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弟這說的什么話？”禤翎挑眉，一雙漂亮的鳳眼微微上揚(yáng)，“你我同師同門，理應(yīng)互相切磋，互相長進(jìn)，不是嗎？”
江懷舟沒心思去理會他彎彎繞繞的心思，世家子弟，詭譎難測，他不是不知道。
不過有人愿意陪他切磋劍術(shù)，他白用白不用。
遂點(diǎn)頭：“隨時(shí)奉陪。”
禤翎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了些。
然下一刻，他感受著嘴角的笑意，神情一滯 。
怎么會，他怎么會這樣笑呢？這么沒有分量，這么不成體統(tǒng)——如果讓父親看到他這般毫無意義的舉動和出格的神態(tài)，恐怕又要訓(xùn)斥于他難登禤家少主的位置了。
可是，可是。
父親并不在這兒，不是嗎？
這里也不是禤家。
——
玲瓏軒里的弟子全部都退下了，姜璃淺留意過，并沒有見到沈青青的影子。她不知道對方是因?yàn)橛惺碌R沒來，還是正想方設(shè)法攀上新的可以供她吸血的大樹，顧不上過來見一個對她而言沒什么價(jià)值的陣峰師姐，不過不管是什么，她已經(jīng)沒興趣知道了。
她現(xiàn)在只想知道，清止仙尊帶她來劍峰，究竟意欲為何！
她不信，絕不信自己就這么天賦出眾，讓堂堂劍仙掌門對她念念不忘，想盡辦法要做她的師尊。
如果她還是前世天真蠢笨的她，恐怕還會感動地涕淚橫流，一生一世償還他的知遇之恩，但重生一世的她，不可能再有這種可笑的想法。
既被毒蛇咬過，她就不會再去靠近和它有一分相似之物。
空蕩蕩的中堂冷風(fēng)鼓鼓，這里的一磚一瓦都和劍鋒終年不化的雪一般，一絲溫度也無。
姜璃淺靜靜站著。
清止仙尊不說話，她就沉默垂首，風(fēng)雪瀟瀟，素衫浮落，宛然隔世的一師一徒。
姜璃淺是知道清止仙尊的，作為最負(fù)盛名的掌門仙尊，他可以一個人于風(fēng)雪中參悟天道，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時(shí)光無盡，他也不會有疲乏枯燥的時(shí)候。
但她沒想到，這一次先打破沉寂的，竟然是他。
高高在上的仙人俯首垂眸望著她，神色淡漠，如露落寒潭，連波瀾都算不上。
可是，平鏡已不再平靜。
她竟然在那一線天光里，看到了她曾經(jīng)的師尊，對她露出的一絲，很淺淡很淺淡的，無奈。
云散風(fēng)卷，無可奈何。
就好像做錯的事是她，任性的是她，終要回頭是岸的，也是她。
而他，一直都是包容她，放縱她，不忍心苛責(zé)她的師長。
心臟狠狠鈍痛。
痛得她眼眶發(fā)酸，卻流不出淚來。
沒有人知道他曾經(jīng)在她心中的地位，于她而言，又意味著什么。
救命之恩？
傳道受業(yè)？
不，不只，不只是這樣。
他曾是她一往無前的信仰，是她手中絕不退縮的劍，是她遙遙仰望，一步步踏上的仙途，是她用盡全部去追逐的大道。
可是太陽落了，霞光散盡，她只來得及抓住滿手的蕭索黑暗。
一聲長長的嘆息，他喚她。
“璃兒。”
璃兒，璃兒，夢回往昔，身墮幽噩。
她猛然抬頭，又驚又愕，恍惚以為他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
可清止仙尊只是抬手，將一卷玉簡放到了她的手中。
她低頭，上書兩個鎏金大字——通暉。
是通暉劍法。
劍仙清止獨(dú)創(chuàng)的劍招劍訣。
修真界無人不窺伺向往的仙階劍譜。
上一世，她字字苦背，刻入識海，酷暑嚴(yán)寒，千難萬險(xiǎn)，從不曾想過丟棄。
如今，又被他輕輕地，尋常而又尋常地放在了她的手中。
指尖顫了顫，她咬緊下唇，血腥味涌入喉腔，又苦又恨。
“打開它后，會有劍光進(jìn)入你的識海，此玉簡也會隨之化為煙塵，不必驚慌，在劍峰之內(nèi)，你隨著識海內(nèi)的劍光修行，不會有人打擾你。”
清止仙尊說完后，閉上了眼睛。
意思很明顯，她可以走了。
姜璃淺死死攥住玉簡，只覺得胸口被一座大山壓著，沉悶得喘不過氣，前世那些責(zé)任，道義，期許，又如潮水一般將她包裹住，窒息在陰寒的水底。
“我不要。”
她的聲音很小，很輕，但在寂靜無聲的中堂內(nèi)，還是清晰可聞。
可清止仙尊就仿佛沒聽見一般，并未言語，也沒有睜開眼睛。
姜璃淺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在他的面前拔高聲音，字字鏗鏘：“我不要，我是陣峰的弟子，修不來劍鋒的道，請掌門收回劍譜。”
她不要再和他，和劍鋒有任何牽扯，他的劍譜，別管修真界有多少人眼紅，她也不要。
他如果真的很閑，很想傳承自己的劍法，不如傳給沈青青好了，她肯定喜不自勝，再不然，給他的二弟子，三弟子，也是一樣的，她一個“外人”，憑什么要撿他的爛攤子？
她心中憤恨，前世一幕幕殘酷絕情的畫面如同釘入心底的釘子，每回想一分，就是血肉模糊的痛。
然而上座仙人回答她的，卻是忽然刮起的一陣寒風(fēng)，她整個人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直接推到了玲瓏軒外，緊接著玲瓏軒的大門便在她的面前“砰”一聲關(guān)上。
她尚未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手中的玉簡就在這個時(shí)候被風(fēng)吹開，一道冰藍(lán)的劍光直直刺入她的眉心。
姜璃淺瞳孔震顫，想要躲，可以她的修為哪里躲得過渡劫修士的凜凜劍光？
一朵冰藍(lán)蓮花瞬間開在她的識海，飄蕩沉浮，如水中霧，霧里花，花心芳華。
只要她神思一動，便可入蓮花中觀劍法驚天，一破蒼穹。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她明明已經(jīng)不是他的徒弟，他卻還要來逼迫她！
他從來就沒有問過她喜不喜歡，愿不愿意，還能不能握住一把劍。
深深閉了閉眼睛，姜璃淺把心里泛起的苦楚和怨恨全部壓了下去。
沒關(guān)系，短短一個月而已，對于修士而言，一個月，彈指飛灰間，她很快就能回到陣峰——她真正的家，那里不會有人逼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勉強(qiáng)她不想要背負(fù)的責(zé)任，她只是她，一個普普通通，受人疼愛的陣峰小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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