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正文完
因為是幾個村子合修的水庫,怕續的水不夠用,水庫挖得比較大,這么多人合力挖,挖了半年,才挖出三百畝大,五十米深的大水庫。
池水縣有地下水,水庫又是沿著山體挖的,挖到這個深度,地下水和山水都朝水庫涌來,加上入秋和開春后,又下了兩場雨,沒多久水庫就蓄滿了水。
起初,看到下雨了,大家本以為這水庫多半白挖了,但自開春這場雨后,到立夏都沒過雨,渠堰里的水越來越少,大家再看這水庫,心中突然就安定了。
不管怎樣,有這方水庫在,就有個保障,到山窮水盡之時,這里還有他們一口水喝。
果然,此后,康州府又旱了三年,一年雨水比一年少,別的縣城都有跑出去逃荒的,唯獨池水縣,靠著這方水庫,大家沒有自亂陣腳。
縣里井水沒有干枯的地方,大家盡量節省著用水,別讓井水枯竭了,縣里有井水干枯的,可以每日組織車隊到桃源村的水庫取水。
其他鄉閭,每隔十天半月,他們會少量地放一些水在渠堰里,保證大家有水可以澆灌莊稼。
渠堰環繞著整個縣城,就算水很少,但如今大家又種回了耐旱的麥子,需要用到的水不多,這點水,完全可以保證莊稼生長和日常飲用了。
就這樣,大家省著用水用了三年,就在所有人都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時。
某天傍晚,天邊的烏云覆蓋住了整片晴朗的天空,緊接著一道道炸雷響徹天空,很快,瓢潑大雨傾盆而來。
如豆子大的雨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再順著屋檐如珠子似的滑落。
“下雨了?”
“下雨了!”
“下雨了!!!”
“嗚嗚嗚嗚,終于下雨了!”
“下雨了,大家快出來淋雨啊!”
沉寂了三年的康州府人在看到窗戶外,門外,屋檐下的雨的那一剎那,像是終于掙脫開了身上的枷鎖,一個個跟瘋了似的,瘋狂地跑進雨中,開心著,叫嚷著,吶喊著。
有了這場雨,他們就不用再面對干旱的恐慌,有了這場雨,地里的莊稼不用擔心沒水喝了,有了這場雨,那些快要枯死的樹,也能活了。
整個池水縣無人不為這場雨高興。
宋家,林立夏也高興,只是在雨下來前,天上劈下來的那道雷,可把他給嚇得不輕,手里端著的盆都差點嚇丟了。
“不怕,不怕,阿爹不怕。”得虧,宋小滿反應快,很快把林立夏的耳朵捂住,在他耳邊輕聲安撫著。
不然,林立夏就嚇得鉆了桌底。
“不怕。”宋驚蟄也拉著他的手輕聲安撫,“我們都在呢,不會有事的。”
雷聲漸漸過去,林立夏也在兩人安撫下,逐漸回過了心神,他抬起冰涼的小手摸了摸自己的驚魂未定的胸口,慘白著一張臉朝兩人笑了笑:“我沒事了。”
宋小滿這才放開了林立夏,十五歲的她已經長成了個小大人,站在林立夏身旁,安撫地拍了拍林立夏的后背,很能給人安定感:“阿爹,我們屋子放了不少避雷的蚩尾,不會有雷劈下來的。”
宋驚蟄也拍著林立夏的后背:“好了,好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在兩人的安撫下,林立夏很快就恢復正常了,他推開窗,瞧見外頭遮住視線的大雨,呼出一口濁氣:“有了這場雨,終于不用擔心,水庫的水也枯竭了。”
三年間,下雨的次數屈指可數,水庫再大,積的水也是有數的,不停地放了三年,就剩一個底子了,要再不下雨,等這點底子用完,大家也要學別的縣,逃荒去了。
好在下雨了。
宋驚蟄臉上也閃過一道輕松的笑意:“可不是,這場天災終于度了過去。”
有了這場雨,明年大家該種水稻的種水稻,該怎么生活的怎么生活。
宋小滿在兩人身旁也是一臉的開心:“明年我終于可以種花了。”
天這么旱,即使家里的水井沒有枯竭,她家還有蓄水的荷塘以及水庫的水,她也沒再澆花了,任由那些花枯死了。
現在有水了,她的種花大業,終于又可以搞起來了。
看她這么高興,宋驚蟄和林立夏想到剛干旱時,都沒有人教,她果斷果決地將那些盡心養護,甚至還有幾盆珍貴的蘭花給枯死了,還寬慰他們:“死掉的只是幾盆蘭花,但省下來的水卻能活很多人。”
兩人內心欣慰不已。
他們的女兒終于如他們給她取的名字那樣,是個襟懷廣闊,深明大義的人。
“……”
一場雨,使得死氣沉沉的康州府如枯木逢春,重新煥發生機。
也讓池水縣這屆的縣令撿了大漏。
他一上任就碰到了康州府前所未有的大旱,他以為自己倒了大霉,別說做官了,烏紗帽下的頭顱保不保得住都難說。
但他治下有個好鄉紳,不僅能夠種云耳造福全縣百姓,讓上屆縣令也跟董縣令一樣高升了,還能號召全縣百姓自發去修水庫。
在康州府大旱,別的縣令都束手無策,任由治下百姓自行逃荒去時,他卻能安坐縣衙,笑看風浪起。
這一切都是因為宋驚蟄這個福星在。
這一屆的縣令跟其他幾位縣令不一樣,他迷信,他覺得池水縣能夠在大旱中這么安穩,都是因為有宋驚蟄這個有福之人在。
所以,他在述職折子里,大夸特夸宋驚蟄,可不能將這個福星給得罪了。
康州府雖說不是很大,但經過董縣令旱地改水田,教導治下種稻子,又有上屆縣令大力推廣種云耳的事一項,已經變成了半個魚米之鄉。
稅收一年比一年高。
這次遇到如此大旱,使得康州府損失了不少人口不說,田地也荒廢了。
要想恢復先前的生機,沒個十年八年回不來,皇帝震怒,大斥康州府官員酒囊飯袋,這般天獨厚之地都守不住。
在御史、巡撫這些官員準備大力查辦康州府官員,來平息圣上的怒火時。
池水縣縣令的這封奏折,就這么一層層地傳遞到了圣上面前。
皇帝一看,在康州府全府大旱時,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小縣,竟然沒有遭受干旱之苦,全縣無一人逃荒,甚至還收留了不少周邊逃荒而來的百姓。
對池水縣縣令贊賞有加。
對池水縣縣令折子里提到的宋驚蟄更是贊賞不已。
只是宋驚蟄一介草名,無功名在身,無法擢升他為官員,思來想去,親自提了一方牌匾交由下行官員,讓他們給這位能救百姓于水火的宋鄉紳。
京城離著池水縣十萬八千里,何況御史、巡撫們還要調查事情的真偽。
這封牌匾送到宋家的時候,已經是這年深秋了。
彼時,宋小滿的花又重新種了出來,姹紫嫣紅開遍了滿院。桃源村也因為干旱三年過往取水的人多,原來的鄉間小道擴大了一倍不止。
大家來桃源村都來習慣了,一時不來了,還有些不適應。
因此周邊村子的人自發地在桃源村開了個廟會,每逢初一、十五在這兒趕集。
宋小滿又重操舊業,在廟會上賣開了花。她一個水靈靈的姑娘賣花,難免遭人非議,尤其是縣里學堂有些自視甚高的學子,出口就是一些不中的話。
宋小滿氣得胸膛起伏,還沒來得及罵人,他阿爹站出來,對著人就是一通嘴炮:“你娘沒教過你怎么說話,就回娘胎里好好學學再出來,還女子賣花,丟人現眼,你怎么不以溺自照,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呢。”
林立夏跟著丈夫女兒讀了不少書,學了不少字,罵起人來那叫一個精彩,文的,俗的,臟的,粗的,樣樣都會。
看得宋小滿張大嘴了。
在她記憶里,他阿爹一直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別人說什么都笑呵呵的應著,就沒有過生氣的時候。
她還以為她爹是個性子很軟的人,原來性子這么……剛的嗎?
好久沒聽到立夏罵人了,宋驚蟄立在宋小滿身旁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桃源村有知道林立夏性格的人,也在一旁樂呵呵地瞧著,惹到他們立夏,算是踢到鐵板了。
果然,沒一會兒,立夏就把那幾個書生罵得羞憤難當,掩面落荒而逃了。
宋小滿鼓起了掌:“阿爹好厲害。”
林立夏喝了一口宋驚蟄遞過去的茶,還有點意猶未盡:“好久沒罵人了,還有點不習慣,沒發揮好。”
宋小滿想捂臉,都把人家氣得說不出話來了,逃也似的跑了,還沒發揮好嗎?
宋驚蟄給他順了順氣:“沒事,改天,我們提一筐雞蛋去他們學堂門前等著,等他們出來,我們就崴腳說他們撞壞了我們的雞蛋,以他們賠雞蛋為由,再罵一頓!”
林立夏眼睛亮了亮:“好主意!”
“爹爹?”宋小滿吃驚地向宋驚蟄看過去。她怎么覺得她的爹爹、阿爹跟她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她爹不應該是個有勇有謀的正人君子,他阿爹不應該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夫郎嗎?這完全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還沒等宋小滿從吃驚中回過神來,有村長跑了過來:“驚蟄,立夏,縣太爺和一群叫什么天使的人,在你家等著,說是要給你宣什么紙,你快回去吧。”
“……”
不怪村長說得這么含糊,他這輩子接觸過最大的官就是鎮公和衙門里的文吏,天使是什么他不清楚,宣旨他也不知道。
還是林立夏這些年讀過不少話本,見識多,聽到天使和宣旨,跟在宋驚蟄身旁趕回家的時候,跟他調侃:“這不會是圣上聽聞你修水庫有功,要封你個官做做吧。”
話本和戲文里都這么演的。
宋驚蟄笑得不行:“那有那么邪乎,圣上再糊涂也不會封一個沒讀過幾年書的白衣做官的。”
不然這把天下那么多讀書人的顏面置于何地,又把朝堂諸公的顏面至于何地。
果然,回到家,他們跪地接旨,旨上一長串的話,都是在表彰他,曉諭天下百姓像他效仿,為自己的家鄉做出貢獻。
對封他做官的事只字不提。
但能夠上達天聽,得到皇帝和朝廷的大力旌表,已經很令宋驚蟄激動了,何況皇帝還賞了他一塊,親筆提的牌匾。
天底下多少讀書人,讀了一輩子書,沒走出過縣衙,沒見到過皇帝,皇帝更不知曉他的名字。
天底下多少鄉紳,種了一輩子地,別說知府這類大官,連縣令知不知曉他名字都很能難說。
他卻是從皇帝到丞相到尚書到知府到縣令全傳了個遍。
從今往后,天底下的人都知曉宋驚蟄,種云耳,修水庫,救過全縣百姓的命。
以后別人提到云耳和水庫就能想到他,這是多少讀書人和地主鄉紳夢寐以求都求不來的事,他宋驚蟄做到了。
忙里忙外的接待了天使一番,宋驚蟄拉著林立夏的手,內心激動不已。
林立夏也緊緊地握著宋驚蟄的手,他懂他,一介草民這輩子能夠有這樣的成就,是旁人想都想不來的,他驚蟄能夠做到,太了不起了。
縣太爺在這兒,村民們不敢靠過來,直到縣太爺帶著天使們走了,村里人這才圍了過來,聽說是縣太爺帶著皇帝身邊的公公來表彰的宋驚蟄的。
村民們全都跪地驚呼:“我滴個太祖爺爺啊,我們沒有得罪吧。”
“沒有,沒有。”林立夏瞧見這么多人跪在他家門口,太不習慣了,連忙把他們攙扶起,“大家快起來,人都走了。”
眾人瞧著宋驚蟄手中明黃色的圣旨,還是不敢起。
宋驚蟄只好轉身將圣旨拿回家妥帖放著,跪在地上的宋萬民,漲著一張激動的臉在后頭喊道:“別藏起來,供在香火上,讓祖宗們也看看!”
他一輩子想家庭和睦來得到一次皇帝的表彰,他沒得到,但他孫子得到了,以后到了地下能給祖宗們一個交代,他這輩子也算是沒有白活。
宋驚蟄無奈又把圣旨拿回了堂屋,放在了堂屋的香火上。
一通兵荒馬亂后,村里人個個激動不起,皇帝知曉宋驚蟄,不就知曉他們桃源村了嘛,而且驚蟄還說,圣旨上還提到了他們桃源村,村民齊心協力等話。
村里人個個與有榮焉,都對宋驚蟄說:“驚蟄,圣上表彰這事,你可不能藏著掖著,咱得大辦一場,讓周邊的人都跟著樂呵樂呵。”
“好。”宋驚蟄沒有拒絕。
就算村里人不說,他也是要大祝一場,讓村里人和縣里那些資助過修水庫的人,一起來慶祝。這份榮譽有他的一份,有也他們的一份。
不過村里人說什么都不讓他一個人出錢:“這是咱村里的榮譽,咱能讓驚蟄你一個人出力呢,我們村里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一定要把這場席給風光辦好。”
“對咯,對咯。”
村里人鬧轟了一陣,宋驚蟄扭不過他們,只得答應。
直到這事商量好了,大家才主意門口拿紅布蒙著的牌匾,眾人這才七嘴八舌地問道:“這是圣上賜下的那塊牌匾吧。”
宋驚蟄和林立夏一起點頭:“是。”
有人起哄:“驚蟄,掛起來,讓我們看看圣上賜的什么。”
林立夏也好奇,轉身對宋驚蟄說:“驚蟄哥,掛起來吧。”
“好。”宋驚蟄笑了笑,招呼人搬來提子,將門口隨手招人打造,寫著宋府兩個字的牌匾換了下來了,掛上了這塊。
村里人找來爆竹,點燃,在爆竹噼里啪啦的響聲和村里人期待的目光中,宋驚蟄扯下了牌匾上的紅布。
一張寫著“積善之家”的牌匾露了出來。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這是皇帝都祝福過的人家,誰要是跟這家人過不去,就是跟皇帝過不去,同時,積善也昭示了宋驚蟄這一生,雖心思不純,但積德行善。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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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宋驚蟄上達天聽受了皇帝表彰的事, 沒多久就傳遍了全縣,知道他要大開筵席宴請全縣,辦席那幾日, 桃源村來了不少人。
為了接待這些人,全村的村民都出動了, 桌椅板凳從村頭排到了村尾,場景比縣里辦廟會還要熱鬧。
挨著桃源村不遠的村民, 有那有頭腦的, 干脆拿了自家編織的笸籮、菜果在邊上擺攤售賣,吃席做生意兩不誤。
由于桃源村本就有廟會,每逢初一十五鎮上做生意的百姓都會帶自己的物什到桃源村賣, 這會兒見周圍的村民吃席都不忘做生意,也回去把自己物什帶來了,這下好了, 弄得本就擁擠的桃源村更擠了。
好在人多物什多, 缺個什么東西也不用去鎮上買, 在村里轉悠一圈就能買到, 倒也給村里人行了不少方便。
尤其是后廚。
為了做好這場特大宴席, 施銀杏和林榆兩個人從廚藝司找了不少同窗來幫忙, 人一多,想法多,難免有顧忌不到的地方。
不是食材買少了,就是調料沒了。
擱以往這得派人快馬加鞭去鎮上買,現在村里有擺攤的, 站在門口喊一聲就有人送上門, 方便快捷得多。
上門來吃酒的王有糧見狀, 跟宋驚蟄笑道:“宋兄弟, 你們這村如今瞧著比鎮上還要繁華了,干脆也別等初一十五的廟會了,在村口修整塊空地,置辦些鋪子和躲雨的攤位,讓我們這些商人也好到你這兒開個分店,也好日常方便村里。”
宋驚蟄望著桃源村川流不息的人群,再一想到村口紡織坊每日都要來不少做工的婦人,若是村里有了鋪子,她們缺個物什也不必趕去鎮上,下工在村里捎上即可,欣然同意:“王大哥這個想法好,只是這事我們還得上報給鎮公,看鎮公同不同意。”
桃源村離著鎮上不是很遠,在村里開鋪子,必定會觸及鎮上鋪子的生意,再一個,稅收這些又該怎么算,這些都要讓鎮公做主才行。
王有糧笑而不語,現在全縣都知道宋驚蟄是圣上都褒獎過的人,甚至圣上還親賜了一塊牌匾,鎮公雖有個鎮亭的身份在,但卻沒宋驚蟄這份殊榮在,且宋驚蟄又不是胡作非為,是為村里百姓作想,這個提議他如何不答應。
宋驚蟄宴請全縣,鎮亭自然也來了,他一聽宋驚蟄這個想法,果然沒有拒絕:“你不說,我也是要跟你說的。我有意把桃源村這一片化為鎮上的作坊村,以后鎮里有人想開個作坊之類的,都來你們這片開。”
桃源村離著鎮上不遠,周圍荒地多,還有水庫,若是在這片設立一些水磨坊,扎染坊之類需要大量用到水和暫用土地的坊子,總比全擠在鎮上東一塊西一塊的好管理。
宋驚蟄一想,村里坊子多了,村里人有個閑暇時間也可以去坊子里做做工,再有各類鋪子攤位林立,豈不是跟鎮上差不多了,向鎮公道謝:“多謝鎮亭大人成全。”
“……”
宋驚蟄忙著接待客人,與這個聊兩句與那個聊兩句,爭取誰也不冷落,林立夏那邊也沒閑著,忙著接待這個夫人,那個夫郎的,嘴都快笑僵了。
這些夫人夫郎來之前,還怕林立夏一鄉下哥兒,不讀書不識字不知禮數,來了之后,真長了個見識。
人家夫夫倆面對他們這些人一點都不怯場,大大方方接待,安排坐席之類的事,做得井井有條,一點都不慌亂,甚至跟他們說一些城里和書上的見聞,都能對答得上。
他們這才服氣,怪不得人家能夠干出修水庫得圣上褒獎的事,瞅瞅人家這見多識廣的氣度,一瞧就不是個普通人。
心下都暗暗決定以后要多跟宋家來往。
鄭月娥和馮金玉也在村里幫著接待周邊村子的村人,這些村人瞧見宋驚蟄和林立夏游刃有余的接待縣里鎮上那些達官貴人,一個個都跟她倆夸:“哎喲,你倆可真是生了一堆好兒女,瞅瞅你們驚蟄和立夏的氣度,跟縣里的大官瞧上去也沒什么區別了。”
鄭月娥和馮金玉兩人嘴上應著:“哪里哪里。”
心里早就樂開了花,誰不愛聽旁人夸自己兒女的呢,何況她們驚蟄立夏確實爭氣,掙錢的同時讀書識字一件也沒落下,不然哪有今日這般風采喲。
等宋驚蟄好不容易安排完客人,拿了壺水過來,讓林立夏緩緩,林立夏一口氣喝完一壺水,心里急得不行:“我的蠶不知道怎樣了。”
之前旱著,地里莊稼都不長了,桑樹林里的桑樹枯死了一片,林立夏也不好在養蠶,最近這半年雨水好了,沒死的桑樹重新煥發了生機,那桑葉一團團的冒,林立夏又養開了蠶。
這養蠶是個精細活,離不得人,得隨時看著它們蠶食桑葉,別亂爬給摔死了,別不動被蠶沙給悶死了。今早一打開門林立夏就在忙,還沒來得及去看他的蠶,林立夏怕這些蠶沒桑葉吃,全給餓死了。
知道立夏如今就指著這些蠶掙錢,宋驚蟄笑道:“別擔心,我讓小滿帶著那群姑娘哥兒去忙活了。”
今天來的人里有不少帶著自家姑娘哥兒一同前來的,這么多人就坐在家里喝茶聊天也無聊,宋驚蟄就讓宋小滿帶著這群人桑樹林摘桑葉,親自體驗采桑喂蠶。
他們國家對養蠶這事兒十分看重,不僅各地都有開設蠶館,每年開春皇后都要剪桑舉行親蠶儀,祭祀蠶神。
因此帶一群有錢人家的姑娘哥兒去采桑喂蠶并不會失禮,相反還能體現出宋家是個飽讀詩書、有禮儀的鄉紳之家。
林立夏聽宋驚蟄這么一說,心一下就放了下來:“這就好。”
宋小滿從小就跟他養蠶,對養蠶的事爛熟于心,再說,今天來的客人里也有不少家里做養蠶生意的人,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對養蠶之事一竅不通,有他們在,即使有那不懂的,也能隨時提點,不至于把他兩間房的蠶都給禍禍了。
“……”
太陽出來了,桑葉上的露水蒸干了,先前桑林里又死了枯死了不少桑樹,一些蟲子還沒來得及爬出來,一群姑娘哥兒在桑林里也玩得開心,不停地問宋小滿:“小滿,這葉子能摘嗎?”
宋小滿給他們一人發了一只漂亮的花籃用來裝桑葉,她自己也提著一只,在人群中穿來穿去:“只要葉片上沒有露水,桑葉不是太老的都可以。”
好不容易忙活到大家的花籃里都裝滿桑葉,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宋家的蠶房走時,半道上差點被一群男子給攔住。
今兒除了來的姑娘哥兒以外,還有不少男子,大家都不傻,如此一個和宋家交好,又能跟其他人打好交道的機會,他們怎么會不讓家中孩子出來長見識,萬一要是和宋驚蟄的獨女宋小滿或者其他人看對眼,就能兩家結一好,結為姻親,好上加好。
宋驚蟄算到這點,一早就囑咐了學堂的學子,一定要看好外村男子,不要讓他們驚擾了女眷。
因此男子們還沒靠近這邊,就被一群桃源村的學子給拉走了。
池水縣民風開放,并沒有未婚女子哥兒不能見外男的習俗,反而很支持相看時雙方見見面說說話,看對眼了再議親。
這群女子哥兒們見到這些男子沒一個羞澀的,個個對宋小滿擠眉弄眼的:“小滿,這些大半都是沖著你來的,你有沒有中意的呀。”
宋小滿才十五歲,她的哥哥姐姐都是十七八歲才說親,他爹也常跟她說不著急,且她一點都不想離開自己的家,對這方面的事一點感覺都沒有,但她瞧著一群等著打趣她的人,也沒有掃大家的興,佯裝害羞地說:“我們還是先去喂蠶吧。”
“哈哈哈哈哈。”大家看她發窘的模樣,一個個樂不可支,原來理智如宋小滿這樣的人,遇到這種事也會不好意思啊。
不過大家也不是那種非要看人發窘的人,打趣了一兩句,一群人嘻嘻哈哈去了蠶房,看那些看上去又可愛又嚇人的蠶去了。
這個時節的蠶快要結繭了,個個長得肥肥胖胖的,不害怕的人瞧見覺得可愛極了,害怕的人瞧著如同看成百上千的蟲在自己面前爬,嚇得后脊背都在發顫,一步也不敢踏進蠶房。
宋小滿讓膽子大的女娘、哥兒拿著桑葉籃子進蠶房喂蠶,讓膽子小的在外頭等著。后院這地兒除了兩間蠶房,外頭還養了許多花花草草。誰叫林立夏以前養雞鴨鵝的時候地面上堆了不少肥,后來不養了,宋小滿覺得浪費,就開出種花草了。
再有蠶沙的喂養,這些花草開得格外艷麗,這些膽小的在外頭賞花也覺得別有一番滋味。
許文漪趁著大家各司其職的時候,湊到宋小滿身邊小聲跟她耳語:“小滿姐姐,剛才被拉走的那些男子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呢。”
大家都不傻,敢大著膽子湊過來的怕是心里早有了成算,一次不成肯定還會有兩次,她們現在能躲在這里不見人,不能待會兒吃飯的時候也不出去吧。
她才不要她姐姐嫁給這種人。
宋小滿拍拍她腦袋:“知道了,姐姐自有妙計打發這些人。”
許文漪好奇:“什么妙計啊。”
宋小滿沒說,等大家喂完蠶賞完花凈手要出門去吃飯時,她故意走到人群中,當著那群男子的面,從地上撿了一坨牛糞。
當時那群男子的面目別提有多扭曲了,甚至還有人捂面作出:“卿本佳人,奈何撿糞。”這類詩句。
宋小滿勾唇,有些了詩句,再不用擔心有人來煩她了。
第94章
熱鬧的宴席辦完, 一兩年內都沒人上門來宋家提親,宋小滿也不惱,安心幫著她爹爹阿爹接管家里的家業。
女孩子不能考科舉, 她的學業再好,到了十六歲還是肆業了, 回到家,宋驚蟄和林立夏就開始教她家中大大小小的家務事。
現在宋家日子好過了, 除了原有的桑樹林, 稻田旱地,還新增不少鋪子、作坊。
她在家,除了每天去巡視田地, 照料桑蠶,還得算家中各類進項開支,維持鄉閭間的各類關系, 不比縣里頭的大掌柜們差。
尤其是讀過書, 見識多了之后, 自己又有一手種花的手藝, 結合自家養的蠶, 她開了一家女子拓染坊。
所謂的拓染就是將花朵和樹葉收集好, 用鹽水侵泡過后,將它們用小錘子錘在布料上留下花朵和樹葉的痕跡,一匹獨一無二的花色布料就做好了。
這樣拓染出來的布料鮮亮又特別,是近來池水縣很受歡迎的時興行業。
好些在縣里找不到活兒的女子婦人都愛來宋小滿這兒上工,待個一年半載回去就能當個拓染師, 去一些大戶人家, 專給宅院里的夫人小姐們拓染各式各樣的衣裳, 手絹。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 宋小滿的花賣得更好了,整個池水縣,誰家也沒有她這兒的花多。
為了供應坊子里的花,她還把種花的法子傳授給村里的女孩子,讓她們在自家的空地上種花,到了花開的時候,她就上門收花,多少也能給自己添個進項。
有些女孩子天生就是養花的好手,不僅能養普通的花束,像蘭花這類珍貴的花草也養得,養好了,賣到縣里各大大戶人家,漸漸就有了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
總之,宋小滿一天忙得不行,打開的宋家大門里,過路的人就沒見里面的算盤聲停過。
宋驚蟄和林立夏兩人把家業交了出去,樂得清閑,一人一把太師椅,坐在女兒身旁,幫她鎮場子。
生意場的事,宋小滿都能應付,人情上的事,她還有所欠缺,這不,她干爹胡宏大來信,問她什么時候到他們海邊去玩玩的事,她就不知道怎么回應,向她爹看過去。
“你要是有空你就去。”宋驚蟄并不拘著她,不讓她出遠門,“你要是沒空,你就照實說,并邀請你干爹到我們這兒來玩。”
宋小滿的作坊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這個時候她怎么走得開,把實情說了說,邀請胡宏大有空來她家玩的同時,還叮囑他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不能再發胖了,并在信上說明,她給他準備了一些清熱解膩的花茶,讓他時常喝著,調養身體。
宋驚蟄見女兒處理得有條有理,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就很好了。”
自從池水縣的百姓們開始種云耳以來,胡宏大和海外商人的云耳生意越做越大,后面他又來了好幾次宋家,見宋小滿可愛,非要讓她做干女兒,宋驚蟄扭不過他的熱情,讓小滿拜了干爹。
即使他現在不在單獨收宋家的云耳,兩家的關系也沒斷過,逢年過節,兩家都能相□□到對方的心意。
“……”
忙忙碌碌一上午,林立夏見父女倆都餓了,提意:“這天漸漸冷了,不如我們今天喝湯吧,我來煲。”
宋小滿一聽林立夏要煲湯,眼睛發亮:“好呀,好呀,好久沒喝阿爹煲的湯了。”
宋驚蟄笑她:“你就是個小饞貓,一聽見吃的就走不動道了。”
立夏自從懷上小滿后,要時常喝湯調料身體,喝得多了,漸漸也喝出些門道來。
加之,燉湯并不是很難,將食材切好洗凈,按時放入砂鍋中,掌控好火候慢慢煲,出鍋時撒些調料蔥花就行了,這對立夏來說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有了小滿后,他生出了不少耐心,從一開始掌握不好調料的劑量,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到現在他隨手煲個湯,都能喝得人幸福得冒泡。
臨近入冬,他熬了個滋補人的山藥肥雞湯,用的養了七八年的老母雞,肉沒什么嚼頭,重點在湯。
宋家人不多,他們一家喝不完,出鍋的時候,還給老屋那片一人送了一碗過去。
不出意外地收到了兩份回菜。
大房如今是成了家立了業的宋寶碌送過來的,他妻子做的白芨炒豬肺。
他爹如今還在遲海東手下當壯勇,因為他爹常年不在家,他長大后,就沒離家,在家種云耳,照顧家里。
三房是譚佳音的兒子送過來的香酥悶肉。
小滿兩歲的時候,譚佳音就懷孕生了兒子,家里有了小孩后,宋碩果和譚佳音兩人更努力了,如今宋碩果在縣里的磚窯也能獨當一面了,譚佳音在縣里支了個攤兒,三五不時地去縣里擺攤。
現在村里有作坊,有鋪子,孩子也大了,他們也在縣里買了房,他就不去縣里了,就在村里支攤兒,夠著自己生活就成。
至于宋萬民和吳桂花,兩人自兩年前那場大宴過后,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如今由大房和三房兩房輪流照顧著。
說來也好笑,兩人年輕時,一點都沒想過宋福田的好,臨到老,身體和腦子都不靈光了,時常坐在家里問:“老二呢?”
不見到宋福田,兩人就跟個小孩似的,又哭又鬧:“老二最乖最聽話了,你們都在,怎么不見老二,是不是你們把他欺負走,你們快去把他找回來啊。”
林立夏瞧著桌上的兩菜一湯,笑道:“一個湯,換兩個菜,做菜都省了,多好呀。”
宋驚蟄給桌上每個人盛一碗,笑著夸他:“是是是,我夫郎最聰明了。”
林立夏喝著湯,滿臉不好意思:“也就是一些上不得臺面的小聰明,比不過你。”
宋小滿見狀反駁道:“哪有,明明阿爹和我爹爹一樣聰明!”
“看。”宋驚蟄笑著向林立夏打趣,“看,咱姑娘都這么說,你要自信。”
宋福田和鄭月娥在一旁瞧著這打鬧的一家三口,滿心感慨:“當初,我們相識的時候,沒有想過現在的日子會這樣好過吧。”
“……”
鄭月娥回憶那一天。
那是一個瓢潑大雨的日子,明明還是白日,天上卻被陰云遮住,像個晚間。
她全身埋在淤泥里,任由雨水侵蝕著她,她的家人在逃荒路上拋棄了她,沒有家人,沒有吃食,她不知道她一個女子,還能怎么生存下去。
索性不如就去死去,死了重新投戶胎,也好比現在這樣看不到未來的好。
但她才剛閉上眼,就有個人來到她身旁,將她強行從淤泥里拖了出來。
這人跟她一樣,身上被雨水和淤泥染得臟兮兮的。她以為這人跟她一樣是逃荒而來的,還勸他:“大哥,別白費力氣了,把我救出來,我也活不了多長時間,你還是省些力氣逃命去吧。”
宋福田當時正因為他娘的冷酷無情,他想學藝不讓學,他想娶妻不讓娶,一身怒火無處發泄,跑出來見到這個躺在雨里求死的女子,不解地問:“咋就活不了。”
他給家里當牛做馬還什么好處都沒撈著,不也好好活了下去。
鄭月娥就跟她講,她的家人是如何在她求到糧食后,見她高燒不退,如何把她拋棄的。
宋福田當時沉默了良久,他的處境雖然比鄭月娥好上一點,但也沒好到哪兒去,可能是出于同情,也可能是出于憐憫,宋福田一把將鄭月娥抱起往鎮上醫館走:“天不讓你活,我偏要讓你活,我就不信,沒了家人,咱還真就活不下去了?”
他掏光了身上所有的銀錢治好了鄭月娥,同時鄭月娥也知道宋福田苦悶。
救命之恩,她無法報答,向宋福田道:“大哥,你若不嫌棄,留我當個奴婢吧,以后有我給你當牛做馬,你就沒那么辛苦了。”
宋福田當時笑:“我一個農人怎配有奴婢,你若是愿意,你嫁給我吧。”
自此,兩個有家人跟沒有家人的人,攜手走到了一起。
鄭月娥在家的時候,并不霸道,來了宋家,為了替宋福田討回公道,她學著跟人吵架,學著偷懶,學著氣人。
宋福田也由一個老實漢子,變成了一個會暗度陳倉的村中閑漢。
他們本以為這一生都將這樣汲汲營營過下去,沒想到臨老,搭上兒子的福,還能風光一把。
甚至,從小就嫌棄他們的父母,臨到老,最惦記的還是他們。
那天,宋福田和鄭月娥路過宋家老宅,聽到吳桂花拉著去探望她的人說:“我三個兒子里,最聽話的就是老二了,讓他做啥就做啥,是我對不起老二,總想著,他讓讓又怎么了,現在想來當時,我當時大概是被豬油蒙了心,才讓老二跟我們離了心。”
宋福田如今年過半百,早就過了需要爹娘疼愛的日子,吳桂花這番話并不勾起他什么觸動,他也不會因為他娘一句遲來的道歉,原諒她年輕時對自己的所作所為。
但他一下就看開了這么多年的執念,他跟鄭月娥說:“原來我不是不喜歡我爹娘偏心,我只是接受不了他們偏心的那個人不是我。”
人生就是這樣,有些道理,總是要到一定的年齡,才能頓悟。
如今,兒女康健,孫女外甥女環繞的鄭月娥也早已看開她父母拋棄她的事,他們不要她這個女兒是他們的損失。
沒有他們,她這一生也過得很好,可見被拋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不能喪失活下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