯有一雙空寂的瞳孔一動不動地盯著遠去的背影。
女人在男人的懷中顯得嬌小無依靠,脆弱得任何人都會忍不住生出憐惜。
他垂睫,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尸體想不明白。
將自己殺了送到她的面前,她也不喜歡……
她究竟喜歡什么?
拓跋呈抱著她一路闊步走回房中,把懷中受驚的謝觀憐放在軟簟上,捏起她尖尖的下頜,從上往下打量。
謝觀憐面色雖然難看,身子忍不住顫栗以外,旁的倒還好。
拓跋呈指腹摩擦她白皙的下巴,啞聲問:“今日可是嚇到你了?”
謝觀憐嘴唇在哆嗦,思緒不知漂浮在何處,整個人處在遲鈍中,反應許久才顫著卷翹的長睫搖頭
“說話。”拓跋呈低頭靠近她。
謝觀憐別過頭避開他的靠近,拉長纖細脖頸脆弱如易折的花莖,聲氣細弱蚊蚋:“沒有。”
拓跋呈還欲靠近,她先伸出纖長玉指抵在他的唇上,眉眼盈盈地望著他:“侯君,我累了,能不能先休息一下。”
拓跋呈霎時回神,神色晦澀地看著眼前的女人,“好。”
他松開她,冷淡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覷她如今脆弱無依的姿態,“你今日受了驚嚇,先好生休息,晚些時候本侯再來看你。”
謝觀憐對他蒼白莞爾:“侯君慢走。”
拓跋呈轉身離去。
臨走之前,路過候在門口的侍女,拓跋呈忽然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答道:“回侯君,奴婢名喚小梅”
他面無表情地夸道:“小梅,好名字。”
聞言,侍女下意識看向里面的女人。
還沒有看清下巴便被拓跋呈捏住,如同打量貨物般上下覷著。
小梅被嚇得渾身僵硬。
拓跋呈忽然發覺這侍女的眼,生得和謝觀憐有些相似。
“你隨本侯走。”他平靜地說著,恰好也能讓屋內的人聽見。
但里面卻沒有一絲動靜,好似根本就不在乎。
拓跋呈原本只有三分意,忽有五分。
他是侯君,并非是一個人的郎君,雖然待她有幾分特殊,但也經不住被如此拒絕。
他一言不發的將侍女抱起,離開此處。
而此刻屋內的謝觀憐,自始至終都沒有留意外面發生了何事。
她伏在軟枕上,長發松鋪遮住面容,肩膀克制不住地緊繃得顫抖。
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心口宛如被什么狠狠地捶打,再猛地揪住,將她扯得血淋淋的。
旁人對沈聽肆不熟,可她卻清楚他身上每一處痕跡。
左耳的耳洞,脖頸的黑痣,以及腰間的蓮紋,甚至肩上或許還有尚未被人揭露的咬傷。
那人太像沈聽肆了,或許真的就是他。
可他怎么會忽然死了?
昨夜……昨夜不是還來過嗎?
她如大夢初醒般掀起袖子,看見手腕的紅點眼中的淚止住了些,可又在翻遍整條手臂后又控制不住失聲。
她倒伏在枕上,連自己都不知為何會這般難受,通體發寒,像是連魂魄也跟著一起丟失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眼眶的淚似流不盡,她頭昏腦漲地癱軟在簟上,意識不清地閉著眼麻痹自己,那人不是沈聽肆。
漸漸
的,不知從何處傳來了腳步聲,熟悉得她好似活在了夢中。
謝觀憐睜開淚眼,隱約看見一道頎長的背影立在不遠處,正逐個挑開爐中的安神熏香。
那是拓跋呈聽聞她夢魘,特地命人放在房中,只有在夜里才點的。
一縷煙霧繚繞地從香爐中升起,又斷裂,青年緩緩轉過身,露出清冷絕艷似觀音的面容,雪灰色的僧袍清新雅致不染塵埃,仿若如夢而來的謫仙。
他停在面前,屈膝跪下,如同膜拜神佛般垂下頭打量她,靠得極近的茶褐色眼中清晰地倒影著她的臉。
謝觀憐看得失神,忘記眼睫上還墜著淚珠。
他抬手用指腹拂過她的眼角,唇角似往翹了翹,眼神愉悅地看著她,“憐娘哭了。”
她仍舊沒有反應,呆呆地睜著眼。
他打量她,指尖漫不經心地往下撫,“紅紅的眼眶,粉粉的唇,這副可憐模樣是給誰看的,嗯?”
指尖隨著最后上揚的音調猛地頂開她的唇,像是冰涼的小蛇在往里鉆,嫉妒慢慢爬上他的瞳孔,手指抽動,去撫摸有沒有被別人碰過。
謝觀憐喉嚨倏然夾緊頓感不適,眼眶淚花浮動,悶哼著用舌尖想將侵入的手指抵出去。
好在他并非有意要欺負她,見她不適就順勢抽出手。
謝觀憐撐起身子伏在他的膝上干嘔,后頸的青絲散垂兩邊,露出單薄如紗的上裳,雪白的肌膚躍然闖入他的眼簾。
原本平復下的嫉妒再次如翻涌海浪般瘋狂襲來。
此前她被人抱在懷中,那般親密……
他壓抑眼中情緒,掌心撫上她的肩膀壓在懷中,輕聲問:“憐娘穿這般少,是為了勾引誰嗎?”
她已被濃郁的安神香有些神志不清,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臉頰貼在他的身上深吸熟悉的檀香,連肩上的薄紗被勾落下肩都沒有發覺。
濕潤的唇帶著渴望吻上雪肩,濕膩得似陰暗之地的黏稠物,潮濕地吸附在肌膚上,癢癢的。
謝觀憐忍不住蹙眉,吊捎的眼尾沁出水霧,氣若游離地呢喃:“好癢……”
她如漂浮在云端中,迷離得分不清真假,只依稀察覺男人似停頓了少焉,遂側首嚙齒耳尖吮吐濡濕的氣息。
“癢?”
“嗯……”她輕輕地點頭,頰邊滿是春潮,嬌喘吁吁地依偎在他的懷中很脆弱——沾染上情慾又無能為力的虛弱。
他失神地盯著,抬手一點點將身上礙眼的衣物褪去。
“我幫你。”
第75章 還沒開始就像失了魂魄……
一縷青青煙從香爐中繚繞拉長,斷裂,淡淡的香散開。
青年抱著女人,輕咬著她的唇,喉結滾動,像是能吞噬人的巨獸,撕破了偽裝,拋棄體面與矜持,隨手取過一旁的軟枕墊在她的腰下,握住她的雙膝而壓。
景色讓他眼底浮起癡迷。
水光瀲滟,白得像雪,粉得又如同染珠的花骨朵兒,哪怕被開拓過,仍舊小小的點。
他看得舍不得移開目光,隔了許久方才抬起蒙上迷離的眼瞳,盯著她此刻臉上的表情,顴骨緩緩浮起不正常的緋紅,病態的亢奮席卷全身。
憐娘好可愛,尤其是此刻,烏發散亂,失神中又滿是情慾,還沒開始便已經像被弄得丟失了魂魄,被弄透了骨子。
“憐娘……”他眸中忽有忍耐不住的渴望,連動作都帶著幾分匆忙,扶著顏色冷白腫粉得勻凈,不掩猙獰的玉杵去迎那軟巷。
他頭皮發麻地昂首,神若飛升,霞色從那顆黑得泛紅的痣開始暈散,喉結在透薄的肌膚上不停地滾動。
深陷情慾的青年衣裳不整,肉。體充滿了性。慾的蠱惑,也泛著凌亂不堪的霪蕩-
“悟因!”
謝觀憐驀然驚醒,從床上坐起身,渾身軟得像晃了晃又倒了下去,隨著動作涌下古怪的熱流。
她顧不及反常,轉頭四處張望。
外面正值午夜,冷淡的月光透進窗格子灑落在干凈的軟簟上,爐中的安神香已經燃盡,窗戶微敞。
沒有人,沒有癡纏難分的肉。體。
又是夢嗎?
謝觀憐茫然無措地側過身,失神地盯著空蕩蕩的屋子,白日那被破開的尸體又忽然化作回憶襲來。
沈聽肆。
心口一陣陣抽動,她忍不住將自己蜷縮起來,可一動便有熱流下涌,很不正常。
謝觀憐意識渙散地躺了許久,后知后覺地以為月事來了,坐起身想要將綢褲褪去換一條干凈的。
可當她褪下后發現月事并未來,而是……
她看見綢褲上沾染的狼藉,茫然地眨眼,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什么?
夢中的畫面再度襲來,看不見面容卻熟悉的男子體溫,以及動情時情不自禁的喘息。
沈聽肆。
是他。
謝觀憐從榻上赤足下來,奔至香爐邊,打開蓋子低頭嗅。
是安神香的殘灰,聞著沒有一點悸動與動情的慾望。
她失落地蓋上香爐,轉身回到榻上橫躺,忽然覺得自己瘋了,竟期待他不久前來過。
謝觀憐倒回榻上,繼續失神地想世上怎么會有如此相似的尸體,而且他沒有理由讓向世人說他已經死了。
真的死了嗎?
可他連死都要纏著她,要她不安寧。
謝觀憐揪住領口,心悶得仿佛要窒息了。
房中的侍女換了,不再是原本的那姑娘,便問了一句。
侍女告訴她,之前的侍女被侯君看中,現已經成了夫人不再是下人。
謝觀憐聞言靜默須臾,面上并未露出什么失落之色,只是問侍女:“那侯君在何處?”
侍女以為她終于在乎侯君,忙不迭地道:“侯君晨時去城墻上觀戰了,晚些時候應該會回來。”
“嗯。”謝觀憐垂下眼睫。
侍女見她獨自嫻靜坐著也無趣,便提議道:“娘子不如先去園散散心?”
謝觀憐搖頭。
這是她自幼便生長之地,府邸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入骨子,于她沒有任何新鮮的,況且她昨夜又做了那種夢,還見了那具尸體,委實提不起一絲興趣出去。
她倚在窗邊眼簾微抬,打量著外面的景色,側臉渡著溫柔的柔光,過了會才不經意地問:“你知道昨夜那具尸體,最后如何處理的嗎?”
侍女想了想,“回娘子,今兒侯君一道帶去了城墻,用來掛在墻頭威懾敵軍了。”
掛在墻頭了?
謝觀憐鼻尖倏然一酸,眼眶浮起的水霧險些奪眶而出,匆忙閉上才得緩沖。
下午時,大軍歸來。
但拓跋呈并未過來,他今日不慎中箭,是被人抬著回來的。
謝觀憐住在他的地盤,于情于理得知后都應該去看他。
房中充斥著濃郁的中藥味兒,女人身上的香即便再淡,拓跋呈也能聞見。
他一向不喜歡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兒,故而凡是放在身邊的女人身上皆是清清淡淡的,此刻聞見一縷若有若無的香,眉心下意識蹙起。
可當珠簾被撩開,露出那張楚楚可憐的面孔時,他忽又覺得偶爾有香亦是雅事。
“你怎么來了?”他冷峻的臉上不知覺露出一抹笑,像是半分也不在意昨日之事。
謝觀憐來時見外面的人沒有通報,直接讓她進來,還以為屋內沒人,孰料他身邊跪著玉軟花柔的女子,正親昵地伏在他的膝上,面色紅潤,眼含水光。
是之前在她房中的那侍女。
謝觀憐站在原地,臉上露出一絲尷尬,“抱歉,我不知道里面有人。”
真不知有美人在,若是知曉她就晚些時候再來了。
謝觀憐后悔地咬了下唇,轉身欲要離開,身后的男人先一步喚住她。
“站住。”
拓跋呈沒讓一旁的女人離開,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背影,“來問人,連消息也不聽,就這樣走了?”
謝觀憐聞聲一時腳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猶豫幾
息轉過身,垂下眼睫盯著腳尖,柔聲問:“不知侯君可有消息了?”
拓跋呈揮手讓伏在膝蓋的女人移去一邊,望著謝觀憐招手:“過來。”
謝觀憐心覺別扭,不想過去,可想到小霧不得不抬步移去。
還沒靠近便被他攥住手腕,用力往下拉。
謝觀憐一時不察直接撲倒在他的懷中,血腥與濃郁的藥味混合襲來,她下意識掙扎。
拓跋呈按住她的后腰,厲色喝道:“不許亂動。”
謝觀憐渾身僵住,小心翼翼地壓著呼吸,沒再亂動。
他臉上閃過滿意,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低聲道:“沒找到人,我晚了一步,那個叫小霧的小姑娘被別人帶走了。”
怎會被別人帶走了?
謝觀憐不禁去想小霧無親無故,何人會將她帶走?
拓跋呈看著眼前沉思的女子忽然道:“謝觀憐,若是本侯娶你,你愿不愿意嫁?”
娶她?
謝觀憐錯愕抬眸。
拓跋呈見她沒有反應,眼中閃過失落,似未曾說過此話般轉言道:“我沒有找到人,你是不是想要離開?”
謝觀憐回神,也當做沒聽見他方才那句話,想著如何回復他這一句。
如今她身在他的營帳中受他庇佑,心中再不情愿也應該將他哄著,可話至舌尖又想到了‘娶她’的那句話,舌燦蓮花之言如何都吐不出來,最后悶聲地‘嗯’了聲。
拓跋呈也沒有意外,反而笑了:“早知道你是沒良心的,連沈聽肆那樣的人都被你騙得團團轉,我這種你不喜歡的,又幫不了你的人,自然不會留在我身邊。”
聽見他說的話,謝觀憐面色露出一絲訝然,她至始至終都否認與沈聽肆有過糾葛,不知他是如何知道她與他之間的事。
拓跋呈沒有替她解惑,而是將她抱緊,仔細感受來之不易的溫度。
其實他從離開秦河就一直派人盯著她,她每日去了什么地方全都會被人訂成冊子,然后送至他處理公務的書案上,只是他唯一不知的便是,當時以為她真的落下懸崖死了。
直到那日再度看見鮮活的她,才愕然驚覺她沒死,只是招惹人過頭,反被人獨自藏起來了。
所以當他得到沈聽肆的尸體后,會同意蓮圣子的話,會默認他當著她的面解剖尸體,他就是為了想知道,沈聽肆在她心中是何地位。
如尸體是假的,他便能知道沈聽肆還活著,所謂身死不過是對方的計謀,若是真的,他想讓她知道,沈聽肆已經死了,她如今只能倚靠他。
而結果卻是尸體為真,她的反應讓他并不滿意。
他從她的眼中看出了對旁人的情,盡管或許少得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但卻是真的,是他不曾有的。
“謝觀憐。”他輕嘆,“你說,我該如何對待你。”
謝觀憐心中一緊。
其實她與這位侯君以前也沒見過幾面,甚至從未想起過他這個人,所以當醒來看見他露出情意,下意識想要抓住利用。
雖然她還沒來得及真的利用過,卻因他失意的惆悵感嘆,而忽然產生愧疚之情。
“侯君,我……”謝觀憐輕咬下唇,想開口說話,他卻忽然推開她,蹙眉靠在一旁,冷厲的眼閉上不看她。
“雁門最近恐怕不安寧,你與本侯有舊,本侯會派人護你離開雁門。”
“離開?”
他的話很突然,謝觀憐不知發生了何事。
拓跋呈也不欲與她解釋,眉宇疲倦地對她揮手:“你下去罷,本侯累了。”
謝觀憐來不只是為了問小霧,還是真心實意擔心他身上傷,聞言他的話,關切便咽下喉,對他欠身行禮后,目光掠過他比往日疲倦的眉眼,轉身出了屋子。
屋內沒了女子香,拓跋呈睜開眼,望著她離去地方。
一旁的女人見他如此,頂著以下犯上的冒犯,問:“侯君,你喜歡娘子,為何不將她留在身邊?”
拓跋呈不悅地瞥她一眼。
女人霎時閉上嘴不敢再造次-
謝觀憐回房后坐在窗邊,回想著今日拓跋呈說的話。
他能不僅受傷了,還能說出雁門不安全,要送她離開這種話,想必真是有大事要發生。
她心中對小霧的擔憂,已達到空前未有,連夜里休息都不安寧。
夜里,萬物安靜,屋內安神香緩緩燃起。
青年坐在她的身邊,聽見她在呢喃什么,俯身去聽,待聽見她口中的呢喃眼中閃過嫉妒。
他頓了許久,將情緒壓下,如常般抬手解開她的領口,神色癡迷地吻在雪白的身軀。
“小霧……”她眉頭緊蹙,搖著頭,嘴里不停地念叨。
他停下動作,抬起泛著紅的眼,緩緩跪直在她的身邊,盯著她的眼底如空寂的荒漠,空蕩蕩的。
昨夜她還念叨他,今夜就已經換了個人。
世上再沒有比謝觀憐更薄情之人了,偏生他愛她如癡。
“薄情的女人。”他埋怨似地重咬她一口,又不舍得留下印記,心中怨恨得不到抒發便埋下頭發瘋似地舔。
很快女人香汗淋淋,肌膚如灑粉嫩的胭脂,開始不受控地顫栗,微啟檀口中似呢喃著人名,卻都化了模糊不清的輕吟。
一股熱意噴濺在臉上,他才止住瘋狂的行徑,氣喘吁吁地倒在她的身邊。
待到緩和不平的呼吸,他又宛如纏人的小蛇往上攀爬,開始今日地索取。
第76章 想抽出自己的送給謝觀憐……
一夜似顛沛流離,如夢似真,直到天邊破曉,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如往常那般將她身上的痕跡都涂抹消失,留戀不舍地拾起灑落在地上的衣裙為她穿上。
做完這一切后,轉身看向榻上面色紅潤的女人,想到方才她口中念叨的名字,哪怕是女人,陰暗的嫉妒還是爭先恐后得如春雨澆竹般瘋狂冒出來。
他想抹去所有在她心中占據重要位置的人,無論男女。
林下清風般的青年立在床榻前,目光陰冷黏濕地落在她的身上,周身氣息宛如幽怨的鬼魅。
看了許久,他才離去。
雁門最大的閣樓依舊熱鬧得如火如荼,是上位者的歡愉場,沒有離開的世家權貴,高官大將每夜都會來此放縱。
里面有俘虜將士的妻女,也有不愿投向的烈女,還有那些被拖至臺上競拍的秀氣男人。
外面戰火連天,里面極樂之地,所有人醉生夢死,不覺城池換主他們便跟著提心吊膽。
如此之地出現什么樣的人都不奇怪。
剛被人競拍的小霧抱著柱子死活不不撒手,眼淚糊了一臉:“我不是這里的人,我是來找我家娘子的,是有人說見過我家娘子,我才跟來的,不是這里的人。”
她家娘子當時跌落下山崖,她跟著沈月白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人,然后沈月白說要回去找人一起找,她則先回雁門找家主,孰料謝府的人以為娘子死了,還為她辦了喪事。
剛辦喪事不久,她忽然收到月白郎君的信,說娘子找到了,讓她再等等,他會帶著娘子回雁門。
可后來她等了許久,直到雁門被敵軍占領,家主帶著所有人離開了此地,她要留下來等娘子,怕她回來找不到自己,所以沒走。
謝府被敵軍占領,她無處可去躲在外面等,好不容易聽見有人說見過她家娘子,她歡喜地跟著去,誰知被人轉手賣進了此地。
這是小霧在待的第五日,連尚且還未曾被調教,便被老鴇拉出來充當瘦馬競拍。
她在樓里倒也無礙,只要能等到娘子回來,可一旦被人買走,天下如此之大,她與娘子恐怕再無相見之日。
小霧情愿待在雁門,待在樓中,也不愿被買走。
可現在她就要被買走了。
“我不走,我要等我家娘子,我不是這里的人,娘子已經給我了賣身契,我是良籍。”她眼中含著淚,抱住柱子不停地抽泣。
買她的商賈哪管她是什么人,進了樓,那便是低賤之人,起初見她年紀小,在一眾愁苦面容中最乖巧,原以為是撿著好的,孰料是個最會撒潑打滾的人。
“本老爺管你是哪里的人,莫說你是找什么娘子,就算你找娘娘,是娘娘,被本老爺買下都得乖乖地聽話。”商賈腆著大肚,腳下虛浮地往前走去。
小霧惶恐地看著他。
還不待商賈靠近,門忽然被踢開。
商賈下意識抬頭,還沒有看清來人是誰,剛觸碰小霧的手便被砍斷。
他驚慌失措地捂斷手,痛得在地上亂滾,周圍很快被人圍住了,樓中的人
見是士兵全都嚇得瑟瑟發抖,風月音霎時停止。
而一旁的小霧被嚇呆了,淚眼婆娑地抬頭,望著從外面走進來的青年,喉嚨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青年蹲在她的面前,面具將神色掩蓋得不明,問她:“想不想見謝觀憐?”
娘子……
小霧猛地回神,癟著嘴點頭。
青年笑了,在闌珊的燭光下散發清淡的神性。
他說:“跟我走,我帶你去找她。”
小霧看了眼一旁因哭喊聲煩,而被砍了幾刀的人,嚇到渾身一哆嗦。
她害怕眼前的男人,但又抗拒不了他說要帶自己去見娘子,所以顫巍巍地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她要去找娘子,無論是跟著怎樣一個人-
這幾日謝觀憐夜夜夢魘,一會兒夢見小霧出事,一會兒又夢見已經死了的沈聽肆,整日都處在渾渾噩噩之中,一直到拓跋呈派來的人來要帶她出城。
不久前,拓跋呈說要放她走,謝觀憐最初以為還要等上幾日,怎知沒過幾日,侍女便替她收拾行李,道是帶她出城。
馬車在府外停著,侍女為她戴帷帽。
昨夜謝觀憐又是一夜怪夢,醒來后渾身虛軟無力,此刻倚在窗邊,桃腮粉面,眼眸不經意流轉風情。
想到許久未曾見過拓跋呈,既然要離開了,覺得應該當面謝他這段時日的照顧。
她不自禁地問:“侯君之前的傷可好了?”
侍女抬頭看了眼日漸豐腴,卻不減弱柳扶風之態的女人,恭敬答道:“奴婢不知道侯君之事。”
兩軍對戰已有過幾次,拓跋呈雖然受傷,但因是主將,所有消息都隱得甚好,甚少都沒有人知道當時那一箭究竟重不重。
但依現如今的局面,謝觀憐隱約覺得雁門風向不對。
“你能去稟侯君,我再見他一面可以嗎?”謝觀憐美眸落在侍女身上,眉尖若蹙,溫柔的腔調很難讓人拒絕。
侍女伺候這位娘子已經有段時日了,娘子性子溫順,待人柔和,莫說是男子了,即便是女子與她待久了也會情不自禁憐惜她。
侍女不忍她失落,道:“娘子稍等,奴婢去問一問侯君是否得空。”
“多謝。”謝觀憐眸含感激地看著她。
侍女轉身出去。
不一會兒,侍女疾步跑回來,面色彷徨,語氣急促:“娘子,不好了。”
話音落下,遠處傳來劇烈一聲響。
屋內如花似玉的女子受驚轉頭。
侍女臉色急急:“娘子快隨奴婢走,侯君已經親自上去了前線,而雁門要被破了。”
侍女進去后,拽住謝觀憐便往外跑去。
謝觀憐沒想到事態如此嚴重,提著裙擺,一刻不停地跟著她。
待跑出謝府,她無意回首看見遠處隱有火光與黑煙。
外面已經打進來了。
謝觀憐早就察覺雁門似乎從拓跋呈受傷,一直處在警戒之中,料想應是戰事緊張,所以想在離去之前,親自與拓跋呈說一句多謝這段時日的照顧。
雖然她最初怕他,可實際他從未強迫傷害過她,甚至還在雁門要被破之前,為她安排好一切讓她平安離去。
“娘子快些上轎,奴婢帶你出城,外面有人接應您。”
侍女推著她上去。
謝觀憐登上轎子,坐在里面撩開簾子,遙遙望著不遠處。
此生她與拓跋呈,應再也不會相見了。
馬車趁著還沒有徹底打進來,沿著另一邊駛去,謝觀憐剛坐上馬車不久,忽感一陣奇香襲來,很快便意識模糊地倒在馬車內昏了過去。
雁門。
駐扎的軍營,拓跋呈正與一眾人在商議接下來如何攻打事宜,外面忽然有人急匆匆地進來,附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拓跋呈臉色大變,當即顧不得還未議完事,邊走邊站起身朝外走去。
他派去送謝觀憐出雁門的侍女無端被殺死在路上,而謝觀憐不知所蹤了。
拓跋呈離去后,留在營帳中的人面面相覷。
眼下陳王領兵城下,一群人不眠不休地布設多日,此刻拓跋呈忽然離去自會引得人不滿。
有人一掌拂了桌上的棋,不悅道:“那女子真乃禍水,侯君也真是糊涂,竟為了個只生了張妖媚臉的女人,在這等大事面前都能一走了之。”
那人不敢明目張膽地說拓跋呈,便在營帳中罵罵咧咧的對謝觀憐說著不堪入耳之言,以此來發泄心中不滿。
“要我說,那女子就應該被砍下頭顱,用馬踏爛臉,侯君不愿,我倒是愿意效勞,別讓我遇上那女子,不然她活不過明日。”說著還吩咐身邊人去追殺已消失的謝觀憐。
而在場眾人心中皆是一般作想,唯有在上首自始至終安靜的青年,在他罵出第一句話后便挑起眼皮,冷森森地看了過去,雪灰白的罩袍裹得身形難辨。
他屈起修長如玉竹的手指,叩響在桌面,“說夠了嗎?”
那人還欲再多說,忽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轉頭看向不遠處如被供奉在高臺上,受香火的菩薩似的人,后背無端升起寒意。
此人他不知來歷,但拓跋呈每次都會帶在身邊議事,且能調動王庭軍隊前來支援。
眼下若是想要保住雁門,只能求助此人,誰也得罪不起。
他默下不堪入耳的辱罵,一臉憤然,顯然在心中仍在辱罵。
沈聽肆視線淡掠過,起身離開營帳。
兩人皆離開了,余下將士與謀士隨后也陸續離開。
待只剩下那一人后,那人又獨自罵罵咧咧,口中的污穢之言皆指向謝觀憐,而對中途離去的拓跋呈之字不敢言。
直到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涼風,他才后知后覺地止住話,攏緊衣襟,出軍營回去。
當他剛回來,撩開營帳的簾子,卻看見營帳中立著一人。
此刻天已黃昏,青年立在窗邊,手中拿著擺放在案上的燈托,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金燦燦的光仿佛一線鎏金落在雪灰罩袍上,泛出圣潔的光。
“圣子?”
聽見他回來的聲音,青年轉過頭,看去的神色含著天生的慈悲,絲毫沒有踏足他人私人領域的心虛。
那人見沈聽肆無端出現在這里,不豫地上前道:“圣子,此乃本將軍的營帳,你無故來此恐怕不合適吧,倘若是讓別人知曉,你也不好解釋。”
那人邊走邊說,還沒有靠近,眼前忽然一陣血色,劇烈的疼痛隨著燈托尖銳的一面,毫無預兆地罩頭而來。
他甚至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青年身法鬼魅地掐住他的脖頸,死死按在地上,垂下頭居高臨下的盯著他,血紅的流蘇從兜帽中垂下,長長的,拂過滿是鮮血的臉。
那人回過神,想要掙扎。
沈聽肆沒有給他任何機會,用手中的燈托瘋狂砸向他的嘴,自始至終只言未發,沉默著將他砸得在地上瘋狂抽搐,才丟了滿是血的燈托。
那人以為他終于要放過自己了,結果下一息胸口驟痛,整個心臟被刺穿,直接斷氣。
在他斷氣后,沈聽肆平靜地抽出匕首,對著他看不清原樣的嘴割去。
嘴沒了,他應該停下,可只要想到之前那些話,原本停下的刀刃便轉去殘缺不全的眼珠、被砸塌的鼻子……
待到最后,躺在地上的人已看不清人的模樣,他
才微喘地松開匕首。
原本雪灰的罩袍與面上所戴的面具滴著血,他渾然不覺,埋頭仔細找著。
終于找到了。
他抽出尸體胸前的肋骨,卷起袖袍仔細擦拭干凈,安靜地坐在已經昏暗的營帳中,拿著肋骨,失神地看了許久。
想抽出自己的送給謝觀憐。
第77章 沈聽肆,是你…
“娘娘,憐娘子怎么還沒有醒來,是不是因為殿下的人下藥太重了?”
“或許是……”
含著關切的談話聲忽遠忽近地傳來,又響起一道溫柔的女人聲音。
“你先去熬一碗醒神的藥。”
“噯。”
有人腳步急碎,匆匆忙忙的漸漸遠去,謝觀憐隱約察覺臉被誰用柔軟的帕子拂過。
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憐娘,沒想到你我會是以這樣的方式相見。”她動作溫柔地攀過謝觀憐頰邊的碎發。
“雁門失守,這段時日應是過得極苦,不過以后不會了。”
女人的聲音很熟悉,但謝觀憐此刻意識模糊,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聽過,只能手腳虛軟無力,渾身僵硬地躺著。
隔了不知多久,她被人扶起來坐靠在床架上,苦澀的藥汁沾在唇上,意識方才逐漸清醒。
謝觀憐緩緩醒來,睜眼所見已不再是熟悉的營帳,而是陳設文雅溫馨的臥室。
她茫然地看著這些陌生的場景,神識尚未完全回歸,連身旁的人是誰都沒看清,胃里便是一陣翻江倒海地痙攣。
謝觀憐下意識伏在榻邊干嘔。
“憐娘。”身旁的人見她醒來便如此,擔憂地拍著她的后背:“吐出來就沒事了。”
緩和胃里不適,謝觀憐抬起嘔紅的眼,這才看清身邊的女人。
女人身姿纖細,細眉微蹙,是一張極盡柔弱無害的臉。
是許久未見的月娘,如今的陳王妃。
“沒事罷,藥是有些苦。”
月娘見她神態茫然,連微翹的眼尾都泛上了濕紅,以為是藥效還沒有起,側首又吩咐身邊的小雪端蜜餞。
一旁的小雪趕忙遞過來:“娘娘,蜜餞。”
月娘接過玉盤,用箸夾起一塊蜜餞,遞在她的唇邊,柔聲道:“壓壓味兒。”
謝觀憐側首避開蜜餞,靠在床架邊虛弱地搖頭:“不用。”
見她拒絕,月娘也未曾勉強,放下盛裝蜜餞的玉瓷盤,溫柔的替她捻了捻被角,“憐娘身體可有不適?”
“還好。”謝觀憐現在渾身虛軟,抬眼都很費勁,“我怎會這里?”
她記得正隨拓跋呈的人離開雁門,中途忽感疲軟便靠著馬車睡下,孰料睜眼竟看見了月娘。
月娘抬眸,輕嘆道:“是陳王讓人帶你出來的,而帶你回來的李副將下手也不知輕重,讓你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陳王?”謝觀憐聞言眨著酸澀的眸,疑惑看著月娘。
月娘頷首:“嗯,陳王知你是被拓跋呈關在營帳中,打著巖王之女的身份來造反,所以陳王便折了所有潛伏在反軍營帳中的探子,只為了救下了你。”
這段時日,周圍全是守著她的人,去何處幾乎都有人跟著,陳王為了能將她帶出來,折了不少人在里面,潛伏在里面的探子幾乎全軍覆沒。
“陳王為何會救我?”謝觀憐不解地問月娘。
如今兩軍交戰,陳王已經丟了好幾座城池,此刻陳王傾盡所有的探子,只為了救一個毫不相干之人,她并不是傻子。
月娘見她竟會直接問,下意識往旁邊看去,又轉頭看著謝觀憐躊躇地抿著唇,露出幾分不自然的神色,“因為是我求殿下救你的。”
聽后,謝觀憐余光掃到不遠處豎立的畫屏,后面似乎有一道黑影。
畫屏后面有人。
她早就留意到月娘從一開始就頻頻看向畫屏,里面人或許是陳王。
月娘見她沉默,心中有愧疚亦有心虛,想到夫君不久前讓她問的話。
陳王讓她用舊情,從憐娘口中套出敵軍的消息。
月娘雖不情愿,但還是鼓起勇氣裝作不經意問出來:“憐娘,這段時日你一直在反軍中,可知曉些他們接下來要做什么?”
謝觀憐靜默須臾,抿唇道:“我不知情。”
雖然拓跋呈待她特殊,但遠沒有達到能帶她去議事。
月娘又問了一些旁的,最后她都一一搖頭道不知。
見她什么也不知情,月娘問了會子沒再問,柔聲道:“憐娘好生休息,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謝觀憐頭正暈著,便點了點頭。
月娘站起身,看了一眼躺在榻上面色雪白的女人,轉身出了房門。
剛一踏出去,抬首便看見不遠處的陳王對她招手。
月娘腳步微滯,隨后如常地朝陳王走去。
“殿下。”她朝陳王欠身。
陳王越過她看向緊闔的門,略顯感嘆地道:“難怪能讓這些人情愿反目也要獨占的女人,的確生得極美。”
月娘安靜地聽著,垂下眼,沒講話。
待陳王感嘆之后,溫柔地牽起月娘的手,低聲問:“雖然她是極美,但在本王心中,王妃仍舊最重要,旁人抵不得。”
聞言,月娘眼尾輕彎,柔言細語道:“殿下,她什么也不知道。”
方才在里面已經聽見了,但他不信謝觀憐什么都不知道。
陳王溫柔頷首,道:“本王知道,王妃是想要她留在這里陪你,日后她就交給王妃了。”
月娘聽他同意,眼尾霎時露出難掩明亮的光,主動靠近他的懷里,怯生生的聲線也染上明媚:“多謝殿下。”
陳王擁住月娘,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直盯著不遠處的房門。
月娘天真,又因與那女子有舊情,所以很容易相信她的話,他卻覺得謝觀憐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畢竟她可是被拓跋呈提前派人送出雁門的,身上一定有什么特殊。
而且他聽說巖王遺孤便在拓跋呈那里,極有可能便是謝觀憐。
他雖然娶了月娘,但月娘的父親當年雖然是藩王,但遠沒有得到巖王遺孤作用大。
如此想著,陳王低頭松開月娘。
月娘不解地抬起眼看著他。
陳王被她那雙天真無害的眼神看著,心中閃過一絲不自在,偏頭避開她的眼道:“王妃先回去,我有事單獨與她聊一聊。”
月娘怔了下,嘴角的笑淡了幾分,似失落般地垂下頭,乖順的小聲地同意。
小雪在一旁扶著她離開。
陳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隨后在原地徘徊片刻,待到時辰差不多后才前去推開房門。
進去后,他原以為謝觀憐在休息,卻見她正倚坐在窗邊,像在等著他來。
“陳王殿下。”謝觀憐看見他,起身行禮。
陳王對她抬手作罷:“起身罷。”
謝觀憐站起身。
陳王撩袍坐下,轉眼睨她道:“本王聽王妃說起過你,道當時與你在迦南寺中相交甚好,故而這才聽聞你被人關在敵營中,她便求著我救下你。”
謝觀憐低頭盯著靴尖,“多謝殿下。”
陳王乜斜面前低眉頷首的女子,烏發如云,肌似白瓷,身著素裳立在四周封閉的房中都似懷珠韞玉,饒是他見貫美色也覺眼前乍然一亮。
是值得梟雄爭相搶奪的女子。
男人打量的目光直白落在謝觀憐身上,她微微蹙眉,不
喜這般明目張膽的窺視。
陳王打量須臾,漫不經心地捻著腰間玉佩,“聽說拓跋呈將你當成巖王之女,還欲強行納你。”
謝觀憐聽他如此說,眼中閃過了然,陳王似乎也聽信了外面傳道的謠言,以為她真的是巖王之女。
“嗯?”陳王見她低垂著頭只言不發,不悅地執著玉佩敲了敲。
謝觀憐回道:“回殿下,只是謠言,我并非是巖王之女。”
那只是當時為了想從小岳手中逃出去,情急之下說出來的,她并非是巖王之女。
原以為此話一出,陳王會多問幾句,甚至是對她的身份遲疑。
陳王卻只冷淡地‘嗯’了聲,道:“你究竟是不是巖王的女兒,此事本王另有定奪,日后也不要再讓本王聽見你說此話。”
聽他如此說,謝觀憐便猜到陳王的意思。
他要的只是她在世人眼中的身份,而并不需要知曉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巖王之女,只要外面的人傳言她是,哪怕她真不是,也得是。
“可聽清楚本王的話了?”陳王睥睨她,語氣隱含上位者的威儀。
“是。”謝觀憐垂首應下。
如此陳王方才滿意地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稍有緩和:“現在你先跟在王妃身邊,陪她,關于你日后的身份與去處,本王都會為你安排妥當的,旁的無需多想。”
謝觀憐品出陳王話中暗含之意,心中微驚。
陳王的看似安撫她實則敲打,向她表明她日后的歸宿,極有可能與月娘一直在一起。
陳王打算納她。
哪怕知曉了陳王的意思,謝觀憐只得當做未曾聽出來,對他盈身拜禮:“憐娘多謝殿下與王妃相救之恩。”
陳王滿意她的識趣,“嗯,先好生休息,本王就不打擾你了,晚些時候王妃許是會來看你,本王相信你知道有些話該不該給王妃說。”
謝觀憐頷首,目送著陳王漸漸遠去的背影。
陳王離去后她倚靠在門罩柱上,緩緩垂下眼,灰暗的睫影墜在臉頰上,拉出長長的虛影讓神色難辨。
陳王說月娘晚些時候會來,果真沒過多久便來了。
晚上。
小雪提著食盒放在外間的桌上,月娘則踅步過立屏,往里而去。
女子衿裳傾鬟,素裙繡襦,容色娥冶自若,正身姿斜斜地假寐,膝蓋擺著一本竹簡書長長地垂與地面。
月娘輕止步,還是驚醒了房中的人。
謝觀憐睜眼看見立在屏風前的月娘,一瞬間似看見了和素日不同的神態。
月娘面露愧色,“可是我吵醒你了?”
謝觀憐再定睛一看,并未在月娘眼中看見方才的神情,只有愧疚,許是許是房中昏暗,所以看錯了。
“沒有。”謝觀憐搖搖頭,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書。
月娘走至她的面前,幫她撿:“我讓小雪帶了飯菜過來,用些飯吧。”
謝觀憐將竹簡書籍放回原位,隨月娘撩簾去了外間。
小雪已經將飯菜擺放好,站在一旁候著。
兩人如同在迦南寺,親昵的一同用飯,一同說著近來發生之事。
月娘慶幸輕嘆:“當時我聽人說你墜落山崖而亡,我本是不信的,但聽聞那些人在滑坡的掩埋的馬車中找到一具骸骨,我又不得不信,沒想到我們還能再相見。”
她的死,只是沈聽肆為了想要獨占她,而編造的謊言。
謝觀憐看著滿桌的飯菜,不知為何忽然沒了胃口,心中再度浮起她這段時日拼命壓下的畫面。
被擺在桌上被人矚目、打量,甚至是當成隨處可見的豬牛羊般肆意剖解。
她眼眶驟然泛酸,有什么滾燙的霧珠似要奪眶而出。
月娘沒察覺她的不對,繼續道:“后來聽說你還活著,問了殿下后才知道前應后果。”
說罷,又小聲嘀咕:“沒想到看似風光霽月的悟因法師,竟然會做出這等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妄為慈悲人,好在他現在已經死了。”
聽見死字,謝觀憐下意識抬頭想要反駁月娘的話,可話至唇邊蠕動半晌,喉嚨仿佛被黏泥厚厚地敷上一層,連同鼻子也似無法呼吸。
可她啟唇呼吸后,才發覺原來窒息只是錯覺。
身邊遲遲沒有回應,月娘轉眸看去見她眼眶紅紅情緒低落,以為是談及了她不想回首的往事,執筷夾起菜置于面前的小碟,推過去。
她安慰謝觀憐:“沒事了,已經都過去了。”
謝觀憐不知如何與她解釋,忙壓下頭,捧著碗咽下兩口飯,含糊的‘嗯’了聲回應月娘的話。
月娘也沒再繼續說此事,有意將話題引至旁處。
謝觀憐始終興致不高,有時甚至連月娘在耳邊說了什么都不知。
兩人用完飯,桌上的殘羹被下人收拾下去,屋內只有兩人后,月娘側首欲與她提議出門賞月。
這時今夜情緒低迷的謝觀憐忽然伸手,抓住她的衣袖。
月娘順著看去。
謝觀憐往日顧目生盼的眼此刻空空的,在暗黃的燈下如凝脂的臉龐泛著柔白,盯著她忽然問道:“月娘,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嗎?”
“什么?”她冷不丁兒地冒出這句話,月娘一時沒聽懂。
謝觀憐攥住她衣袖的指尖微微泛白,泛淚的眼中隱約有一絲倔犟:“聽人說,他是被困在峽谷中,營中有人背叛,將他殺死的。”
沈聽肆并非是將軍,之所以會與陳王一同前來,是為了抓她,所以絕不可能會無端領兵與拓跋呈對戰。
而她所聽的是,陳王要殺他。
月娘細品后才反應過來,原來她問的是沈聽肆。
月娘想了想,如實道:“我不知道,憐娘你……”
她神色復雜地看著謝觀憐,欲言又止似有話想說。
謝觀憐松開她的衣袖,臉上神色恢復如常,對月娘唇角勾出淺笑:“無事,只是好奇罷了。”
月娘打量她面上露出的神情沒覺得不對,轉念一想似乎覺得她好奇一問也沒什么古怪,便未再多想。
“天色不早了,憐娘早些歇息,明日我帶你去王府轉轉。”月娘又補充道:“他已經死了,別害怕。”
謝觀憐應聲:“好。”
月娘隨之離去。
謝觀憐轉頭看著空蕩蕩的屋內,想到月娘離去前說的那安慰她的話,身上似有何處在一點點地塌陷。
在雁門時,拓跋呈不許那些人在她面前提及沈聽肆,所以她雖然夜里總會夢見他,但只要白日不去想,就沒那種心被掏出的鈍痛,甚至一直有他并未死的錯覺。
這會兒月娘提及他死了,她后知后覺地感受到,原來沈聽肆死了。
世上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她心口猛抽,眼眶的淚被她強行逼回去,可渾身都在發寒,迫切低頭掀開袖子,尋找情蠱留下的痕跡。
待看見手腕上的那一抹朱砂紅仍舊在,她身上的寒意漸漸消退了些。
除了沈聽肆會給她下這種蠱,不會有別人。
謝觀憐枯坐著撫摸手腕的朱砂紅痣許久,久到天邊的明月升至蒼穹,她仍舊沒有絲毫睡意。
曾經,她夢中是死去的小僧人,可自從那些人說沈聽肆死后,她每夜的夢便成了沈聽肆。
她沒有困意,心中想的全是他,甚至隱約聞見濃郁的檀香包裹而來。
有人從后面伸出冰涼冷白的手,撫上她的后頸,低頭含住她的耳尖,柔性的腔調低迷得背脊發涼:“憐娘,這么晚了,你應該睡了。”
她像是在夢中,因為青年蠱惑人心的溫柔真的困意襲來,頭往下垂,額頭抵在指節修長的掌心中。
殘燈輕躍,朦朧的一線間,她的身后立著神態溫軟,垂眉低頭的青年。
罩燭的光照在他的臉上,如同敷白箸粉過般,白得只有顴骨上暈著薄薄的緋痕。
他俯身吻向她松軟的烏發。
很香。
她喜歡的用清淡的香膏,所有從頭至尾都泛著奇異的、引誘的香,令他無時無刻都想吃了她。
“憐娘,你今日問我了,是不是很高興我死了?”他埋怨的用鼻尖拱開后
頸的發,像是一條陰濕的蛇,攀爬在她的后頸。
“其實我是想用死讓你高興的,可是我死了,你便屬于別人了。”所以他不會死,會活著,只活在她的身邊。
無論她去到何處,他都能找到她,直至真正的死亡來臨。
他癡迷,瘋狂,而被哄睡的謝觀憐回應不了他的話,眉心卻無意識地顰起,似又夢見了什么。
后頸濕漉漉的,唇紋的觸感明顯,她輕聲低哼,臉頰如灑脂紅。
“沈聽肆,是你……”
那一聲微弱的呻。吟,像極了她動情的回應。
他停下動作,撩開薄紅的眼皮靜默地盯著,溫慈的臉龐升起期待,托住她額頭的右手開始不受控地顫栗。
她要睜眼了。
醒來看見他會露出什么神情,驚恐,或是旁的,會殺他?還是只當一場夢。
第78章 他陰魂不散地跟著
他等了許久都沒任何動靜。
她沒醒來。
他眼底劃過明顯的失落,繼續地低頭討好她的身體。
月涌上枝頭,女人已經徹底香汗涔涔地癱軟在椅上,閉著眼,嬌喘吁吁地吐息,唇色晶瑩紅艷,而裙裾下微微隆起。
許久后,她渾身劇烈痙攣抽搐了幾下,裙裾被一只骨節冷瘦的手撩開,從裙下緩緩抬起一張溫軟如玉的臉。
他臉上病態的紅痕遍布,下巴滴著水,跪在她面前握住的手,而望向她的眼中透出迷離的慾望。
他想要她,可這里不能。
但就這樣看著她霪靡的模樣,他一樣會失控,隨著逐漸堆積的渴望,最后匯聚成高潮的快。感。
他眉心攢起,緋紅的臉上露出似難忍似痛苦的神色,拱起身低沉地發出呻。吟,那些匯聚的情意早有預謀,噴濺在她的腿根上。
白花花的,粉嫰嫰的,嗡合著似想要吞下。
那如同覆上了白雪的美景,奪走了他所有的視線,原本疲軟下去的又再度抬起頭。
他盯著,眼底晦暗:“憐娘,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直到他忍不了,亦或者被她發現。
直至半夜,謝觀憐耳邊響起一句含有失落的話,驀然從夢中驚醒。
窗戶微敞,外面的靜夜如水,已是深夜了。
謝觀憐下意識低下頭。
并沒有人,她還坐在椅子上。
謝觀憐茫然地伸手摸臉,滾燙的,再按住胸口,心悸如雷。
每夜都是這種夢,每次醒來身下都泛著渴望的濕,每次都以為他來過。
謝觀憐起身走向榻,柔弱無骨地伏在褥上,臉頰深陷軟枕,呼吸凌亂地出喘息,緊咬下唇來抑制那股深夜升起來的無力情慾。
未得到滿足的空泛遲遲不絕,反而瘋狂襲來,她甚至產生既然都是夢,為何不做到底的想法。
終究只是一場夢。
待到情慾稍減,她轉出半張泛紅的臉,眼神空空地盯著窗外,又想起了月娘說的話,還有那具被割破的身軀。
她無端有些后悔。
為何臨走之前她沒有問尸體在何處,拓跋呈或許不會給她,但她可以去偷,去搶……
可去偷,去搶來了,她還是會被陳王迷暈帶回來,屆時尸體會被丟在不知名的路上,被路過的野狗分食,會腐爛,最后只會成一捧誰也認不出的黃土。
如此想著,謝觀憐心中又涌來難言的煩悶,甚至開始怨恨他。
與他本就是和平分開,為何他活著陰魂不散,連死了也一樣,每夜都纏著入她的夢。
謝觀憐閉上眼,竭力不讓自己去想,但越是不去想,他便越是無孔不入地鉆進腦海。
后半夜謝觀憐半分睡意都沒有,一直至天明,侍女端來熱水與洗漱用具,她才神情恍惚地站起來。
用完早膳,月娘又來了,見她眼底烏青,神色不太好,提議要帶她去逛院子散心。
謝觀憐也覺得應出去散心,勉強同意月娘的提議。
兩人相攜來到王府花園,她陪月娘逛著,心思卻不在此處。
月娘見她興致不高,沒逛多久便讓人送她回去。
謝觀憐再次回到寢居時,屋內卻有人在。
陳王手中拿著竹簡書,似在等她回來。
謝觀憐眉心顰起,想要退出去也來不及了,只得立在門口對陳王行禮。
陳王放下書,乜斜她站得遠遠兒的,隨口問道:“去何處了,怎沒在房中?”
謝觀憐如實回答:“陪王妃逛園子。”
“嗯。”陳王頷首,旋身走幾步,坐在太師椅上看著她問:“王妃沒與你一起回來?”
每一句都是明知故問,他身為王府主人,哪怕平日再忙也不可能不知府中發生了何事,尤其是特地派人監視著她的情況下。
謝觀憐無心情,立在門口面無表情頷首,顯得極為冷艷。
陳王打量她露出的冷淡,不甚在意的對她招手:“過來。”
今日他來沒有帶旁人,屋內只有她與他,本應該避嫌,卻在此刻傳喚她過去,其心思乃何意一眼便能看穿。
謝觀憐不喜陳王,不愿過去。
她疏離地往后退了一寸,柔言細語中含著不經意的暗示:“不知陳王殿下前來找我所謂何事?王妃說一會過來。”
此話一出,陳王面上果然露出遲疑,盯著她復問:“王妃說會過來?”
月娘性子嫻靜,品性好,嬌弱、怕生,身邊沒有相交好的女子,只有個從小跟著一起長大的小雪,所以一般都愛膩在房中看書打發時辰,偶爾會逛園子,一旦回去了便不會再出門。
陳王對謝觀憐說的話持有疑心。
他看著不遠處往后退了一步的女人,眼中閃過了然。
許是因為他未曾給過她明示,所以他站起身,走向謝觀憐。
謝觀憐見他走來,往后又退了幾步,艷白的臉上全是對他的警惕之意。
陳王見她一退再退的抗拒姿態,停下往前的步伐,定睛看著她,放慢語氣道:“聽人說你名喚謝觀憐,月娘喚你憐娘,本王也這般喚你可以嗎?”
謝觀憐眼睫微垂,恭敬疏離的姿態拿捏得恰好,“名乃稱呼,殿下隨意便是。”
陳王見她如此順從,對她方才的不滿散去,繼續道:“昨日本王與你說過,讓你日后都留在王妃身邊,一夜過去了,你可想明白?”
謝觀憐怎會聽不懂他的暗示,心中暗罵他不要臉,但抬起無害的臉龐,眼彎似月牙照泉,“回殿下,憐娘自是愿意留在王妃身邊的,即便日后離開了王府,也會時常來找王妃。”
陳王都已經將話說至這個份上了,見她仍舊裝傻,心中再次升起不豫。
他深深地望著她,看似漫不經心地轉動扳戒,實則暗地施壓迫:“你應該懂得本王不是此意。”
他不明說,謝觀憐微揚細長的眉,飛著一雙濕漉漉的媚兒眼將無辜貫徹到底,不解地輕晃掩鬢:“憐娘不知殿下何意。”
陳王臉色冷下,正欲開口明說,外面便走進來袖籠染香的粉**子。
“殿下,你怎在此處?”月娘美眸詫異地望著屋內站著的夫君,清澈的眼中蕩著一絲疑惑。
陳王的話咽下喉嚨。
沒想到謝觀憐方才說的話竟是真的,月娘真的要來。
他隱晦的目光從乖順低垂秀頸的女人身上掠過,落在月娘臉上時柔出情意,上前牽起她的雙手,解釋道:“本王剛從外面回來,沒在房中看見你,以為你在謝娘子這邊,所以便過來尋你。”
不知月娘究竟有沒有信他這套說辭,轉眸看向身邊的謝觀憐。
陳王也看了眼謝觀憐,冷眼暗示她不要說錯話。
謝觀憐看見月娘,高懸的心緩緩落下,頷首回道:“方才殿下正問王妃。”
見她點頭,月娘臉上的懷疑方才散去,抿唇露出淺笑,抽出手側身挽起謝觀憐,柔柔地看向陳王:“殿下,今夜我想與憐娘一起。”
陳王蹙眉,“不是說好,今夜我能來嗎?”
月娘身子骨嬌弱,夜里又少眠,所以他都單獨將寢居留給她,每周只去一次,而今夜就該他能來的時候了。
此刻月娘竟要與旁人睡,他自然不悅,連帶著看謝觀憐都冷了些。
月娘不知夫君心中所想,似忘記了此事,水漣漣地祈求望著他:“殿下……”
陳王不忍她露出這種神色,最后只得應下,神色不好地拂袖而去。
陳王不滿離去,月娘卻不甚在意,歡喜抱著謝觀憐的手,兩人進屋。
謝觀憐暗自打量月娘。
月娘已經坐在榻上,換了身輕便衣裳,見她還在那處坐著便招手,“憐娘過來,我們先一起午休。”
謝觀憐移開目光,上前躺在她的身邊。
月娘親昵地抱著她的腰,靠在她的懷
中,神色恬靜得像是依賴長姐的小妹,而月娘卻比她年歲稍長。
謝觀憐沒有睡意,偏頭看著她。
月娘察覺她的目光,睜開眼看她,“怎么了?是睡不著嗎?”
謝觀憐搖頭,仍舊盯著她,遲疑要不要問。
月娘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抿唇笑問:“你是想問我,我是怎么知道殿下在你這里嗎?”
謝觀憐頷首,方才在院子里,月娘并未與她說會過來。
月娘垂下眼簾,低聲道:“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為你如今的身份,所以他想要將你也占了。”
說這句話時月娘很平靜,似早就已經知曉陳王的心思。
謝觀憐不解她既然知道了,為何還這般平靜,“月娘,你喜歡陳王嗎?”
月娘沒有說話,忽然側臉埋在她的懷中,含著困倦地問她:“一直沒有問,憐娘有姐妹嗎?”
謝觀憐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她對以前的記憶記不大清楚了,記得最清楚的是她被關在漆黑的房中,整日學著不入流的事,學不會挨打。
后來被謝氏收養,府中只有個兄長,沒有姊妹。
即使她是有姊妹的,大約和她一樣被人買賣了,或則都死了。
“沒有。”謝觀憐如實搖頭。
月娘沉默了許久,抬起臉認真地望著她,說:“其實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但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小雪,不過小雪是姨娘的女兒,與我不是一母同胞,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認小雪,害怕哪一日我死了,小雪也跟著沒有好下場。”
謝觀憐知道她是前朝人,君主上位后殺了許多人,而月娘之所以會留下,是為了安撫這些人的怨氣。
月娘靠在她的身邊,低落的腔調聽不出怨懟:“世上與我流著同樣血液的幾乎都死了,而殺她們的,害她們的便我的父親,還有如今的君主,陳王的父親。”
這樣的血海深仇,讓她如何能有情愛?
月娘不愛陳王,只想要這些人都死,如此才能緩解她積壓心頭多年的痛苦。
月娘攥緊掌心,身體冷得發寒,直到身邊傳來女子柔聲的歉意。
“抱歉。”謝觀憐眼含愧疚的與她道歉。
月娘回過神,茫然地望著她勉強笑了笑,移開話問她:“聽外面的人說你是被謝氏收養的,還記得以前是哪里人?”
謝觀憐搖頭,只說:“記不得了,只記得當年小,與人走丟了,被一戶人收養,然后又賣了,最后才被爹收養。”
“原來這般坎坷。”月娘輕嘆,抱緊她憐惜道:“我好像比你大一兩歲,若是不介意,以后我當你姐姐罷。”
謝觀憐莞爾:“好。”
其實在她的心中,月娘除了年長些,許多時候都像極了剛及笄的少女,更像是需要被呵護的小妹。
月娘見她同意,雙眸笑得愈發明亮,得寸進尺道:“那我也給你想個和我差不多的小字罷,就喚……”
她蹙眉思索,仔細地想了許多字,最后才想到。
“我姓冀,你小字就叫冀觀憐罷。”
也就只改了姓。
謝觀憐失笑,沒有駁她的意。
月娘終于心滿意足地抱著她睡了。
兩人并未午休多久,謝觀憐無心睡眠,在她睡下后便悄然起身,坐在一旁的椅上翻看著書。
待到月娘醒后被陳王的人請走了。
一直到夜里,她都沒有等到月娘回來,隨后被小雪告知今夜月娘與陳王在一塊,讓她早些休息,她方才睡下。
夜色襲來時,她今夜沒夢見沈聽肆,而是夢見了剛走丟的那會兒,很多人都說她生得白凈漂亮,像是哪兒的官家女。
后來她被賣給人牙子后,那些人不準許她記得以前,再加之年紀尚小,原本模糊的以及漸漸就真的忘記了。
或許……她以前真的有阿姐與阿妹。
淡色紗帳垂落,榻上的女人安靜地沉睡著,從眼角滑下晶瑩的淚珠,被人輕輕地拂過,只在軟枕上留下濕潤的痕漬。
第79章 他只會毫不猶豫選擇她……
謝觀憐一直在王府,并不清楚外面如今怎樣了,偶爾能從陳王的神色中判斷出形勢嚴峻。
陳王既要對抗外敵,還得謹防其余幾位皇子越過他奪權,許久不曾在王府。
她與月娘關系越發親密,有時陳王回來都不必去寢居,直接上謝觀憐這邊。
今日月娘沒來,她以為陳王不會來了,孰料他仍舊出現。
他如往常那般向她問月娘,謝觀憐說人不在后他應先去找月娘。
但現在陳王問完后并未打算要走,而是朝她走去,“你倒是喜歡看這些書,月娘也因為你最近愛看了。”
他淺笑地說著,神色自然,看不出有何不對。
謝觀憐見他走來,下意識站起身。
陳王的心思昭然若揭,所以這段時日她一直縱著月娘來,盡量不會與陳王獨處,甚至是不與他對視。
而現在月娘無故不在,他不急著去找人,還有閑情在此處與她閑聊,足以引起她的警惕。
尤其是他已經靠得很近了。
謝觀憐被他堵在角落,彷徨不安地顫著脆弱的烏羽,用手中的竹簡書抵在前面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語氣稍厲:“陳王殿下!”
聽見她慌張的語調,陳王整暇以待地等她想要說什么。
謝觀憐壓住急促的呼吸,抿了下唇道:“陳王殿下請自重,王妃一會兒便會來,讓她看見,她會傷心的。”
陳王挑眉,對她的話不以為然。
月娘是他故意派人引走的,而她所言的傷心更不可能會存在,即便月娘還在,被她看見了,她傷心的不會是他要別的女人,而是因為謝觀憐不愿意,他還要強占人。
但如今他等不得了,聽探子來報,拓跋呈此前中了一支帶毒的箭,不僅傷了根本,又舊疾復發,很快雁門便能被破。
只要解決了謀反之人,接下來他打算借由那些巖王舊部的忠心,直接奪權,而要眼下最快的便是得到謝觀憐,得到她便等于得到了巖王舊部。
“月娘現在不在府上,她恐怕不會看見了。”陳王對她勾唇,眼中全是強勢。
亂世之中被群雄爭奪的美人,即便他對她并無情意,但也有濃郁的征服慾。
得到那些人無法得到的美人,如今落在了他的手中。
謝觀憐見他神色便知他設了局,必定不會放手,想要逃走很難。
明白自己處境后,她輕咬下唇,眼神霎時柔下,“殿下是梟雄,憐娘心中自是愿意跟著殿下,只是王妃與我關系甚好,此事若是她知道了,我無顏面再見她。”
陳王聽她提起月娘,稍有遲疑。
借此機會,謝觀憐果斷拿起一旁木架上擺放的花瓶,猛地砸向他。
陳王沒料到她竟會忽然有如此狠辣的行徑,不設防被砸個正著,往后踉蹌幾步,額頭上的血如淅瀝瀝的水糊了滿臉。
謝觀憐還不給他反應,對著他的頭又被猛砸了幾下。
再是成年男子面對如此砸法兒,每一下還都是對著頭,陳王也很難扛住,眼花頭暈地坐在地上。
等反應過來時,屋內原本嬌嬌弱弱的女人一改往日的溫情良善,手中不知從何處拿了一把匕首,面無表情的對著他的胸口用力扎下去。
這是將他往死里殺。
陳王大驚,閃身躲過刺來的匕首。
謝觀憐抬頭看去,冷艷的瞳心毫無波瀾,如同瘋了,不要命地再次朝著他扎去。
陳王見她不怕死的還要過來,幾步奪過她手中的匕首,單手將她制止住,不可思議地捂著流血的額頭,眼中滿是震怒:“你瘋了!信不信本王殺了你。”
若不是因為他還需要謝觀憐的身份,他方才早就奪了匕首將其反殺了。
謝觀憐也不怕他真會殺自己,對他冷笑,“那陳王便殺了我。”
她如今所用的身份于他很重要,陳王不會輕易殺她,除非他不要這天下了。
而且她自然知道自己殺不死陳王,只是看見他那張臉,想到沈聽肆,她便忍不了。
“好,好,好!”陳王怒極反笑,正欲去掐她纖細的脖頸,可還沒有碰上忽然腳下踉蹌。
無端的眩暈襲來,陳王搖晃著身子,幾下栽倒在地上。
謝觀憐不知發生了何事,在他松開的同時亦一樣無力地倒在地上,意識模糊中隱約看見一道頎長的身影出現在房中。
清淡似松雪的檀香仿佛常年受香火的供奉,熟悉得她忍不住想要靠過去。
“憐娘。”他屈身將倒在地上的謝觀憐抱在懷中,臉埋在她脖頸中,冷淡地盯著昏死在地上的陳王。
他會殺了所有想搶謝觀憐的人。
后進一步的月娘見他抱著謝觀憐,拾起地上染血的匕首,眉心猛地一跳,下意識上前攔住他。
“少君!不可。”
“讓開。”他看向月娘,茶褐色的眼中冷沉沉的。
若是月娘非要攔,他會將她一起殺了。
月娘深知他并非是良善之人,可現在……
她咬住下唇,道:“少君,現在還沒有將那些人都收攏在手中,拓跋呈也沒有死,此刻殺了陳王,不僅其他藩王會趁機奪陳王手中的兵權,而外面那些人也會讓那些人起異心,而且陳王現在活著,可以先借著他的手殺了其余幾位有權勢的王,到時候秦河內亂,少君攻進秦河也更快些,陳王……他、他……”
月娘臉色慘白,嘴唇哆嗦。
而沈聽肆聽出她話中之意,因為不舍得。
他盯著月娘,周身的殺意漸漸淡去,柔性的面容如在繚繞香火中,映出幾分朦朧慈悲。
“所以,你不想要殺他了。”
聞言,月娘渾身猛然一震,蒼白地搖頭:“不……不是。”
沒有誰比她更想殺了這些人,可陳王不能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死一個陳王,還有另一個手握重兵的王接替,但對接下來的大事必定有影響。
“少君,能先別殺陳王嗎?”她紅著眼看他,跪在他身邊,艱難道:“等少君收復余下的兵權后,到城破那一日,我會親自殺了他,給少君一個交代。”
殺死一個人很簡單,可也只是死了,死人不會痛苦,可若是被心愛之人背叛,最后死不瞑目那才是比萬劍穿心、掏心挖肺還要痛苦之事。
他輕垂下鴉黑眼簾,看著懷中的昏迷的女人,眼底暗得泛不起半點光,白璧臉上浮起淡漠的迷離。
無論在心中說過無數遍,還是不想放過那些覬覦她的人,應該都殺了。
月娘見他殺意不減,猜到他或許已經打算連著她一起殺了,慌亂間看見他懷中的謝觀憐,脫口而出:“少君,我能讓憐娘重新回到您的身邊。”
此言一出,他緩緩抬起慈悲渡人的眼,無害地覷著她。
“重新……回到我身邊?”
月娘重重點頭:“對,我可以,讓她重新回到少君身邊,讓她愛上少君。”
殺人與她,他只會毫不猶豫選擇她-
房中昏暗,夕陽往下墜落,窗外的院子被鋪上一層鎏金般的金霧。
謝觀憐是被人晃醒的。
她掀開沉重的眼皮,入目便是月娘那張哭紅的臉,然后又看著倒在地上的陳王發呆。
見她終于醒了,月娘淚眸乍然一亮,扶起她的肩膀哽咽道:“憐娘終于醒了,還好你沒事。”
謝觀憐問:“他還活著嗎?”
月娘沒有去管陳王,而是扶著她起來,嘴上道:“我讓人送你出去,殿下受傷,接下來必定會借此對你追責,你要盡快離開。”
謝觀憐頭還很暈,捂著頭,腳下踉蹌地往外而去。
其間聞言月娘的話,她下意識轉頭往回看。
陳王倒在血泊中,看著像要死了,但月娘沒怪她,還要送她走。
此處不能久留,月娘很快便安排好出去,她用陳王妃的身份命人備上過馬車,然后親自送謝觀憐上轎。
臨上馬車之前,謝觀憐單手扣住門框,忽然看向月娘問:“月娘,你為何要救我?”
甚至能連陳王都不顧,也不曾問發生了何事,直接選擇救下她。
被問及的月娘微怔,唇嚅動半晌,輕聲道:“因為你對我很重要,遠比他要重要。”
雖不知她為何會如此,但謝觀憐能感受到她并非是敷衍她,是真的。
即便她殺了陳王,她仍舊會選擇護她。
“別問了,快些走吧。”月娘對她展顏,溫聲催促。
謝觀憐握住她的手腕,“與我一起走吧,你就這樣放過我,陳王醒來或許會牽連你。”
月娘搖頭,“他不會知曉的,況且今日我今日并不在府上,是他派人引走我的。”
怕她不信,月娘又道:“你放心,我畢竟也當了許久的王妃,有的事能瞞過他的,就算他知曉了,也不會拿我怎樣,你才是應該快些去個安全的地方。”
謝觀憐因她的話,眼眶無端濕潤。
月娘見她眼眶泛紅,亦是一樣,忍不住低頭擦拭眼角。
“和我走。”謝觀憐拉著她不放,軟著聲音勸她。
此次分別兩人或許再也沒有相見之日了。
月娘動了動唇,壓著聲腔:“不了,憐娘,你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我有個妹妹與你一般大,我能喚你冀觀憐嗎?”
謝觀憐從馬車中下來,猛地抱住她,低頭掩飾眼中的水霧:“冀月。”
她輕聲說:“我姓謝,謝觀憐早就不記得往事了。”
月娘聽見她的呢喃,緊緊地抱住她,滿腔的話蔓延在喉嚨最后只能咽下。
謝觀憐說:“冀月,和我一起走吧。”
“走吧。”月娘松開她,對她揮手,“我還有事尚未做完,暫且走不了。”
謝觀憐還想再說,可月娘側首吩咐人驅馬車盡快走。
馬車漸漸遠去,謝觀憐撩開簾子,回頭望。
月娘站在不遠處,如清瘦的松竹。
謝觀憐忽然想到了之前做的夢。
其實那夜她夢見的不止是走丟后的事,還有走丟前的。
或者說,她不是走丟的,而是被人用命換來的僥幸逃脫。
那年新君登基,五歲時的她,已到了記事的年紀,所以記得她雖是庶出,但長在主母的膝下,后又因父親為前朝君王近臣,為了免遭折辱,而讓府中一眾庶出子女自縊,只留下嫡出。
年幼的她對生死的感知甚弱,只是見往日熟悉的人一個個口吐血沫地倒在面前,她很害怕。
等輪到她時,一位陌生的夫人打暈要給她灌酒的人,抱著她偷跑了。
許是那些人實不能接受她的出逃,她跟著夫人一路沒少被人追殺,四處躲避著來到雁門。
后來夫人還是被殺了,死前她才知道,那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生母。
母親死之前都還讓她不要恨他們。
可她想不明白,父親既然做不到無私殉國,為何還不肯放過她與娘親,當沒有她和娘親這個人就行。
所以她即使不恨,也不想要冀姓。
第80章 他想要她
謝觀憐不知道是要去何處,撩開簾子往外一看,隨處是流民,而她一直坐馬車很惹人注目。
這樣下去就算不會被陳王找到,也會被這些流民襲擊。
行出郊外謝觀憐果斷棄了轎子,在臉上胡亂抹了泥土遮住面容,混跡在流民群中。
到底還是人太多了,謝觀憐與隨行的侍衛被擠分開,她孤身一人落在了難民之中。
一路她雖然沒有受傷,但如此亂的世道,即便她將面容遮住也難掩出色容顏,一路上也被不少人覬覦。
夜里更是睡得不安穩,總擔心那些人過來。
說來也古怪。
雖然一路上有不少男人不懷好意的覬覦目光,但她卻從未被人真正碰到過,而且凡是白日有男人出言調戲,到了第二日調戲她的那些人都不在流民隊伍之中。
她以為許是因是亂世,亂跑被殺,或是落了隊伍也正常,并無空閑的心思去想那些消失的人,只跟著那些人一起往安全的地方移
去。
彼時雁門已經淪陷。
這一路上,謝觀憐也聽見不少戰事。
拓跋呈最終還是敗落于雁門,而他死后留下的大將忽然擁簇著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巖王之子,她這個冒牌的身份卸下,也不再擔心陳王會分出兵力來尋她。
也聽聞那巖王之子曾經被人帶走后流落匈奴,成了匈奴王庭圣子,如今又奪了拓跋呈占領的城池,赫然占據半邊江山。
謝觀憐小心翼翼藏著面容,被擠得一路竟朝著北方而去的。
北靠近匈奴,前不久剛打過一仗,匈奴大軍聽聞國之內亂,悄然壓境想要奪城池,沿路還抓了不少逃難的流民,震懾大軍。
謝觀憐很不幸便是其中之一。
不過到她這一堆人被抓住后,匈奴大軍竟然直接打算要他們充當奴隸,準備過幾日就送往去了蓮圣子的營中供他挑選。
謝觀憐原以為雖然去當奴隸,但至少人能相安無事,誰知路上領頭的將士一眼看中了她與旁人不同,在送去圣子營帳時借著機會給她好處,想要強占她。
謝觀憐深諳自己只是弱女子,不敢與他硬碰硬,假意受他好處與其虛與委蛇,夜里和其他女子依偎在一起。
可千防萬防,領軍將士忍了幾夜,在第二日一至,他就耐不住心中色心,把蜷縮在角落的謝觀憐拽出來,不顧她的瘋狂掙扎,扛在肩上擄進營帳中欲行不軌。
謝觀憐為了逃避被人覬覦,渾身都是泥土,那人受不住直接傳人抬水來,讓她將身上的泥土洗干凈。
從未有那一日她如此害怕過,紅著清澈無垢的眸子,死死地捏緊身上臟污不堪的衣裳不愿下水。
將領見她如此,冷笑一聲,端起一盆水澆在她的臉上,強行將她臉上的淤泥洗干凈。
女人雖一身狼狽,可那張從污垢中露出的面容卻美艷動人,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微微上翹,流眄間宛如有千萬鉤子拽著人往深處吸。
“果然是美人。”他眼中流露出驚艷,旋即慾望涌上面容,竟顧不得她渾身的混合泥土與水,直接朝她伸出手扯她裙裾。
謝觀憐嚇得瘋狂掙扎,眼眶的淚如斷線的水珠不停沿著臉頰砸落,滿臉絕望的神色。
就當她以為自己難逃此劫,而靠近的男人還沒碰上她,忽然被一雙骨節修長的手扣住頭,往后用力掰。
來人力道極大,幾乎還能聽見咔嚓的脖頸斷裂聲。
從男人斷裂猙獰的脖頸后緩緩露出一張蓮紋面具,在暗蒙蒙的營帳中,像是小佛龕中噙著微笑的玉觀音,可那與她對視的茶褐眼瞳中沒有絲毫淺笑的浮光。
她淚眼呆滯地盯著露出面容的男人,心沒來由猛地一跳,躍至嗓眼,一聲聲震耳欲聾。
他隨手如丟一張破布似地松開扭斷脖子的人。
很快身后便涌來人,悄無聲息將尸體拖走。
外面此刻應是艷陽高照,可里面卻暗沉沉的,那點稀薄的光打在里面,一片掙扎過的狼藉。
女人失神地跌坐在地上,裙裾臟兮兮的,被清水洗過露出的面容像是冬里掛在枝頭上的粉面桃子,沉甸甸地墜著,顫著,發出熟透的香甜氣味。
兩人誰也沒有講話。
他屈身蹲在她的面前,也不嫌她渾身污垢,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指抬起她的臉,落下的目光一級一級地往上凝睇,最后盯著她,如同在看一個將自己弄臟的頑劣孩童。
“你……”謝觀憐仰著頭,小心翼翼地壓住呼吸,黑緞似的長發上還沾著凝結的泥,桃花臉卻滾著汪汪的春水,雙手攥住臟兮兮的裙裾。
他默聲,指腹拂過她眼角的淚,隨后彎腰將她從地上抱起來。
也不知是仍舊在害怕,她這會子臥在他的懷中渾身顫著。
他抱著她出了營帳,冷淡的對站在外面的士兵道:“燒了。”
聲音沙啞,聽不出原本的嗓音。
謝觀憐聽見他低沉的嗓音,抬起頭想窺他一眼,卻沒想到驀然對上了他那雙眼,又慌忙垂下。
他移開視線,抱著她往另一邊走去。
謝觀憐換了營帳。
士兵抬著熱水進來,離開時悄然無聲。
待營中無旁人,他朝她走去,似要將她身上的衣裳脫了。
謝觀憐心中一慌,雙手緊緊地攥住衣袖,顫著這秋水眼兒望著他,楚楚可憐得水霧快溢出眼眶了。
“松開。”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謝觀憐方受過那般的驚嚇,此刻不敢脫下身上的衣裳,但他又那樣堅持,眼眶中的淚珠瞬間便滾落了下來,委屈得消瘦肩膀抖著,顫著,依舊死死地咬住下唇。
許是她實在可憐,他軟了些語氣,“渾身的泥,洗干凈休息得舒服些。”
只是這樣嗎?
她紅紅的眼盯著他心中猶豫,仍舊沒有松手。
他蹙眉松了手,站起身道:“我出去。”
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謝觀憐望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又在原地坐了許久,才將身上臟得看不清原本顏色的裙裾脫下,赤條雪白的身子跨入浴池中。
期間她頻頻緊張地盯著營帳的門簾,生怕從外面走進來人。
好在他給了足夠的時辰,謝觀憐迅速將身上的臟污洗干凈,起身換衣時卻發現里面沒有干凈的女子衣裙,只有她褪下來的那件。
不遠處的木架上掛著一件長長的雪灰色長袍。
她不想剛洗干凈又穿回原本的臟裙,盯著了那件袍子許久,咬著下唇,還是伸出沾著濕氣的白臂,取下來裹在身上。
那件不合身的男子內袍纏在她的身上,像極了穿大人衣裳的孩子,袍擺長得她走不動路,只得彎腰抱起袍擺,但卻又露出了一雙白艷艷的腿兒。
她在營帳中悄悄掀開一角,發現外面都是人,根本就出不去。
謝觀憐失落地轉身回去,蹲在門口的角落里,想著接下來應該怎么辦。
這人便是路上聽聞打進來的蓮圣子,真正的巖王之子。
她在路上聽聞拓跋呈敗在雁門,留下的大部分將士幾乎都被他收入囊中。
就在方才他救下她,救下了她這個曾經冒充過巖王遺孤的冒牌貨。
他為何要救她?
謝觀憐想不通,靠在角落,等著那人進來處置她。
不多時,營帳外面傳來了聲音,簾幕被一只帶著皮質白手套也難掩修長的手撩開,從外面露出青年臉上的銀白蓮花面具,雪灰罩袍將他從頭至腳都被遮擋的嚴嚴實實。
沈聽肆在次進來時,沒有在營帳中看見人,倏然轉過頭尋找。
在看見蹲在門后的謝觀憐后,他眼尾的猩紅褪去。
她洗得白凈凈的,尖尖的巴掌面兒半仰著,發尾滴著水珠蜷縮在角落,眼神惶惶地望著他。
在看見她沒在里面的那一刻,他那瞬間想殺了所有人。
他壓下那瞬間的瘋狂,竭力維持陌生的疏離,蹲在她的面前:“為何不去榻上躺著,要蹲在這里?”
雖然男人現在的腔調很溫柔,但謝觀憐卻記得他解剖尸體的畫面,心中怕他,也有些說不清的厭惡情緒,以及淡淡的殺意。
她想殺了他。
可現在卻是他救了她。
謝觀憐無害的對他搖頭:“我就在這里也一樣。”
那張榻上鋪著上等的白玉簟,金絲軟枕,連毯子都是雪緞,在逐漸炎熱的夏季躺著會很舒服。
但那卻不是尋常人能有的,是他的床榻。
若是她去了,他去何處?
不能與她躺在一處罷。
雖然男人救下一個女人,見過她的美貌,帶回自己的營帳中,又讓她洗干凈,本身就存有不正經的意思,但她不想委身于任何人。
尤其是當著她面將沈聽肆尸體一片片割下來的人。
她堅持不去,蹲在角落,連看他的眼神都帶著警惕。
他倒沒有開口強迫,而是熬鷹般盯了許久,最后見她嚇得臉色雪白都仍舊堅持,他先轉身。
似乎是在看浴桶。
謝觀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白凈的小臉變得微訥,耳廓熱紅了。
這段時日為了躲避,她在身上涂抹了不少的泥,所以洗干凈后浴桶中的水有些臟。
應該再洗一遍才能洗干凈,但她不敢再洗了。
他看完后轉身淡眸掃過去,目光落在眼眶紅紅的謝觀憐身上,凝著她眼角的濕潤,抬起手。
謝觀憐下意識往后一縮,緊張地盯著他。
案上擺放的琉璃被光透射的光亮落在白皮手套上,似鑲嵌了密密麻麻的碎彩金,泛著奢靡的華貴。
他盯著她,頭微傾,沒有垂下手,繼續伸過去觸碰她。
這次她沒再往后退,渾身僵硬地梗著脖子,讓他用被冰涼質地的指尖撫摸眼角。
被拂過眼睫癢癢的,她忍不住瘋狂眨眼。
見她如此緊張,他倏然
彎眸笑了,“別這般緊張,我不會吃你的。”
吃字似含在舌尖蠕得濕漉漉的,纏綿的從他口中沙啞地傳來,無端生出幾許曖昧。
“你想要什么?”她輕咬住唇,強裝鎮定的和他對視,“是我之前冒充了你的身份嗎?”
之前在雁門她就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古怪,現在想來,許是因為她用了他的身份,他才會一直盯著她。
可問完后,眼前的青年卻在她警惕的眼神下緩緩笑了。
看不清面容,但那雙眼尾瀲滟著水色,笑得裹住圣潔身軀的罩袍抖動不止,平日的冷淡被沖散,多出幾分妖冶的疏狂。
分明是在笑,謝觀憐卻感受不到暖意,反而升起毛骨悚然的頭皮發麻。
他笑了許久才抬起眼,眼神凝著她道:“你的身份對我而言,沒什么重要的。”
若是旁人說出這句話,謝觀憐或許會懷疑,而從他口中說出來,她卻覺得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身份。
確實如此,他自幼在王庭長大,即便是打著巖王的旗號爭奪天下,也不見得真的一定需要這個理由。
察覺他似乎要的真的是自己,謝觀憐暗咬住下唇,抓住搭在膝上布料的指尖泛白。
最后他吩咐人把臟污的水抬下去,然后盯著她:“想活下去嗎?”
“想。”謝觀憐緊張地抬頭,撞進他那雙眼中,驀然僵住。
他想要她。
像是印證她心中所想,他彎下腰,俯視面前仰著頭的謝觀憐,沉寂的眸中浮著一絲淺淺的笑。
就像那日在一眾人間,他坐在不遠處,清冷又雍容,仿佛只是不經意與她對視上。
可這次,他在昏暗的營帳中,戴著看不清面容的面具仍有驚艷人的風華,對她說:“你拿什么與我交換,嗯?”
冰涼的指尖捻著耳垂,動作那般溫柔,落在身上的眼神卻忍耐著,像是在虛掩那層罩袍里有瘋狂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