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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霍伏見連徐白都說薛野才是玄天劍君,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總算不用難以向少君交代了。

    霍伏反應很快,他搶在薛野有任何發難的動作之前,首先檢討起了自己的不是:“劍君見諒,小女年事已高,老眼昏花,這才勿將您給認錯了,我這就訓斥她。”

    這是霍伏經年以來游走在各個強勢的城主之間練就的本事,也正是他低頭夠快,所以這么多年來,實力相對薄弱的燼花城才能一直平安無事,與民生息。

    霍伏一邊道歉,一邊厲聲呵斥起了霍小玉。然而,還沒等他的第二句話說出口,薛野便制止了他。

    薛野挺直了脊背,學著徐白平日里那副高冷的模樣擺出姿態,面無表情地向霍伏道:“無妨。”

    面容冷峻,沉靜肅穆。

    那架勢,竟真得了七八分徐白的真傳。

    連徐白都不由地朝他側目。

    而薛野之所以叫停霍伏那裝模作樣的場面話,倒不是因為自己有多大方,而是因為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張口叫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嫗“死丫頭”的畫面,對于薛野來說多少有些過于超前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霍伏哪里是真心訓斥自己的獨女,他不過是在給薛野遞臺階而已,怕薛野不下,所以才多鬧了一出。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霍伏卻把及時制止解讀成了薛野的寬容,以往他那次對外談判不得三催四請,哪里遇見過這么好說話的大人物。成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霍伏內心不由地感激涕零,他立馬恭恭敬敬地對著薛野拜了一拜,道:“劍君仁慈,多謝劍君。”

    到了這時,霍伏方才顯出了一些真心實意來。

    而周圍暗地里竊竊私語的眾多魔修,見到連城主大人這個架勢,便不約而同地有樣學樣,紛紛一同齊聲喊道:“劍君仁慈。”

    眾人彎腰拜謝,那場面,真是好不風光。

    而周圍的人一同彎下了腰,便只剩下薛野和徐白還挺直著腰背了。

    接受眾人的朝拜之后,不知怎得,薛野感覺有一種堪稱奇特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不得不說,權力,果然是一種會叫人著迷的東西。

    但薛野此刻雖然開懷,卻有一個想法不合時宜地出現在了他的腦子里:“這一切要該是真的該有多好啊。”

    絕世神兵,萬人簇擁。

    于是,薛野又不可避免地想道:“若是沒了徐白,這一切會不會便真的成了我的?”

    念頭一起,便不會停止,而只會越走越遠。

    薛野心中情不自禁地感覺道了一絲酸澀:“憑什么什么都是徐白的,我只消偷來這么片刻都如此歡愉,他卻終日一副死人臉,真是叫人生氣。”

    這么想著,薛野不由地轉頭看向了徐白,卻見徐白竟也正在看著自己。

    拜過一拜的人群已經紛紛起身,薛野的視線被徐白周圍起身的人給擋住了,便也看不真切徐白的眼神里到底蘊含著什么樣的情緒。

    而正在此時,被留在客棧中的楚平聽到動靜,此時才終于姍姍來遲地走了出來。他甫一出來便看見許多人將薛野團團圍住,熱情地稱呼他為玄天劍君,徐白則被留在了人群的外圍,靜靜地看著這般場景。

    楚平一邊用力地掐著自己的臉以確定自己這不是在做夢,一邊走到了徐白的身邊,不確定地詢問道:“小師叔,這是怎么回事?他們為什么會用你的名號稱呼薛師兄?”

    徐白聞言,淡漠地看了楚平一眼,沒有回答。

    事實上,連徐白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他只覺得自己剛剛定是鬼迷了心竅,才會答應薛野,陪他撒了這么一個無聊的謊。也應是鬼迷了心竅,才會沒有在薛野志得意滿地時候揭穿他。

    而那頭,誤以為已經解開了誤會的霍伏正開開心心地招呼薛野同他一起回城主府去。

    霍伏熱絡道:“為了向劍君賠罪,回府我做東,布上一桌宴席,還請劍君賞光。”

    薛野早就想走了,最好走得遠遠的,走到一個徐白進不去的地方。

    但薛野面上不能顯現出急躁來,他只微微頷首,對霍伏說道:“這個自然。”

    趕緊走,離徐白越遠越好。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只見薛野剛剛抬腳要走,他懷里的玄天劍便倏然消失了,旁人不解其中深意,只當是薛野將自己的佩劍給收了回去,所以沒有人在意。但薛野卻很清楚,這是徐白在借著玄天警告自己。

    是禍躲不過。

    薛野只能再次回頭,對霍伏說道:“還請城主,將他們倆也一同帶上。”說著,薛野看向了面色不善的徐白和一頭霧水的楚平。

    霍伏見薛野和這兩名陌生的修士認識,很是驚訝。不過想來也是,先前將玄天交給劍君的,不就是其中那位清俊的修者嗎?

    霍伏試探性地詢問道:“這兩位是……?”

    薛野只語焉不詳地說道:“是舊識。”

    霍伏得了回答,很是熱情的朝著徐白和楚平說道:“好好好,劍君的舊識自然也是我的舊識,還請兩位一同赴宴,也算是為兩位接風洗塵了。”

    徐白對宴席沒有興趣,但是好不容易找到的薛野確實一定要看緊的。

    于是徐白與楚平二人,便跟著進入了城主府。

    霍伏早就遣人回來先行打點好了一切,故而幾人剛一進城主府的門,宴席便已經備好了,霍伏趕緊招呼著三人入席坐下。

    燼花城的宴席與中州不同,他們之前在薄命司吃席,是眾人圍坐在一起同吃一桌菜。而燼花城里的宴席,則是幾人分開坐的,他們分別在大廳兩側的位置,每個人面前一個小案幾,案幾上放著一人份的各種菜品,還有酒。

    而場地的最中央,有一群衣著暴露的舞姬正在翩翩起舞。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注】

    實際上這衣服不能說是暴露,只是不符合中州的審美。中州的女子服飾大多比較傳統,喜歡用層層疊疊的服飾將曼妙的軀體包裹起來,而燼花城本就地處沙漠,氣候炎熱,衣著布料較為輕薄。再加上此地魔修橫行,魔修最講究隨心所欲,久而久之,民風便也跟著開放了起來,舞姬的服裝也因此有了較高的露膚度。

    對連女人都沒見過幾次的楚平來說,這簡直是一次強烈的文化沖擊,他的面色漲紅,整個人如坐針氈,連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生怕看見些什么不該看的。

    而楚平的右手邊,坐著面無表情的徐白,徐白既不看面前的玉盤珍羞,也不看舞池里的絕色舞姬,只微微側目,看著坐在自己右手邊的薛野。

    回到了城主府的薛野可謂是如魚得水,他顯然不是第一次看這些舞姬跳舞了,遇見精彩的地方,甚至還能旁若無人地拍手叫好:“這下腰定是下了苦功夫的。”

    不知道是不是楚平的錯覺,他總覺得薛師兄每每發出一聲夸耀,小師叔臉色便要黑上幾分。

    楚平有些好奇地想要詢問徐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但是屬于動物的本能卻又告訴楚平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去招惹徐白。

    正在楚平掙扎糾結萬分的時候,就聽見坐在主位上的霍伏向著楚平和徐白提問道:“二位怎么不吃?不會是菜色不合胃口吧。”

    不合胃口卻是真的不合胃口的,不同于中州的菜色精美,從極之淵的菜肴料理過程都極為粗獷,基本上就是大塊的生肉加上鹽和香料直接烤制而成的,看起來十分原汁原味。

    但這卻并不是楚平和徐白不動筷子的原因,而是隨著修者修為的上升,便會慢慢消解一些欲望。聲色犬馬、口腹之欲,最后都將會被慢慢拋再腦后。

    徐白和楚平的修為上來之后,對于吃食的需求也開始慢慢減少了起來。所以雖然面前美食眾多,他們二人卻并提不起太大的興起。

    徐白說:“修行之人,應當早日戒除口腹之欲,才能精進修為。”他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看向了坐在一旁薛野。

    原本剛剛倒了一杯酒的薛野聽了徐白的這句話,心里不由地暗道:“這假正經這是在點我呢?”

    他心有不快地放下了酒杯,惡狠狠地看向了一旁的徐白,語氣不善的譏諷道:“你既然已經戒除了口腹之欲,料想大乘期應當是近在眼前了吧。”

    一句話說得,場上頓時硝煙味四散。

    來局外人霍伏都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趕緊充當起了和事佬,規勸道:“哈哈,幾位都是名門大派出身,自然講究與我們魔修不同。不過這宴席上的東西幾位盡管試試,這些都是我們從極之淵特有的靈獸肉和靈酒,其中蘊含著不少靈氣,用了之后對修行也能有所裨益。”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再不吃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楚平這人面子薄,聽城主如此好言相勸之后,多少還是給了點面子,用筷子夾起了一塊烤肉放進了嘴里。

    可徐白卻絲毫沒有給城主面子,他不為所動,對城主的話可說得上是充耳不聞。

    不過,徐白向來如此,別說是燼花城城主,就算現在勸他的是從淵城的魔尊,徐白也斷然不會給一點面子。

    徐白這目下無塵的態度,倒是讓城主臉上的笑意有些下不來臺。

    楚平有些過意不去,剛想開口緩和一下氣氛,竟聽見一旁薛野突然搶先開口說道:“我這朋友定是因為舟車勞頓累了,不如早點放他回去休息吧。”

    薛野這話一出,楚平感到很是驚異,要知道平常薛師兄時與小師叔起爭執,很少見到他會主動幫小師叔說話的。

    更何況,他們不是剛剛還在爭鋒相對嗎?

    楚平不知道的是,薛野之所以看上去如此和善,是因為他又要動壞腦筋了。宴席上人多不好動手,只有趕緊散了席,薛野才好找到下手的機會啊。

    薛野既然發了話,霍伏自然也是從善如流。

    這宴會本就是為了“玄天劍君”辦的,既然劍君說要休息,那霍伏自然也沒有不從的道理:“你瞧瞧,是我大意了,未能估計各位的感受。那這席便就此散了罷,我已經為幾位準備好了房間,還請幾位好生休息。”

    場中的舞姬應聲散去,桌上的美酒珍饈也被一同撤走。原本熱鬧的城主府,因為霍伏的一聲令下,又再次歸于了沉寂之中。

    但這并不是真的沉寂,充其量只能算作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半個時辰之后,城主府的小花園內,一名侍女正端著一壺茶急匆匆地趕路。她路過花園內一個黑暗的拐角,沒想到卻突然聽見黑暗中響起了一個低沉的男聲:“等等。”

    那聲音聽起來很是陌生。侍女被嚇了一跳,她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手中的托盤也因此脫手,差點將整壺茶給打翻了。

    好在有一只手從黑暗中伸了出來,及時接住了下落中的托盤和托盤中的茶壺,接著,一個修長的身影慢慢出現在了侍女的眼前。

    正是薛野。

    到了這個時候,侍女才終于看清了從黑暗中走至亮出的人影,這不正是府中最近被討論得最多的玄天劍君嗎?

    侍女看著面前的人影,驚訝道:“劍君?”

    薛野聞言,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侍女感到很奇怪,不明白為什么高高在上的劍君會在這么地方攔住自己。

    尚在狐疑的時候,侍女便聽見薛野開口詢問道:“這壺茶可是打算往我朋友的房里送的。”

    侍女不敢有隱瞞,恭敬地回答道:“回稟劍君,正是。”

    侍女不明白這位劍君為什么突然如此關心一壺茶的去處,于是在回答完了之后又偷偷地抬起頭觀察起了薛野的表情,她發現,薛野在聽完了自己的回答之后,似乎露出了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意。

    侍女尚在疑惑之后,便聽見耳畔傳來薛野的聲音。

    他道:“你去歇著吧,我替你去送。”

    侍女顯得有些遲疑:“可是……”

    可是這些活理論上是不能假手他人的。

    薛野見侍女有些猶豫,便輕咳了一聲,正色道:“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

    薛野壓低了聲音,聽上去隱隱透出了幾分不悅。他這么一說,侍女便是真的信不過也不敢說出來啊。

    那侍女只得誠惶誠恐地將托盤和茶壺交給薛野,而后便匆匆離去了。

    而留在原地的薛野見那侍女走遠,迅速地從芥子囊內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

    那小瓷瓶上赫然寫著“獸心丹”三個大字。所謂獸心丹,便是一種能讓人展露本心的藥物,不光能讓人說出心中真實的想法,還能擺脫道德的束縛,做自己從來想做卻不敢做的事情。這可是薛野當年從蓬萊寶庫帶出來的東西,一直沒用能用的地方。

    如今見了徐白假正經的面貌,又想到徐白如今好不風光的地位,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薛野只想要好好挫一挫他的銳氣。

    薛野將獸心丹碾碎了加進了徐白的茶壺里,獸心丹遇水即化,瞬間便毫無蹤跡了。

    薛野口中念念有詞:“劍君是吧,口腹之欲是吧,精進修為是吧。”

    他一邊往茶壺里加獸心丹,一邊不無快意地想道:“哼哼,等你追著那些魔修女子、美味佳肴滿地跑的時候,我看你還敢不敢擺出一副高傲的劍君架子。”

    做完了這一切,薛野便志得意滿地收起了小瓶子,然后整了整衣襟前往了徐白的房間。

    他心情很好,甚至很有禮貌地敲了敲徐白的房門,見徐白開門之后,還面上帶笑地寒暄道:“今日的事情,多虧了你,為表示感謝,我來幫你添壺茶。”

    薛野說著,也不等徐白允許,便自顧自地托著盤子進入了徐白的房間內,他甚至貼心地為徐白把茶給倒上了。然后他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也不離開,就這么站在桌邊,等著徐白來喝。

    徐白足夠了解薛野,他甚至都不需要證據,單看薛野那無事獻殷勤的樣子,便知道事出有妖。

    徐白很清楚,薛野不會謝他,至少,不會真心實意地謝他。

    于是徐白站在了門邊,抱臂看著薛野動作,片刻后,單刀直入地問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聞言,薛野的額角不由地跳了跳:“他甚至連看都沒看一眼,我就暴露了?”

    但在表面上,薛野卻完全沒有被揭穿的緊張,他佯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明知故問地詢問道:“什么叫放了什么?我什么也沒放啊。”

    獸心丹無色無味,而且也不是毒藥,輕易驗不出來,徐白空有疑心,沒有證據,沒法將薛野定罪。就算徐白因為疑心過重,沒有喝這杯茶,那徐白也只是一時的平安。只要薛野咬死了自己什么也沒干,就一樣能全身而退,然后再暗中伺機下次的坑害。

    徐白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薛野會抵死不認,他停止了詢問,而是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桌子前面,將薛野擱在桌上的那杯茶給拿了起來。

    徐白看著那杯茶說道:“你出逃的這三年,我亦去過不少地方游歷。”

    可能是因為修仙之人夜視能力都比較好的原因,徐白房間里的只點了三根蠟燭,算不上明亮。

    昏暗的燭火下,徐白的臉龐半明半滅,看不真切,但他晦澀不明的話語卻是一字不落地落進了薛野的耳朵里。“我曾在機緣巧合之中掉入了北邊的一處懸崖底下,不慎接收了一名早已坐化的醫修畢生的傳承。”

    什么?

    這話聽得薛野簡直牙疼,什么叫不慎?

    便是再小的修士,畢生的傳承加在一起也有起碼四五十年的修為,那可已經長過了他們中任何一人的一生。

    還不慎!徐白這副平淡的模樣,讓薛野嫉恨得只想當場一劍殺了他。

    而那一廂,徐白才不顧薛野心中的百轉千回,他將茶杯湊近了鼻子旁聞了聞,輕描淡寫地吐出了三個字:“獸心丹。”

    這是把薛野給當場拆穿了。

    薛野見瞞不過他,便立時當場祭出了寒江雪:“是,我是下的獸心丹,我就是要害你,你待如何?”

    大不了就是真刀真槍地打上一場,正好薛野如今憋了一肚子的火氣無處發泄,能在打斗的中途偷偷刺上徐白兩劍也是極好的。

    然而,就在薛野擺開架勢的一剎那,他親眼看著徐白竟旁若無人端起那杯明知道下了藥的茶水,一飲而盡。

    在薛野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徐白用幽深的眼神牢牢鎖定了他,而后,徐白那尚帶著水液的薄唇輕啟,用略顯低啞的嗓音對薛野說道:“你現在跑,還來得及。”

    第72章

    “你瘋了?”薛野看著徐白的動作發出了不可置信的聲音,“獸心丹也吃?”

    獸心丹這東西,功效比較特殊,雖然說此丹一般都是被用來制造混亂的。但也確實曾出現過有修士吃下獸心丹以后進入狂化狀態,而后功力大增的情況,但那也只是極少數情況。

    萬中無一。

    薛野以為徐白主動吞下獸心丹也是為了能夠碰碰運氣看看是否能功力大增,然后好和自己打上一架。

    薛野毫無危機意識地想道:“徐白怎生得如此魯莽,在完全不清楚計量的情況下就一口將茶杯里的茶吞了下去。”

    這廝怕是對自己的運氣也太自信了,就這么篤定自己能成為那增長功力的萬分之一嗎。

    炫耀自己的好運氣便也罷了,徐白竟還敢大言不慚地說什么“現在逃還來得”之類的話。

    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薛野冷哼一聲,提著劍直指徐白,道:“你莫要瞧不起我,我從來不是怯戰之輩。今日,你我新仇舊恨一起算。”

    這么說著,薛野望向與他一桌之隔的徐白。

    只見闌珊的燈火里,一切便變得晦暗不明,只有徐白的一雙眼睛格外明亮,里面似有一把無名火在燃燒。徐白慢慢地往旁邊走動了兩步,身形便慢慢隱沒在黑暗里,如同如同蟄伏起來蓄勢待發的一頭孤狼。

    下一個瞬間,薛野便選擇了先發制人,他想也不想便舉劍向著徐白刺去。

    然而似乎是預料到了薛野會有這樣的舉動,徐白的兩道風雷和寒霜劍意在薛野剛有所行動的那一刻,便已經趕到了他身前。這兩道劍意的破壞力極為驚人,不可不防。它們于薛野的左右兩側分別左右開弓,穿梭來去,想要為這場戰斗附加上一記開門紅。薛野哪里能讓它們得逞,只能小心留意,注意避讓,并時不時地抽劍防御。

    兩道劍意配合無間,薛野漸漸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他不由地在心中暗罵:“徐白這廝竟同時動用兩道劍意對付我,委實是卑鄙至極!”

    然而更卑鄙的還在后面——正當薛野用寒江雪抵擋著風雷的一個瞬間,玄天的劍刃從黑暗中錚然而至,轉眼間便直指薛野的鼻尖。

    這是徐白第一次同時用兩道劍意和一把本命劍一同對付薛野,徐白這么做,就說明他已經不打算對薛野手下留情了。

    三方圍堵,薛野避無可避。

    擒賊先擒王。

    于是一個閃念之間,薛野放棄了對風雷和寒霜的防御,便是拼著同時被兩道劍意擊中的風險,薛野也要與玄天短兵相接。

    但好在,薛野的這個計劃內十分成功,電光火石之間,寒江雪竟然沒入了徐白的左肩之中。

    同時,風雷和寒霜劃開了薛野的兩臂,這兩道劍意附帶的雷息和冰息入侵了各自造成的傷口,很快便讓薛野的兩條手臂動彈不得。

    薛野悶哼一聲,兩條手臂就此無力垂下。

    幾滴血點子濺在了薛野的眼角,像是在他的臉上添了一筆艷色。薛野咬著牙惡狠狠地等著徐白,眼睛里閃著兇光,看上去簡直像是想要將對方生吞活剝了。

    薛野卻無暇估計臉上的血印子,他啐了一口,暗罵道:“兩條手臂,換徐白一條,虧了。”

    但盡管如此,徐白被寒江雪所擊中的左肩,傷勢看上去卻比薛野嚴重了太多太多。然而,徐白卻好似感覺不到疼痛一般,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徐白看著薛野的臉,他完好的右手卻將手中的玄天卻挽了個意味不明的弧度,生生挑斷了薛野的衣帶。

    做這一切的時候徐白的臉上并沒有展現出過多的表情,他看上去一本正經,仿佛和先前所經歷的任意一場生死搏殺沒有任何區別,但他微微蠕動的喉結,還是在不經意間出賣了他所思所想的一切。

    可惜薛野錯過了這最后的提示。

    薛野還在疑惑于徐白怎么會選擇了這樣無用的招式。

    雖然沒有能造成任何切身的傷害,但是薛野的衣帶一掉,衣襟便也掛不住了,層層疊疊的合領衣衫順勢便紛紛落了下來,袒露出了胸前的一大片皮膚。

    蜜色的肌膚點綴著晶瑩汗液,在燈火下看起來像是熠熠生輝的寶石,只等著有緣人前來采擷。

    薛野不覺有異,只覺得胸口一涼。但這也足夠薛野感到勃然大怒了,他怒斥徐白道:“你!”

    怎么盡使些這樣的昏招?!

    薛野看著面前的徐白,無端看出了一絲陌生的感覺。薛野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他上下打量著徐白——寒江雪還插在徐白的左肩之中,徐白定然舒服不了,但看徐白的神情,雖說還是那么一張面無表情的臉,但不知為何,薛野卻從中窺探出了一抹前所未有的……歡愉?

    薛野狐疑地看著徐白,心想:“他是不怕疼了嗎?獸心丹還有這樣的功效呢?”

    但形勢很快就容不得薛野瞎想了。

    因為徐白徒手將寒江雪拔出來之后丟在了一邊,而后,徐白不知為何也同時收起了玄天。

    再接著,徐白用單手一把掐住了著薛野的后頸,將他面朝下按在了桌子上。

    薛野端來的那壺茶和托盤一起被打落在了地上,一聲脆響之后,白瓷碎裂,茶水四濺,上好的茶葉如同被驟雨打落滿地的殘花一般,委頓在地。

    薛野的兩條手臂因為被劍意所傷的關系,使不上力氣,只能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沒了腰帶束縛的衣衫也因此在肩上掛不住了,順著薛野的手一路下滑,堆積在了他的臂彎處。

    將落未落,露出一片大好風光。

    薛野嘗試著用上半身掙了兩下,卻發現徐白的手勁極大,竟是根本掙脫不得。

    而徐白站在薛野的身后,低頭看著被自己鉗制住的人,一言不發。從他的視角看,正好能看見薛野露出了一半的脊背,薛野還在暗中用力,優美的肌肉線條展露無遺。

    如此生命力磅礴的身體,此時真被徐白單手壓制著。

    徐白如同喟嘆一般說道:“你不是要同我新仇舊恨一起算嗎?正好——”徐白頓了頓,問道,“我問你,我的玄玉呢?”

    那玄玉被薛野在上清宗惡獄里騙到了手之后,一直帶在身邊。

    薛野還不曾參悟那玄玉具體的功用,但到這個時候,脖子都在別人手里握著了,薛野哪里還敢忤逆徐白,只能連聲說道:“掛在我的腰間,掛在我的腰間。”

    徐白低頭一般那枚玄玉果然看看綴在了薛野的斷裂腰帶上,于是徐白忍著疼痛,用左手的手指勾了勾,成功將那枚玄玉收回了掌中。

    徐白靜靜地端詳了那枚玄玉一會兒,而后向薛野詢問道:“你將這玉占為己有了這么久,可曾參悟了它的用法?”

    薛野如實回答道:“沒,沒有。”

    薛野自然參悟不了,這玉乃是傳承之物,自徐白幼時起便沉睡許久,而后被螭龍的鮮血所激活,那時起,玄玉才終于在徐白面前展現出了它的本來面貌。但玄玉雖然已經被激活,卻也只有徐白家族血脈的所有者,方可進入玄玉中的空間內,一窺究竟。也就是說,與徐白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參悟玄玉的秘密。

    徐白對于薛野的失敗毫不意外,他俯下身,將玄玉拿到了薛野的嘴邊,而后對薛野說道:“張嘴。”

    徐白的語氣聽來十分冷硬,激得薛野幾乎是應激式地反問道:“張嘴干什么?”

    徐白沒有回答薛野,而是趁著他的嘴巴因為說話而張開的一瞬間,將那枚玄玉進了薛野的嘴里。

    冰冷的玉石質地堅硬,且體積不算小,乍然被塞進嘴里,讓薛野的嘴巴連閉合都有些困難。

    口腔里突如其來硬物侵擾叫薛野很是不悅,他剛想用舌頭把那枚玄玉給抵出去,就聽徐白覆在自己耳邊說道:“我教你怎么用。”

    哦?

    竟有這等好事?

    薛野眨了眨眼睛,他還沒想明白徐白為什么突然這么好心的時候,便聽見徐白湊在他耳邊,輕聲吐出了兩個字:“含著。”

    薛野感到不解,意思是讓他就這么叼著玄玉嗎?

    然而薛野很快就沒空去想這句“含著”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猛然感覺徐白沒有受傷的那只左手開始不規矩了起來。

    徐白空閑的左手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如同一個即將上任的暴君一般,專心致志地探尋著本應屬于他的每一寸疆域。鮮血從徐白的傷口處順著手臂慢慢滴落而下,在薛野的背上繪制出了一副蜿蜒的地圖。

    徐白手上的動作不停,同時嘴上還在向薛野解釋著:“這玄玉之內,共有三千多部功法。”

    聽了這話,薛野不由地感覺到了驚駭,心中驚道:“三千多部?”

    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概念:功法這種東西,一般為前任領悟所得,且能傳承下來的功法必然經過無數的驗證,且都極為珍貴,輕易不可能交給被人。哪怕是修真界門人眾多的第一大派上清宗,所有傳承加到一起,也未必能湊出三千種功法。

    三千多部功法,拋開它本身的價值不談,單論能湊齊這么多功法的事實本身,便可以料想其背后將是一股多么強大的勢力。

    想到這里,薛野感到驚詫:擁有這塊玄玉的徐白,背后又會潛藏有多么驚世駭俗的身份呢?

    然而薛野剛從這樣震驚的消息中回過神,卻后知后覺地發現徐白的手已經落到了一處不可前往的地方。反應過來的薛野六神無主,軀體更是下意識地猛然顫抖了一下。

    “嗚嗚嗚!”薛野罵娘的聲音悉數被口中的玄玉給堵住了。

    下一個瞬間,薛野便聽見徐白從上方傳來,他說:“我今日,便教你其中的一種功法。”說到此處,徐白頓了頓,接著,一字一頓地向薛野介紹道,“其名為,合籍雙修。”

    雙,雙修?!

    怪不得徐白今日表現得如此奇怪,如今話挑明了,薛野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徐白竟是要用他練那什么勞什子的雙修功法。

    薛野的額角已經冒出了冷汗:看徐白左手的這個走勢,委實不像是打算要屈居人下的樣子。

    這怎么能行!

    要是被徐白得逞了,薛野的臉以后還往哪里擱?

    本已經停下了掙扎的薛野立刻猛地一個鷂子翻身,他如同是做著最后掙扎的困獸一般,力氣之大,竟然有所松懈了徐白都有些止不住他。

    薛野翻過神來,立刻用盡全力伸出了一只腳便直直地揣向了徐白,哪曾想輕易被徐白給握著腳踝制住了。

    由此,薛野口中叼著玄玉,衣襟打開,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一只腳還被徐白握著腳踝給分開了。

    這個姿勢更不妙了!

    眼見著徐白將要欺身上前,情急之下,薛野趕緊把另一只腳也加入了戰局,他沒有著力點,這腳沒法踹出力度,卻還是盡量一腳踩在了徐白的大腿上。雖然力氣不大,但薛野還是腿上用力,試圖將徐白朝遠離自己的方向推。

    徐白腿上的肌肉十分健碩,薛野只覺得自己如同踩在了一塊鋼鐵之上,他暗暗用力,徐白也只是略微往后了一點點。

    卻不想,因為徐白身上的衣料十分滑膩,隨著徐白位置的移動,薛野抵在他身上的那只腳,竟漸漸偏離了原本的位置。

    當腳心碰到了一處滾燙的物體之后,薛野終于切深地意識到了一件事——原來不知道“死”字怎么寫的竟然是他自己。

    第73章

    薛野的意識從黑暗中回籠,他迷蒙地睜開眼睛,感覺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燭火,羅帳,甚至是眼前柔軟的床鋪……

    薛野不適地眨了眨眼睛,片刻之后,他才終于意識到,在晃動的其實是他自己。

    發生了什么?

    薛野發現自己的半邊臉頰正在絲綢做成的床面上不住地摩擦著,他困倦地半睜著眼睛,有些發懵。薛野感覺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他感受不到脖子以下的肢體傳來的訊號,只能察覺道自己的嘴角有些發酸。

    于是,薛野這才后知后覺地收回了因長久暴露在外而變得冷硬的舌頭,片刻后,他又閉上了一直微微張著的嘴巴。

    做完這一切之后,薛野依舊怔忡著,與此同時,他身體的晃動沒能停下。

    薛野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怎么了,他的視線漫無目的地四處逡巡,而后,他看見沾滿了涎水的玄玉,被遺落在了離自己不算太遠的被褥上。

    那一剎那,薛野身體的感知終于回籠,他只覺得自己哪里都疼,簡直像是被人打斷了全身的每一根骨頭之后又重新拼接起來了一樣。

    意識地清醒讓薛野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痙攣了起來。

    似乎是察覺到了薛野細微的變化,他身后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終于隨之發出了聲響:“你醒了?”

    正是徐白。

    薛野本來是沒有醒的,但聽見這一聲低沉的詢問之后,薛野算是真的徹底醒了。他強忍著全身的不舒服,想也不想便用力朝著身后飛出了一腳。

    作為一個渾身酸痛的人來說,這一腳的力度可一點也不輕。

    徐白沒想到到了此刻薛野竟然還有這樣的力氣,一時不防,竟然真的讓他得逞了。徐白被薛野踢得朝后倒去,身體便也很自然地被迫與薛野之間拉開了一段距離。

    只聽得一聲極為細小的“啵”的一聲,從兩人之間傳了出來。

    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卻響得十分突兀,至于它意味著什么,在場的兩人都心知肚明。

    更糟糕的是,徐白離開之后,薛野十分尷尬地察覺到后面似乎有什么東西慢慢滑了出去,流到了床面上。

    這一下子,饒是沒皮沒臉如薛野,也禁不住漲紅了臉蛋。他無措地僵直著了身體,片刻之后,薛野惡狠狠地看向了在場的另外一人,怒罵道:“徐白!你這畜生!竟然這么害我!”

    幾乎是話音脫口的瞬間,薛野便察覺道自己的聲音莫名地有些沙啞。

    平白挨了薛野一腳的徐白很快便穩住了身子。他的衣襟雖然算不得整齊,但與衣不蔽體的薛野比起來,卻還是要規整上百倍的,只消些微理上一理,馬上便又是那名不染塵俗的玄天劍君了。單看他那一副清冷的做派,實在難以想象片刻之前他在做什么令人面紅耳赤的事情。

    而被中途打斷了的徐白,顯然心情很糟糕,他冷面看著薛野,反問道:“害你?我如何害你了?”

    這話問得薛野登時目瞪口呆:世上怎么能有這么不要臉的人!

    占了便宜竟然還敢不認!

    “你壓著我陪你做那檔子下作之事。”

    薛野說著,轉頭透過窗子看向了外面的天光。東方已經隱隱透出了魚肚白,很明顯,這一晚業已經過去了。

    結合著自己的記憶,薛野強烈譴責道:“兩回!”

    沒想到徐白聞言,卻只是掀著眼皮看向薛野,而后,冷著臉不著痕跡地糾正道:“三回。第二回 中途你便體力不支暈了過去,剛剛教你打斷的已是第四回了。”!!!

    四回?四回!

    徐白怎么敢的!

    薛野用手指指著徐白,震驚地說道:“你!你!你!”本已經是急火攻心的薛野哪里還能聽得了這樣的話,他“你”了半天說不出下文來,末了,只能怒罵道,“畜生!你這畜生!”

    薛野這一晚上嗓子就沒停過,說話的嗓音也是越來越沙啞。

    徐白見狀,既不爭辯,也不還嘴,只是由得薛野罵,他面色如常的整了整衣襟,慢慢站了起來,打算去給薛野倒一杯水。

    可誰知徐白剛要一起身,薛野便立刻如臨大敵,他趕緊閉上了嘴,并挪動著身體,往床腳躲了過去。

    很明顯,薛野昨晚被徐白給折騰怕了。

    而薛野甫一挪開,便可看見他原本坐著的位置上,被褥被洇濕了一片。

    但薛野也顧不得了,先前的一幕幕還歷歷在目,薛野真怕徐白又想繼續他被打斷了的第四次。

    薛野已經盡量和徐白拉開了一段不小的距離了,但從徐白的視角望過去,只能見到薛野蜷縮在床腳,身上衣不蔽體,顯現出青一塊紫一起的印記,手忙腳亂的薛野只顧著遮住自己身上的關鍵部位,卻將這些印記大咧咧地顯露在外面。

    徐白原先不過就是想去倒杯水,可由于薛野的反應過度,這些印記又被再次展示到了他們的創造者面前。徐白只覺得它們誕生的過程仿佛還在眼前,這么想著的同時,體內又隱隱泛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躁動。

    徐白的喉結動了動,他問薛野:“今夜之事,難道不是皆因你的獸心丹而起的嗎?”

    徐白的話提醒了薛野。

    獸心丹,都是那該死的獸心丹,如果沒有獸心丹,自己又怎么會落到如此下場!

    這事確實是薛野不占理,但不占理不等于就要悶聲吃大虧吧。

    況且這個虧,委實有些太大了。

    薛野據理力爭道:“你明明發現了茶里的獸心丹,你為什么還要喝下去?!”

    徐白眉頭微蹙,他看著薛野,問道:“你不是就希望我喝下去嗎?怎么我遂了你的意,你反倒來責怪我?這是什么道理。”

    面對這樣的詰問,薛野確實答不上來。

    徐白又問他:“況且,你先前騙了我的玄玉,難道不是為了玄玉中的功法,我傳授于你,難道不是如你所愿?”

    這也是事實,剛剛徐白在與薛野辦事的途中,調動了體內的靈力進入了薛野的經脈之中,引導薛野按照玄玉中的雙修功法調動靈力走向,經過幾輪雙修下來,徐白頓覺自己的氣海之中的靈力充盈,識海清明,修煉效果更勝獨自修煉時的十倍不止。這功法是雙向的,徐白有這樣的感受,薛野不可能沒有。

    薛野差點被徐白的一句話氣死。

    如他所愿,哪有這么如愿的?

    薛野想要反駁,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徐白這話不光說得滴水不漏,而且還坐實了一切都是因為薛野機關算盡,到頭來反而自作自受。

    徐白見平常伶牙俐齒的薛野如今囁嚅著半天說不出話來,于是乘勝追擊,又補上了一句:“得了我的元陽,你的修為應當亦有所精進。”

    徐白本便已經是元嬰后期的修士,經過雙修更是隱隱感覺到境界松動,隱隱有沖擊化神的趨勢。對于薛野來說,定是差不到哪里去。

    說到精進修為的話題之后,薛野似乎想到了什么,情緒漸漸安定下來,不再像先前那么激動。要知道,薛野這幾年都在當散修,修了整整三年,也不過是將自己從元嬰初期提升到了元嬰中期,而如今不過一個晚上的雙修而已他已經半只腳邁入了元嬰后期。雖然吃了大苦,但是一夜頂得上自己的一年半的修行了,實在是極大的誘惑。要說這雙修,確實是有所裨益。

    但這也并不意味著薛野贊成雙修!

    雖然修為提升是巨大的誘惑,可是薛野憑什么要和徐白雙修?就算真的要和徐白雙修,又憑什么是他在下面?

    薛野越想,心里越恨得牙癢癢地,他看著徐白,怒罵道:“就算是我給你吃的獸心丹,就算我對玄玉中的傳承多有覬覦。那你也不能——”

    后面的話薛野說不出口了,他頓了頓,顧左右而言他道:“而且你為什么吃了獸心丹之后,旁的事情不做,非要壓著我行那雙修之術?難道——”

    說著說著,薛野竟真的逐漸開始思考了起來,他本是隨便說說的,可是說著說著,卻覺得自己似乎窺見了真相的一隅。

    薛野不可避免地想道:“為什么呢?徐白的選擇多少透著些離奇……”

    而反觀徐白,不知道為什么,薛野這么問的時候,他竟然難得地緊張了起來。

    徐白一直知道一件事情,那便是無論自己對薛野有著什么樣不可描述的想法,都是萬萬不能讓薛野本人知道的。此人奸詐狡猾,不擇手段,善于鉆一切能鉆的空子。一旦被薛野知道,連徐白的感情都能被他輕易利用,那他早晚會變得無法無天。

    徐白心里很明白:若是自己心中的綺念被薛野獲悉,便等于將自己的弱點親手送給了對方,這是萬萬不可以的;可徐白又不可避免地有些期待:若是薛野知道了自己心中的浮念,又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呢?

    但哪怕心中百轉千回,在表面上,徐白卻依舊只是沉默地看著薛野,他微微地屏住了呼吸,如同一個等待著被宣布判決的囚徒。

    對于徐白的一切變化,薛野全都毫無察覺。他看著面前發生的這荒唐的一切,腦中百轉千回,突然,薛野腦內靈光一閃,得出了一個最有可能的結論——

    薛野看著徐白,露出了一副捏住了徐白軟肋的表情。他用陰惻惻地語氣威脅著徐白,就這自己之前說的話頭,繼續說道:“難道——不是因為你沖擊化神失敗,所以想用那雙修之法再造神奇嗎?!”

    第74章

    薛野說完他的“你肯定是打算用雙修再造神奇”的理論之后,徐白久久沒有出聲。

    薛野把這突如其來的沉默理解為了徐白的默認。

    “這廝果然被我說中了心里的真實想法。”

    以為自己成功拿捏住了徐白的薛野冷哼了一聲,道:“你怕是修行陷入瓶頸已久,早有蓄謀,只不過旁門左道說不得,才一直引而不發,不敢找人雙修吧。說到底,什么獸心丹,都是借口,分明是為了修行,你今次不過是借題發揮,好趁機壓著我陪你行那檔子齷齪之事。我說得是也不是?!”

    薛野雖然嘴上問著“是也不是”,可實際話里話外早已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篤定,他滿臉質問地看著徐白,眼中的怒火簡直欲噴薄而出。

    徐白看了半天他那張充滿了然的臉,末了,只回了一句:“是,也不是。”

    徐白這話說得意味深長,但薛野卻聽得一肚子火氣。

    打什么啞謎,說了跟沒說一樣。

    同時,隨著薛野頭腦的漸漸清醒,他的心思也隨之活泛了起來:如今徐白尚未能突破化神期,依然還在元嬰后期。雖然不愿意承認,但是經過剛剛那一輪雙修過后,薛野的修為確實有明顯的提升,也已經到了元嬰中期。

    如今兩人之間的修為差距,實則已經因為這一場陰差陽錯的雙修而有所減小。

    薛野不由自主地想道:“不過是區區一個小境界而已,與之一戰,我也未嘗沒有勝算。”

    想透了這一層的薛野懶得再思考徐白那些不著四六的回答,只想盡速取了徐白狗命:“你無需狡辯,你這廢物,害得我好苦,今日,我定要討還這筆賬來。”

    說干就干。

    床上太小,刀劍施展不開,薛野便立時從芥子囊中取出了自己在燼花城中買回來的那柄匕首。他原先因為風雷和寒霜而失去知覺的手臂,此時也漸漸恢復,他反手握著匕首,直直地朝著徐白的脖頸襲去。

    然而不料,薛野剛想站起來發力的時候,竟陡然感覺自己過度使用的腰間猛然了傳來一陣酸痛之感。

    腰間一酸,薛野原本用來奇襲的姿勢便潰敗不成了,他的匕首偏了幾寸,出手的速度也明顯慢上了不少。

    這么明顯的破綻徐白不可能發現不了,他當即輕而易舉地躲過了薛野的攻擊,并劈手奪過了他的匕首。同時乘勝追擊,想要再次鉗制住薛野。

    薛野哪里肯給徐白這個機會,他眼見一擊不成,便旋即跳到了床下,朝著房門的方向撤退。

    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打不過,趕緊跑總是不錯的。

    薛野一邊忍受著身體的酸痛,一邊快速向著門口的方向跑去,卻不想他剛剛走到門口,就受到了來自背后的一股巨力——竟是徐白按著薛野的肩膀將他壓制在了門板之上。

    薛野掙扎了兩下掙脫不得,不由地怒喝道:“放開我。”

    徐白卻沒有放松一絲一毫的力道,反而與薛野談論起了剛剛沒能結束的話題,他十分不近人情地對薛野說道:“你說對了,我需要雙修之術,沖擊化神。”

    聽了這話,薛野更氣憤了。

    “我就知道。”薛野罵道,“好你個徐白,竟敢利用我增進修為,真真是個小人!”

    徐白聽了這話,也不惱,反而對薛野說道:“你若想讓我放開,便答應我,從今日起,與我雙修。”

    薛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得了失心瘋嗎?我怎么可能答應你這種無稽之談?”

    徐白是不是獸心丹吃多了,為了增長修為竟然可以這么不擇手段。

    然而平日里看上去對什么事情都一臉淡漠的徐白,此刻卻多少顯得有些不依不饒。

    他反問薛野道:“難道你的修為沒有增長嗎?”

    薛野聽了這話,感到有些氣結:“我想增長修為,多的是辦法,用得著和你一起用這等不入流的手段?”

    說著薛野立刻向后揮出一拳,被徐白一把接住,薛野也不氣餒,將剩余的手和腳都陸續投入了戰局。

    然而,正當兩人打得難舍難分之際,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在這個節骨眼上聽見有人過來的聲音,薛野嚇得登時停下了與徐白打斗的動作。他滿臉緊張地望向了門口,大氣都不敢出。

    緊接著,在離兩人很近的地方,清晰的敲門聲響起,緊隨其后的,是楚平的問詢聲:“小師叔,你醒了嗎?”

    薛野聞言看向了徐白,卻發現徐白正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他沒有回答楚平的話,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沒有得到回應的楚平感覺到了疑惑,再次提高了音量,詢問道:“小師叔?”這回,楚平的聲音離門又近了一些。

    這聲音簡直與在薛野耳邊響起別無二致了,他真怕楚平會當場推門進來——要是被楚平看見他和徐白如今這副樣子,只怕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要知道,他不慎與徐白雙修了是一回事,讓別人知道他與徐白雙修了,又是另一回事了。薛野寧可死,都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昨夜被徐白……

    想到這里,緊張的薛野用力將自己的嘴唇閉得緊緊的,同時不自覺地用上排牙齒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他這副樣子落到徐白的眼里,不知為何變多出了幾分惹人憐愛之色。

    因為打斗的關系,此刻徐白與薛野離得極近,近得徐白不自覺又回想起了先前未能盡興的“第四回 ”。

    薛野不知道徐白已經開始心猿意馬了,他滿腦子都在祈禱著門外的楚平快些離開,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落入了危險之中。

    上天似乎真的聽見薛野的呼喚,楚平在長久未能得到回應之后,似乎也并沒有入內查探的打算,他只是在門外嘟囔了一聲:“怪了。”便后退了兩步,聽起來應該是準備就此離開。

    然而還沒能等到薛野松上一口氣,便突然感覺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覆上了一只冰涼的手掌。

    如同燒紅的烙鐵之上被擱置了一塊寒冰。

    “啊。”薛野一時沒有防備,被徐白偏低的體溫嚇得一個激靈,驚呼聲便抑制不住地從唇縫中溜了出去。

    薛野嚇得趕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惡狠狠地瞪了徐白一眼,但徐白似乎并沒有停下那雙作亂的手的打算,他的路線越來越刁鉆,眼看就要朝著昨晚被多次光顧的地方襲去。

    薛野哪里忍得了,他一把按住了徐白的手,壓低了聲音就要開罵:“你他媽……”

    但這時,門外的楚平顯然也聽見了屋里的動靜,又轉了回來。他在門外再次揚起了聲音,詢問道:“小師叔,出什么事了嗎?”

    薛野聞言,連身上的手都顧不上了,扭過頭一臉緊張地盯著徐白看,用口型無聲地對徐白說道:“讓他走!”

    徐白也低頭看他,但嘴里卻沒有出聲。

    明明徐白仍舊是那一副冷淡的表情,但不知道為什么,薛野卻總覺得他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

    薛野心里這個氣啊:這該死的混蛋!定是想要看我出丑!

    而在薛野和徐白僵持的同時,門外的楚平久久沒有得到回應,疑心房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開始用力地拍打起了房門:“小師叔!小師叔!”

    楚平要是再用點力,房門怕是就要被他給拍開了。

    看著那扇搖搖欲墜的門板,薛野心里清楚地知道,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你不就是想要雙修嗎?”薛野咬著牙,低聲對著徐白說道,“只要你不讓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情,我可以幫你。”

    聞言,徐白看著薛野挑了挑眉,似乎對他突如起來的妥協感到十分訝異。

    薛野亦毫不畏懼地同他對視。

    只有薛野心里最清楚,他做出這樣的選擇,這并不是妥協而是蟄伏。通過昨天的一夜,薛野已經十分清楚雙修對修行有著怎樣的助力。徐白用他沖擊化神,那么反過來,他一樣可以用徐白沖擊化神,只消他的修為提升到與徐白相當,不愁不能把徐白從他身上沾到的便宜一點一點討回來。

    不過是一時的忍讓而已,薛野并不懼怕。

    對視片刻之后,徐白率先移開了視線,他抬起頭,平靜地對著門外道:“我沒事。”

    門外,原本已經打算撞門的楚平聽見徐白的聲音,這才停下了拍門的動作。

    他關切地詢問道:“嚇死我了小師叔,我還以為連你也出事了呢。我今早去找薛師兄,發現他不在房內,聽城主府的人說,早上便沒見他出過門,他會不會出事啊?”

    話音剛落,楚平就聽見門里傳來了徐白的聲音:“不會。”

    楚平原本今天早上發現薛野不見以后,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可不知道為什么,聽了徐白那波瀾不驚的聲音之后,楚平感覺自己鎮靜了許多。

    楚平不由地想道:“小師叔總是這么穩重,真是令人信服。”

    楚平不知道的是,在一門之隔的室內,穩重的徐白在回答他的同時,手上已經開始對著薛野踐行起了他之前被強行打斷的“第四回 ”。而他苦苦尋找的薛野,為了不被門外的自己聽見聲響,為了忍住聲音生生把下唇咬出了血。

    楚平似乎還想再和徐白說些什么:“可是……”

    然而話剛說了一半,就被徐白給打斷了:“我一會兒帶他去找你。”

    不知是不是楚平的錯覺,他總覺得小師叔的聲音里似乎壓抑著什么。

    楚平摸不著頭腦,但他知道聽小師叔的準沒錯:“那好吧,小師叔你好好休息,我就先退下了。”他只能撓了撓頭,聽話的往外走去。

    當楚平走到廊下的時候,他聽見身后緊閉的房門發出了一聲巨大的聲響,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從里面重重地撞在了門上。

    楚平疑惑地回過頭,提高了音量再次詢問道:“小師叔?”

    “無妨。”徐白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么冷然的語調,但緊接著,那聲音突然微微變了調,似乎暗含著一絲倒吸冷氣的動靜,“嘶——”

    楚平不疑有他,聽話地離開了。

    緊閉的門扉之內,徐白的一只手捂住了自己脖子上的一道新鮮的咬痕,旋即斂眸,低頭看向唇角帶血的薛野。

    而薛野面有得色,正略帶挑釁地看著徐白。而后當著徐白的面,薛野伸出了半截舌頭,不緊不慢地將自己唇角剛剛沾染到血液給卷進了肚子里。

    薛野的本意,是想向徐白示威,但不知為什么,他眼睜睜地看著徐白看向自己的眼神無端又暗上了幾分。

    薛野:怎么回事?

    那天早晨,徐白房門發出的撞擊聲持續了許久,還好他在城主府中住得偏僻,并沒有被人發現。

    第75章

    在楚平看來,小師叔是極為可靠的。

    因為小師叔說了,晚點會把薛師兄帶來找自己,他就真的在晚些時候帶著薛師兄到自己的房間里來了。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今日的薛師兄看上去與往日有些不同,不光臉色看上去有些疲憊,連這身上的衣服也——

    楚平沒什么心眼,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他有點狐疑地看向薛野,詢問道:“薛師兄,你這件衣服,好像是小師叔的呀。”

    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薛野人都還沒落座呢,就聽見楚平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遂怒從心頭起,重重地瞪了楚平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見這是你小師叔的衣服了?白色的衣服只有你們上清宗的正經修仙弟子穿得,我這種散修便穿不得了嗎?還是你覺得我穿這件衣服不合身,我告訴你,我就喜歡穿偏寬大的衣服,穿著舒服,不行嗎?”

    薛野雖然叫囂地厲害,但實則早已是色厲內荏,因他所穿的這件衣服,確實是徐白的。

    薛野這兩年做散修,一直都穿的是灰衣,一是灰衣耐臟,二則是灰衣低調。可經過這一場陰差陽錯的雙修之后,薛野最常穿的一件灰衣,叫徐白給撕壞了。薛野雖然不是沒有備用的衣服,但他生平從不吃虧,既然衣服是徐白撕壞的,那他自然要向徐白再討還一件衣服。一件尋常的衣服,換徐白芥子囊里那些用天材地寶鍛造而成的衣服,怎么都不虧。

    但薛野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徐白明明是賠本的那個,卻看來看去都看不出有絲毫肉疼的感覺。

    薛野只能把這歸結為徐白是在硬撐。

    但薛野穿徐白的衣服是一回事,讓人看出來自己穿了徐白的衣服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這事萬一深挖下去,說不準他和徐白雙修的事情也會就此敗露,薛野自然一聽見楚平的提問就開始了跳腳。

    而楚平平白無故受了一頓罵,便感到很是無辜了,他也不敢駁薛野的嘴,只能小聲嘀咕道:“可是薛師兄,你這衣服的衣角上,不是分明就寫著‘徐白’兩個字嗎……”

    什么?!

    薛野一聽,當即低頭看向了自己衣服的衣角,竟果然看見上面用金線縫制了兩個小字,赫然便是徐白的姓名。

    薛野只覺得頭暈目眩,他當即回頭瞪起了落后他半步的徐白,道:“你怎么回事?一件衣服還要寫名字?這是什么奇怪的愛好?”雖然薛野看起來極為兇狠,但他泛紅的耳根還是成功地出賣了他此刻內心真實的想法。

    徐白今日穿了一身黑色,整個人看上去清俊異常。

    徐白的衣物本就只有黑白灰三個顏色,薛野挑走了白色,還不許徐白同他一樣穿白色。這是因為徐白穿白色比薛野好看,看上去如同遠山初雪,最是高潔。莫說是薛野,當今世上無論是誰,穿著白色與著白衣的徐白站在一處,都得感到自慚形穢。

    薛野不許徐白穿白色,他倒也無所謂,便隨手挑了一件黑色的衣服便穿上了。

    哪里知道黑色的衣服穿在徐白身上,不僅更顯得他膚色白皙,還突出了徐白性格中莊重的部分,將徐白一聲孤冷的氣質襯托得極佳。

    “竟然教他變得更帥了。”乍見徐白換好衣服的時候,薛野不服氣地如是想到。

    挨了一頓罵的徐白也不惱,甚至還心平氣和地對薛野解釋道:“是我師父干的。”

    事實上,徐白的衣服與其說是衣物,不如說更多的是法衣,如同法寶一樣,用料珍貴,效果拔群。這些法衣都劍圣幫徐白張羅的,甚至為了有心之人盜取他徒弟的財產,劍圣還特地在煉制的過程中在法衣上統一加上了徐白的姓名。

    畢竟都是長輩的一片好心,徐白對這方面的事情也并沒有過多挑剔,往往都是拜謝一聲,便收下了。

    不過當務之急,不是弄清楚為什么徐白的衣服上有名字,而是趕緊把楚平的注意力從“薛野為什么穿著徐白的衣服”這件事上引開。

    薛野遂扭頭瞪著楚平,道:“你找我就是為了和我討論我的衣服是不是我自己的嗎?上清宗弟子都這么閑的嗎?”

    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的楚平縮了縮脖子,無比后悔今天惹到了薛師兄,他心道:“不知道為什么,今日的薛師兄感覺格外不好惹,往日他也雖然脾氣不好,但卻不曾不分青紅皂白便罵我一頓。”

    不過男子漢大丈夫,挨兩頓罵而已,又不會掉一塊肉,還是正事要緊。

    想到這里,楚平正了正臉色,對薛野說道:“是這樣的,薛師兄,你知道棲寒枝在哪里嗎?因為上清宗好多中了血肉靈芝的師兄弟不日便要臨盆了,所以我師父傳書給我,讓我如果找到辦法的話,便趕緊回去,省得到時候整個山頭都是剛剛生下來的蘑菇。”

    那場面,想想就覺得滲人。

    薛野聞言,冷哼了一聲,道:“上清宗的人生蘑菇,與我有什么關系?”

    薛野當年被伯清那老頭冤枉的仇還沒報呢,他為人向來只會以怨報怨,可不愿當那以德報怨的冤大頭。

    楚平不清楚薛野與上清宗的恩怨,卻還是勤勤懇懇地提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解決方案:“薛師兄之前不是與上清宗有誤會嗎?我想了半天,覺得這件事最好的解決方案,應該是由薛師兄出面將棲寒枝帶回去,救治被寄生的門人,到時候全門上下都得念記薛師兄的恩情,正好可以化解這些年來的恩怨,你覺得如何。”

    薛野聞言,驚詫地回頭看向楚平,詢問道:“你的意思是,甘愿把這功勞讓給我一個人?那你怎么辦,竹籃打水一場空?”

    楚平聞言,憨憨一笑:“只要能幫到人,是誰的功勞,不都一樣嘛。”

    這傻孩子。

    薛野搖了搖頭,向楚平分析起了其中的利害關系,他道:“那可不一樣,根治血肉靈芝這樣的事情,可斷斷不能算是小功勞,你若是能成功獨攬,怎么說也能換回一部上清宗珍藏的功法吧?”

    說道這里,薛野頓了頓,他狡黠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徐白,說道,“到時候,就算是一腳踢開你小師叔,成為新的上清宗首徒,也不是沒有可能。”

    薛野說這話明顯是存了挑撥離間的心思的。

    當然,徐白不可能上這樣的當,他只是冷淡地看了薛野一眼,卻也并沒有阻止薛野繼續說下去。

    楚平摸了摸腦袋,道:“可是,如果薛師兄拿到了這份功勞,不就可以回到上清宗了嗎?到時候我們三個又能同在一個師門下,有師兄照顧的日子,比我一個人當什么首徒,要快樂多了。”

    楚平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十分真誠地望著薛野。在薛野看來,楚平就像是個把心臟藏在嗓子眼里的人,他說什么,心里便想的是什么,既看不懂陰謀詭計,也學不會曲意逢迎。

    修仙長生容易,存赤子之心不易。

    “切,沒意思。”薛野難得在使壞的時候敗下陣來,他移開了與楚平對視的目光,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少替我做安排,我已經找到了更好的去處了。”

    說到這里,薛野神秘一笑,道:“不日之后,半個從淵城都將是我的。”

    只消薛野與黎陽的計劃成功,斬殺魔尊之后,他薛野便是新的從淵城城主了,哪里還需要回上清宗去仰人鼻息。

    然而,幾乎是薛野的話音剛落,幾人便聽見門外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片刻之后,楚平房間原本緊閉的大門被用力撞開,一個略顯肥胖的身影擠了進來——正是燼花城的城主霍伏。

    霍伏應該是急匆匆地趕來的,他整個人滿頭大汗,看上去十分緊張。他進房見到薛野、徐白和楚平三人匯聚在一處之后,微微松了口氣,但神色依舊凝重。

    霍伏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快走!”

    沒有寒暄,沒有關切,只有突兀的一句話,這話從霍伏這種從不把話說明白的人嘴里說出來,便足夠說明形式有多緊急了。

    薛野聞言,皺眉看向霍伏,詢問道:“怎么回事?”

    霍伏長話多說:“少君被尊上囚禁起來了!您也趕緊跑吧,他將您托付給我,我斷斷不能讓你受到牽連。”

    “罪名呢?”

    霍伏盡可能將自己已經打探的消息都一同告訴薛野:“叛亂,據說少君在接風宴上貿然刺殺魔尊,已經被一舉擒獲了,尊上聽說少君此次回從極之淵,帶了人來,疑心是他的同伙,所以已經調集落星衛往燼花城來了,我將他們關在了城門外,但拖不了多久的,您和您的同伴快趁著這個機會一起逃跑吧。”

    “貿然刺殺?”聽到這個罪名,薛野不自覺地挑了挑眉,“既是如此,那多半是誣告。”

    聽薛野這么說,徐白不由地將目光移到了他身上,他問薛野,道:“你這么信他?”

    “我不是信他,我是覺得他沒那么蠢。”

    畢竟薛野和黎陽早有約定,要一同利用棲寒枝刺殺魔尊,如今他們的計劃尚未展開,黎陽根本沒有理由獨自去貿然刺殺魔尊。畢竟,無論薛野的計劃成不成熟,起碼比貿然刺殺聽起來成功的概率要大上許多,黎陽又不是笨蛋,五成概率和一成概率總知道應該怎么選吧。既然知道怎么選,便更不可能做這些會打草驚蛇的事情。

    這么想來,那黎陽便多半是被誣陷的。看來,這所謂的從淵城里,也有不少不足為外人道的腌臜事。

    想透了這一層之后,薛野斬釘截鐵道:“我們不走。”

    說著,薛野轉過身,笑著看向了一旁認真聽了許久的楚平,說道:“楚師弟——”

    薛野明明笑容和善,卻平白惹得楚平腦門上不住地冒冷汗,他忍不住對薛野說道:“薛師兄,你別笑了,你笑得我害怕。”

    但薛野的笑容卻沒有絲毫的減退,反而笑得像個哄騙孩子的人販子,他對楚平說道:“你不是想要救上清宗那一山的孕夫嗎?這正是個好機會啊,棲寒枝就在黎陽身上,只需要你再出一份力,便可一舉奪得,你意下如何啊?”

    棲寒枝?

    楚平聽了這話,立刻認真了起來,他詢問道:“師兄想我怎么出力?”

    薛野知道,一般楚平說這話的時候,就意味著他已經同意了要幫忙了。

    目的達到的薛野收斂起了滿臉的笑容,他看向霍伏,指著楚平說道:“從現在開始,他便是黎陽帶入燼花城的那名朋友了。”

    第76章

    楚平只記得薛師兄點完了他的名字之后,便嘰里咕嚕地朝他叮囑了一大堆話。但楚平本來腦子反應就慢,他還沒來得及消化薛野是什么意思,就已經眼睜睜看著自己被霍伏給鎖上了。

    “等等……”楚平慌忙制止,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后回頭看著一臉成竹在胸的薛野,有些迷茫地開口道,“薛師……”

    誰料楚平剛說了兩個字,就被薛野打斷了,薛野對楚平說道:“交代你的事情都記住了嗎?”

    楚平傻愣愣地點了點頭:“記住了一點,可是……”

    薛野見楚平點頭,便旋即“嗯”了一聲,而后安撫他道:“一點也夠用了。剩下的事情你權且放心,有我和你小師叔在。”

    楚平聽了,一說了一遍:“可是……”然而話還沒說完,霍伏便已經催著楚平往外走了。

    楚平這人就是這點好,他篤信薛師兄不會害自己,所以哪怕整個過程他都是一種云里霧里的狀態,但只要一受到催促,怕自己壞事的楚平也依然一步三回頭地隨著霍伏去頂包交差了。

    楚平與霍伏走后,原本喧鬧的房間也順勢再次歸于了寂靜。

    薛野看向了全程都沒有出聲阻止的徐白,狐疑道:“你怎么沒攔著我?不怕我把你們上清宗的弟子直接推進火坑里?”

    按理說,徐白被薛野坑的次數是最多的,他怎么也應該會防薛野一手,誰料此番,徐白不光沒有出言阻止,連反調都不曾與薛野唱過一次。

    離奇,實在是離奇。

    正當薛野這么想著的時候,就聽見一旁的徐白開口道:“楚平此番多加歷練也是好的。”

    薛野感到有些驚訝,心道:“難道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廝竟然和我站在同一邊了?”

    不過徐白這話說得老氣橫秋的,頗有幾分不近人情的意味在里面。

    薛野反問道:“你就不怕把楚平歷練死了?”

    徐白聞言,瞥了薛野一眼道:“上清宗去歲隕落了一十二名與你我同屆的修士,其中有一人和我們一起去過東海秘境。”

    言下之意,修行路上死個把同齡人是常態。

    這倒不是徐白冷血,而是修行之路,說到底,都是每個人自己走出來的。前路,機緣,說到底就是一個又一個的選擇,徐白或許可以替楚平做一次選擇,但總不可能替他做一輩子的選擇吧。楚平若是真的不想去從淵城,大可以直接開口揭穿薛野,但楚平沒有,這就說明,楚平選擇了假冒薛野的這條路。至于楚平的性命安全——

    說到底,楚平雖然傻,但他沒那么弱。

    既然是他選定的路,那旁人便尊重他的選擇便是了,對便對了,錯便錯了,都是造化,多說無益。

    這些話,徐白就算不說,薛野也明白,他只是故意想給徐白找點不痛快而已。

    但顯然,徐白并沒有一絲一毫不痛快的變現,他并沒有在“楚平的安危”這個問題上糾結多久,反而狀似不經意地向薛野詢問道:“你似乎,很關心楚平?”

    薛野不由地發出了一聲冷笑,他問徐白:“放眼整個修真界,你還能找出一個比他更傻的嗎?”

    徐白不說話了。

    確實是找不出來。

    徐白既不能昧著良心說楚平不傻,又不想無緣無故說同門的壞話,最終,只能語焉不詳地向薛野詢問道:“那你為什么選擇送他去從淵城?”

    聽了這話,薛野竟出奇地沉默了一會兒。

    片刻后,薛野道:“因為我覺得只有他能辦到。”薛野頓了頓,語氣里聽上去有幾分情真意切的羨慕,“這個修真界中,怕是只有他能讓人無條件地相信他,哪怕曾經是敵人。”

    因為楚平夠赤誠,夠無私,也夠憨直,所以每個認識他的人都知道:楚平只會選擇說實話。

    哪怕是與他曾有過過節的黎陽。

    薛野與黎陽還未能來得及擬定作戰協議,所以薛野需要有一個人去黎陽那里傳達他擬定的計劃。當然,這個人不能是薛野本人,否則就不叫傳達計劃了,而是叫做被一網打盡了。其次,這個傳信的人需要能說服黎陽相信,自己傳達的真的是薛野的計劃,否則就算千方百計地見到了黎陽也是白費功夫。

    思來想去,這最佳人選便落在了楚平身上。

    只是薛野沒想到,這傻小子竟然連這么好的討價還價的機會都沒有利用上,只消聽見自己的一句話,便立時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若是徐白也能這么好支使就好了。”薛野忍不住這么想到。

    與此同時,徐白也及時將話題從楚平身上給收了回來。

    “你接下來打算怎么做?”他意有所指地說道,“你把整個從極之淵的目光都移到了楚平身上,難道不是為了能夠趁此做些什么嗎?”

    薛野聞言,趕緊糾正徐白,道:“你說錯了,不是我一個,是我們。”

    說這話的時候,薛野的眼睛里閃著狡黠的光芒,如同一只奸計得逞的小狐貍。

    對于薛野這樣的話術,徐白絲毫不意外,但他還是配合地詢問道:“我們?”

    “怎么?楚平想要棲寒枝,你便不想要了?”

    說著,薛野的嘴角勾起了有些快意的弧度,完美詮釋了什么叫拿著雞毛當令箭。

    “沒有棲寒枝,你們上清宗那一山的孕夫怎么辦?既然想要棲寒枝,不出一份力怎么能行。”

    薛野以為靠著棲寒枝便能拿捏徐白,卻沒想到徐白聽了這話,竟再次說出了和之前一樣的話:“上清宗去歲隕落了一十二名與你我同屆的修士,其中有一人和我們一起去過東海秘境。”

    但是不同于上一次的點到即止,這次,徐白說出了他的未竟之言。

    他說:“況且,雖然楚平是為了棲寒枝來的,我卻不是——”

    說這話的時候,徐白目光沉沉地看著薛野,那雙眼眸中有太多的情感在翻涌,卻又被徐白冷然的心性凍成了冰霜,凝固在他的眼波之后。也許,只要薛野此刻與徐白對視,露出一個會意的微笑來,那么徐白所思所想的一切便會瞬間化為一汪春水,潺潺溶進眼前人孤寂的靈魂里面。

    但可惜,薛野沒有抬頭。

    他錯過了徐白的眼神,也沒有發現徐白話里的玄機。

    薛野理所當然地認為徐白說的都是不想幫忙的推脫之言,于是便也順勢敷衍地回應道:“我知道,你就是來抓我的嘛。”

    薛野完美錯過了一個窺見徐白弱點的機會,但是沒有關系,因為這樣的機會他還可以見證無數次,總有一天,他會見證堅冰融化,春水初上。

    但此刻,一無所知的薛野索性胡攪蠻纏了起來:“怎么說,你到底幫不幫。”

    “幫。”

    徐白這么說的時候,薛野好似聽見他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又好似沒有。然而還沒來得及等薛野深究,就聽見徐白話鋒一轉,朝自己詢問道:“你還沒說完,‘我們’打算怎么做?”

    薛野聽他這么問,便也不再糾結,立刻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暗殺魔尊”大業中去,他遂向徐白介紹起了自己計劃的第一步:“當然是趁著從極之淵的人都在關注楚平的時候,想辦法混入從淵城里去。”

    也就是說,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注】

    徐白聞言,問道:“裝作魔修?”

    薛野點了點頭,只是片刻后,他又搖了搖頭。

    他沉吟道:“不過這個節骨眼上,城里如果突然多了兩名眼生的魔修,多少還是有些打眼的,要是能有什么更好的辦法能蒙混過關就好了……”

    這畢竟是從極之淵,魔修匯聚之地,別說每年,每二十年選擇修魔的修士都是屈指可數。所以從極之淵中的魔修實際都相互認識,且很少有新人加入,但在這么一個多事之秋,竟乍然出現兩個生面孔,想不惹人懷疑都難。

    對于能夠更好隱蔽身份的辦法,薛野可謂苦思冥想,始終沒能得到一個完全的辦法,末了,只得出了個盡量衣著低調,不與人起沖突的結論。

    然后正當薛野這邊絞盡腦汁的時候,就聽見一旁的徐白輕描淡寫地說道:“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聽見徐白說得如此輕巧,薛野不由地將目光放到了徐白身上,他將信將疑地詢問道:“莫非你有辦法。”

    徐白當然有辦法。

    只聽徐白娓娓道來:“《述異志·民間方士篇》中有載:四十年前,從淵城曾經收留過了一名鬼醫,那鬼醫雖說性情難測,但是一身醫術極為了得,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世間病患趨之若鶩,然而從極之淵兇險萬分,最后都只能紛紛作罷……”

    薛野一點就透,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應當扮作前去求醫問診的病患。”

    徐白卻搖了搖頭。

    “只是扮作病患,并不能解決你剛剛提出的那個問題,兩個人高馬大的男性修士站在一處,始終容易招人忌憚。”

    徐白用低沉的嗓音不緊不慢地訴說著他心中所想,如同一個狡猾的獵人是在引誘著面前無知無覺的小狐貍,一步一步地走入自己早已設好的陷阱之中一般。

    薛野果然中招,他向徐白詢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話說到此處,徐白終于圖窮匕見。

    “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扮作——”說道這里,徐白頓了頓,而后一字一頓地強調道,“夫妻。”

    說這話的時候,徐白的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嚴肅,任誰看了,都只會覺得那是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第77章

    徐白說完這句話之后,薛野旋即發出了一聲冷笑:“呵,夫妻?你還真敢想。”

    徐白這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雙修的賬薛野還沒來得及跟徐白算呢,如今徐白竟然還膽敢主動說要與薛野假扮夫妻——

    簡直是生怕薛野不生氣。

    果不其然,薛野當場便把寒江雪給拔了出來。他轉過頭正面著徐白,質問道:“你是不是認為,你我不過雙修了一次,我便可以隨你拿捏了?”

    徐白聽了這話,不僅沒有回答薛野的問題,反而還顧左右而言其他地糾正薛野:“是七次。”

    又是這死出!

    徐白不說這話還好,說了這話之后簡直就像是將開水倒入了滾燙的油鍋里,薛野的臉色瞬間就變得越來越黑。

    薛野二話不說,當即便提著劍朝徐白的脖子追砍而去,卻被早有預料的徐白輕松躲過。

    一擊不成,薛野再生一擊,他一邊欺身而上,一邊在口中謾罵道:“徐白!你大爺的,我看你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面對盛怒之下的薛野,徐白卻似乎顯得十分游刃有余——他已經知道該如何拿捏薛野的死穴了。

    眼看著薛野的劍鋒已經直指自己的鼻尖,徐白不光沒有躲閃,反而冷靜地對著薛野吐出了一句:“你不是想要從淵城嗎?這點虧都吃不了?”

    薛野的劍果然停了下來。

    徐白見薛野的態度軟化,便立刻乘勝追擊,詰問道:“還是你只是說說而已,說起來便是宏圖霸業,做起來卻根本就是眼高手低,有勇無謀?”

    這些話簡直一字一句都砸在了薛野的心坎上。

    徐白和薛野當敵人太久了,久到他清楚知道薛野每一個弱點,比如激將法,再比如,這些激將的話若是從自己的嘴里說出來,將會變得極為有效。

    薛野果然中計。

    他滿臉怒氣地看向徐白,說道:“我活到今日,吃過的苦不知凡幾,誰都能說我吃不了虧,獨獨你這運氣極好的廢物說不得。”

    薛野雖然嘴上的話說得不客氣,但他手上提劍的動作還是誠實地慢慢松懈了下來。

    徐白知道,薛野這是已經同意了一半的意思,接下來,自己只消添上一把火,便可成事。

    他道:“既不是怕吃虧,那你是怕了?”

    徐白說這話的時候,狹長的眉目微微瞇起,將眼中所有的情緒都一并隱藏了起來。他似乎真的只是在向薛野羅列著所有的可能性,而不是千方百計地想到達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薛野被他一句話問得跳腳,“我會怕?”

    他薛野從來不知道“怕”字怎么寫。

    見薛野如此,徐白便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他向薛野發出了一錘定音的一問:“既然你既能吃虧,又不害怕,那么為何還不同意假扮夫妻?”

    徐白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薛野肯定不可能再有任何的退縮。他向來是不認輸的性格,生怕自己再推脫幾分,便會在徐白面前顯得軟弱。

    薛野惡狠狠地道:“扮就扮。”

    話雖如此,但薛野卻也不是一個任徐百搓圓捏扁的人,他滿口答應下來之后,又開始盯著徐白的臉瞧。

    打量了一番之后,薛野道:“既是扮作夫妻,那你這臉上卻也需要施些脂粉才好。”

    薛野也不點明自己的意圖,只是話里話外,無外乎那一個意思。

    徐白聞言,不由地斂眸看向薛野,他神情漠然地點破了薛野那沒有明說的意圖:“你想讓我扮作女子?”

    薛野明知故問地說道:“怎么,你不愿意?”

    當然,薛野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徐白這人肯定不會愿意。

    徐白沒有直接拒絕,而是一針見血地提醒了薛野一個事實:“我比你高。”

    言下之意,薛野的身形更像女子。

    薛野卻不接招,他輕飄飄地化解了徐白的招數。

    “為夫不嫌棄。”為了惡心徐白,薛野甚至已經開始自顧自地以夫君自稱,“娘子這是身材高挑,為夫喜歡還來不及呢。”

    徐白沒有接薛野的話,他沉默著看著薛野。

    “怎么?教訓我的時候就頭頭是道,輪到你自己了卻三催四請?”薛野看著徐白,露出了一個堪稱有些惡意的笑容,“還是說,你怕了?”

    薛野心道徐白為人驕傲,就算最后自己答應了與徐白假扮夫妻,也斷斷不能叫萬事都太隨徐白的意。

    想到這里,薛野不禁還想再接再厲,再給徐白添一點堵,他道:“再說了……”

    沒想到話還沒說完,就聽沉默良久的徐白突然開口,說道:“可以,但是今晚你需得與我雙修。”

    一句話說得薛野傻眼:這是什么奇怪的條件?

    這回輪到想著給徐白挖坑的薛野不淡定了:“你!”

    薛野好險沒被徐白的一句話直接堵死,他換了換心中的怒氣,看著徐白爭辯道:“這分明是兩回事。”

    徐白卻不容質疑地說道:“是一回事。”

    薛野想不明白這怎么就能是一回事,但他來不及細想,脫口而出的卻是:“哪里是一回事,除非你從今夜開始便要扮作我的娘子。”

    沒想到這話甫一說出口,徐白就沒有絲毫遲疑地答應了薛野。

    他道:“可以。”

    說這話的時候,徐白甚至連表情都未能松動一下。

    薛野聽徐白答應得這么迅速,明顯怔愣了一下,他原本準備了一肚子腹稿,霎時間竟是一句都用不上了。

    可以?

    徐白怎么會答應得這么痛快?

    薛野將信將疑地把目光投向了徐白,卻見徐白仍是他慣常的那一副冷然神情,但卻沒有看出有絲毫的不悅。

    沒有不悅,才是最奇怪的吧?

    薛野隱約覺得他似乎又一次被徐白給坑了,但他依然沒有想清楚徐白到底坑了他什么。

    薛野苦思冥想不解其意,但徐白好不容易答應了假扮自己的娘子,那么對薛野來說,應該已經是長足的進步了吧。

    “左右不是我吃虧。”薛野如是想到。

    夫妻之爭就此落下了帷幕,辦大事要緊,薛野索性不再去想徐白的異常,轉而趕緊將霍伏給招了來,讓他立馬找幾個侍女,準備幾套女子的衣物,將徐白細細裝扮起來。

    先前被逼著交人的霍伏剛剛因為薛野的“大義滅親”解決了燃眉之急,此刻對薛野簡直是感恩戴德。

    霍伏不知道薛野為何突然要將同行之人變換做女子,但霍伏也沒有多問,薛野讓他做什么,他便十分配合地做什么,根本不會說半個“不”字。他甚至大手一揮,將半個城主府的侍女都聚集到了薛野和徐白所在的這間房里。

    霍伏朝著侍女們吩咐道:“將這位修士扮上。”

    “是。”這些侍女低眉順目地應承了下來。

    霍伏走后,那群侍女面對兩名體格高大的修士,一開始還顯得十分拘謹,但開始動手以后卻開始漸入佳境,不知道為什么一個個地興奮了起來。

    她們將徐白帶進了里屋,美其名曰:“要增加些神秘感。”

    薛野聳了聳肩,表示無所謂:“隨你們折騰。”

    說著,他悠然自得地在桌邊坐了下來,慢慢為自己到了一杯茶。

    薛野在喝茶的同時,里屋也時不時傳出侍女們的驚呼聲:

    “仙師的皮膚真好,略施薄粉便夠了呢。”

    “仙師的眉形卻是太過英氣,帶我用螺黛為你變換則個。”

    “仙師,您試試這條粉色的裙子看看!”

    “仙師的睫毛好長呀!”

    “仙師的唇色真好看呀!”

    到最后,這些侍女已經不是在與被擺弄的徐白說話了,而是在互相之間提點著什么,說到興起之處,還會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薛野舉著茶杯,老老實實地等著她們整理妥當。哪怕是作為一個旁觀人,薛野都情不自禁地開始覺得這景象著實有些聒噪了,也不知道那個慣愛清靜的徐白,如今會是一副什么樣的表情。

    真是想想就開心。

    只是薛野不知道的是,徐白此刻有多不開心,今晚他就會想盡多少辦法讓自己變得開心。

    到最后不開心的依然只有薛野。

    當然,這都是后話,不提。

    等到里屋的聲音漸漸停止,便看見那幾名侍女一個個魚貫而出,她們在薛野面前一字排開之后,才慢慢地將徐白從里屋帶了出來。

    驚鴻絕艷。

    徐白雖然仍是那一副生人勿進的冰冷眉目,卻掩不住他眉目之間那呼之欲出的天姿國色。粉黛裝點之后,徐白整個人面目中的冷硬竟被極好地中和了,旁人見他,便只能將目光聚焦在他那姣好的五官之上。他此刻穿著月白的里衣和長裙,外面是一件水藍的薄罩衫,肩上還覆上了一條靛藍的披帛,更突出了他清冷出塵的氣質,一眼望去,真真是宛如天上雪,遠山月,叫人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注】

    不知道為什么,分明是一樣的眉眼,一樣的表情,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徐白無疑,但薛野看著那張臉,竟無端漲紅了臉。他也算是見過無數貌美的女子了,柔婉的,美艷的,活潑的……卻從不曾見過眼前這般的女子。

    薛野一時竟看得有些呆了:“這廝,怎生得這么好看?!”

    當然,這個想法只在薛野的腦海中呆了片刻,他旋即便又將自己的贊嘆聲給全盤否定了。

    “不行,我在想什么呢?這可是徐白!”薛野告誡自己。

    只是薛野剛剛在心中同自己說完了這句話,便又轉而忍不住再次在暗中偷偷打量起了女裝后的徐白。

    他心道:“不過,徐白若真的是女子,我倒,也不是不能娶了她。”

    第78章

    從淵城很久沒有下過雨了,因為從極之淵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若是說燼花城的富饒是得益于穿城而過的那條河,因此顯得桃花黃沙溫柔繾綣的話,那么從淵城保持生機的方式,便是讓整座城隱匿到了地下。

    減少了日光的直射,此地的水分蒸發便也隨之減少了。

    當然,所謂的地下指的也并不是見不到天光的地方,而是坐落在深谷幽澗之中,自從淵城中抬頭往上看去,首先入目的是穹頂上黑色的山巖。這是因為從淵城位于兩座巨大的山體之間,山體延伸而出的山石如同一個頂蓋一樣,恰好蓋住了從淵城的天空。

    唯一的裂縫不小不大,如同被敞開的門縫一般,供從淵城中的人于黑色的山巖中昂首,觀望那被割裂出來的,小小青天。

    由于這些遮天蔽日的黑色山巖的存在,從淵城中的景象不光顯得肅殺,甚至讓人感到極為壓抑。

    但這并不妨礙從淵城成為魔修心中的朝圣地,甚至但凡有些力量的魔修都削尖了腦袋想要在這里爭得一席之地。

    入城的地方是整個從淵城的最高點,進入之后,便會有一條黑色山巖鋪就的道路一路蜿蜒向下,這條路的兩側都是高聳的山壁,也因此造就了從淵城易守難攻的地理位置。

    今日,長久未曾下雨的從淵城下了一場大雨,趁著這場大雨,打城外駛來了一輛牛車。

    從淵城城門處的守衛能偷懶的全都趁著落雨偷懶去了,只有一個年輕的守衛因為資歷最淺,被強行留了下來。他心中不忿,卻還是老實地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站沒站相地耷拉著眼皮望向他早已看了無數次的那條路。

    因為下雨,路上基本沒有什么行人,只能遠遠看見那一輛牛車風馳電掣地在向從淵城靠近,飛馳而過的車轍濺起了地上的積水,在車后揚起了一陣迷蒙的煙塵。

    說是牛車,不過實際上拉車的也不是牛,只是一種長得比較像牛的靈獸,喚做犀渠。這是種最低等的靈獸,它們叫起來像是嬰兒在哭,而且喜歡吃肉,生性兇猛無比。但是此物雖然兇狠,實力卻不強,很好抓捕,加上跑動速度極快,所以變成了魔修之間受歡迎的出行工具。

    不過要注意,犀渠最喜歡吃的是人肉,如果沒有定時喂食,本事又不濟的話,它很容易趁著趕車人不備的時候,偷吃趕車人的手手腳腳。

    有頭有臉的修士不會選擇犀渠,這東西太過危險,守城門的人只消看一眼便知道車里的人大抵只是無門無派的散修。

    守衛打眼一看過去,隱約能看見駕車的是一名男修,他身上穿著蓑衣,蓑衣底下則是不起眼的灰衣。面對瓢潑大雨,駕車之人依然面不改色地全速前進,時不時揮動手中的鞭子抽向手底下的犀渠,看上去很是著急的樣子。

    牛車眨眼之間便行至了守衛身前,雖然趕車的人看起來不像是什么有頭有臉的人物,但守衛卻還是例行公事地詢問了一下:“什么人?”

    駕車的男子見到守衛,十分自覺,他臉上帶著討好的笑意,不太靈活地從車上跳了下來,恭敬道:“官爺見諒,我們是來找尋醫的散修。”

    守衛聞言,掀著眼皮上下打量起了面前的男子。皮膚不白,看起來腿腳不太靈便的樣子,站不了一會兒就需要偷偷扶著腰緩緩。他微微彎著腰同守衛說話,擺出一派討好的樣子,看起來形容有些瑟縮,似乎是沒見過什么世面。

    看著對方自覺擺出的謙卑神色,守衛的談吐之間便不自覺地流露出了幾分趾高氣昂來。

    “治病?何人治病?治什么病?”

    守衛雖然問得細致,但其實心中是覺得趕車人這話可信的。因為他的這個理由,他倒不是第一次聽說,曾也有入城的人說過,這從淵城里有一名十分有名的鬼醫。

    “是賤內。”說著,男子默默掀開了牛車的簾子,向守衛解釋道,“賤內身體不好,聽說這從淵城里有一名鬼醫,故而想來碰碰運氣。”

    守衛順著趕車人的手向車內望去,果然見到車里正坐著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車簾先開的弧度并不算大,守衛只能看見趕車人口中的妻子帶著一頂帷帽,看不清楚面容,雖然身上衣服的料子不錯,但肩頭處已經被從車窗飄落進去的雨滴給打濕了,很明顯也并非法器只是凡品。

    看起來倒確實是一對落魄的夫妻。

    盡管心里已經得出了結論,守衛卻并未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他雖然沒有那么關心這兩人究竟是來干嘛的,卻也沒打算這么簡單就放這對苦命鴛鴦過關。

    只見守衛面上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手卻不規矩地放到了自己的胸前,他的兩根手指裝作不經意地搓動了兩下,嘴上則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們身上可有帶什么危險的法器?”

    趕車人倒是個上道的,見守衛露出這個動作,便立刻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袋子,恭恭敬敬地遞了上來。

    “危險的東西倒是談不上,只是我們初次到這從淵城來,正困惑于這袋子里的東西能不能帶入從淵城內,還請官爺幫忙分辨一二。”

    那袋子入手沉甸甸的,守衛心里便有了低,保險起見他還是偷偷打開袋口看了一眼,只見里面果然是一包鼓鼓囊囊的靈石。

    守衛抑制不住地想翹嘴翹起來,卻不得不忍住,佯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道:“這東西怕是不行,這樣吧,你呢,先把這東西先放在我這里,我勉為其難幫你們保管一下。等你們出城的時候,可以來找我討要,如何啊?”

    他雖然嘴上問著趕車人“如何啊”,可實際上眼睛的視線卻從來沒有離開過手里的那包靈石,怕是連駕車的人長什么樣子都沒能看清,又談何歸還呢?

    但趕車人卻還得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來,討好道:“那就好,那就好。”

    說著,守衛揮了揮手,放趕車人和他的妻子進城去了。

    牛車駛上了通往城里的小道,就這么一條路也不怕走錯,趕車人便也沒有繼續駕車的必要了,只見他深呼出一口氣,面上的謹小慎微霎時全都不見了,一臉不爽地脫了蓑衣進到了牛車里。

    趕車人,也就是薛野,一進車廂便罵開了:“這從淵城還真是廟小妖風大,這么小一個守城官都敢平白吞我一袋子靈石。”

    薛野的妻子,也就是徐白,此刻正身著女裝,戴著帷帽,氣定神閑地坐在車廂里,見他進來,掀起幕簾看向他,沉著地詢問道:“如何。”

    薛野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手將一本冊子扔在了徐白身邊。

    薛野言簡意賅地對徐白說道:“他連要都沒問我要。”

    這冊子是霍伏為兩人開具的身份證明,上面詳細說明了兩人只是到此尋醫的散修,并非心懷不軌之徒。

    說到底,從淵城不比燼花城,燼花城只是從極之淵外圍的弱雞聚集之地,來取隨意。而從淵城有魔尊坐鎮,乃是從極之淵的中樞所在,所以來往人口都會被仔細核查,若是城內局勢緊張,這種核查便應該更上一層樓。但是如今看來,并沒有。

    徐白聞言,點了點頭。

    “入城查得不嚴,說明這城里的形勢并不算緊張。”

    最起碼,在最下層來看,油水照樣撈,不像是城里出了什么大事的樣子。

    也就是說,黎陽刺殺魔尊的事情,要么是并不嚴重,要么就是被壓了下來。

    若是前者,那無疑是個好消息;若是后者,那么薛、徐兩人目前亟待解決的,就是知道是誰,出于什么目的,壓下了這件事。

    而徐白和薛野此刻最大的問題,是他們初來乍到,對從淵城知道得太少了,他們急需獲取更多的情報。

    薛野和徐白對視了一眼,便知道了彼此心中所想。

    “我們先找一處落腳的地方。”

    從淵城里的客棧不多,但是也不算少,薛野找了家看上去還算干凈的,離主街也不算太遠。

    這地方最是繁華,獲取情報也理應方便很多。

    這是主街出于穹頂山石裂紋的正下方,其他地方因為被山石遮蔽而淋不到雨,主街上卻正相反,穹頂兩邊的雨水都順著裂縫往下灌,如同兩道面對面的巨大瀑布一般往里從淵城里倒水。

    蔚為壯觀。

    這樣的場景,從淵城里的人卻早已見怪不怪了。這水流會沿著山勢一路往下走,被家家戶戶囤積起來,用以渡過接下來不下雨的日子。

    薛野選中的客棧門面不算太大,小二倒是十分盡責,他冒著雨水的沖刷,一邊躲避著犀渠的啃咬,一邊將牛車驅趕到了后院去。

    而下了車的薛野則是扮演起了好丈夫,他一手為徐白擋雨,一手虛虛地環著徐白,半摟著腰將徐白攬入了客棧之中。

    薛野特地挑了這么個大雨的天氣入城,為的就是掩人耳目,卻不想也正是因為這大雨的天氣,導致昨晚出來尋花問柳的黎城被困在了薛野選中的客棧之中。

    說起“黎城”此人,在從淵城中也算是無人不知無人曉。

    當然,不是什么好名聲。

    只聽說他是“從淵城少君”的表弟,所以城中居民平日里多少都要給他幾分薄面。而他呢,仗著自己與魔尊沾親帶故的關系,在從淵城里橫行霸道,十分猖狂。

    說白了,黎城就是個紈绔。

    紈绔最擅長的,便是夜夜笙歌。他昨夜就是如此,一時興起便與幾個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喝酒,喝得上頭了,便倒地就睡,今日醒來發現外頭竟下起了大雨,為了避免弄濕衣服,幾人便干脆又喝了起來,只待雨停之后,再散場回家。

    只是怎么說也已經喝了一夜了,再喝下去多少也覺得有些沒意思。怎料正當黎城喝得意興闌珊之時,卻突然門口走進來了一男一女兩名散修。

    他們進來之時,穿堂風恰好從客棧穿門而過,那女修的帷帽被乍然吹動,驚鴻照影之間,帷帽底下的鬢云香腮在黎城的眼前一閃而過。

    “人間竟有此等姝色!”

    黎城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一下子揪住了,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弦被撥動了一下,驟然間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上。

    這是什么?這便是心動的感覺啊!

    黎城從來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主,于是他滿身酒氣地站起了身,搖搖晃晃地便朝著剛剛進門的那一對男女走了過去。

    第79章

    黎城朝著那對男女走去,他能很明顯看出來那對男女修士應是一雙交頸鴛鴦。那男修很是體貼,不光虛虛地摟著女修的纖腰,還溫聲提醒著女修注意腳下:“小心臺階。”

    女修聞言微微點頭,看似高冷,身子卻不輕不重地倚向了男修,一副完全信賴的倚靠姿態。

    看得出很是恩愛。

    真是看得黎城火冒三丈。在他看來,那男修哪哪都不行,衣著不夠華貴,膚色不夠白皙,甚至連身高都矮了那女修一頭,一看就是個“不中用”的。

    如此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怎么說也應當與自己在一處,才不算是暴殄天物吧。

    黎城兩眼發直地朝著那對男女修士的方向走去,他滿眼都是面前那驚鴻一瞥的美人,他懷疑那根本不是什么女修,而是一只成了精的女妖。那女妖通過剛剛的那一個照面,便將自己的一顆心給吊走了。人無心不能活,若是想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將美人一口吞入腹中,方才能將自己舍出去的心臟一并收回來,也只有收回了心臟,萬事才是最妥帖,最舒坦的。

    這么想著,黎城整個人都如同魔怔了一般,不管不顧地直奔著那名女修而去。

    而在黎城十分招搖地準備上前來“調戲良家婦女”的同時,表面看著如膠似漆的薛野和徐白,實際上也正在暗中交流著目前的情況。

    薛野小聲對徐白說道:“有個傻子往我們這邊來了。”

    他們如今不過是扮演初來乍到的尋常夫妻,并無什么特別,理論上不應該這么早就引起旁人的注意才對。

    徐白當然也看見了,他提醒薛野道:“小心有詐。”

    薛野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我試試他。”

    說著,薛野用藏在衣袖底下的手默默朝著黎城的方向掐了個訣。

    黎城本就在醉中,走得搖搖晃晃的,一雙眼睛只放在徐白身上,周遭的所有一切都已經看不見了。怎知走到一半,他的大腿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當即害得黎城兩腿一軟,一時重心不穩便向著那對夫妻的方向重重摔了過去。

    黎城只當是自己沒有看路撞上了路邊的桌椅,并沒有太過在意,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那名男修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好死不死地突然往前走了一步。于是,在黎城身體落下的同時,那名男修邁出的腿正好抬高,揚起的膝蓋一個猝不及防,就正中了黎城的腹部。

    黎城本就喝多了頭暈目眩的,再加上這沉重的一擊之后,當即便直不起腰來。

    他彎著腰伏在桌邊,將胸腹中殘留的酒液吐了個一干二凈。

    場面極為難看。

    黎城剛要發火,可是奔涌而出的胃液嗆得他說不出話來,而他眼中那名“不中用”的男修卻很快反應了過來,一邊在嘴上說著“對不住,對不住”,一邊將手覆在了黎城的背上,用力拍打。

    這名男修力氣之大,簡直是黎城生平所見之最。

    這回好了,原先吐出來的不過是喝多了的濁酒和未來得及消化的食物,如今黎城吐的時候都要仔細找找,都要看看地上有沒有自己被打出來的臟器碎片。

    當然,是沒有的。

    薛野還不至于一開始就下死手。他不過使了三成的力氣,料想是拍不死黎城的。不過看這情形,薛野心中多少已經有了推測,他回過身,無聲地用口型對徐白總結道:“是草包。”

    本事如此不濟,應當不是對他二人有備而來的樣子,應當只是碰巧撞上了,不知道為什么想要找茬罷了。

    黎城還在吐,而同他一席吃酒的那群酒肉朋友到了這個時候,才算是終于醒悟了過來,趕緊聚攏上來,將薛野和徐白圍住。

    他們一邊將薛野從黎城的身邊拉開,一邊叫囂著:“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知道這是誰嗎?!”

    薛野這才見好就收地站了起來。他收了手,看上去像是被這群紈绔的巨大音量給嚇到了,他瑟縮著,小聲道:“不知,尊駕是誰?”

    說這話的時候,薛野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徐白的面前,用身體擋住了這些紈绔子弟不善的視線。薛野的動作十分自然,看得出完全是下意識地將自己放在了保護者的立場上,惹得徐白都不自覺地低頭看了薛野一眼。

    當然他什么都看不出來,薛野此時正在專心地與那幾名紈绔周旋,根本沒有任何旁的心思。

    只聽黎城的其中一名狐朋狗友趾高氣揚地對著薛野說道:“說出來嚇死你,這位——”說著,他頓了頓,指了指還沒能停止嘔吐的黎城,虛張聲勢地說道,“可是從淵城魔尊的侄子。”

    薛野很捧場,立刻佯裝出一副吃驚的狀態:“竟是如此大人物。”

    說著,又旋即打量起了干嘔中的黎城,半真半假地拍起了馬屁:“怪不得,連吐都吐得如此有有魄力。”

    這話可禁不住細聽,一細聽便可知道盡是挖苦之言。

    但薛野裝出的窩囊樣太過成功,成功到所有人都以為他不過是一時情急,馬屁拍在了馬腿上。

    在場幾人的臉色一下子都變得極為難看,他們低聲呵斥著薛野,道:“不會夸人就別夸。”

    薛野聞言,眨了眨眼,表現出一派純良的做派。

    而另一邊,黎城這回終于吐完了,整個人舒服了不少,于是他總算想起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了。

    只見黎城面色不善地盯著面前的薛野,皺著眉頭,輕蔑地詢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薛野于是戰戰兢兢地解釋道:“我們是來求醫的散修。”

    這話倒是新鮮,黎城在從淵城活了這么些年,亡命徒見過不少,特地來看病的卻是沒見過幾個。

    “求醫?”他狐疑地將薛野的話又復述了一遍。

    薛野微笑回答道:“對。”

    薛野這么說的時候,黎城的眼睛便不由自主地朝著薛野的下三路掃了過去,他問薛野:“你有病?”

    這話說得薛野不自覺地在心中給了黎城一個大白眼:你才有病呢。

    但面上,薛野還是保持著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

    “是內人。”薛野側身了些許,將身后的徐白露出了一個衣角,“內人身體不好,特地來找鬼醫看病的。”

    本是一句中規中矩的答復,卻不想薛野這話成功戳中了黎城的痛點:“她是你內人?!”

    “是啊。”

    “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黎城暗罵了一聲,轉而朝著徐白的方向作了個揖,一副調笑意味地說道,“這位夫人……”

    然而黎城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薛野給打斷了。

    “公子還是躲遠些吧,內人聞不得太酸臭的味道,一會兒要是離公子太近了吐您身上,那真是殺了我們夫妻倆也賠不起啊。”

    說是提醒,實為嫌棄。

    可薛野這話也總算是提醒了黎城,他到這時才想起要低頭看看自己此刻的造型:薄酒和穢物沾滿了衣擺,發髻散亂,臉上也是臟亂不堪。

    用這樣的造型,別說贏得美人芳心了,就是見人都顯得多少有些有礙觀瞻。

    黎城原本因為醉酒而不太靈光的腦袋此刻終于困難地找回了一絲羞恥感,他惱羞成怒,抬手就想給薛野施下些教訓。

    薛野見狀,眼睛微微瞇起,剛準備抬手接招,便看見黎城被他身邊的一人給攔住了。

    那人應該是喝的比較少,理智尚存,他小聲對著黎城提醒道:“少君的事情還沒徹底平息,眼下不宜生出事端。”

    黎城聽了,果然停下手來,但他又氣不過,于是便用顫顫巍巍的手指著薛野,放狠話道:“你給我等著。”

    而后,黎城一扭頭,對著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一揮手,道:“我們走。”

    他一聲令下后,便帶著一群人前呼后擁,罵罵咧咧地走了。

    樓里的小二見他們離開,大喝一聲:“糟糕!”旋即立馬追了出去,叫嚷道,“酒錢還沒給呢!”

    除了薛野和徐白之外的人都走完了,于是原本擁擠的客棧大廳,瞬間變得安靜了下來。

    沒人看客,薛野便也順勢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他挑著眉,看著黎城的背影,篤定道:“他們似乎知道些什么。”

    “他們還會回來的。”徐白同意薛野的看法,他一邊說著,一邊直接朝著樓梯走了過去,淡定地評價道,“而且成不了什么氣候。”

    這倒也是實話。

    要到了酒錢的小二又渾身濕透地鉆回了客棧里,他急吼吼地把房間鑰匙丟給了薛野之后,便獨自回到后廚去不知道忙什么了。整個客棧今日亦沒什么人,照理說,薛野也可以不用再繼續與徐白扮演夫妻了。

    可薛野還是趕緊三步并作兩步追上了徐白,而后一路扶著徐白前往樓上的房間。他們倆如今扮演的是夫妻,若是不住在一間房里,容易讓人起疑心,所以兩人這回只要了一間上房。

    到了房門口,薛野也并沒有放下摟著徐白后腰的手,甚至還體貼地主動推開了房門之后,對著自己身后的徐白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徐白先進去。

    察覺到不對的徐白不動聲色地看了薛野一眼,而后,率先邁步走進了房里。

    薛野也并不曾感覺到徐白的情緒有什么不對,他慢了徐白一步,與他一同進入了房中。

    豈料房門一關上,薛野就突然感覺身后傳來了一陣巨大的拉力。卻見徐白一手按著薛野的肩膀,一手環著他的腰將他攏入懷中。

    “你今天很不對勁。莫不是——”徐白那獨有的低沉嗓音在薛野的耳邊響起,話里話外,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質問,“真的把我當成你的女人了?”

    說這話的時候,徐白放在薛野腰際的那只手逐漸用力,并摩挲著往下走去。

    第80章

    “你這叫什么話?”面對徐白的詢問,薛野顯得理直氣壯,“你自己扮得不像,憑什么來挑我的錯處。”

    薛野覺得徐白這話簡直說得莫名其妙的,如今他二人正扮作夫妻,他作為丈夫,悉心照顧自己的娘子,哪里不對?

    倒是徐白,做事一點也不細致,為人妻子卻仍是那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也不知道會不會惹人懷疑。

    薛野全然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任何問題,分明就是徐白借機挑刺。可滿心挑著徐白錯處的薛野,卻顯然忽略了徐白越移越低的手掌。

    而徐白雖說手上不規矩,嘴里卻還是一本正經地在與薛野復盤。他問薛野:“那依你所言,我哪里扮得不像。”

    徐白既然誠心發問了,薛野自然也不會跟他客氣,立時便開始一一細數起了徐白的缺點:“你不夠溫柔小意,不夠關懷備至,也不夠小鳥依人,若不是我時時處處為你遮掩,早讓旁人看出破綻了。”

    徐白聽了這話,反問薛野道:“照你的意思,無人之時也為我扶腰開門,也是為了不讓旁人看出破綻?”

    這話果然將薛野給問住了:“呃……”

    當然不是,薛野分明是見徐白喬裝之后活色生香,不由自主地便將他當做了女子。

    惜花憐花,人之常情。

    但這話薛野肯定不能當著徐白的面說,若是讓徐白知道,薛野對他女裝之后的扮相多了些沒來由的綺念,徐白指不定得要怎么嘲笑薛野呢。

    薛野于是硬著頭皮說道:“當然是的,你怎知無人之處便沒有暗中窺伺之輩了。”

    隔墻有耳。

    說得倒也在理。

    只見徐白聽了這話之后,沉默了一瞬。而后,他一言不發地將放在薛野肩膀上的那只手移動了位置,光明正大地伸進了薛野的衣襟之內。

    徐白突然的動作嚇到了薛野,他一把將徐白的手擒住,怒道:“你干什么?!說不過我,便又想施展這些下作手段?”

    卻見徐白面無表情地看著薛野,理所當然地說道:“盡我做妻子的本分。”

    他這么說的同時,原本放在薛野后腰的那只手也沒有閑著,順勢便掀開了薛野衣衫的下擺,慢慢地探了進去。

    薛野哪里能容得徐白這般“犯上作亂”,他一邊手忙腳亂地制住徐白的手,一邊怒道:“盡什么本分!你我又不是真夫妻!”

    徐白聞言,看向薛野,冷冷地再次重復起了薛野剛剛所說的話:“你怎知無人之處便沒有暗中窺伺之輩了?”

    好么,合著薛野又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薛野這回終于知道怕了,他一見徐白的眼神,便知道徐白這回多半又是來者不善,他呵斥徐白道:“你屬畜生的嗎?一日都歇不得,便是要雙修,也需得煉化下靈氣吧。貪多不精,于修行也無益啊。”

    這是實話,兩人雙修,比起一人修行,能更好地將空氣中逸散的靈氣化作靈力,只是靈力最終化歸都會進入氣海,若是不靜下心來加以煉化,最終只能導致氣海中的靈力溢出,無處存放。

    就像是凡人吃撐了一樣。

    薛野今天是說什么都不肯繼續與徐白雙修了,他手腳并用地阻攔徐白,眼看著就要和徐白打起來了。

    實際上,薛野在背地里已經開始下黑手了,原本他原本好好地阻攔著徐白的手,卻不知是不是不耐煩了,右手突然變換角度,化作一記重拳朝著徐白的臉頰而去。

    索性徐白早有準備,他偏過頭躲開了這一拳,但頭上的帷帽還是在打斗中掉落了下來。

    帷帽底下是一張十分能蠱惑人心的美人面,只是美人不知因何蹙著眉頭,看上去像是不太開心的樣子,想來是在竭力思考,應該拿自己懷里的這個燙手山芋怎么辦。

    在再次攔住了薛野幾記不太光明磊落的拳腳之后,徐白終于垂眸,看著懷里的人低聲道:“動靜小點。”徐白提醒薛野,“這家客棧尚有旁人,若是鬧出的聲響太大,極易惹人懷疑。”

    薛野一聽這話,更加氣結:這廝倒是會惡人先告狀。

    “分明是他先不規矩,怎么便成了我動靜太大?”

    不管是誰的問題,但歸根結底,薛野此行不是和徐白一較高下的,而是為了將從淵城收入囊中的。所以薛野雖然心中不忿,卻也知道要以大局為重,掙扎的力道逐漸小了許多。

    薛野只能磨著牙警告徐白,道:“那你趕緊給我放開。”

    徐白哪里能放開,薛野的反抗一減弱,徐白便更是沒了顧忌,三兩下便將薛野的外衫扯得衣領大開。

    這不是趁人之危是什么?

    等到胸前一涼的時候,薛野才終于察覺到事情的走向漸漸不對了起來,他一把揪住了徐白的衣領,十分焦急地制止道:“不,不行。”

    徐白聽出薛野的聲音里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遂低頭向下望去,只見薛野眼眶紅紅的,一只手無措地揪著自己的衣襟,另一只手則下意識地拉著徐白的衣領。

    薛野之所以反應這么大,是因為他實在是這些天雙修修得有些怕了。

    此刻地薛野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翻了肚皮的螃蟹,雖然蟹鉗和蟹足還在七手八腳地示威,但實際上,最柔軟的白肚皮已經徹底袒露在了敵人的面前。

    徐白見他如此,喉結便不由自主地動了一動,他盯著薛野眼尾的那抹紅,沉聲問道:“為什么不行?”

    此話一出,薛野也不說話,他就這么死死抓住徐白的衣領,而后低頭看向別處,避免與徐白的眼神接觸。

    徐白等了許久,也等不到薛野說緣由,便半是威嚇半是通知地對他說道:“你不說,我可要繼續了。”

    薛野這才不情不愿地說道:“我,我那處還腫著。”

    說完,薛野多少有些懊惱,這話一說,不就顯得他連區區雙修都支撐不住嘛,只怕是又要讓徐白給看扁了。

    不過既然已經打開了話匣子,薛野便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了,他怒瞪徐白道:“你離化神期究竟還差多少修為啊,再這么讓你用下去,我就要廢了。”

    說這話的時候,薛野雖然表情兇惡,但他微微泛紅的耳朵尖,卻還是成功出賣了他。

    當然,這只是一種夸張的說法,薛野身為修仙之人,身體剛健,便是受了肉體凡胎不能承受的致命傷,也能極快恢復。區區雙修,照理說不應成問題,可架不住徐白回回又重質又重量,還不給薛野絲毫休整的時機,長此以往,薛野哪里能受得住。

    而關于薛野“離化神期還差多少修為”的問題,徐白則根本無法回答,因為他其實隨時都能沖擊化神期。

    早在與薛野重逢之前,徐白便已經有了能沖擊化神期的資格,只是當時為了讓根基更穩固一些,他才選擇將跨境之事往后拖延。換句話說,徐白本就不是為了化神期之事才與薛野雙修的,只是薛野固執地如此認為,徐白便也將錯就錯了。

    見薛野如此,徐白難得地開始檢討起了自己:或許自己這段時間,確實有些過于放縱了。

    徐白沉吟了片刻之后,終于松了口,對薛野說道:“今日不修了。”

    一聽到這個好消息,薛野簡直是垂死病中驚坐起,一瞬間又再次變得生龍活虎了起來。

    “真的?!”薛野將信將疑地向徐白再次確認到。

    徐白點了點頭。

    薛野得了準信,瞬間便趾高氣昂了起來,他用命令的口吻對徐白說道:“那你松手。”

    徐白果然聽話地將那兩只作亂的手給收了回去。

    見徐白如此聽話,薛野這才放下心來。他于是罵罵咧咧地一把松開了徐白的衣領,然后揉著后腰便往床邊走去。

    邊走,薛野還邊說:“我近日雙修次數過多。體內靈力都有些淤積了,正好借此機會好好消化一番。”

    剛坐到床上,打算打坐的薛野卻突然眼珠子便轉了轉,他心道:“就這么放過徐白,會不會太便宜他了?”

    薛野坐在床邊上下打量著徐白,肚子里的賊點子就像是煮開的水里的氣泡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往外冒。

    于是薛野轉而支使起了徐白來:“我這靈力堆積之癥與你脫不了干系,你是不是也應為我盡一份力?”

    徐白還站在門邊,剛剛將掉在地上的帷帽給撿了起來,聽見薛野這么說,不由地看向了他。

    徐白問他:“你想我怎么盡力。”

    薛野也不同他客氣,直接問道:“你不是收到了那什么勞什子的醫修傳承嗎?難道其中沒有什么疏通經絡的辦法嗎?我今日腰腿酸軟得厲害,正好可以讓你一展身手。”

    這是要徐白給他按摩的意思。

    薛野說著,也不管徐白愿不愿意,當即便仰天躺在了床上,做出了一副準備好被服侍的架勢。他那先前在拉扯中被散下來的衣襟并沒有被再次系緊,從徐白的視角看,恰能看見薛野緊致的肌膚和平坦的小腹,只是這小腹之上——

    “你腹間的這道花紋,是不是顯眼了一些?”

    徐白前幾日便注意到了薛野小腹的這處花紋,只是這花紋那時十分淺淡,幾不可察。然而經過幾日之后,這花紋的顏色似乎逐漸變深了,著實奇怪。

    “花紋?什么花紋?”

    聞言,薛野立即坐起了身,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果然見到一道繁復的花紋,看那形制,赫然正是當年徐白的雷息在自己元嬰上造成的那道。

    薛野驚道:“這東西,怎么會出現在我的皮肉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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