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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有別的隱情 父不慈,子何必孝焉,君不……

    殿中忽然靜的連呼吸聲都淺了, 趙祿下意識回看身側,卻只看到趙祈垂下眼眸。

    皇上似乎什么都沒察覺到,“朕記得你側妃還缺一位, 那便雙喜臨門, 小六是想誰為正,誰為側?”

    趙禮探著脖子想看看身邊兄弟們的神情,可哪怕是老五,都只擺著一副什么都沒聽懂的樣子。

    他就不信如今殿中沒人回過神, 蒼天, 要是父皇真把何年和徐家的女兒賜婚給小六, 這跟封小六為太子也沒什么區別了。

    趙祿此刻倒是萬幸二哥不在, 不然哪里還能壓得住氣來, 父皇讓他去齊原郡前曾隱晦說過,只要這趟差事辦完回來, 就封二哥為太子, 可如今這一出,無論是想試探什么, 都明擺著沒把對二哥的承諾放在心上。

    眾人都不由用余光去瞧趙祈的反應,卻見這個被封為親王,和二哥平起平坐的兄弟,只是上前一步, 端端正正的撩開衣袍跪在當場。

    “蒙父皇勞心, 無論誰家女子若是父皇所選, 兒臣都當敬之, 可自東方氏走后,兒臣曾面見欽天監監正,言近年娶妻有傷長輩運勢之憂, 且兒臣愚鈍,前有烏州之事寥寥,后有修書之差匆匆,事未成,不敢多念。”

    娶妻妨害長輩運勢,此話一出,小六他這輩子也別想再有正妻,簡直瘋了不成,趙禮在腦子扒拉半天,也沒聽誰說過,何家和徐家女子是貌丑無鹽的啊,更何況就那個家世,娶回家尊著敬著也行。

    難不成小六還真沒有什么野心?趙禮偏頭,正看到老七眼眸一動,嘿,連這弟弟都不老實,小六還能真的認命?

    “荒謬。”

    皇上淡淡一句,卻竟然直接將此事揭了過去,“吉成殿那邊如何?”

    趙祈脊背一僵。

    曹順聲音不大,卻正正好好讓圣宸宮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鴻親王妃她們不舍懷齊王妃,正奉太后口諭,于殿后抄寫經書呢。”

    “朕這些兒媳都是賢淑之人,你讓人去把她們抄寫的經書拿來,給朕這些兒子們瞧瞧。”

    “是。”

    這下兄弟幾個一對視,沒有人臉色好看。

    本以為父皇單只是把他們困著,誰能想到女眷那邊還有這一出。

    有小太監奉上茶點,趙祈坐在皇上左下首,還用了塊山藥茯苓糕配茶水吃,“五哥若是餓,不如嘗一塊,父皇這的糕點都是御膳房掌膳做的。”

    御膳房掌膳平日里也就給皇上供些糕點或新奇的菜品,平日都是管著御膳房大大小小的事,除了皇上,最多也就太后和貴妃那他還湊上去。

    趙禧偷看被逮個正著,于是也跟著嘗了一塊,只覺得一點甜味沒有,噎得人喘不過氣。

    趙祈心里哪怕已驚濤駭浪,都死死壓著,沒露出一點來,中間還讓小太監去換了茶水,“本王喝不慣這白茶,去換一盞。”

    小太監陪笑,動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是奴才不當心。”

    皇上高居其位,將下面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看的清楚,“曹順,把內務府今年新進的紅霧茶葉給善親王府送去。”

    趙祈便起身謝禮,似乎之前皇上要賜婚,和此時女眷被困,都沒有被他放在心上一樣。

    不過一刻鐘的時辰,有小太監把經書捧來,照著曹順公公的眼色,將經書奉給各皇子。

    趙祈原來還想會不會只是個面上的功夫,可書冊到手一翻就心中一沉。

    的確是棲棲的字跡。

    他一頁一頁的翻過,幾乎像是親眼見到她是如何一開始字字斟酌,后來筆力不支,最后虛浮無力的,中間有一頁上面滴了墨,那時是不是發生了什么,棲棲習慣蘸墨少,若不是長久的懸筆,不會有這個痕跡。

    鴻親王不在,鴻親王妃的抄寫的那本就到了皇上的手中,他只看了第一頁就放在了旁邊,“老二這個王妃,在妯娌中最是和懷齊王妃相熟,寫的果然也最是用心。”

    趙祿硬著頭皮接話,“懷齊王與二哥成親早,兩位嫂嫂自然情誼深厚。”這兩位年少時都是厲害性子,同在宮中時甚至鬧到過太后面前,幾乎比先太子和二哥的關系還緊張,也不知父皇這句又是為哪門子的話茬.

    直到夜幕將天邊最后一線光遮住,眼前的蠟燭甚至連影子都照不出來時,才有宮女掀開紗幔。

    “孟側妃請。”

    孟初站起身時膝蓋都麻了,她撐著一口氣穩住身形,等路過隔壁時一看,里面竟然是袖口束起,端正跪著的宮女。

    若剛剛她有妄動,左右便能瞬息出現。

    怡蘭還不知發生了什么,只是見時辰越來越久心中焦急,可除了主子,其他人也沒見出來,這才耐著性子等,一見孟初身影出現,連忙上前扶住。

    “怡蘭,回府。”

    滿年被杜賢妃接去她宮中待了半天,最后讓人先送了回善親王府,他在府里是小主子,在宮中只是皇上一個連名字都沒記住的皇孫,不如在府中有熟悉的奶娘和下人伺候。

    宮門前善親王府的車輿有兩輛,孟初沒想到趙祈竟然也留到了現在,干脆就先上了車等他。

    直到即將落鑰時,趙祈他們才出了宮門,他原本下意識想去孟初車輿,卻停住了腳步,元德瞧著都沒明白,直到看到他去了前面的車輿,這才愣了下跟過去。

    孟初半掀起車簾的手放下,眉眼低垂,看來宮中趙祈那邊也出事了。

    她本以為他今晚得在前院歇了,沒想到直接到了小院里。

    孟初先是用了碗蝦仁清湯餛飩,洗漱后就困的昏昏欲睡,趙祈拿通脈絡的膏藥給她揉手腕和膝蓋。

    “你怎么也留到那么晚。”

    趙祈嘆氣,“你平時還有幾分機靈,怎么真老老實實把整本經書抄完了。”

    她驚的坐起,“那收走的經書,竟然是送給你們瞧了?”誰能想到這經書還真有人看,也幸虧看的是趙祈,若是皇上或太后,就她那越寫越飛的字,定要被訓對懷齊王妃不敬。

    “你抄幾頁盡心,尋個由頭回府便是。”

    他可真不知道情況,孟初便把自己發現的都說了,“……我還想著哪有那么多人,怎么殿中十幾個屏風,原來左右都是宮女,但和平常宮女不一樣,瞧著奇怪,袖口是用束釧扣住的,像有些功夫在身。”

    趙祈怎么也想不通是為何,要說父皇自太子薨逝后脾性越來越有幾分古怪,甚至連一向頗為信任,視之心腹的永親王叔也有些時日未曾召見,但怎么也不至于用這種手段在女眷身上。

    話說得難聽些,若要處置他們,父皇恐怕還要費心思想個由頭,不讓朝中官員上書,但若真要對棲棲和其他郡王妃等不利,那都不必親自動手,隨便讓太后下旨斥責一句,都能讓皇室女眷自發請罪。

    他本以為是父皇警告他們不得將后院視之過重,又或是哪個兄弟妻族出了事。

    可吉成殿那里,一定是有別的隱情.

    趙祿回到安郡王府后本該好好歇歇,下面的人卻來稟告,京都東街宅子有信,得讓殿下親自去取。

    他略一皺眉,還是換了身衣服,趕在宵禁前到了那宅子中。

    這里雖處于鬧市,但府門卻設得偏僻,大門常年封上,唯有側門花藤下掩著半扇。

    屋子里的燭臺已經連著蠟,圓桌上有一個信封,趙祿和往常一樣,將信封打開直接過目——無論是他給二哥,還是二哥給他傳的消息,兩人都不會帶走,看完就直接將信燒了。

    信上只有兩字草書,屏后。

    趙祿一怔,“二哥?”

    “我可是等了你很久,看來父皇今日又讓你們白白候著。”屏風后有人單手負后,慢悠悠的走出來,在昏暗中,趙祿差點以為自己見到了年輕時的父皇。

    二哥怎么在這?二哥怎么能在這?

    趙祿臉都白了,“二哥你快回齊原郡,父皇恐怕已經——”

    趙祾不由輕嘆一聲,“父皇依著皇祖父手里留下的東西,早把整個大隴握在手上了,有時我也在想,父皇沒準真是什么紫微星,雖未被立為太子,可他乃嫡長子,理所當然繼位,朝中大臣都是皇祖父留下的棟梁之才。”

    “盛世之君,盛世之君!”

    “二哥!”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若是被父皇知道,得是何等怒火,哪怕隨著皇祖父山陵崩愈久,又有不少老臣告老還鄉,已經無人再把先帝掛在嘴邊推崇,可誰不知當年滿朝文武以先帝留下的三道勸少帝圣旨,將父皇壓的只能循舊例當政。

    他母妃曾露過口風,哪怕是太后都從不在父皇面前提及皇祖父。

    “父皇既然知道你在京都,卻仍然未曾將此事戳破,便是給二哥改錯的機會,二哥若是不想去齊原郡,也大可書寫奏折,言自己突有不適,難以辦差才是。”

    “小六用過的昏招,我又何必再用。”

    趙祿見他態度堅決,反倒是冷了心,他為了二哥也算是賭上了性命,可二哥謀劃再多,都少有提前告知,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登上皇位,又何必如此防著。

    父皇為防意外,他和趙禮的身世,不僅有宗室老王爺得知,連藏書閣都備了證據,就怕大隴的皇位,沾了外族的血脈。

    沒等他灰心離去,趙祾突然道:“老三,我不想等了,何家也不能再等了。”

    “父不慈,子何必孝焉,君不仁,臣何必俯首矣。”

    趙祿下意識退了一步,卻撞在沉木的桌邊,他借著些微的燭火看清趙祾的雙眼,第一次被那些野心與冷漠震懾住。

    第82章 今日明日,累如年年 又怎么能說一個反……

    趙祿從幼時便察覺到, 若父皇對太子的看重,如帳冊上清清楚楚的一筆筆記賬,每有恩典必得讓朝堂皆知, 那他對趙祾則是融于水一般, 無論上面漂浮了多少茶沫,旁人還是能看出深淺。

    也許二哥從來不肯承認,但他們這些做弟弟的或多或少都心里明白,在最開始時, 他們不是因為二哥被封為親王而敬他, 而是因為父皇的偏重。

    自前朝舊例始, 唯有太子可得內閣大臣及朝中尚書等授學, 后來是二哥和太子都到了讀書的年紀, 父皇先是按從前固朝時設上書房,隨后又親自點了大臣當皇子解惑的師傅, 這才有太子和皇子同讀的事來。

    甚至連按規矩要領太子面見朝臣的時日, 都會召二哥同在,甚至為了面上過得去, 連他也被順勢帶去,于是太子日漸惶恐不安,二哥愈發不足所得,明明曾經彼此也是掛在嘴邊的兄弟, 最后雖說談不上仇敵, 但卻已然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父皇恐怕唯有對二哥, 才真有一點尋常的舔犢之情, 但這點情分,父皇與二哥兩人卻都沒當真。

    也許是因為二哥實際上是父皇的長子,也許是因為二哥被藏起來的那兩三年, 都是在圣宸宮,被父皇親自撫養至會扶著墻邊走路。

    雖然他至今不知太子究竟是做了何事,才會惹得父皇連半分父子之情都不顧,可他敢斷定,若同樣的事放在二哥身上,父皇絕不會如此無情。

    “二哥。”趙祿嗓子干澀,“你是要反嗎?”

    趙祾卻詫異般的回望他,“三弟這話又是從何而來呢?”他伸手拍了拍趙祿的肩膀,“我是父皇長子,是大隴的鴻親王,皇位本來就應該是我的,又怎么能說一個反字。”

    “待我登基,你和小四一輩子再無憂慮,待我百年以后,定會留下遺詔,將賀德妃與毓妃娘娘的身世從藏書閣毀去,絕不會再被人知曉。”

    “三弟,我不是父皇,不會把自己的手足兄弟,當成朝堂的棋子。”

    趙祿偏頭看了看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永親王叔少年時天資卓越,可卻棄文習武,也許二哥這么多年瞞下他太多太多,可只要承諾作數,趙祿就愿意跟他一起賭一把.

    鴻親王妃自那日從宮里回去就病了,孟初得了消息還是因為鴻親王府的人來請借府醫。

    怡蘭猶豫,“主子,鴻親王妃不去請御醫,反而來咱們府里,讓人瞧著會不會有些不妥?”

    明明是拿了腰牌就能去請太醫,可來人說是懷齊王妃已逝,鴻親王妃不敢再勞皇上和太后垂問,但偏偏連鴻親王府的府醫都有要事不在,未免也太巧了些。

    孟初正在給滿年扎揪揪,他頭發長了,有時飄到眼前就會“啊”一聲,又不愛戴帽子,干脆給用小紅繩扎起來。

    “鴻親王妃論起身份,一是皇嫂,二是王妃。”她手里正好將紅繩打了個結,就算是拒了此事,也不該是她來說,“就說我乃側妃,不好應下,待問了殿下再回。”

    怡蘭讓豐米去前院把事一說,不到半炷香他便回來了,“王祿來一見是主子的事,連忙就幫奴才通傳了,殿下的意思是咱們府里的府醫醫術不精,若鴻親王妃那著急,就讓拿他的腰牌去請已經致仕的太醫,也好不讓人知曉。”

    這拒絕的怎么看也有些不近人情,趙祈既然讓這樣回,便說明鴻親王妃的事,府里是一點都不能沾。

    “云側妃那的帖子給拒了,就說我近日抽不開身,等之后閑了親自設宴邀她來。”

    云側妃的宴席一般都是和勉郡王妃同辦,萬一鴻親王妃也被邀去,見面時說起此事就不好了。

    孟初也能猜到這次設宴,云側妃可能還是為了吉成殿的事,可有些事不好直言,到時說與不說都兩難,若是真假參半,就怕哪里漏了風聲出去,反而傳的更加離譜。

    “在二哥回京都前,鴻親王府的帖子都不要留。”趙祈剛進屋子,嵌玉腰帶上還掛著那只雙兔奔月荷包,荷包上的流蘇引滿年想伸手去抓。

    他隨手拿炕桌上一個金鈴鐺塞滿年手里,“府醫本就不是能隨意支使出去的,便是二哥得知,也情理之中。”

    善親王府的府醫論醫術,和太醫相比,那不過平常,但唯有一點,嘴是再嚴不過了,是當年謹嬪留下的人手,每個府的府醫都不知過了多少私密之事,別的且不說,光是府里大大小小主子的身體情況就了如指掌,幾乎不會將其帶去府外診脈。

    既然趙祈這樣說了,孟初就沒再把這事放心上,正好看見他那荷包邊角都有毛邊了,“怎么還戴著這個。”她又不是只送了這一個。

    趙祈低頭也愣了下,“習慣了,就戴著吧,用的順手。”

    荷包哪來什么順不順手呢?她把頭上扎了四五個沖天小辮的滿年放榻上,轉身去里間找前兩日剛繡好的那個荷包。

    趙祈伸手摸了摸滿年脖子,見沒什么汗才放心,卻突然發現不知什么時候,孟初榻上的靠枕都是些南瓜、葫蘆的樣式了。

    他還記得她剛進府時,還拆了一件披風絨皮內膽做長短不一的靠枕,如今卻再也沒見過了。

    繡好的荷包都由怡蘭放在里間床榻邊的小柜中,孟初把那繡著雙兔臥雪的拿出來,繞過屏風時,看趙祈手里捏著銀線鎖邊的寶藍色葫蘆靠枕。

    “這個和你腰間那個一比,我是不是繡工精進了不少?”

    他放下靠枕,接過孟初遞來的荷包,卻沒細看,“棲棲,你在孟家時,閨房之中愛擺些什么?”

    這話問的沒頭沒尾,她在家時從不許旁人進屋子里,像當時身邊伺候的碧枝和碧葉,也只是做個端茶倒水,梳頭疊衣的差事,床榻上的被褥都是孟初自己動手,又或者是孟武氏收拾。

    她進宮選秀前一日,她娘特意拉著她把話說清楚了,無論如何在宮里什么性子都不要使,能平平安安出了宮才是要事。

    她當時屋子不大,又隨自己心意,架子上的幾本樹里都是夾著的樹葉,桌上隨處可見調色完忘記收的胭脂,窗子推開就能看到隨手捏的陶泥娃娃,窗上還懸著她娘鋪子里沒賣出去的殘品珠子,大多裂成了兩半,后來費了些功夫才又穿了孔。

    風一吹時,如深冬湖邊見日,有冰碎清冽之聲。

    地毯也從不是如今的什么祥云瑞獸,而是孟初自己挑了色,配的青綠配鵝黃,還有些繡樣外人看著奇怪,但卻是“白云”與“卷風”。

    “……都只是胡鬧的東西,我娘且看不順眼。”

    趙祈沉默了一會兒,“棲棲,那善親王府對你而言,又是什么地方呢。”

    孟初心中一空。

    是什么地方呢?是意料之外的歸宿,是沒有選擇的選擇,是再無轉圜的余地,她遵守這個府中所有的規矩,正如她在儲秀宮時聽從嬤嬤所說的宮規。

    趙祈垂眸,將那雙兔臥雪的荷包系上,舊的那個雙兔奔月收在了懷中,“今夜我去前院——”

    “趙祈。”她慢慢靠近,在他的唇角落下了輕輕的一個吻,滿年好奇的看了眼,又不感興趣的去掰金鈴鐺的缺口。

    “無論是六皇子府,還是善親王府,真正留下我的,是因為你。”

    是因為在他們彼此對情愛懵懂之時,趙祈就已經先一步看到了真實的她,所以此刻孟初仍然還在這里,而不是孟良媛、孟側妃。

    有時孟初也很疑惑,也不知趙祈這樣奇怪的性格是怎么來的,他先是把所有能做到的都做到,能給的都給了,才又愧疚于沒能把她所要的全都拿出來。

    他不在乎自己給的那一萬,只在意那給不出的萬一。

    就像此刻,明明趙祈發現她心中還是沒有把善親王府和孟府相平,卻不是惱怒,而是去回避答案,好像如果她說自己不喜歡這里,反而就成了他的錯似的。

    孟初偶爾夜半醒來,看著身邊趙祈沉睡的眉眼,都好奇自己對他究竟是多少的真心。

    “只愿我心如君心。”

    趙祈眼眸中的那層霾色越來越淡,他咳了一聲,先是去端茶盞,但中途又變了方向收了手,耳根熱意一片,他終究還是坐不下去了,豁然起身。

    “我還有差事未辦,晚些再來。”

    孟初這次沒攔著他,只是在心里想,還不知他什么時候才能好意思再來。

    然后她就眼見著人都已經大步流星的跨出屋門了,忽然又急步回來,將滿年抱了出去。

    “……”他總不能帶孩子一起閉關吧。

    沒等孟初想明白,趙祈又折轉回來了,“你怎么、殿下——”

    他一手攬著孟初的背,一手從她膝蓋下抬起,直接把人抱在懷里,屋門被元德眼疾手快的關上,中途孟初還差點撞到了屏風。

    床幔散落,趙祈將她放在床榻上,咬了咬她的唇角。

    “若只因一絲顧慮而耽擱你我,今日明日,累如年年。”

    孟初指尖點在他的眉心,“那殿下此刻還在等什么呢?”

    人影相合,床幔翻動,簪釵被隨意棄置在腳踏上,隨后是行龍的發冠壓落在上面,發出金玉之聲。

    第83章 一個不舍得醒來的夢 如今孟側妃可不是……

    小茶房里的銅壺放在爐子上, 滾開的水往外飄出水霧。

    元德離那遠遠的,王祿來拿著大蒲扇站在冰鑒旁給送去涼風,就這元德也是一腦門的汗。

    “師傅, 這天都快亮了, 是不是得去請殿下起了?”

    元德只在夜半瞇了會兒,剛剛才灌下去杯濃茶,“殿下的事你倒是多嘴多舌了。”

    王祿來知道是自己又出錯了招,只能老老實實閉上嘴。

    豐米提著水進來, 哪怕離正屋不近, 說話那也是壓著聲, “元德公公, 洗把臉醒醒神吧。”

    元德看到是他來了, 就從榻上起身,笑瞇瞇的, 瞧不出剛才對王祿來冷眼的樣。

    “這活哪好讓你來。”

    不是他元德公公多看得起豐米, 實在是人家跟的主子了不得。

    他也是和殿下在宮里長大的,早在內務府時就聽說過哪位剛進宮的才人得了寵, 哪位有了皇子的娘娘半年沒見到皇上面。

    遠的且不說,杜賢妃娘娘當年那也是榮寵和貴妃相當的人物,現在反倒是全仰仗著母家在朝堂的威望,皇上雖然逢年節仍然會賞景明宮, 卻幾乎再未踏足。

    勉郡王那也是瞧著仁心真意, 可如今府里寵著的, 既不是明媒正娶的勉郡王妃, 也不是前些年請封的云側妃。

    而是位來歷都說不清的侍妾。

    元德怎么也沒想到,反而是他跟著的殿下,竟然還是個癡情種子, 保元丹還是他去許太醫那取的。

    本以為殿下不過一時被迷了心竅,可如今小主子都快能跑了,孟側妃卻一點沒見寵愛衰退,甚至日漸更盛,元德就更不會和這院里的人過不去。

    直到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元德這才到屋外侯著,果然沒到一刻鐘,屋里就有動靜了。

    怡蘭是早一步先進屋里侯著,先把屏風外的燭臺點了一樽,等主子在里間醒了,她就把其它燭臺都用火折子點了,元德一看亮了,就腳步放輕的進了屋子。

    今早先從里間出來的卻不是趙祈。

    孟初披著一層金粉軟綢的披風,發髻用一根素紋的木簪挽在腦后,眼眸中一片清明。

    “主子今日怎么醒那么早?”

    聽到怡蘭這話,孟初也就是經歷多了,不然此刻臉都要紅了,天沒黑就胡鬧了一通,其實醒的更早,干等到怡蘭進屋點了燭臺才起身。

    趙祈倒是少見的睡那么沉,她起身時還看了看,他眼簾都沒有動。

    “噓,留那一盞燭臺就好,殿下還沒醒。”

    元德腰還彎著,差點都想進里間瞧瞧——殿下可從來沒有過睡這么沉,若不是孟側妃這,換個后院的女眷,他非得頂著個挨板子大不敬的罪名,都要沖進去親眼看到殿下人才行。

    怡蘭沒再出聲問,悄悄的把燭光滅了,屋內只留了一點微微跳動的火光。

    窗帳都掛了起來,元德和怡蘭對視一眼,兩人腳下一點聲沒有的退出去了。

    孟初剛摸索著走了幾步,突然踢到一團柔軟的東西,她嚇的差點驚叫出聲,借著光一看,原來是虎子不知什么時候竄進屋了。

    虎子尾巴纏著她的腳腕過了一圈,隨后就一躍跳到旁邊小榻上臥著了。

    孟初繞過屏風,拔開床帳時,趙祈還是睡姿端正的在那,湊近聽才有一點呼吸聲。

    朦朧暗色中,她好像終于有些明悟,趙祈一定是在做一個美夢,一個不舍得醒來的夢.

    趙祈睜開眼的時候,只見到了明黃色床幔系著的流蘇,他驚身坐起,抬眼看床尾竟然是鏤空的嵌金金龍。

    這實在是逾制,若被朝中言官得見,參的何止一個不敬,簡直要將對父皇不滿,懷有反心一事袒露在朝堂之上。

    “陛下。”

    他撥開床幔,元德那張熟悉的臉正湊過來朝他諂媚的笑。

    “要不奴才傳下去,今日早朝推了?”這個時辰就算去也是遲了,上次見陛下睡那么沉,還是在未登基前的善親王府孟側妃那里。

    如今孟側妃可不是側妃嘍。

    趙祈只覺腦中一片昏沉,他坐在床榻邊,任由元德伺候他穿靴。

    有眼生的小太監端進來漱口的香茗,他洗漱好就讓其他人都退下,自己慢慢環視了一圈。

    這里是圣宸宮。

    他沒進過里臥,但從窗外的宮殿一角便認了出來,小榻茶桌上的糕點還插著金簽,唯有御膳房掌膳進給皇上的膳食,才會有這個東西,一時之間,趙祈突然覺得什么善親王府,都已然是遙遠的事了。

    一種空洞般的恐懼讓他頭痛欲裂,直到低頭看到腰間,還掛著一個繡工雖不規整,但別有靈動之氣的雙兔抱桂荷包。

    哪怕和記憶中有所不同,但趙祈還是認出來,這是棲棲親手繡的。

    他又把元德喊進來,“孟……”話卻一頓。

    元德哪怕是個再蠢笨的人都要習慣此事了,這么多年了,陛下是一睜眼就要孟皇后在一旁陪著,這兩日太子殿下發熱,娘娘親自去東宮照顧,陛下這才一連幾天沒見著娘娘的面。

    “皇后娘娘還在東宮照顧太子殿下。”

    趙祈原來進東宮時,只覺得樹木遮天,不見天日,偶爾往墻邊一看,都是一點聲都沒有,縮著脖子的太監宮女,偶爾風動枝葉,這才搖落下來一片細碎的光影。

    可現在幾乎讓他以為走錯了地方,樹大多已經沒了,只留下一棵生機勃勃的老樹,粗壯的樹干延伸出來,上面掛著秋千架,殿前是矮缸碗蓮擠在一起盛開,唯見粉白兩色,回廊欄桿上是樣式奇怪的陶泥娃娃,也不知為何,第一眼看上去,他就知道是棲棲做的。

    “奴才拜見陛下。”王福來領著人磕頭請安。

    王福來比曾經要胖一些,但面相要嚴肅多了,趙祈隱隱約約記得,他如今是東宮的掌事太監。

    他沒理會這些,只是腳步匆匆的往前走,直到從大殿處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烏發堆髻,嵌著凍東珠的發冠上有瑪瑙做配,衣擺微動間,唯有額間流蘇輕晃,流蘇下是細眉如月,籠著雙盈盈笑意的眼眸。

    縱然滿身玉石,仍難壓她姝色明艷。

    “陛下。”

    四周白霧忽起,但趙祈卻視而不見,他越走越快,直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棲棲。”

    孟初反手握住他,“陛下這個時辰怎么來了?”

    四周的白霧越來越濃,他也沒聽清自己說了些什么,只見棲棲忽然彎唇一笑。

    “滿年退熱了,就是還有些虛汗,太醫說不能見風,今年他生辰,我想著送他只貓,虎子不在的這些年,他想起來總不開懷。”

    不知跨過了幾個門檻,又繞過了幾道屏風,他由著孟初將他帶到床榻前,少年正半躺在上面,面容泛紅,手里拿著一卷書,轉頭看向他們時,白霧濃的徹底見不到其它了,只能看清他與棲棲相似的一雙眼睛。

    “……滿年。”.

    滿年撅著屁股在地毯上爬來爬去,孟初手里的逗貓棒虎子不感興趣,他倒是捧場的很。

    “不。”

    “好好好,不動不動。”

    滿年憋著氣,等爬到那懸著一根羽毛的地方,剛想伸手一抓,羽毛卻又升上去了。

    “不。”

    孟初繼續哄著他,“好,不動。”

    滿年還在努力,她思緒卻漸漸飄遠,一想到那日趙祈醒來,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都覺得匪夷所思。

    雖然趙祈對皇位有野心她有所察覺,但也沒真的想過如果他登基,滿年又該是什么身份。

    腳踏處虎子叼著葡萄,放下來用爪子扒拉扒拉,再咬住,周而復始。

    “怡蘭,讓豐米給虎子每天加一碟牛肉干。”

    “是。”

    得了吩咐的豐米撓撓頭,這加一碟牛肉干,虎子吃得完嗎。

    第84章 我爹說還挺靈的 本朝第一個鳴冤鼓……

    自前朝便為天子腳下, 昌盛之地的京都,已經多年不曾有此驚駭之事。

    就在中秋佳節之日,安遠侯府除了不能出席正宴的妾室及其子女, 其余人皆因劇毒暴斃當場。

    而在北鎮撫司調了兵馬司的人手將安遠侯府, 圍的水泄不通時,行兇之人竟然自己投案,是安遠侯府的廚娘。

    廚娘雖然年紀大了,但有一手做膳食的好本事, 安遠侯世子寵愛的妾室又最喜她的手藝, 于是不過到府里兩年, 就已經能幫著做中秋宴席。

    “我殺他們, 唯一有錯之處, 便是下手太晚!太晚!”無論嚴刑之下如何審問,廚娘唯有這一句話。

    惡奴殺仆之事不算少見, 可北鎮撫司查探這廚娘籍貫背景, 才赫然發現事情竟然還涉及到了已逝的懷齊親王和當朝的鴻親王。

    曹順弓著背將香爐里的香換了安神的芝蘭香,動作間悄然將眼神往他干爹曹進臉上一看, 下一瞬就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直到殿內再無旁人,皇上這才把黃綢的折子丟到一旁,“燒了去。”

    曹進是皇上身邊的老太監,從皇上剛學會走路時就跟著伺候, 論年紀比皇上還大個十幾歲, 一身病痛, 平時走路快了些, 胸腔里都會有嘶喘聲。

    可他哪怕走動都不太行,仍然是皇上丟不開手的太監,就連他名義上的干兒子曹順, 都是皇上特許他留在身邊,有著血脈親緣的本家侄子。

    曹進雙手捧起折子,親自燃了炭盆,直到折子化為炭灰,這才潑了杯冷茶上去。

    “你親自去一趟北鎮撫司,傳一道口諭給顧執欽,惡奴害主的案子,還要拖到幾時。”

    這就是無論內情如何,都不要深查的意思了。

    曹進領命,“奴才立刻便去。”顧指揮使是聰明人,跟他說話省心。

    想想那個出頭的傻子薛海翼,那才是蒙著眼睛跳崖還覺得自己走大道的人。

    既然兇手已經找到,又壓著背地里的事情,此事本該草草了事,可就在廚娘判決已出的第二日,有女子在皇宮萬川門旁,敲響了本朝第一次鳴冤鼓.

    “……敲鼓的是安遠侯府女眷,就是那個安遠侯世子寵愛的妾室。”

    得了吩咐去府外繞了一圈聽消息回府的豐米,在廊下說得是眉飛色舞,話都不打一個磕巴。

    “也算你本事,出去沒一個時辰,倒曉得這么多了。”香蘭在給旁邊瓷盆里的花灑水,說話半損半夸。

    霧竹她們規矩學差不多就留在院外先做灑掃,此時過了垂花門,都還是孟初身邊的老人了。

    玉蘭正聽入神呢,連忙追問,“哎,哎,然后怎么了,說啊。”

    豐米故意不接她話茬,直到玉蘭去求孟初,他見主子坐在美人靠,抱著虎子遞來個眼神,立馬就把事說了。

    “這妾室竟然是說北鎮撫司抓錯了人,她才是毒害安遠侯府的人。”

    “難不成還是她指使的廚娘不成?”怡蘭好奇道。

    “怡蘭姐姐還真猜中了。”豐米又接著道,“此事還有古怪呢。”

    “那妾室戴著頭紗,直到被押走才露了面,聽瞧見的人說,面相嚇人,跟鬼魅似的。”他為了這個消息,可是塞了不少銀子。

    玉蘭不信,“怎么個嚇人法,還能頭發白的,眼睛紅的,嘴巴紫的?”

    豐米被這話一噎,“這……這倒是也沒有,就是聽說眼睛太大,鼻子和嘴巴又太小。”

    怡蘭忽然明悟,突然想到從沛州回京時,那中途又遇見的憐音姑娘,她當時便說是安遠侯世子的妾室,豐米所說的這個容貌一相合,確實就是她了。

    加上驛站之時,也只有兩次見面的緣分,沒想到再聽聞她的消息,會是這樣的事情。

    “想來也是妝容使然,之前京都不是還時興了滿山妝?現今想想,也瞧著有異。”孟初沒讓這容貌的事再論下去。

    滿山妝是女子的額頭上畫出重重青山,唇施綠粉,眼下則有兩點綠,謂之貌美滿山——其實是東熙坊有商家綠色的胭脂賣不出去,這才弄個噱頭。

    為了引女子爭相追捧,還花了銀子請學子們寫了贊滿山妝的酸詩,孟初知道這內情,還是孟止寫了信給她,讓她可千萬不要效仿,真的不好看。

    “那想來是與奴才說的人見識短淺,這才夸大其詞。”

    虎子蹭了蹭她不知不覺停了動作的手,此刻有風吹拂院中那棵越來越枝丫茂盛的無患子,孟初壓下心中那一聲嘆息。

    憐音啊憐音,明明廚娘已經瞞下,你本還有一條生路,難道一別多載的年月中,你仍然求不得一個心安,只能死志不改.

    趙祈下了早朝后有要事處理,之前遞了話給孟初,但直到天黑都沒見人影,她還是有些焦急。

    安遠侯府此事已鬧得整個京都滿城風雨,讓趙祈保下憐音顯然不可能,但詔獄中折磨人的法子那么多,憐音既然難活一命,何必還要受一遭折磨。

    若不是她有確切的把握,所毒之人皆和郭駝子他們難逃關系,絕不會下此毒手。

    那日中秋正席,唯有安遠侯和其妻子,世子與世子夫人,以及安遠侯府的二少爺喪命,除此之外,沒有孩童被殃及,雖然孟初不知她是如何能做到這一步,但定然耗損心血。

    心里牽掛著事,連晚膳用了些什么都沒想起來,洗漱后就靠坐在小榻上,有一針沒一針的戳著繡繃。

    “早和你說晚上刺繡會害眼病,怎么又拿起針線來了。”趙祈也是趕在宵禁前才回府,今日匆匆忙忙,連口茶水都沒尋著空閑喝。

    孟初踩了繡鞋就給他倒水,剛好溫熱能入口。

    “我就是心煩戳著玩,沒正兒八經的繡,你怎么累成這樣?”衣擺上都是泥點子,也不知道哪沾到的,今日又沒有下雨。

    趙祈先飲了盞茶,“元德,守在屋外。”

    “是。”

    元德本就在屋外侯著,這話是讓他們都離屋子遠些,怡蘭又怕主子喚她聽不見,便站在院中。

    孟初原還想先和他說憐音的事,一看連人都沒讓留,便沒先開口。

    趙祈捏了捏鼻梁,嘆氣一聲,“之前萬梅園的事,查出來了。”

    “萬梅園?”孟初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轉個彎才想起,她進宮不久便撞破的偷情之事。

    從前讓她夜不能寐,唯恐被人發現,連累家中親人的懸頂之刀,早已經被她拋在腦后,許久不曾想起。

    看來真不是平常的侍衛和宮女偷情,不然趙祈也不會因這事煩心了。

    趙祈沒賣關子,“那日在萬梅園的,就是娘娘身邊的花芙。”

    花芙?瞬息之間,孟初忽然想到杜賢妃第一次召她入宮時,花芙扶了她一把,露出的那個鐲子。

    也就是那個鐲子,她才推翻了一定不是宮女的結論,可誰能想到,此鐲是彼鐲。

    “那……那個男子?”

    花芙身份的為難之處,不過是杜賢妃身邊的侍女,趙祈怕牽扯了杜賢妃,但那男子才真是讓他忙了一天的人。

    “棲棲可還記得,太子妃的母家?”

    “那個和何家并稱邊何中陳的陳家?”

    “太子妃是嫡枝血脈,除她之外,已無男丁,但陳家余澤尚存,父皇總要尋陳家旁枝賜恩。”這個恩自然不會賜給太子妃身上,趙祈心里再明白不過,不是因為太子妃是女子,而是因為重她,則是重太子。

    “陳家旁枝也子嗣單薄,唯有一人年紀正好,每月都能被召進宮代陳家接賞,便借此與花芙行不軌事。”

    這事要被人所知,趙祈幾乎是洗不清那欲代先太子,拉攏親信的污水來。

    孟初不由給了他一個同情的眼神,本來趙祈和太子曾頗有情誼,又在吳南府賑災糧一事日漸冷淡,便引起不少揣測。

    后來太子薨逝,皇上反手給了他一個親見太子病發的名頭,更是讓朝堂暗中議論。

    有好事之徒,甚至與人私語,意指趙祈和太子的病發脫不開干系,也就是他當時無權無勢,這等惡語才沒幾個人信。

    這下好了,又是太子薨逝后就被封了親王,又是撫養他長大的杜賢妃貼身侍女,和太子妃母家旁枝勾搭不清,傳出去誰都覺得是趙祈故意謀劃。

    “不如就當此事還不知情,先瞞下來再說。”反正也是因為她親眼看見,才查出此事,不如當個鴕鳥,以不變應萬變。

    趙祈何嘗不想如此?“也是我行事大意,查探時沒有遮掩,落了蹤跡,瞞不下來了。”

    畢竟誰能想到,查個偷情而已,還能牽扯到他的身上。

    孟初猶豫了一下,“你不然去莊子附近那個清成觀拜一拜?我爹說還挺靈的。”

    趙祈無奈。

    第85章 殿下今日不在府! 突然在宵禁后圍住了……

    既然事已如此, 只能先想出對策,但唯有一點,花芙是保不住了。

    “娘娘那已經得了消息, 花芙此舉如同叛主, 娘娘便是再菩薩心腸,也絕不會放過她。”

    宮里多得是宮女想往上爬,但哪怕有多少手段都無妨,唯有一點, 絕不能做出穢亂后宮之事, 花芙與陳氏子的事一出, 后宮不知多少人等著瞧杜賢妃的笑話。

    孟初雖然和花芙不過幾面之緣, 但依稀有印象是位美人, 若放她前世,花芙頂天了不過是個人作風問題, 在隴朝卻因此喪命。

    “還有憐音, 她……”話還未說完,趙祈就將她的手拉過來, 掌心貼掌心。

    “放心,她那自有安排,如今此事父皇不想翻出來審,有可能拖個一年半載, 到時候沒那么多眼目盯著, 未嘗不能救她一命。”

    孟初欲言又止, 就怕到時她想救, 憐音不愿。

    安遠侯府背地里是一團污濁,與之交好的名門望族先不提,泰郡王妃的二姐也就是安遠侯府的世子夫人, 背地里竟然也插手了這些臟事。

    如果真查個明明白白,不知有多少皇親國戚被拉下泥潭.

    花芙跪在堂前,抬頭便見菩薩執柳葉一笑,本以為一直提心吊膽的事情敗露,該驚恐不安才是,可她卻覺得終于能安心了。

    自在宮門處第一眼見到孟側妃,她便知道這一天快到了。

    那只露出的玉鐲是故意為之,但孟側妃還是沒懷疑到她身上,有時花芙會慶幸逃過一劫,有時又恨為何注定要煎熬下去。

    昏暗的屋內突然聽聞“吱呀”一聲,一縷日光落在菩薩像上,將明暗一分為二。

    蓮嬤嬤轉身把屋門關好,將自己懷里的油紙包放在桌上,“御膳房的桂花豌豆糕,你最愛吃的,來嘗嘗罷。”

    花芙沒有回頭,“嬤嬤,我知道你如今恨我,那桂花豌豆糕,是娘娘讓你送的,但我實在無顏再受娘娘的恩典。”

    蓮嬤嬤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她冷冷地看向花芙單薄的背影,“自你雙十,娘娘每年都會問你是否想出宮,必會為你挑選好人家,可你背地里竟然做出這樣的丑事。”

    杜賢妃在宮中說得好聽是除了齊良妃外無人招惹,可說難聽些,誰都知道不得圣心,算不成個威脅。

    旁的娘娘到了年紀,膝下還有兒女可仰仗,杜賢妃耗盡心血撫養大的六皇子,卻連玉碟上的名分都沒有,善親王被封王那日,多少人的眼睛看向景明宮,齊良妃更是送了份“賀禮”,說是代謹嬪謝杜賢妃養子之情。

    如今花芙的事一出,娘娘想保全善親王,只能再疏遠下去,不讓此事牽累。

    一邊是不想離開娘娘,去宮外陌生的處境,一邊是宮闈寂寞,偶然相遇的孽緣,花芙想,她最后能為娘娘做的事,就是不臟了娘娘的手。

    血從唇角流下,花芙伏身磕頭,直到力竭后,翻倒在血泊之中。

    蓮嬤嬤上前探了鼻息和頸脈,隨后將那油紙包打開便出了屋子,再未回頭看一眼.

    不出幾日,果然杜賢妃身邊伺候的宮女與陳氏子的事情就已經不是秘密。

    前有安遠侯府被毒殺一事未平,后有如此穢亂宮闈之事,正當所有人都等著皇上大發雷霆時,皇宮卻調了京都兵馬司的兵馬護衛。

    得到消息的時候,趙祈正在教孟初下棋。

    “……從哪來的習慣,怎么連一橫走?”

    孟初指尖捏著枚黑子,“噓,我在思考。”還能是哪來的習慣,只想著下五子棋了。

    她在孟府時就拉著她爹玩五子棋,可惜孟知少陪她下了幾次就找由頭走人,她娘忙著看賬冊,身邊的侍女碧枝和碧葉更是讓著她,落下四子才象征性堵一下。

    趙祈手邊的黑子已經堆起來了,要說棋藝比棲棲更差的,他也不能說沒見過,趙禧就和棲棲半斤八兩。

    可下那么爛,還能下得興致勃勃的,唯有棲棲一人了。

    孟初下完一子才想起來問他,“皇上突然讓兵馬司增了那么多人手護衛皇宮,殿下好似一點都不意外?”

    趙祈忽略棋盤上幾個明顯的錯漏,帶了點笑的睨了她一眼,“棲棲眼越來越利了。”

    他要是想瞞,她眼睛再好都沒用,孟初壓根沒把這話當真。

    “難不成是有人想那個什么,然后被皇上知道了?”孟初也不是隨便猜度,自古以來做皇帝的突然在身邊放侍衛,除了防人還能因為什么?

    即使趙祈早習慣她說話大膽,一聽這話也不禁偏頭看一眼屋門,見只有一個元德離門遠了幾步守著,這才放下心。

    若不是早查過一遍孟家,知道孟知少除了信道外就泯然眾人,他都得懷疑孟初是受了誰的影響長成的,心里無君無權,剛進府時看似老實,連個禮都行得敷衍。

    孟初一看他欲言又止,也知道自己說話又沒了分寸,輕聲道:“以后這些,我只在帳子里說。”

    除了床帳,哪還有別的帳子?趙祈清清喉嚨,將那熱意壓下去。

    反正如今一些事沒想過再瞞著她,他便大概囫圇著說了,“若是真有人如此,父皇反而不會做此打草驚蛇之事。”

    “如今這出,恐怕是早已獵虎射鷹,后修墻壁。”

    手里的黑子掉落在棋盤上,蹦跶著跳了幾下,落在了桌面,孟初拿不定自己想的對不對,“殿下的意思是,已經有人這么干了?”

    可也不會一點風聲都沒傳出來,敢反的肯定不會是無名之輩,孟初其實還真盤算過,論起人選,要么是皇上的心腹永親王,要么就是懷齊親王薨逝后,排行最前的鴻親王,但后者不在京都,前者要是真反了,京都哪還會如此平靜。

    趙祈怎么說也是當朝親王,那么大的事,之前還真能瞞住他?

    私下閑話說多了,兩人眼神一對趙祈就知道她的意思,執棋的手有規律的敲了敲桌子,“想來是父皇有意瞞著我。”又或者說,有意瞞著他們這些做兒子們。

    如此一來便說明有動作的人是他們兄弟中的一個,可三哥不可能,四哥五哥?呵呵,他寧愿相信是在宮里還未建府的九弟。

    “哎!你怎么吃了我那么多顆棋子!”孟初蹙眉,看著面前的棋盤,連剛剛自己下到哪一步都忘了。

    “……下次我還是陪你玩那個五子棋罷。”.

    兩人都以為皇上既然選擇將此事瞞下,那么短時間內都不會再起風波,可沒想到在年節前夜里,皇城兵馬司奉上命,突然在宵禁后圍住了善親王府。

    府外有兵戈之聲,寂靜中有烈馬嘶鳴,王福來頭上冷汗黃豆大般落下。

    “殿下今日不在府!”門房臉都白了,拉著王福來的手臂不敢松,“這可怎么辦!”

    王福來狠狠一閉眼,“去請孟側妃。”只有孟側妃手里有殿下的腰牌,她出面才有分量,想來府外那些兵卒也不敢擅自闖入,不然就不會僵持了快半個時辰。

    善親王府外沒有點火把,漆黑夜色中,只在偶爾云散之時,能窺得月光映清的兜鍪與鐵甲。

    雖然車馬道寬闊,但一百多號人擠在這也不是個事,連馬都躁動了,王四彎身給座下的馬喂顆飴糖,感覺冷風一陣陣打臉。

    “副指揮,咱們總不能一直等在這,上頭的意思是得進去守著。”

    領頭的黑馬不耐煩打了個噴嚏,副指揮甩了下手中的馬鞭,“你若是想立這個功,我也不攔你,帶頭闖罷。”

    王四訕訕一笑,這他哪里敢,況且也不是善親王犯了事,其他幾位郡王那也有人手,雖然上面給的話是一切以上命為先,可誰都不是傻子。

    他們的命不值錢,善親王要是秋后算賬,動一根手指頭他都沒命到明年開春。

    第86章 這得折壽 之前所想都錯了

    就在初雪紛紛揚揚落下之時, 孟初披著大氅冷著臉到了正門前。

    怡蘭為她撐著傘,卻依然無法阻擋風卷雪從傘下穿過,在孟初長睫上留了雪色。

    “側妃主子!”王福來連忙上前去迎, “府外的人自稱是京都兵馬使, 卻無手諭,領頭的說是副指揮使,但奴才并未聽聞過這一位啊。”

    孟初腳步不停,“他們想進?”

    “說是奉命駐守。”

    “那就讓他們說清楚, 奉的是誰的命。”厚重的大氅下, 鑲嵌綠松石的匕首一閃而過, 她將腰牌拿出來, “按隴朝律法, 親王若有罪,則由皇上裁決, 再傳宗親王爺復錄, 最后又宗人府和大理寺同理,京都兵馬司又是哪來的權, 敢登善親王府的門。”

    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一門之隔,原本還嬉皮笑臉的王四直起腰板,眉頭緊皺。

    旁邊士卒悄悄道:“這說話的應該就是善親王府的孟側妃。”

    王四瞪他一眼, “要你提醒老子!”隨后轉臉去給副指揮賠笑, “您看這該怎么辦, 這位主子的意思就是不開門, 可咱們也是奉命行事,這個門還就得進。”

    誰都知道此事讓他們兵馬司的來不合規矩,兵馬司說得好聽是護衛京都安危, 實際平日里并不受其它兵系的待見,連北鎮撫司那群鷹犬都能踩他們兩腳,孟側妃字字句句都是說他們無權行事,偏偏還真是。

    副指揮忽的一笑,王四都愣了,不知這位新上任的副指揮使是什么意思,結果就見他從懷中拿出一卷黃綢。

    “你去把這個手諭送進去,讓孟側妃看一看,咱們是奉誰的命。”

    這位副指揮腦子絕對有病!王四差點都沒忍住,有手令還站外面喝冷風,怕是當個領頭的過官癮來了!

    黃綢通過旁邊側門的門鎖洞塞了進來,王福來親自去拿,沒敢多看,雙手捧給孟初。

    孟初拿到手展開一看,果然正如趙祈走前所說,蓋的是皇上的小印。

    ——棲棲,只要來得不是北鎮撫司,拖半個時辰,等見到手令便可放人進府。

    明明有手令,兵馬司在外面卻并未拿出,看來里面有趙祈的人,如今她再無理由可阻攔,便淡淡道:“開門。”

    怡蘭猶豫,“主子,要不咱們先回院子……”先不說見外男之事,萬一有活膩歪的冒犯了主子,那可怎么辦。

    孟初輕輕搖頭,腳下未動。

    眼前的正門緩緩打開,府內屋檐下的燈籠照在外面一片冰冷黑沉。

    副指揮使翻身下馬,沒等王四他們跟上,就先一步跨過了門檻。

    在暗淡的燈火中,孟初看到他濃眉飛揚,眸光湛亮,哪怕絡腮胡子滿臉,卻還是有熟悉感撲面而來。

    “孟側妃見諒,卑職等多有打擾。”

    他離得太近,連王福來都看出了不妥,寒毛都豎起來了,怡蘭更是上前一步側身擋在孟初身前。

    舅舅。

    雖然趙祈匆匆忙忙被召進宮前讓她放心行事,她也猜到趙祈這幾年在暗中布置了人手,可她怎么也沒想到,連她舅舅都跟著他做事了。

    他倆什么時候搭上邊的?

    武扶辛摸了把早已經習慣的大胡子,沖他外甥女就露出了一排大牙,他當年聽聞沛州有疫情,就直奔過去想幫忙,差點把自己搭進去,還是善親王及時派人找到他,說是他外甥女提前來信吩咐了,善親王對百姓有仁德之心,初兒還跟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武扶辛一察覺他有登位的心思,自然就直接效命了。

    萬一以后出了些變故,看在他有功的份上,善親王也得把初兒供著。

    此刻思緒再怎么亂,孟初也沒敢表露出來,“……請這位副指揮,帶著麾下駐守在前院。”

    武扶辛這場戲演得是有始有終,利落的給孟初來個抱拳行禮,“孟側妃放心,兵馬司絕不驚擾后院女眷。”

    蒼天,正值年節受她舅舅一拜,這得折壽吧。

    “……副指揮不必多禮。”.

    趙禮就沒覺得事情能這么荒誕過,明明在府里睡得正香,盤算好了第二天還要進宮過年節,結果就被宮里來人給請到宮了,連車輦都沒給坐,一路策馬,冷風吹得他頭昏腦脹,結果就被關在這黑布隆冬的大殿里。

    他連熱茶都沒喝上一口!

    “狗奴才!等爺出去扒了你的皮!”

    旁邊的趙禧比他還慘,連大氅都沒披,凍的直哆嗦,這大殿也不知在宮里哪個偏僻地方,他被蒙著眼帶進來,殿內連一個火盆都沒有。

    “四、四哥,你聲音小些。”普天之下除了他們父皇,還能有誰能把他們兄弟幾個放這里挨凍?

    趙禮又不是真傻,他自己心里有盤算,如今見情況就是出了大事,他罵得越狠,便說明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嘛,不知者無畏。

    趙祈沒像他倆縮在榻上,就坐在冰冷的太師椅上,泰郡王原本坐他旁邊,沒一刻鐘就待不住了,站起身來來回回的轉圈走。

    “老七你歇會,轉的我頭暈。”

    大概是境地不同,以往悶聲悶氣的泰郡王聽到趙禮這話,就只撂下一句,“四哥眼神倒是好,還能看清弟弟走路。”

    趙禮差點從榻上跳起來。

    趙祈嘆氣,四哥也真是好本事,凍成這樣了還話多。

    “四哥,三哥在何處?”

    黑暗中忽的一靜,趙禮下意識后靠,“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兄弟四個心亂如麻,猜想的都是一件事,難不成這次是三哥?.

    從年少剛出宮建府就被封為親王的趙祾,從未如此狼狽過,無冠散發,眼下青黑,唇干裂出血。

    他旁邊跪著的趙祿面上看著還好一些,但膝蓋處的血將地毯都浸了一層。

    謀劃之事敗露,皇上隱忍到今日才發作,他的腿是曹順得了令,親自拿著棍棒從后重擊在了膝蓋處。

    趙祾抬頭看了一眼仍然端坐在圣宸宮高座上,似乎毫發無損的皇上,忽然就笑了笑,“父皇,你一直困著兒臣又有什么意思,想看看你有幾個兒子,不曾對你有過反心嗎?”

    皇上并未因這句話有何動容,他將目光放在趙祿身上,“老三,朕原本以為你該是個聰明的,卻做出這樣糊涂的事情。”他語氣突然帶了點說不清的意味,“有外族豢牲的血脈,哪怕朕再怎么抬舉,還是無忠孝仁義,貪婪無度之輩。”

    “朕當年留你和小四,如今看來,實在是婦人之仁。”

    真到了這一步,趙祿發現自己心中更多的竟然是痛快,“父皇哪里有什么婦人之仁,小四被刺的那一劍,您何嘗有過愧疚。”為了掩蓋自己執劍傷子的丑事,連御醫都不肯賜給趙禮,皇上哪里對他們仁慈過半分。

    皇上心中比起憤怒,更多的是疑惑,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什么事虧欠了這些逆子,甚至此刻還愿意給他們一個辯駁的機會,可趙祾和趙祿卻仍然不知悔改,簡直是目無君父。

    “既然你二人……”

    趙祾忽然出聲,“三弟是受兒臣以身世威逼,并未有謀反之意。”

    皇上沉沉看他一眼,在趙祿膽敢對他懷有怨懟之心時,他參與了那事多少,都不重要了。

    而就在這一瞬間,趙祿和趙祾對上眼神,又立刻避開。

    明著聯絡人手收買宮中侍衛,是一步明知會敗但還是要落子的錯棋。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掩蓋暗中的那步謀劃。

    是成是敗,皆看今夜.

    趙禮本來瞇著眼都快睡著了,忽然就聽見門外傳來了動靜,沒等他醒過神,就迷迷糊糊見到兩個身影踉蹌著被關了進來。

    趙祈離門最近,驚得起身去扶,“二哥,三哥。”

    錯了,之前所想都錯了。

    二哥既然如今出現,說明其一直隱在京都,根本不在齊原郡,父皇為何會壓住消息,又為何會把他們囚在此處,便都說得通了。

    第87章 當朝天子,駕崩 便再磕一個頭……

    趙祿腿上有傷, 哪怕趙祈上前扶了一把,還是摔在了地上,趙禮懵了一下, 就連忙從榻上連爬帶跑的過來攙住趙祿。

    “三哥!”

    趙祾撣了撣袖子, 明明殿內如此昏暗,他卻眼睛亮的嚇人,跟什么都瞧得清清楚楚似的。

    “咱們父皇好大的手筆,吉成殿一個側殿, 竟然就關了兩個親王, 三個郡王, 多熱鬧的年節, 本王還以為能看見那幾個小的, 可惜小九他們沒在,實在錯過好戲。”

    老七臉一白, 見到這兩個哥哥他心里還有什么不明白, 自己是被要命的事殃及了。

    外面不用想也知道有耳目在,他扯著嗓子提高聲音, “二哥你怎么在京都!”

    趙祾壓根連個眼神都不屑給他,見趙祿被扶起來,就徑直走到小榻坐下,趙禧避無可避, 只能問好。

    “弟弟見過二哥。”

    “怎么說話都打顫, 老五還是體虛, 日后要多練體。”

    趙禧打哈哈過去, 心里想,他倒是還能有以后,二哥有沒有就不一定了。

    “來人, 端炭盆進來。”

    趙祾話剛出口,就見原本死寂的殿外,突然有了點動靜,之后就有小太監弓著腰,端著炭盆進來。

    趙禮扶著趙祿在原來趙祈坐的那個太師椅那坐著,趙祈則站在離殿門近的金柱旁,小太監放下炭盆便后退出殿,直到將殿門重新關上的那一瞬,才極快的向趙祈看去,腰間那只垂著綠色穗子的荷包微微一動。

    哪怕沒想到是二哥藏于京都先一步動手,但好在不影響他其它謀劃,趙祈背在身后攥緊的那只手,終于放松下來,不著痕跡舒了口氣。

    趙禮暗罵外面那群太監白凍了他們那么久,但也沒敢去和趙祾嗆什么。

    剛剛那殿門打開時瞬間的光亮,能讓人清晰看到趙祾的狼狽,老七終究沒忍住,“二哥如今這般,究竟是做了何等觸怒父皇之事。”

    “如今這般?難道你我此刻,不在同一個殿中嗎?”反了的沒反的,都被關一起,趙祾冷笑,在父皇眼中他們這些長成后,不老老實實當忠犬的兒子,都是些逆子反臣。

    三十歲與三十二歲的人,自然看不出差別,可四歲和六歲的孩童之間,則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同,趙祾從記事起就知道他和太子之間,是他為兄,太子為弟。

    但他曾經并不在意這些。

    皇上太忙,那時他正被滿朝文武以先帝舊政為由,壓得喘不過氣,自然放在皇子身上的精力少了。

    太子八歲時高熱,御醫不敢下重藥醫治,只是互相推諉,當時趙祾是怎么想的呢?實在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當時可笑的說,“救太子為先,父皇若怪罪,都是我的錯。”

    太子退熱后,父皇才匆匆趕來,第一件事就是處置了他身邊的太監,隨后便讓人壓著他,去床榻前給太子磕頭。

    “你也該明白誰為長,誰為尊,誰為君,太子的安危,你有什么資格去擔!”

    那天趙祾跪在那,對著明明小了自己兩歲的弟弟,喊一聲“太子殿下”,便磕一個頭,喊一聲“皇兄,我錯了”,便再磕一個頭。

    他當時還只是恨父皇,直到有一次兄弟間有了口角,其實不過是辯論前朝農事,太子突然道:“孤是太子,你豈敢以下犯上。”.

    “皇上身邊,究竟誰是殿下的人?”

    這個問題孟初已經是第三遍問了,可武扶辛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孟初也惱了,“舅舅既然是來與我商量對策,又這般瞞著,難道是不放心我?”

    這話就扎心了,武扶辛不說,完全是因為這次善親王安排的太急,一是他也不清楚全部,二是……萬一敗了,孟初什么都不知道,沒準還能留一命。

    “我也不怕舅舅知道,殿下沒幾件事是瞞著我的,皇室見不得人的陰私我也都有所耳聞,殿下要是真出事了,皇上絕不會放過這府上的任何一個人。”

    “唉。”他這外甥女性子簡直跟他姐一模一樣,又犟又橫,既然此刻茶房只他們二人,武扶辛便輕聲做了一個口型。

    ——曹。

    孟初左眼一跳。

    “原本咱們計劃的應該是等今年年節過了,來一處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就是沒想到皇上這次行事如此雷厲風行,抓了螳螂,還防了一手黃雀。

    “可如今殿下在宮中,你們就不知該從何下手了。”孟初多多少少知道些趙祈身邊那位名叫陳以的謀士,做的是什么事情,可趙祈不在,外面的人既怕錯過了時機,又怕貿然出擊,反而落了死罪。

    “若真有個萬一,初兒覺得,殿下會從哪一處宮門行事?”

    沒有猶豫,孟初脫口而出,“萬川門。”

    武扶辛驚詫,“怎么會是那最為偏冷,卻禁衛重重之處?”

    “因為只有萬川門附近,無百姓居所,商坊鋪面。”.

    貴妃讓御膳房送的湯到了,曹進雖然讓下面的人接了,但這盅湯皇上是不會用的,便只放在案桌上,等皇上將手邊最后一封奏折批復,才淡淡道:“撤下去。”

    “是。”

    這是既對貴妃不似從前,又給她留了顏面。

    “把江山月明圖后的那封遺詔毀了。”

    曹進能待在皇上身邊這么多年還得信任,除了伺候多年的情分,就是從不多嘴,此時也愣了一瞬。

    他沒讓皇上察覺,領命后便親自到圣宸宮側殿茶堂懸掛的江山月明圖后,踩在太師椅上,摸到了一卷玉軸雕龍的圣旨。

    “干爹。”

    明明吩咐了不許人曹順進來的時候沒一點聲音,曹進此刻也遮掩不到什么,顫顫巍巍扶著椅背下來,走到他面前抬手一個巴掌。

    曹順臉皮被打得泛白,卻瞧不出紅腫,但一碰便是刺痛,是宮里老太監整治小牙子的手段。

    “沒眼色的東西。”曹進壓著肺里那股癢意,“把看到的都忘個干凈,不然我也保不得你。”

    “干爹難道不好奇,這圣旨上寫了什么?”

    曹進耷拉著的眼皮一抬,“我不管你背地里和哪一位有牽扯,但討點好處可不能養大了心思。”沉手的圣旨用來拍了拍他這干兒子的臉,“你若是敢對皇上不忠,可別怪干爹讓你連死都求不到。”

    兩人畢竟有親緣關系,湊近時曹順會恍惚覺得,若他也在這宮中活到這個歲數,也會是這個模樣。

    就在那冰涼的圣旨移開的瞬間,袖中一直隱藏的匕首刺中了對方的心脈。

    曹順沾著血的手死死捂住了曹進的嘴,直到人漸漸沒了動靜,圣旨展開,里面清清楚楚寫了傳位于鴻親王,曹順幾乎要忍不住的一笑,隨手將其扔在了炭盆上,火舌灼燒了圣旨,只留下了玉軸,他再沒有時間去收拾什么,洗完手和臉,便換上了準備的衣服,走出側殿前還低頭將袖子卷好。

    殿門前的人早得了令,哪怕聽到里面有些異動也不敢探查。

    “在沒得里面的吩咐前,誰都不許進,不然……”

    “奴才們明白。”

    看著眼前這些太監彎腰的模樣,曹順緩緩將自己的背挺直,五歲學文,七歲被父母送去學堂,十二歲時京都來人,問清家中籍貫,便讓他進宮里凈身當了太監,他爹一開始還尋過曹進求情,之后得了銀子,便再沒了蹤跡。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所以他還得謝皇上給他一個機會,能進宮給叔父盡孝,曹進也得對皇上感恩戴德,若不是看重他,又怎么會讓曹順有機會服侍這九五至尊呢。

    曹順想,善親王雖然承諾放他出宮,但他可不想繼續等下去,同時跟鴻親王有些往來,也是不得已的呀。

    貴妃的湯無毒,但湯碗上的味道與殿內熏香混在一起,每日半個時辰,不到四五天,就該毒發了.

    當耳邊第一聲喪鐘響起,吉成殿內便死寂一片。

    趙祈本以為是太后薨逝,直到鐘聲敲到第三十五下,卻繼續響起。

    四十九聲喪鐘鳴,當朝天子,駕崩。

    趙祾站起身,沒在乎自己散亂的發,愴然著向前走了幾步,又定在原地,他先是大笑幾聲,忽然又淚滿面,“父皇!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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