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達已有數夜未寐,雞鳴剛過,已候在路贏門前。
路贏穿戴整齊走了出來∶“今日可有天水城的消息?”
北達搖頭,那日他奉命飛鴿傳信出去,可數日過去了依舊沒有回音。
路贏皺了眉頭:“周疍似乎也有半月沒有傳信回來了。”
生辰那日,周疍因路憫一事與路贏吵得幾乎決裂,可還是隔三差五地寫信回來,不為說別的,每每只是一張紙上怒寫三個大字——路栩安!
又由于周疍的字寫得難看,鬼畫桃符地單純看著也知道心里罵得難聽。
“周疍那兒也按你的吩咐寫了信,只是依舊沒有回信……”
這幾日,北達心中不安。
那日他在旁聽得一頭霧水,事后也追問路贏,知道了所謂的“空城”是指天水城的百姓在遭逢水災后已不復存在——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或是顧念鄉情的留了下來,卻遭遇了奪命的瘟疫。
然而,就是這樣一座城為何會引得流寇滋擾,讓陸續派去的官兵都去而不返?
那日,路贏回答了他:“流寇傳言或許是假,畢竟有流寇出沒的地方,一般百姓不敢去,而那些官兵或許早就成了叛軍。”
他默然須臾,見路贏指尖輕點天水城時忽然明白了:若糧食、兵器、人都在這座被江南官府隱藏的空城中,毫不知情的周疍前往必定兇多吉少!
可眼下,他無暇擔心周疍安危,因為京城何嘗不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北達還清楚地記得,那日謝隼提筆在路贏繪制的地圖上,自靠西的天水城一路向西延伸畫下了另外兩座城池。
“臨陽和析津,李承宗自西北回京途中曾改道去過這兩處。臨陽與析津間是數十丈寬的涇河,河水兇猛,人和馬匹難以強渡,若是他有意屯兵兩處,瑤英一入江南境內,則會被天水城以及臨陽的兵馬兩面夾擊。而析津恰是位于這條群山峻嶺的小道……”
謝隼遙遙一指,落筆處正是布防圖上隱于群山之間的龍虎澗。
北達尋著路徑一掃龍虎澗東面,一山之后的便是皇家即將舉辦接風宴的麓山南苑!
思及此,北達憂心忡忡:“大公子,你當真要去?”
一片日出光輝中,路贏回過頭來,逆光之下看不清楚神情,北達只覺得手腕一緊,有什么東西放在了手心。
“北達,你看我娘和堂妹還有路管家青華都在江南,他們許久沒見到我了,特別是我娘,時常都寫信來讓我也去。如今江南局勢不明朗,那邊的消息也都沒傳回來。我思來想去,今日你便啟程去柳州找我娘,將這封信親手交給她,再帶她們去尋一處安全的地方。”
北達微一皺眉:“大公子你呢?”
“我不日也會離京,不過這件事得你快馬加鞭地去告訴她,免得到時候她又擔心。”
這三年,北達形影不離地跟著路贏,他知道大公子聰明,只要認真起來凡事都會安排得天衣無縫,可有事隱瞞的時候說話哄人就是一套一套的。
北達將信塞回:“我和青華說好了的,他一定會照顧好夫人和堂小姐,我一定會照顧好大公子。況且……況且夫人也說了,我若是獨自回去她就將我掃地出門,我可不想下半輩子睡橋底下。”
后一句話北達說謊了,那年他為了留在路贏身邊也撒了同樣的謊,可他覺得這些謊說得值——大公子只身在京城哪能沒個“家人”在身邊。
“不就是參加個皇家宴會,瞧把你們緊張得。”
路贏抬眼看過去,姚衍之倚在垂花拱門下,時不時將手中的折扇輕輕搖動。
姚衍之與他四目相接一瞬,收扇走來:“麓山乃是大周的國之龍脈,此次接風宴選在麓山南苑也有向文武百官展示大周泱泱大國的風采,圣上都不嫌麻煩還親往,你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那請姚公子也帶我去。”北達道。
姚衍之輕輕一挑眉梢,見狀,路贏又將信放回北達手中∶“北達,不是姚公子,嚴謹點該是姚小侯爺。”
姚家是自大周建國便在的世家大族,因建國有功滿門封侯,傳到姚衍之這兒雖沒有官職權勢,憑借侯爵也能一世榮華,再偶爾參加點宮廷盛宴保持矜貴身份。
本以為姚家退出朝野,世人將此事忘了,沒想到路贏卻能知道。
姚衍之勾起唇角,又聽路贏道∶“姚小侯名聲風流閱人無數,但去皇家的地方總不能也帶幾個男人吧?這要是給圣上看了像什么話。”
姚衍之面色一陣鐵青∶“路、栩、安。”
路贏充耳不聞,推著北達進屋∶“這一來一回好歹會花上幾日,你家公子我總要多帶些衣物,幫我收拾收拾,天色不早該啟程了。”
“等會兒,路栩安。”姚衍之道∶“這個給你。”
路贏回頭,一把通體雪白還鑲嵌冰藍玉石的短劍出現在眼前。
“此劍名為江雪,看似柔軟實則鋒利,是我命人尋了數年才尋到的名劍,乃我閣中至寶。”
只是見那劍柄劍鞘在日光下閃爍著七彩流光,便能知此物昂貴。
路贏將劍輕輕一推∶“都是文雅人,身上帶什么劍啊。”
“還有心思說笑,那日你都差點死了。”
“你在說笑,那幾個殺手還不足以要了我的命。”路贏晃了晃右手胳膊∶“這是我大意了。”
那日,路贏渾身是血昏死過去的狼狽樣他都看在眼里,若不是這樣,他也不至于拿出這把削鐵如泥的寶劍∶“放在身上下次用。”
“你在咒我?”
“防身用。”
“不要。”
“拿著。”
“不要。”
無論男女,姚衍之從未被拒絕過,見路贏要走,忙伸手攥住其右肩。
這一次,話沒說出口,只是在見到那微敞衣領下的傷疤時忽地一怔。
路贏倒沒注意到那處,眼睜睜地看見自己的衣裳因拉扯瞬間浸得透紅∶“啊,我胳膊流血了……”
姚衍之心中有事,沒再聽路贏說話,松了手∶“罷了,不要就不要。”
路贏難以置信地看著姚衍之轉身離開,又心疼地看了眼自己的右臂,快步走回房中∶“北達……我流血了!是姚衍之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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