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四月,河北八萬大軍列陣于武鄉,對面曹軍不久前得到了支援,郭嘉率張遼從許昌趕來加入,即便如此也才堪堪兩萬五千人。
借著開戰之前的間隙,曹操找了處小山包觀察對面軍陣,敵方八萬大軍氣勢洶洶隨時進攻,擱誰也不能淡然處之,再老練沉穩也不由得吸口涼氣。
這次存著試探意思來到河北,就是想看看冀州人對袁家支持到什么地步,事實證明袁家號召力很足,恐怕袁紹自己都沒想到,多年苦心經營、隱忍退讓沒有白費,生前還看不出來,死后遺澤居然給子孫留下如此豐厚的政治遺產。
看了好一會兒,強穩心神裝作一副淡然的樣子對著一眾麾下打趣,無非是講些對面都是烏合之眾,正規軍數量和自己差不多,就是仗著人多罷了之類開解的話。
話講的好聽,心里始終不安,曹操扭臉看向郭嘉尋思問一問:“奉孝可有建言啊?”
“主公當真難為,某哪里懂得戰陣。”
曹操長長一聲欸:“兵法五事,校以計而索其情,詭道夫算也,奉孝算無遺漏不妨直言。”
郭嘉訕笑搖頭:“天何茫茫云遮日光,敵何濤濤斗意昂揚,以某愚見,其志難奪,取河北力不如謀。”
“哦?”曹操點頭作思索狀:“奉孝可有良策應之?”
郭嘉先指向袁尚軍陣:“夫強非恒強,眾志成城當以憤慨破之。”說完指向袁譚軍陣:“夫弱非恒弱,缺威望決心當以貪妄助之。”
曹操微微點頭:“鶴蚌螂雀之后。。。。。。”
郭嘉躬身施禮:“急之則相扶持,緩之則心生爭,不如南向待變而后擊,不出二三年河北可一舉而定,然而。。。。。。”
什么話就怕然而和但是,曹操心里明鏡一般,郭嘉這次親自來其實只為了一件大事:結束屯田。
說的輕松談何容易,屯田涉及面太廣,可謂千一發動全身,不但涉及到曹操宗族,背后還牽扯潁川人這雙重利益。
這事要從頭說起,曹操是官宦養子的后代,不過和潁川荀彧不一樣,荀彧好歹只是宦官的女婿,曹家是正牌宦官之后。
當年曹嵩以認干爹這種丟人的方式起家,擠身高層之后也屬于末流,被看不起屬于家常便飯,曹操能跟著袁紹混,已經很是很大的殊榮了。
嚴格來講,說曹操是夏侯嬰的后代還講的過去,他和前漢曹參沒什么血緣關系,因為曹操老爹曹嵩成了大太監曹騰的養子,權傾一世又得寵信的宦官總想著抬高身份,認名人做先祖是很普遍的事,所以曹操就成了曹參的后代。
夏侯家在譙沛也是大族,可大族也分三六九等,要說譙沛人心中真正的領袖,還得是出身龍伉桓氏的桓典,還記得劉馥吧,他帶著軍隊拋棄袁術,投奔中央沖的就是桓典,你曹操畢竟擁護皇帝嘛,要說關系也有,但不大。
曹操起家初始可以用艱難來形容,全靠張邈等幾個哥們兄弟講義氣,幾乎沒有鄉黨幫忙,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一來是豫州出的名人太多了,汝南袁氏兄弟跟兩座大山一樣橫亙在眼前,曹操跟他倆比算個屁呀。
二來要提當時的豫州牧黃琬,他是江夏黃氏出身,這個人背景太厲害,是士族領袖陳蕃認可的人才,當時不僅是譙沛人,整個豫州都擁護黃琬。
州牧不允許曹操征兵,曹操就征不到兵,曹家兄弟和人家掰手腕,人家還沒用力曹家兄弟就倒下了,就算黃琬死后曹操也不受家鄉人待見,豫州人更愿意支持繼任州牧郭貢。
等到中期曹操和潁川人建立聯盟,通過潁川人的關系,和豫州的豪強李通搭上線,到這一步觸手才算伸回豫州。
曹操和潁川人是平等聯盟,從來都不是上下級的關系,屯田過程和潁川人一樣,瘋狂吸納土地擴充實力,慢一點都有被拋棄的可能。
這也不能說曹操不夠手段,全國的軍閥都是這樣,要么和本地大族合作共贏,要么被本地大族聯合外來客軍消滅。
只有曹操能屯田,也只有曹操碰到這個機遇,兗州變亂曹操和呂布生死斗,要不是袁紹幫忙還未必能贏,慘勝之后低頭一看兗州破敗的不成樣子。
袁紹也不是白幫忙,順道挖走兩個郡,兗州治所直接暴露在袁紹眼前,那是曹操最危機的時刻,隨時隨地會被帶頭大哥吃掉。
這時候潁川人拋出橄欖枝,曹操有兵沒資源,潁川人在當地又一家獨大,只要曹操該出手時聽話出手,其他事情自有荀彧處理,因此雙方一拍即合。
屯田是擴充實力最快的手段,漢代運行了幾百年,不是曹操的原創,在邊遠地區屯田就能發揮良性作用,可是在天下腹心經濟繁榮的中原卻成了害民惡政。
不管流民還是自耕農,土地全部歸為國有,老百姓全成了公家的農奴。這還不算完,屯田就要檢地,就要清查戶籍重新規劃,這就變成了大族搜刮社會中產富戶的手段,富戶幾代人辛苦剝削得來的資源,全部以光速聚斂到豪族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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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田伊始還能規規矩矩,反正荒蕪土地有的是,流民也足夠,可魔盒一旦打開就不是哪個人能控制的住了,荒地哪有熟田好?我收入充足有曹操這個打手配合,能看著肉不吃?刀遲早要架到中產富戶脖子上。
這是個溫柔的過程,等到大家發現事情不對,什么都晚了,聯合起來也無法對抗豪族,再說中產富戶也沒有聯合的能力,只能是家族破敗一貧如洗,最后淪為豪族的奴隸。
只有外地豪族有能力反抗,比如弘農楊氏,河內司馬家,曹操再有實力也不夠對抗所有人,再說也沒必要,一個河南就吃的肚皮滾圓,要動手也得等消化完。
等到打敗袁紹,曹操站在新的高度俯瞰全局,看清新的形勢加上有了新的目標,赫然發覺屯田已經不合時宜了。
袁紹經營下的河北可以說是一個整體,再不像過去小軍閥割據,靠實力強能擊敗對手,拿下一塊可以隨意拿捏。
河北面積這么大,人口幾百上千萬,本地家族根深蒂固,關鍵是人家親眼看見你是怎么通過屯田消滅別人的,你還執行屯田那不是找抽嘛。
天下都知道袁氏兄弟不合,不止郭嘉,很多謀士都主張適當給些壓力,之后等著看他們內斗坐收漁利。
前提是兄弟雙方不分高下,常年拉扯不止,從而消耗實力。不過看現在這個形勢,袁尚要消滅袁譚不說輕而易舉,怕也不會太困難,就怕袁譚認清現實,兄弟倆齊心合力。
對面冀州駭人的軍勢徹底震懾住了曹操,想要生存下去,必須拿下河北,放著袁氏不管用不上三五年還得來一次官渡之戰,下一次的生死決戰還能贏嗎?還想著靠運氣就不是冒險,是自殺。
就是因為屯田政策,就算沒了沒了袁氏兄弟,曹操也拿不下河北,河北士族可以推舉別人繼續打下去,劉琰就是傀儡的不二的選擇,真是她反倒好了。
曹操堅信給出三公高位,再按照漢靈帝裸泳館的樣式建一座宮殿,裝滿金銀,塞進百十個美少年,劉琰能放棄一切瘋了一樣跑回許昌。
就怕找劉珪,這個家伙又陰又狠,河北大族未必能控制的住他,他要得了中原那還了得!鐵騎南下比袁紹還難對付。
說一千道一萬,和潁川的平等聯盟反倒成了掣肘,曹家宗族好說,你要停止屯田非過潁川人這一關不可。
正在思緒萬千的時候,郭嘉冷不防問出一句:“主公觀河北義勇如何?”
曹操下意識回應,好,太好了,全國都沒這么心齊,主家有難是真上啊,袁紹生前要能看出來,鐵定沒有什么內部黨派相爭的事了。估計冀州人自己都沒意識到,等袁紹死后才回想起人家過去的好。
也不怪袁紹看不出來,所謂當局者迷,不管外來派還是本土派都忠心耿耿,怪就怪雙方都太忠誠,因為點小矛盾難免相互猜忌,總認為對面有問題。
現在真相大白,人家手底下都是忠義烈士,張合高覽出于不得已投降,實際上袁紹手下就出了一個壞種,還被自己當做寶貝接盤了。
“明公視袁本初為何許人?”郭嘉講話總是東一句西一句,所以很多人覺得他云山霧罩不知所云。
這一句話意思很深,知道你害怕又羨慕,嫉妒的不要不要的,想要這樣的忠臣烈士就學學袁紹,不是為了你自己而是你家兒孫。
聰明人講話往往都是如此,本來郭嘉也想講明白,誰叫他思維迅捷的可怕,打好腹稿結果嘴跟不上腦子,話講一半已經急的不行,索性默認你已經了解全部,再開口又換成了另一件事。
好在曹操思維跟得上,這倆人有個共同點,腦子一刻不得閑總在琢磨事情,郭嘉提一件事曹操恰好想過 ,再提一句曹操微笑著拉開抽屜,巧了,我這邊計劃也做好了。
兩個人要是合拍,那一起工作的效率會無限提高,不需要過多解釋,相互一碰找到分歧,解決完立刻進入下一個環節,激情和相互成就的精神滿足感可遇不可求。
曹操在觀察對面時剛好也琢磨過,很愿意學袁紹,不但要學還要善待袁紹家屬,善待河北士族,要做的比袁紹還仗義。
為了得到這個局面,得豁出去拋棄潁川人,官渡之戰結束這個打算就萌生了,重新考慮形勢對比,拉攏誰打壓誰,怎么開始如何善后,琳琳總總還沒個具體章程。
真小人、偽君子荀彧第一個不能留,讓他逐步靠邊站坐冷板凳,所謂行事不能莽撞,不能一股腦將潁川人全推到對立面去,分化打壓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目光要放遠,河北士族是忠義,但也不能一家獨大,司馬家肯定是要拉攏的,楊氏也不能再打壓了,放出來制衡司馬家很合適,扶植楊家那個后輩楊修就很合適。
譙沛宗族也得抬起來,咱大人有大量不會埋怨過去冷眼,外人終究靠不住,守基業還得靠鄉里鄉親幫襯,再說了,現在老曹我家大業大,不能讓家鄉父老寒酸丟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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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故鄉腦海浮現出桓典,這個家伙忒可恨,多少年了狠狠壓著曹丁兩家,搞的老曹在同鄉面前很沒面子,請客喝酒都不痛快。
遷都許昌這個老小子就和潁川人勾搭在一起,明著沒唱反調,暗地里小動作不斷,說不準劉馥叛離就有他在背后使壞,既然要終止屯田,不妨先從桓典下手。
曹操一邊踱步思索,眼神一邊偷瞄郭嘉神色,心里不住偷笑,還有一點對方一直沒講,我也不講,看誰先忍不住。
等了半響,果然郭嘉先開口:“不管現下還是未來,寒門都是制衡的重要一環。”
曹操面露笑意,可算扯到正題上了,借著打擊潁川寒門再上一步,大漢門閥幾百年了,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解決。郭嘉不著急,一點點來,總有一天從根上挖去這塊毒瘤。
全程并沒有交流幾句話,外人怕是一點都聽不明白,不過兩人相視一眼各自點頭,兄弟,你的意思咱全了解,咱倆目的雖然不同,不過,干掉潁川人這層的利益一致。
曹操還想多問一句:“罟之于湖未免小耳。”
漁網對于湖面來說,未免太小。潁川現在是大后方,調兵進駐總會受到制約,我手里這些嫡系人馬用什么理由全部進駐潁川,又不會引起無關人員不必要的疑慮呢?
“南征劉表。”
郭嘉只說了四個字,曹操卻鼓掌大笑,好主意,果然英雄所見略同。
現在還有個問題在思考,答案始終不是很滿意,這里不妨再問問:“老夫始終難以取舍,這一仗,如何打的漂亮?”
郭嘉明白曹操意思,行軍打仗是技術活兒,對面裝備是差,很多人都拿著棍棒,怎么說那也是將近十萬人,打起來真吃不準。
又得打出己方威勢,又不能損失太大,最好能體體面面的回許昌。
作戰細節超出了的郭嘉的專業范疇,另辟蹊徑興許能帶來一些啟發:“哀損不若謀利,主公可知計功而食桃?”
郭嘉說的對,打仗不就為了利益最大化嗎,部隊訓練有素,一點兒損失承受的住,至于面子相比實惠更是無所謂。所以瞻前顧后,其實就差一個臺階兒。
既然心結解開,順著思路回憶二桃殺三士的典故,曹操思索一陣自言自語:“不受是無勇,不奪是無功,兄弟皆有圖是為貪,那桃?”
“只能請主公割愛。”
“啊?!”曹操不能不詫異,聽郭嘉說要割愛一時沒反應過來。
還琢磨是物資還是旗幟,還糾結放棄多少,剛要繼續追問,忽然一拍腦門兒開懷大笑:“奉孝此計甚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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