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今昔
祭拜過后, 薛適整理好薛母生前為她攢的嫁妝,就和江執離開了,看也沒看薛父一眼。
吃過藥后, 薛適精神恢復不少,臉色也紅潤了些,江執看著她言笑晏晏地拉著自己一路介紹汀州的特色吃食, 不由想起那年他生辰, 薛適喝醉了酒錯把他給的醒酒湯當做了水, 喃喃著沒練完武父親發現她偷偷喝水會罰她時的低落神色。
江執腳步一頓, 牽著薛適的手微一用力,就將欲要繼續向前走的人拽回了懷中。
“真的不在薛府多待幾天了么。”
薛適目光一閃,但轉瞬就恢復了平常, 她笑著搖頭, “那里不是我的家,我也放下了父……那個人。
許是沒有做父女的緣分吧。我喜歡的,他蔑視。他希望我做的,我不喜。我不想再被他逼迫, 更厭倦了這些年他反反復復說的那些話。”
江執聽著,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不放過她神色間任何微小的變化。他看得出來, 這一次薛適沒有再像過去那樣, 因怕別人擔心而故作若無其事地露出笑容來掩飾情緒。
她是真的不在意薛父了。
江執放下心, 晃了晃他們相握的手, “接下來去哪?”
薛適拉著江執去了她從前溜出府時常去的飯館, 點了一桌子汀州特色美食。
鹽焗雞鮮嫩多汁, 整只雞被包裹好后再用火烤, 充分保留了雞肉原本的味道, 噴香十足;腌面搭配汀州特制腌菜和肉粒,愈品愈香;豆腐花入口細膩,滑嫩無比,甜口的乃解膩必備。
吃過午飯,他們又去嘗試了汀州最有名的簪花。
江執在一旁細細看過步驟,親自為薛適梳弄。
他將薛適的長發理順,用紅色的發帶束起高挑的馬尾,然后將馬尾圈圈擰旋盤在后腦形成圓髻,髻心插好長簪固定。
薛適原本隔著銅鏡在看江執手上的每一處動作,但頭發被長時間梳弄,她的眼皮越加沉重,不知何時已合上了眼睛。
江執看著薛適安寧的側顏,不由掀了掀唇。
他動作更加輕柔,繞著給薛適盤好的發髻環戴了三層花串,又選了幾支顏色艷麗的絹花和開得正盛的鮮花。
看著銅鏡中明艷動人的女子,江執慢慢俯身貼近她的側臉,見她還沒有要醒的意思,江執靠得更近,呼吸也故意放重了些。
臉側溫熱氣息癢癢劃過,伴隨著耳邊極近的呼吸聲,薛適驀地睜開眼,這才意識到自己竟不知何時睡著了。
“抱歉我……”她迷迷糊糊地偏過頭,話還未完,唇上忽而一熱,江執迎唇輕啄了下,笑著對她說,“見到花神女夷了。”
薛適愣了一瞬,想到自己當初對江執所喜女子類型的猜測,知道這人是故意的。
她忍不住彎起眉眼,語調狡黠,配合他問:“那,你有什么想對花神說的嗎。”
“嗯……”江執給薛適補了補口脂,想了會兒,認真道,“簪花人有意,共祝年年醉。”
愿歲歲年年,他們都能如此。
簪春戴花,懷揣美好愿望,遍歷錦繡風光-
離開汀州后,薛適和江執沒有立即回長安,而是去了揚州。
與江執不同,他在調查江措的事時還回過一次請愿寺,薛適則在那之后一直未來過。
再度踏入請愿寺,熟悉的每一處景致將她瞬間帶回到了那年秋冬。她看見自己為遲何題寫的春聯,看見同清彌法師經常圍坐在一起的石桌,看見竹樹翠綠、滄水河清,一切都與記憶中別無二致。
“薛待詔——”
遠遠一聲親切呼喚傳來,將薛適從記憶中帶離。她循聲望去,一抹身影幾步向她跑近,不停地朝她招手。
“……遲何?”薛適微微一愣,雖然來人臉上慣露出的神情與說話時的聲音與記憶中一樣,但比起以往他整個人長高了不少,臉上棱角也更加分明,徹底脫去了從前的孩子氣。薛適險些要認不出,眼前的請愿寺住持是當年那個跟在清彌法師身后總是笑呵呵的小遲何。
“你的事我都聽說了,沒想到薛待詔你竟是女子。”在熟悉的人面前,遲何仍會露出原本的活潑性情,語調是不加掩飾的訝異。
他又看一了眼平襄王,前不久平襄王調查江措之死時來過的那一次,兩人有過一面之緣。遲何轉了轉手中的佛串,訝異之色愈顯,“更沒想到你們二人會在一起。
這么一看,我與你們二人都相識,真可謂緣分匪淺。”
“當然。”江執忍著笑,眉尾一揚,拖著語調道,“請愿寺讓我們結緣更深,不然我也不會更快察覺到我的心意和她的心意。”
“此話怎講?”江執意味深長的神情立馬吊起了遲何的好奇心。
難道薛待詔在他不知情的時候,和平襄王一起來過?不應該啊……
薛適好笑地拽了拽江執的胳膊,輕聲道:“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樣啊。”
無論遲何如何想,也想不到眼前的平襄王就是當年的五公主江岑許。江執明知遲何的性子,這么說就是故意讓遲何心癢。
江執將薛適的胳膊順勢挽在臂彎,一字一頓,低聲道:“我、記、仇。”
“浴拂禮那天,我本是想帶你自己逛的。遲何非要拉著你參加潑水禮,回答什么九個問題。”
薛適沒忍住,笑出了聲:“我和你不同,我感謝遲何。”
江執瞇了瞇眼,卻聽薛適輕輕道:“不是潑水禮,你不會為我擋水,我也就不能那么快發現,原來五公主就是蕭世子身邊的小將軍啊。”
……
后來江執隨意編了幾句才止住遲何強烈的好奇,三人聊了許久。
遲何當上住持后,對外積極同他國名寺交流經文,對內讓僧人們定期習字誦詩提升撰寫經文的能力。
在遲何的掌管下,請愿寺香火更加旺盛,積攢的香火錢都被遲何用來接濟貧苦百姓。每當百姓遇到難處,請愿寺都會率先出面,或施粥,或安撫,或提供住處……
說起這些,遲何的眼睛亮亮的,“我沒有辜負師傅對我的教導。”
“嗯。”薛適看著他,認真道,“遲何住持辛苦啦。”
薛適和江執只在寺里住了一晚就離開了。
遲何十分不舍,但知道兩人還要籌辦大婚,有許多事要忙,便也沒再留。
從請愿寺出來,薛適和江執去了贊襄宮。
主殿照壁上“贊襄盛業”四個大字蒼勁有力,金光熠熠。
江抒登基后,又吩人謄抄了幾遍薛適和江措寫的宮賦,連帶當年從請愿寺迎請的佛骨,一同放在贊襄宮中的法華殿內,并許揚州百姓前去奉拜。
官兵只在暗處看守,這樣既不會讓百姓心生恐慌,又能及時應對各種突發狀況,維護秩序。
最后,他們去了為江措立石的那座山。
江措的死水落石出后,薛適在江抒的同意下重新為江措刻了石,置于皇陵處,規格鄭重,工藝精良,是當時的碑石遠遠不能相比的。但此刻,二人還是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塊由他們最初擇選的、這座山上最漂亮的石頭。
江執蹲下身,雙手放在石頭上,久久未抬。
“二哥,對不起。直到今年……才將殺害你的真兇繩之以法。”
薛適站在桃樹下,心中默背著那篇離宮賦。
你看到了嗎。我們寫的離宮賦人人傳閱,許多文人反反復復謄抄,認真分析每一處遣詞造句,各個都說瑾王文采卓絕。
大家都很想你……
忽而風起,桃花片片落在她的肩頭,像是江措的回應。
嗯,我看到了。
還有……
薛姑娘,新婚快樂-
汀州、揚州一行結束,已是半月后。
因雙方父母都不在,江執那邊由蕭侯和蕭侯夫人幫忙籌辦,薛適這邊則由安親王和安親王妃負責,屆時自安親王府出嫁。
安親王妃因宣凝郡主的關系,極是喜愛薛適。眼下才接到薛適回京的消息,便派人過來迎接,怕江執忙碌起來沒空將薛適送到安親王府,她還要和薛適商定一些細節。
“你們先回去吧。”江執朝安親王妃身邊的人道,“我們還有些事,一會兒我親自送阿適去王府,你們同王妃說好,別讓王妃擔心。”
“是。”
人走后,江執拉著薛適回到馬車,“去了汀州,去了揚州,還差一個地方沒去。”
“哪里呀?”
江執笑笑未答,馬車一路行至通化坊,直入最繁華的街上。
馬車速度漸漸放緩,薛適掀開車簾,看到馬車所停之處時,不由一怔。
“到了。”江執牽著她走下馬車,唇邊弧度肆意,“屬于你的代筆鋪子。”
雖處通化坊最熱鬧的地段,但鋪子的風格卻分外幽靜清雅。周邊植有翠竹,門口一方木桌,上方還建有遮棚,防風阻雨。
而最為矚目的當屬牌匾上的三個大字——“耽佳句”。
“你的代筆攤那么紅火,早該升成鋪子了。原本想選擇平康坊的鋪子,那里最熱鬧,賺的銀子多,你剛到長安時也是在那。但如今,同你相熟的徐兄和沈小姐都在通化坊,我們的府宅也是,所以最后還是定在了這。”
江執順著薛適的目光看去,見她一直盯著牌匾,笑著解釋,“看你很喜歡杜甫的那句‘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每次出攤都要在幡上寫下這句,就替你為店鋪先取了這個名字。之后若想更換,你提筆再寫就好。”
“我很喜歡。”
不知何時,眼前已蒙起潮濕,微微染紅了薛適的眼眶,卻也讓她望向他的目光更加明亮,“只是……你可以不用這么做的。我攢了不少銀子,買鋪子足夠用的。”
“那不一樣。”
江執輕輕觸了下她的眉心,“我知道你自己可以,但我還是想買給你。”
“我想讓你知曉,即便我娶了你,也不會讓你被困在大明宮。你隨時都可以來鋪子代筆,做你喜歡的事。若是宮中事務繁忙脫不開身,就請徐兄和沈小姐幫忙照看一二。
這樣,就算有一天你厭倦了皇宮的生活,厭倦了我,有這間鋪子在,你仍舊可以過得很好。”
他眉目含笑,眼中只有她。
“即便我喜歡你,我也想你后悔時永遠都有退路。退路不是我,是你自己。”
薛適迎著他的目光,喉間一哽。
她想起那一年的冬日,他們一起在請愿寺外等待浴拂禮開始的時候,還是五公主的江岑許對她說:無論是離開我身邊,還是遠離大明宮,我都會保你安寧無虞。
你不用是五公主江岑許身邊的面首,也不用是薛待詔。你就只是你,薛適。
也是在那時候,她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如今冬去春來,歲月更轉,即便他們已在一起,她還是會為這樣的他遍遍心動。
她環抱住他的腰,臉側抵在他胸口,聽著他一下下愈加急促的心跳,抿唇笑著點了點頭。
“嗯。”
他們于冬日初遇,共同經歷過記憶里最難捱、最漫長的那個寒冬。但此刻,春光葳蕤,草長鶯飛。
他們是彼此的春天。
【作者有話要說】
*簪花人有意,共祝年年醉:宋·夫壽妻《菩薩蠻·秋風掃盡閑花草》
第72章 相隨
一個月的時光在忙碌中飛速流淌, 轉眼已是四月廿二,大婚當日。
近段時間的長安城升平安定,惡人皆除, 今日又遇平襄王大婚,可謂喜事連連。百姓各個暫放手頭之事,紛紛站在街頭巷尾, 抻著脖子左顧右盼著, 想要一覽這盛大的喜樂熱鬧。
江抒更是遣一眾宮人早早在滿城樹上系起紅紗紅綢, 一些人家還十分配合地在家門口掛起元夜時買的紅燈籠, 遙遙望去,春風牽動滿目紅霞,一片熾烈奪目。
日光漸暖淡, 黃昏已至, 云邊暈起橙色,昏黃光影覆于街巷。忽而鑼鼓聲起,在悠揚歡快的嗩吶與笛聲中,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抬著鏤金雕刻的漆紅抬盒出現在街巷盡頭, 自昏暗中將所有人的視線瞬間吸聚,從安親王府到平襄王府, 八抬大轎, 十里紅妝。
馬車緩緩停在平襄王府門前, 掌心被熟悉的溫度與觸感包覆, 江執緊緊握著她的手走下馬車, 亦如過去的每一次, 令人安心。
蓋頭將視線遮擋, 但耳邊的聲音卻反之更加清晰。
在江執牽著她跨進王府門檻的一瞬, 她聽見一聲聲熱烈的祝愿——“喜至慶來, 永永其祥”。
每一步,都伴著語調各一的真切祝福聲,不絕于耳。
共跨火盆時的“嘉門福喜,增累盛熾”,共跨馬鞍時的“熙熙泰和,長樂無憂”……
薛適認真辨聽著,其間有阿雅因太過欣喜而些微哽咽的聲音,有盈袖和徐硯的興奮呼喊,有宣凝郡主故意拖長的活潑語調,還有翰林院曾經的同僚們一次比一次更加大聲的道賀。
江執牽著她的手走進喜房,扶著她在喜床上坐好后,傾身附在她耳側,“等我,很快就回。”
“嗯。”
新床繡著龍鳳呈祥的圖樣,上面鋪著滿滿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薛適靜靜坐在床沿,隔著房門,隱約聽見外面江執在向賓客們一一敬酒的聲音。
薛適雖出不去,但她向來耳力好,將外邊的動靜基本聽了個清楚。
龍鳳花燭搖曳燃燒,不到半個時辰,房門便再度被推開。
熟悉的腳步聲緩緩靠近,牽動起周遭空氣,帶過一陣輕微的風。下一瞬,蓋頭被喜秤輕輕挑開,火紅移落在眼前人的身上,喜袍紅艷,將他的眉眼襯得更加明媚張揚。
薛適看著蹲在她身前的江執,關切道:“聽你喝了不少酒,頭痛不痛呀。”
“不痛。”江執得意地掀掀唇,“他們都知我酒量好,怕同我喝到最后,倒的是他們,再出丑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所以沒人敢灌我酒,我也樂得快些回來找你。”
“現在,該同你喝了。”江執握著薛適的手走到桌邊,取過盛滿合巹酒的酒盞,一個遞給薛適,一個捏在指間,“同甘共苦,患難與共。”
薛適彎唇應道:“夫妻一體,永不分離。”
交杯飲下后,薛適微微有些意外,這合巹酒竟沒有一絲苦味,反而盡是清爽的甜。
“是……櫻桃釀的嗎?”
“嗯。”江執一邊幫她卸下繁復沉重的鳳冠、鳳釵,一邊道,“我親自釀的,沒放太多酒,怕你會醉。”
“若你醉了,今晚我只能抱著你。”
“可我——”
他停頓了下,故意貼著她耳朵,一字一字,低聲道,“不想只這樣,獨守空閨。”
江執勾起唇角,側目深深看著她,想要及時捕捉到薛適此時的神色。
果然,懷中的人先是怔愣了下,隨即雙頰瞬染緋霞,朱唇也不由微微張開,眸光在她嫣然的妝容下更顯澄澈,迎著他的視線,帶著不知如何回應的茫然,顫睫凝望著他,漾開撩撥人心的漣漪。
她身上的氣質是干凈的、溫雅的。
但今日的大紅嫁衣以及明艷的妝色,讓她多了平日少見的嫵媚之姿,連此刻望向他的清純目光,都帶了不經意的惑誘與吸引。
江執喉嚨一緊,覺得自己實在自作自受。
未等薛適開口,他已抬起她的下巴,覆唇壓了過去。
“唔……你……”
薛適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由輕喃出聲。
江執以為她害羞,唇稍移了許,聲音含著沉啞的笑意,“你是我的妻子,這樣親一下,不可以嗎。”
心口似幻化出蝴蝶,振躍飛掠。
薛適漸漸跟上了他的情動,偏頭看著他,片刻后,忽而彎起眼,“你是我的夫君,這樣——”
她伸手摟住他的脖頸,輕咬上他的唇,頓了下,又啄向他的唇角,笑盈盈開口,“親兩下,也是可以的。”
江執眸色驟深,瞬間翻涌起暗昧的浪潮。他拖起薛適的腿彎站起,向床塌走去。
薛適緊緊伏在他肩頭,雙臂環著他脖頸的力道更緊。
“怕了?”江執將她輕輕放在床上,撐在她身前,一件件卸下她的衣衫。
“別怕,不舒服了就告訴我……”
話音才落,薛適已再度環上江執的脖頸,閉眼吻著他。
動作很亂,力道也很輕,是掩飾不住的緊張。
但江執被她這般毫無章法地親吻著,只覺渾身更加燥熱,像是墜入灼燙的海,難以忍耐,又沉浮不休。
他伸手握緊薛適的雙腕,向上抬起,直接抵在她頭頂的位置,俯身更近地壓向她,“原來你喜歡這樣啊……”
不、不是的!
薛適想說她若不這樣主動些,會一直覺得很緊張,腦子也昏沉發亂……
但江執已將唇實實覆在她唇上,剎那間止住了她所有的話語。
呼吸相攪,唇舌相逐,細密的吻接連落下,令她下意識啟唇想要攫取空氣,但這一動卻反被他更霸道地探入掠取,將她每一下不可抑制散溢出的音調都碾壓得破碎不堪,隨之遍刻的是愈加洶涌的吻。
江執漸漸松開摁緊她雙腕的手,轉而在她身上碰觸游走,寸寸滾燙,激起她陣陣顫栗,從頸間到胸口,再至更深更幽隱的地方……
薛適的力氣在他每一下的撥弄中次次耗去,只余難以忍住的嗔喘還在持續。
到后來,環在他腰間的腿也愈加無力,幾次從他腰間滑下,卻又忍不住重新攀得更緊,似急切似渴望,像是臨至的潮汐,不受控地襲向他用理智壘起的海岸。
江執壓抑著呼吸,抬手將她彎起的腿撐到兩側,扶著她的腰下壓。
“阿執……”
她的目光忽而蒙起潮濕的霧氣,久久未散。
就此,理智潰散,防線坍塌。
江執竭力壓下因那聲呼喚激起的更加猛烈的欲望,下巴不由繃緊,細細感受她每一次迎合,然后掌握著分寸由緩至急,由輕及重。
她的雙手被他緊緊握住,十指相扣。
汗珠自他額上劃過,從鼻尖墜至她胸口的位置。
挨過來時,她聽見他壓抑著低喘,認真而清晰地道:“我愛你……”
紅紗搖晃,勾勒出彼此相依相擁的身影,起伏在朦朧的浪潮中,激起一陣陣更加曖昧而劇烈的波濤。
花燭燃盡,月光如銀。
發絲仍舊糾纏,他們在寂靜長夜中一次又一次占有彼此,為愛沉淪。
……
不知過了多久,薛適迷迷糊糊被江執抱著踏進浴桶,不經意的碰撞間,頭上最后束發的簪子也掉進了水中。
薛適軟著腿伸手去撈,卻發現一直被她用來當做簪子束發的毛筆竟摔成了一分為二,一根依舊是毛筆的外觀,與平時所看的樣式別無二致,另一根要稍短一些,但更精致,儼然是真正的簪子。
“怎么了?”注意到薛適的神色,江執開口問她。
“是我看花了嗎……”薛適揉了揉眼睛,以為是因自己現在太過疲倦出現了幻覺。
“我平日用來束發的毛筆……怎么忽地摔出根簪子來吶。”
迎著月光,她看見那根木色簪子的尾端還刻了字——“耽佳句”。
想到江執為代筆鋪子所擬的名字,薛適驀地有了猜測:“你送的?什么時候啊,我竟一直沒發覺……”
江執接過簪子轉了轉,想了會兒道:“是浴拂禮那天,在請愿寺外迎接浴禮隊列時,借著幫你理頭發那會簪的。
我那時得了塊廟子石,想到它可以保平安辟邪祟,顏色也恰與你慣束的那支毛筆一致,就幫你做了根簪子。”
竟然那么早……
“你怎么不告訴我呀。”
“怕你不喜歡我,突然又送簪子又言明心意會嚇跑你。”江執給薛適清洗完,抱著她往床榻走。
“不過這樣也挺好,不經意的發現,能讓你更有驚喜之感。”
薛適躺在里面給他掖好被子,“所以……你當時想言明的心意是什么。”
“嗯……”江執摟著她的腰,又把人拉近了些,直將她擁在胸前,“想同你說——”
“你耽佳句,而我耽于你久矣。”
***
大益十七年夏,抒帝自請退位,先帝三子、今平襄王江執登基為帝。
眾朝臣知曉當年一系列的真相后,對明文昌的看法更加復雜,既恨他野心勃勃為所欲為,又嘆他曾經立下的功績。
但最意外的,還是江執這些年于不同身份下的隱忍切換,各個不禁對江執和江岑許的遭際生出無限的慨嘆來。好在江抒純良正直,主動將錯位的一切擺至了原本的軌道。
曹興認真記錄著今日種種,對每個人的評判不偏不倚。不抹滅功,也不夸大過,唯求真實。
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年輕的帝王與他的皇后一路攜手,繞過蜿蜒厚重的宮墻,經過高臺之上的殿闕,登上龍尾道,穿過含元、宣政兩殿、最后步入紫宸。
百官齊聲朝拜,恭迎大益的新主人。
……
『千百年后,據《大益書》記載,新帝登基不久便同皇后共商修繕律法,一為增設代筆之職、普及書法教育,令平民百姓亦能執筆書寫心意,抒發感情;二為推進男女平等,舉措鼓勵女子或經商致富或考取功名。若遭不公正對待,可狀告衙門追責定罰。』
而千百年前的此刻。
夜色安寧,薛適和江執站在含元殿的高臺之上,眺望整個長安。
遠處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身旁愛人在側,山水相隨。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
喜至慶來,永永其祥:《易經》
嘉門福喜,增累盛熾:《易經》
熙熙泰和,長樂無憂:明·劉基《氣出唱》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唐·鄭錫《日中有王子賦》
——以下碎碎念,寶子們慎入[讓我康康]——
終于完結啦!
這篇文章最開始動筆是在2022年4月26號。
起初是因為想寫一個男主男扮女裝和女主女扮男裝一起出現的故事。因為看過男主男扮女裝,也看過女主女扮男裝,但是沒看過兩個人這樣同時錯位的文學作品,所以想自己寫一個。
題材方面,因為比較喜歡看權謀,所以就選擇了權謀作為主線,但真正寫起來真的很難[爆哭]要查很多資料,即便這樣,好些情節寫得還是很兒戲,不夠扣人心弦,也沒營造出緊張的氛圍,只能努力把筆下情節的邏輯圓回來,保證不出現bug。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長為寫出很好權謀的人!
關于薛薛的職業,是因為那段時間心情很不好,剛好看了《山茶文具店》這本書,主角鳩子就是一名代筆人,那段失眠的夜晚,是鳩子代筆的故事治愈了我,然后我就想,我們古代難道沒有代筆這樣的職業嗎?于是登知網上搜了一下資料,果然搜到很多篇關于代筆的論文,印象最深的是由筆者林世明寫的《為慈禧代筆的女畫家繆嘉惠》,于是這個故事就漸漸開始啦[奶茶](但是薛薛沒有參照任何人作為原型)
至于薛薛的名字,想定的風格是簡潔又特別,讀起來朗朗上口的。有一天上專業課,老師有一點當地口音,她說起“舒適”這個詞時,我忽然靈光一現,然后薛薛就有了名字。
我是一個碼字很慢的人,常常一章要寫很久。這本前19章我翻了下,基本是在2022.5.31前寫的,之后的20-26章,也是這幾年斷斷續續寫的,然后就被我放棄了。
直到今年夏天,我偶然走在街上,竟恍惚看到了薛薛和小江站在我前面不遠處,有說有笑地買著什么。那一刻我下定決心,這一次一定一定要給他們一個結局,于是遲來地開始繼續書寫他們之后的故事,一直到今年冬天。
故事的大綱早在2022年那會就已經有了,正文還沒寫幾章,整個故事的脈絡就已定下。雖然幾年過去,細節修改了很多,但大體想寫的情節、想說的話語,基本都沒有改動,保留到了現在。(ps:這章兩人kiss,薛薛說親兩下也是可以的那里,我自己特別喜歡!是今年8月份的時候開著車忽然想到的,那時候我應該還在寫二卷后面,想到后馬上就寫進了備忘錄,那幾天心里癢癢的,迫不及待就想要寫到這hhh)
番外的話我看看能不能寫出滿意的,如果能寫出來到時寫完放上來,如果寫不出滿意的就完結了等以后有靈感再放在福利番里~無論怎樣,故事外他們的生活仍在繼續,只是不再由我記錄,但我和大家依舊會想象到他們幸福的樣子[垂耳兔頭]
最后,感謝大家經歷他們的故事,感謝大家一路陪我從夏日走到冬季!如果有緣,我們下本再見呀![紫心]
愿讀者飽飽們天天快樂,身體健康,可以做想做的事,賺多多的錢![發財]
第73章 薛薛代筆的小記錄
《耽佳句·代筆集》
——(大益)薛適
壹 情箋
【縱山川不可擁,我亦心悅你許久。】
——代袁敏達,贈江岑許
【春日多粉塵,見你咳疾又犯,我心難安。
轉眼多年,雖數次不甘止于相望,但也幸,歲歲如故,你于我眼前。】
——代明茵,贈奚玄
【一川淡月疏星,紅裳刀影娉婷。
三兩惠風弄袖,知我此心慕卿。】
——代清彌法師(白明深),贈什雅
注:
*一川淡月疏星:出自——宋·辛棄疾《清平樂·博山道中即事》
*紅裳刀影娉婷:化用——宋·辛棄疾《清平樂·博山道中即事》中“浣沙人影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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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 書信-
【一別數月久,山川相隔,可還安好?新歲漸至,望如期而歸,別來無恙。】
——代江岑許,家書-
【臣愚鈍,謝殿下那晚救命之恩。聽聞殿下喜食櫻桃,夢中亦求而不得。然春夏未至,臣只好為殿下尋得火棘,其味酸甜,狀若櫻桃,勉強可作冬日限定。如此,愿能保護殿下屬于公主的夢境。】
——贈江岑許,感謝信-
【宮里的天空簡直就是倒過來的囚籠!好看的花都不愿意在這兒開,歡騰的動物也不想進來,真得很是無趣。
幸有阿畫相伴,他會聽我談經論道,會看我飲茶作畫,還會對我說‘阿畫阿畫,殿下殿下’,我便也愿意每天在這無趣的宮里多待上一待。
可是,離別猝不及防,阿畫他不在了……雖然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每一處又好像仍有他的身影。
很抱歉辜負了你的好意,沒有照顧好阿畫,但是很開心當初你可以選擇把阿畫送給我,所以比起一句抱歉,我更想說一聲謝謝。】
——代江措,贈奚玄-
【人有百面,話有千言。單憑一面識人,僅聽一言定論,錯失良多,是吾之過。】
——贈江岑許,道歉信-
【吾友親啟。
展讀瑯函,倍感榮幸。
吾一生清苦,難有人知,幸君與我談詩論道,煮酒話意。情之歡喜,不分異同,感君千金意,用心如日月,我欣然受之。
然吾已有婚約,受之父母命,聽之媒妁言,豈敢辜負?此非君子為,亦與君思相悖。
故愿吾友覽盡山川日月,尋得心上人,解以雙絲網,系有千千結。】
——代灰衣男子,贈同窗,回絕信-
【抒兒,母后一切都好。
奚玄是母后少時就認識的人,我知道你恨他殺了你父皇。母后不想為他求情,令你在母后和你父皇的死之間為難,但又想拼盡全力保住他的性命,所以母后選擇做一個自私的惡人。很抱歉丟你一人替母后處理爛攤子,母后覺得愧疚,但又十分自豪,因為我知道,你會將一切處理得很好。
有阿適和平襄王在,母后很安心,他們會對你很好,不會像你外祖那樣逼你,令你不開心。
書信不阻千山萬水,天高海闊,愿歲月安寧,我們母子盡早重逢。】
——代明茵,贈江抒,離別信
注:
*感君千金意,用心如日月:化用“感君纏綿意”,選用“知君用心如日月”——唐·張籍《節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
*解以雙絲網,系有千千結:化用“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宋·張先《千秋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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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艷詩
華妝為誰卸,羅帳為誰掀。
揮袖解衣帶,疊影纏幕簾。
香汗拂柳腰,回身情顛倒。
紅梅落玉榻,共枕相擁眠。
——贈江岑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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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春聯
一祈一拜世世順意
一飯一蔬歲歲平安
——贈遲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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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檄文
《討請愿寺住持清緣檄》
大益十三年正月初七,吾江措與待詔薛適告揚州請愿寺住持清緣:
慢侮佛法,戲弄信眾,授吾兄江接道家密咒金光,偽作佛光,矯托天命,欺惑眾庶,亦令皇室羞。為瞞此事,更毒殺同寺法師清彌,甚涂以金漆偽作入京佛骨掩人耳目,殘害無辜,震怒萬民!
然其罪何止一個?三年前揚州瘟疫之事實為謠言,其欲獲住持位、得聲名,暗與人勾連,于長臨書院永興池水下三日采偽作瘟疫,致書院書生及百姓慘死。后假行仁善,鼓吹求佛請愿萬事可成,信眾受欺,不勞不作,喪失自我,信仰失格。然薛待詔至揚州后亦代寫福紙,助人祈愿可成,不難知酬愿者皆因自身之力,信仰不過錦上添花,唯勤勉奮進才可行之長遠。
是故今略舉大端,以喻使民,申命百姓。愿信仰純粹如初,心有所依,卻非淪失癡迷。
另,聞皇兄與清緣住持稍密,吾甚憂。萬望皇兄明辨,遠離非人,切莫再受蒙蔽。
注:
仿照——漢·隗囂《討王莽檄》
*慢侮佛法,戲弄信眾:化用“慢侮天地,戲弄神祇”
*矯托天命,欺惑眾庶:引用原句
*震怒萬民:化用“震怒上帝”
*今略舉大端,以喻使民,申命百姓:引用原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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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宮賦
《贊襄宮賦》
今大益興,四海平,雖有大明宮隔離天日,巍巍堂煌;然江南迢迢,去之稍遠,故建離宮贊襄。南以體察民情,川水溶溶;北觀日風和和,恰映天光。
帝仁惠,聞揚州請愿寺盛名,特遣人迎佛骨以彰虔誠,佑民安康。寺清幽,竹樹環抱成帷,蔚然深秀;木魚響歇如歌,心曠神怡。常見僧人論道,禪香燼而不知;扶弱濟民,風雨啼亦不止,吾心甚佩。
而今佛骨將迎,離宮漸成,又及新氣象。愿有鐵骨武將可御敵,山河無恙;愿有傲骨文臣抒民意,百姓無殤。縱盛衰有時,世事茫茫,仍期大益榮光可抵萬世,兩儀共耀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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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碑詞
以此石守,言念君子。
其堅如硎,其溫如玉。
——贈江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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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 遺詔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今五公主江岑許才情絕艷,姿儀無雙,特賜公主和親關塞王子,翹企交好,護衛和平。
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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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 壽詞
隆冬忽見春色撩,緣是姨母展顏笑。
每逢今日見,期盼歲歲年——
舅母康健長樂,不改玉顏。
盈袖敬上
——代沈盈袖,贈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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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 祭文
春分至,萬物蘇,抒帝攜諸臣至太廟,望壇宇而遙吊,抑悲古之幽情。
益高祖創興隆盛世,益姈宗守圣人清概,益景宗昭佛家慈悲。或定紛止爭,或剛柔并濟,或文武兼重,皆澄明有禮,清和治世。
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君音永在,常憶常新。嗚呼哀哉,伏惟尚饗!
注:
望壇宇而遙吊,抑悲古之幽情:王粲《吊夷齊文》
守圣人清概:王粲《吊夷齊文》
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先秦·佚名《卿云歌》
伏惟尚饗:唐·陳子昂《祭韋府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