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他不讓她和離
薛洺此人, 把自己人和其他人分得特別清楚。
對于珍愛之人,怎么胡鬧,他也都能全盤托底。
但如若一個普通人,陌生人, 對他并不算多么重要的人, 如果去冒犯他, 那么絕對會被更加強勢地反攻。
比如這次, 梅家算是歪打正著冒犯到了他頭上。
梅家畢竟是杭州首富, 勢力也算是強悍, 平常京官自然會顧及。
但薛洺顧不了那些, 頂了天給梅家留條人命, 不為了這種蠢貨讓自己沾腥。
表哥梅鬧, 外加舅舅梅雙心, 一起被薛洺打包送進天牢,一點情分都沒留。
還找軍中之人, 個頂個的壯塊頭, 去趁著摸黑,把兩個人狠狠折磨了一頓。
把意玉受過的,都兩倍還了回去。
意玉臉頰因墜馬劃了一道口子, 梅鬧和梅雙心的臉上就各被劃了兩道口子。
意玉兩天沒吃飯, 梅鬧梅雙心也被薛洺吩咐著餓了四天, 只給口水防止死了。
……
都是雙倍, 更加強悍地壓回去。
再比如,對待意玉主動提出和離這事。
意玉說完和離的話, 薛洺沒理意玉,因為正巧被他派出去收拾梅家舅舅表哥兩人的鞍鎖回來了。
她盤踞在牙床上,含進一湯勺的藥湯, 就聽到了如上的薛洺的杰作,一口藥湯卡住了,咳咳。
“哎呦,你可別在人小姑娘面前說這些兇煞可怖的話,嚇到人可不好了!”
一聲渾濁中氣十足的男人壯聲,跟著厚重如蒼松的腳步聲,一步步從門檻沖進房內(nèi)。
意玉咳嗽著,抬眼一瞧——
發(fā)現(xiàn)是上次宴會,喊她弟妹,卻被薛洺明令禁止他喊弟妹的鹽鐵司使郝辛。
生得魁梧有力,和薛洺來自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深沉感覺不一樣,這位鹽鐵司使郝辛,生得活像窮兇極惡之徒。
然而,今日碰面,他卻面目和善,極其親熱,活脫脫一個熱心老大哥。
同他母親,也就是梅氏的閨中密友張氏的熱乎勁,簡直是龍生龍了,虎虎生威,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意玉眼睜睜看著平日里穩(wěn)重淡然,不怒不喜就讓人抖三抖的薛洺,被郝辛迎頭一環(huán)肩膀,薛洺的臉登時黑了一瞬。
薛洺也并不是什么被冒犯了還忍著格調(diào)的性子,他臉上還是淡然:“嗯,不體貼,比不得你心細如發(fā),比我都先知道她的身世。”
郝辛果然急了,他那兇惡的臉上露出茫然,后急慌慌解釋:“你可別多想!”
“我認出這懷家姑娘,單純是因著我職務便利,鹽鐵司的主事,自然會同這杭州首富打交道。”
“上次瞧她眼熟,不是由著其他,只是因曾經(jīng)在杭州的商會同懷家姑娘見過一面,當時看著很沉穩(wěn)大氣的姑娘,堅毅模樣讓我都敬佩幾分,再見卻被薛老弟你唬得畏畏縮縮,實屬是不敢認。”
薛洺很明顯不想聽他啰嗦,再浪費時間。
他即將出征,本身事就忙,如今見意玉醒了,也有郝辛幫忙照料著。
他的視角里,意玉還在鬧脾氣,也不想在意玉這自討沒趣。
于是,轉(zhuǎn)身就要走。
意玉忙叫住他:“薛將軍,和離書您要不要簽了,也好了卻心頭大事。”
薛洺卻把意玉說的“心頭大事”,誤解成他是她的心頭大事。
正常人如果被當成心頭大患,都會覺著是不是自己冒犯了對方。
薛洺不一樣,他想的是又能如何呢?
他在見她零落成泥的慘狀時,就不想放她離開了,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什么對她有這種想法?
罷了,先拖著和離這事,他需要時間再去想想,自己為什么不想放她走。
薛洺向來是說一不二,不會給自己留后悔的余地。
于是,他只是淡淡撇下一句:“有什么事,等我回來再說。”
沒等意玉回話,便已經(jīng)揚長而去。
很冷漠。
意玉低頭。
這很正常,她于他來講,只是個小麻煩,沒必要聽她說話,自然得先去自己的正事。
*
意玉在杭州梅家修養(yǎng)了五日,才被醫(yī)師嘆著氣放手,說勉強可以回京。
期間,梅家家主,也就是意玉的外祖母,過來找過意玉。
過來勸和的,說親表兄妹,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話語中還有指責。
意玉解釋無用,自知爭辯無用,一直偏袒舅舅表哥的外祖母身上是不會聽進半分的。
于是只是聽她數(shù)落,任她發(fā)泄,反正意玉習慣,耳朵常年聽了好些,就不足為奇了。
外祖母這些年,對她應該算好的吧。
但無奈意玉與被外祖母更喜歡的表哥利益牽扯太大,就不得不屢次犧牲意玉了。
等外祖母火氣消了,洞若觀火的杭州神探手都看不下去了,直接用自己的權威讓外祖母不得不信:
他們是抱著讓意玉必死的心來的。
外祖母愣住了。
原先指責意玉“手足相殘”的話語仿佛成了笑話。
外祖母沒再說話,只是沉默地給她掖了掖被角。
“其實你表哥也是心急。”
“主要你一個丫頭片子,怎么也比不上男人的腦子好用,外祖母我也是關心則亂,擔憂這家業(yè)。”
意玉輕輕點頭,還是柔順的模樣,讓人挑不出錯,也沒了脾氣。
若是意玉反駁,外祖母還能說一句兩句,可意玉這幅模樣,凄凄慘慘躺在病床上,溫順聽她發(fā)泄……
外祖母不敢再過來看意玉。
養(yǎng)病五日后,意玉回了東京薛家。
這次回京,算是貫徹了那句,后宅女人過得好不好,就看男人上不上心了。
意玉因著幫了薛洺的一對兒女,原先都是明顯蒙了一層灰的用具陳設,這次回東京,卻連馬車都是軟包錦緞的。
薛洺出征,家里就剩下意玉一個。
意玉不知道為什么,薛洺不在,她反而松了一口氣。
薛洺在的時候,她有些害怕他,也有一點點抗拒和他接觸。
但他是她的恩人,意玉覺得自己不能這樣。
薛洺出征這些日子,是意玉過得最快樂的時候。
白日里把賬目瞧瞧,等吃過飯后在園林里走動走動,等晚間去接已經(jīng)來東京上學堂的紫蝶,溫習功課。
婆婆和她關系不錯,公公沉溺在奇珍異物中,也懶得來找,沒有男人在身邊,幾房親戚也都在薛洺的威懾下,不敢鬧事,平靜美好。
唯一遺憾的,就是同胡維的生意黃了。
意玉的生意算是折了,不過手里的錢多到已經(jīng)不需要她做生意了。
能及時找到紫蝶就好了,算是付出的代價。
直到族老那傳出了動靜,據(jù)說,是醫(yī)師來給他治病,結(jié)果一口藥灌下去,直接把血從鼻子里流了出來。
族老大鬧,死活讓他賠命。
這個族老,是大房的人。
也就是在前些日子的宴會上,對著老太太哭窮的那位。
意玉還記著他,只因他那日穿得實屬破敗,仿佛墓里扒出來的衣服,臟得不像人穿的。
東一塊西一塊,都是泥巴。
身為管家娘子,意玉是最先到的。
場面混亂,族老從那指指點點,要他趕快賠錢。
而他的對面,也就是開了藥給族老喝出血的醫(yī)師,正靜靜在對面聽著族老的訛錢,眼神清明,仙風道骨,仿佛游離于世俗之外,生得神清骨秀,俊逸非凡。
無他,因為他解釋過了,族老不聽。
那他也沒轍。
意玉抬眼看去。
這男人頭戴蓮瓣形白玉發(fā)冠,鶴氅履靴,典型的道士模樣。
能進入薛府的道士,又通醫(yī)術……
意玉從繡囊里拿出銀票,塞給了族老:“和氣生財,您也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
后,就給和桃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一起把這道士半推搡著出了族老屋門。
這道士盯了她的后腦勺好久。
等意玉被盯得發(fā)毛,回頭看他,打算好好打招呼時,卻聽他直冷冷地說:“不是我用藥不甚,你何必賠償?”
甚至還帶了幾分嘲諷挖苦。
意玉仍舊是那副禮貌的模樣:“我自是相信大師品格,只是因覺您沒必要廢時間同我家這族老相纏。不知您姓甚名誰?”
道士簡單吐出三個字:“你知道。”
后,隱隱有怒氣地轉(zhuǎn)身便走。
意玉趕忙叫住他。
是的,她是知道他的身份,如此一問,不過是為著確認一番,好不冒犯。
他名白玉蟬,來東京主持國醮。
而醮場就設置在意玉之前管轄的園林。
這也是為什么薛府要修建園林的由頭。
意玉心想,這大師不愧是大師,一眼就看出來她識得他。
但表面上,意玉仍舊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來薛府的道士,只有您了。”
白玉蟬卻擰起了眉頭。
什么意思,她這話的意思是:
不是因為見過他,從而認識他?
這是是第一次相見?
不應該,前些日子他來東京找她時,還遇到了她,就是她的模樣,不會認錯。
他還主動為了拉近距離,同她說了薛洺什么時候開始出征的消息。
結(jié)果她臉一抹,直接不見了,把他用了就踢走。
她為什么這么說?難不成不是她?
他打量了意玉一通。
他的猜想應該是對的。
這姑娘雖長得和畫像一樣,但性子不像。
他當時在城門處,看到的女子是那般頑強,騎著高頭大馬,拼命要活,明媚生氣。
他當即在城門那卜卦,卦象也明確說,她就是他命里虧欠的對象。
怎么可能像她一樣,這么低眉順眼?
通過剛才的相處,白玉蟬陷入深思。
白玉蟬不是個不知恩圖報的人。
剛才對幫扶他消事的意玉沒個好氣,就是誤以為意玉是用完人就丟的那位。
導致他一頓好找。
白玉蟬就是白家那位,同意玉差點定親的未婚夫。
那真的未婚妻在哪?
可惜,到了東京,他便不能卜卦了。
這是師門規(guī)矩,只能在杭州卜卦。
看來,他等這次國醮完事,便得回杭州一趟,好好瞧瞧卦象,看看想想他虧欠的凡世妻子,到底是不是面前這位的懷家姑娘。
第27章 第 27 章 薛洺吃醋
意玉隨口問道:“您的醫(yī)術高明, 我寡聞,卻也聽過您的大名。”
“自是知您斷斷不可能有錯,不過,我家這族老到底是為何流血?我也好給個交代。”
白玉蟬仍舊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 看著有些沉靜, 但說出的話卻有點閑趣, “罷了, 貧道冒犯了, 怕是認錯了人, 方才有遷怒于夫人, 若是怪罪, 也就怪罪了吧, 我也沒什么法子。”
“算是貧道欠了你一道恩, 若夫人有事相求,貧道還恩便是。”
“至于病癥”, 他長密的睫毛, 遮住琥珀的眼眸,顯得更加超凡脫俗“無非是平日里人參補品吃太多,這兩日估摸著又吃了個得有一百八十年的八兩人參, 和藥一沖。”
他平靜道:“果然, 他流血了。”
意玉:“……”
等一下, 什么一百八十年的人參?
意玉不動聲色, 只是認真地給白玉蟬尋了住處,白玉蟬在薛家算是安頓下來。
回自己的共和院之后, 意玉才總算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原先,她只是問問白玉蟬族老的現(xiàn)況。
但經(jīng)白玉蟬這么一明說,意玉心中多了疑惑。
外祖家是杭州首富, 意玉見過很多好東西。人參,極為膾炙人口的一種,意玉懂點皮毛。
一百八十年的人參,且還不論這人參是八兩半斤重,就論這年歲,價值也都不可估量,一套東京城的大宅子,人擠人的地界,就被他吃了進去。
意玉其實心里明白,族老只是表面哭窮,就那紅色紅潤的氣質(zhì),便不是窮苦人家能接觸養(yǎng)得出來的。
本來以為,他頂了天,也就是把人參當飯吃的地步,畢竟有老太太護著,也是貪銀錢最多的大房的人。
結(jié)果,這位是把百年人參當飯吃的人。
可老太太的嫁妝早早就給了大房當補貼,手里哪有這么多余錢。
唯一可能給族老錢的,也就只有大房了。
而大房,她看過賬目,不可能在府里貪這么多錢。
唯一有可能的……
是明州的莊子。
薛家老家在明州,發(fā)家也在明州。
如今來了東京,地界遠,四分之一分給了在明州做官的大房,其余四分之三,還在薛家本家手里,這四分之三的莊子,多半是外包給當?shù)氐泥l(xiāng)紳,也由大房負責收租和放租。
意玉去了賬房。
只有莊子位置名號,利潤支出,其余一律沒有。
能做不少手腳。
壞了。
現(xiàn)在擺在意玉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第一個是收回莊子經(jīng)營權,防止大批量產(chǎn)業(yè)被蠶食,難處在老太太,老太太會維護大房。
如今世道孝為先。
第二個是敵不動我不動,維持現(xiàn)狀,不收回莊子的經(jīng)營權。
思來想去,如今大房并沒有多少動靜,貿(mào)然攻擊只會打草驚蛇。
但總有露出爪牙的時候。
意玉并不是冒進的人,她對人心很洞悉。
或許,可以借此斬草除根。
她垂下眼瞼,細細地翻著賬本。
*
薛洺性情銳利,絲毫不拖泥帶水,在戰(zhàn)場上尤為體現(xiàn),堪稱兵貴神速。
底下的士兵也都信服他,士氣大漲,他在三個月后,便班師回朝。
可卻突生變故。
被他派留在京城保護意玉的鞍鎖,急慌慌御馬而來。
薛洺這時候才剛出邊境,面上盡是淡漠。
鞍鎖抱拳:“老大,明玉夫人最愛的那片梅花林,要被您那個繼室拔了!”
薛洺擰眉,沉深看向他。
后冷冷吐出一句話:“看清楚了?”
還沒等鞍鎖回答,薛洺就干脆利落換了匹快馬,疾馳向京都走去。
余下的士兵本來還沉浸在戰(zhàn)后的輕松里,有的正常,在談青梅夫人老娘,有的不務正業(yè),腦滿肥腸,談雞兒巷,也就是青樓。
看到薛洺這幅火急火燎的模樣,正常士兵感慨和我同我家夫人的黏糊勁一模一樣,不正常的,談薛將軍真是癡情,為一個死了的女人留下的遺物這般模樣,真是嘖嘖嘖,感情篤深啊。
還有的說繼室善妒,不該如此。
只有個被寡母養(yǎng)大的將領,默默在心里說,他倒是同情這繼室。
且不論繼室真的拔梅林了沒有,就拔了也沒什么的啊,人之常情。
*
仲夏。
意玉同和桃,正出門選花肥。
如今街上正直休沐,人潮洶涌,青布傘在汴河一朵朵綻開雜立。
意玉身著清涼的泥金白紗羅對襟衫,花草紋百迭裙,細密厚長的秀發(fā)高高挽起,插青嫩的纏枝玉梳,看著清新俊逸,正是仲夏迎得暑氣的清涼穿著,發(fā)絲蓬松,衣裳干爽,極為閑適自在。
意玉同和桃來到一處培育花苗的店面,正好好選著花肥。
了解如何才能讓梅花開得更旺。
和桃不情不愿:“這梅花林,按我來講,就該砍了。”
“也不知是誰家來的蟲,讓咱們家的梅林都枯敗了,這怕是上天的旨意,就該順著老天走。”
“結(jié)果您不但不借此讓梅花爛掉,還要尋救梅花林的法子,替薛將軍小心呵護這梅林,真不懂夫人你啊。若是正常心愛夫君的女子,誰能受得了?”
意玉只是面色平靜地說:“沒事的,姐姐已逝,唯一能給薛將軍留點念想的,也就只有這梅花林了。”
她對薛洺而言,可能就只有這些作用了。
替他看護下梅林,讓他不要那么沉郁,也算是還了恩情。
和桃嘆。到底是誰給她姑娘養(yǎng)成的這種性子?
對她一個下人那么好,供起來和主子一樣,對她那個冷漠如冰,心有所屬的夫君也那么好。
天色將晚,日頭才降,昏暗愜意得不像話。
意玉做了滿滿的一手扎筆記,抱起來,提著花肥,累得高高的,只露出個半圓忽閃忽閃的大甜眼睛瞇著看路。
正要抬步走時,意玉突然被身后的一股力氣拽進懷里。
一股血腥氣環(huán)繞住意玉,昭示著背后的人有多么危險,讓人警鈴大作。
意玉的左肩膀被他壓靠在他的胸膛,右邊胳膊被死死抓著,不容拒絕地拖著她往離鋪子最近的茶樓那走。
意玉跌跌撞撞,被他的大掌死死捂住嘴,不得出聲。
她求生本能,剛想死死一口咬他的手,掙扎抬眼間,卻看到了他的模樣。
是薛洺。
眼睛很紅,布滿了血絲,冷厲地看著前方。
薛將軍,不是還有半個月才回來?
和桃被侍衛(wèi)攔住,進不去,她只得先去尋莫離幫忙。
莫醫(yī)師,莫姐姐,你們倆閨中密友相互扶持,可一定得帶著你那威風凜凜的圣上御賜牌匾,救下意玉啊。
俄頃,薛洺便帶著意玉走完茶樓一長串木格壘的樓梯。
而后,在店小二的恭維下,薛洺引著意玉,進了包間。
包間緊閉。
意玉的下巴被薛洺鉗住,捏得很痛,試圖抓住他的手,卻被薛洺環(huán)住腰,抵在半露半顯,只有一紗簾遮羞的空中欄桿那。
男人的氣息侵襲她,身上的血腥味還沒散去,他只虛虛扶著意玉的腰身。
后,把意玉往欄桿懸空的地方猛得壓下去,危險顫栗,看她的眼睛,冷淡得不像話。
空虛以及求生的本能,讓意玉只能盡力靠近他,磕到他硬邦邦的身子,防止墜落。
這種時候了,意玉還在安慰他:“薛將軍,您怎么了,若是意玉有做得讓您不舒服的地方,意玉愿意受罰,您別動怒,傷了心神……”
意玉身子懸空,致使她的聲音也顫巍巍。
薛洺只平靜道:“害怕嗎?”
他的手指撫過意玉發(fā)白的臉頰,說:“我是不是同你講過,不要碰你姐姐的物件?”
意玉愣神:“薛將軍,意玉沒有。”
薛洺只是嗤笑一聲:“我派出去的人已經(jīng)在查,真相很快就明確,建議坦白從寬。”
是他想淺了。
自小,懷意玉就是不被懷家父母喜愛的那個,一直活在明玉的陰影下。
如今得到明玉的位置,有一點松動,就會瘋狂蠶食,把明玉的一切痕跡都盡數(shù)抹去。
他不允許。
薛洺不相信有人可能如此純粹沒脾氣,受了那么多委屈,不會嫉妒憤怒。
意玉想到了什么,問:“是梅林嗎?”
薛洺不搭理她,但意玉也明白了。
薛洺:“不是想和離?現(xiàn)在就可以。”
意玉低下頭。
她沒有什么解釋,很快就接話,說了句好。
她把隨身帶著的和離書給了薛洺,“今日意玉便離京,不會礙您的眼。”
在薛洺聽來,不知為何,總覺著她松了口氣。
他心里隱隱覺著自己會失去點什么。
這種感覺,在鞍鎖“負荊請罪”,說自己誤傳時達到頂尖。
意玉并沒有拔梅花林,反而是,小心呵護。
薛洺壓著眉頭,只冷冷地留下一句:“去領軍棍,我希望你能成長為合格的幫手。”
“先把這和離書燒了,不要讓人知道。”
他又沒有相信她。
即便比不得明玉,也沒有對她產(chǎn)生嫉妒,而是以李報之。
平日里,對人心把控嚴密的他,最恨欺凌可憐人的他,卻對本身就很可憐,還積極活著的意玉傷害至此。
行至半路,他被坐了輛華貴馬車來的莫離叫住。
“我跟你過去吧。”
莫離很平靜,讓人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真的是好心。
也好。
薛洺:“嗯,據(jù)說你同她關系最近有所緩和,可以幫著勸勸。”
哦…
莫離唇角微勾,旋即消失不見。
*
薛洺騎馬技藝高超,沒幾步,就追上了意玉。
意玉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順著他,而是加快了騎馬的速度。
薛洺眉頭一皺,更快更猛地追了上去。
最終,把意玉逼退在了懸崖。
懸崖高聳尖利,多一步都有碎石下落。
意玉不得不停下,薛洺卻更快地逼近過去,將意玉同他的距離拉得特別近。
薛洺利落翻身下馬。
仍舊是淡然的模樣,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來到意玉馬前,扯住了馬的韁繩。
意玉跌了一下,堪堪扶住身子,心被不自覺嚇得砰砰直跳,更危險了。
薛洺聲音淡然:“下馬,過來,我們好好解決這件事。”
意玉只是很沉默地看著他,后避開了視線。
薛洺并不著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你想活命,現(xiàn)在就只能依靠我。”
“上次瞧,你挺惜命的,應當不會為了拗氣跳下懸崖。”
“過來,主動抱住我。”
他伸出掌心,了然穩(wěn)重地朝著意玉示意。
意玉環(huán)顧四周。
垂下她木訥,黑白分明的眼睛。
過了好久,她總算伸出雙手——
薛洺眉梢一挑,不疾不徐地抬手迎上去。
結(jié)果,意玉錯開了他的手、他的視線。
反而把手伸給,不知何時到了兩人身邊的莫離。
第28章 第 28 章 薛洺:我們試試吧
薛洺向來不喜歡強求人的。
但如今, 他直接用肩膀莫離同意玉隔開,把在懸崖岌岌可危的馬拉近,雙手捏住意玉纖弱的腰身,像摟孩子一樣半扛在肩上, 左手貼后背, 右手托雙腿。
看著像提著個兔子一般, 極為輕松。
莫離臉色一沉。
薛洺朝著馬車走去, 腳步不變, 風輕云淡, 面色懨懨, 甚至帶了點微微嘲諷的意味說:“莫醫(yī)師, 記住你的身份, 她抱你?名不正言不順。”
“對了, 莫醫(yī)師會騎馬,便勞駕騎我的馬回去, 這馬車不錯, 馬車留下。”
莫離沒往前繼續(xù)走。
他沉下眼瞼,青色的衣袍在月色下拉得很長,加上他慘色的皮膚, 顯得格外陰鷙滲人。
名不正言不順。
可若是懷明玉在的話, 心里被懷明玉占滿的薛洺, 真的還能同懷意玉名正言順嗎?
莫離掂了掂手里的才熬制的迷藥。
好久都沒做毒了。
上次做, 還是三年前,整個薛府陷入悲慟混亂時。
*
薛洺雖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但動作還是溫柔的。
他陰著一張臉把意玉放進馬車,意玉被迫環(huán)著他脖子的手得以放下來。
意玉被放在馬車座子上,身上還有男人的血腥氣。
努力壓下心頭的急速跳動, 她低著頭,小聲說:“薛將軍,其實您可以讓意玉同莫離回去的,我們是閨中密友,她那里有住處,可以棲身。”
意玉不想再麻煩薛洺了。
薛洺皺眉:“薛府那么大,暫且留你一個人寄居也不是不行,如今這么晚了,不必著急走。”
解釋完了,他才挑重點找問題,哂笑:“閨中密友?”
他細細地咀嚼了這四個字。
俄爾,他冷漠的臉色扯出了一抹詭異的冷笑:“哦。”
遽然,薛洺拿起意玉纖長蒼白的手,將手指,扶上自己的喉嚨。
意玉瞳孔微震,手下意識回縮,有些抖,薛洺察覺到她的動作,更加不容拒絕地桎住她的手。
“這是男子的喉嚨,會凸出一塊,你猜猜莫離的喉嚨,有沒有凸出一塊?”
這話一出,意玉是個極其聰明的。
她愣神好久,想到莫離雖然成日穿著女裝,但是異常突兀的身姿。
又想到莫離時而粗啞的嗓音。
心頭泛起驚詫,各種猜疑。
可莫離對她,確實是好的,會不會是有隱情?但一個男人,和她這么親密……
意玉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莫離。
質(zhì)問?還是一刀兩斷?還是繼續(xù)這段友人的情意?
意玉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若是平時,意玉一定同薛洺好好解釋。
但如今,二人都要和離了,她都把和離書給他了,再解釋,也像是平白生事。
一路無話。
靜得似是落下針線來都聽得真切。
薛洺對意玉沒了厭惡,意玉對薛洺雖仍卑微討好,卻有自知之明的疏離了不少。
二人這次是一同回的院子,薛洺提出的。
兩人的院子其實就一東一西,中間隔了也就一小段路,可偏偏薛洺不喜歡意玉,每次薛洺在的時候,意玉便繞府里走一大圈,從偏門回院子,防止碰上薛洺,惹他不喜。
這是第一次從正路走回去。
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長姐明玉的院子。
薛洺之前就把院子封鎖起來了,誰也不讓進。
她只是微微瞧了眼院墻橫斜的芭蕉影子。
枝葉肥大,水分充足,修剪得體,一看便是常年有人好好打理的。
同薛洺的院子緊緊挨著,或者說是兩個院子的院墻打通了,連成的一個院子。
意玉垂下頭。
是的,長姐和薛將軍伉儷情深,夫妻也自然得住同一個院子的,就是尋常大部分恩愛夫妻的模樣。
只有她同薛將軍這表面夫婦,不得他喜歡,才會互相分房。
細說一下,她這一輩子,什么關系不都只是維持個表面和平,其余的,都做不到真情實意。
有點可惜吧。
沒什么的,其實。
意玉和薛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著,月色和燈籠把兩人勾勒,男壯女弱,倒也符合標致的般配模樣。
薛洺看了她一眼,沒再多說,似是很心急地想離開,眉目煩躁,只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意玉說好。
薛洺對她的厭煩,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了。
和她多待半響,便如此心煩意亂,是她的不是。
好在,她等府里的事交接完,便也和離,不再他面前晃了。
意玉辭別薛洺,安靜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回院子,便叫上和桃,問她愿不愿意走。
和桃自然高興,意玉總算能擺脫這個累死人不償命的薛府了,偏生薛家人還總覺著自己是個什么香餑餑,看得人生氣。
但又覺著就這么走了憤憤不平。
罷了罷了,她跟著意玉的意愿走,意玉去哪她去哪。
她之所以如此信任意玉,是因為切身感受到,意玉對身邊人,總是考慮周全的。
希望那個憑著自己是意玉救命恩人成日作威作福的薛洺,可千萬不要生事端,別再讓意玉被個恩情捆在這薛府給他家賣命。
正這樣想著,次日入夜,她家的房門卻被那個討厭的薛洺身邊更令人厭惡的鞍鎖找上了門。
和桃的白眼快翻上天了。
和桃沒好氣,把門攔住:“你有什么事和我講,別見我們家姑娘了。”
鞍鎖說那好啊,結(jié)果大嗓門就扯上了,比當面講的穿透力還強:“夫人,據(jù)說你這些日子一直在鉆研考究如何護住這梅林,想問問您還有沒有法子?這梅林還有救嗎?”
意玉正在清點自己的嫁妝單子,她聽到這話,把單子熨平,來到鞍鎖面前,沉默地搖搖頭:“對不住,沒能把梅林護好。”
鞍鎖滿臉喪氣。
意玉似乎猜到些什么,她叫住了要離開的鞍鎖:“是梅林情況惡劣了嗎?”
鞍鎖嘆了口氣:“夫人猜的不錯。”
“梅林是薛將軍為先夫人種下的,也是先夫人僅剩下的幾件遺物。將軍自小便寄人籬下,同爹娘不親近,也就成婚后先夫人能信任。難熬的時候,就去梅林待著。”
似是意識到自己說多了,鞍鎖閉了嘴。
意玉認真問:“將軍如今在哪?”
*
意玉趕過去梅林,便見以往花滿壓墻的梅花,都成了破敗枯枝。
如今夏日,本該如此,可梅林卻格外蕭瑟,應當是從內(nèi)到外全然枯死,沒有生還的可能。
她經(jīng)常會踩到枯枝敗葉。
吱呀一聲,在靜謐的夜間。
她提著提引之燈,瑩弱的火光,得以讓她她在夜色中艱難地緩步走,能摸索到人影。
恍然間,她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正屈膝端坐在梅花樁上,手里捻著成灰的梅花枝,墨色的眼睛靜靜地靠著夜空中缺了一角的月亮。
以前深沉淡然的男人,如今眼睛里多了些茫然。
意玉來到薛洺面前,背影瘦弱,如今卻顯得很堅強。
薛洺抬眼看她,盯著她的臉,恍然了很久。
后,才挪開視線,不咸不淡地說:“你來了。”
意玉輕輕點頭。
她知道薛洺為什么會半夜來梅林,為什么會失控,來梅林無非是懷念姐姐明玉的。
薛洺并不想繼續(xù)藏著掖著,借此機會,干脆地把話說明白:“我向來不相信什么橫降天災,如今又不是沒有前人經(jīng)驗,不得預防,出了事定是有由頭的。”
“梅林于我,是極為重要之物,為了解郁悶也為了立權威,我去想誰才是那個真正會傷害梅林之人。”
“想了一圈,便先懷疑到你身上。你是最有可能妒忌的人,從小被明玉狠狠壓住,正常人都會妒忌。”
“可事實甩在我面前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太過自大,你是赤誠至善的姑娘,是我錯怪。”
“這梅林招蟲不但沒解決,還又欠下于你的罪惡。”
“樁樁件件,沒能預料到梅林招蟲全毀的是我,忘不斷明玉,致使把怒氣憑借威嚴發(fā)在別人身上的也是我。”
陳列自己的罪過,薛洺的聲音極為平靜。
他并不是要耗住自己,而是想清晰地把事情給意玉講明,并且把這事的錯處陳列,防止自己再犯。
薛洺心平氣和地邀請意玉坐下,他摸摸意玉軟嫩的臉,奇怪地說了一句話:“你若是能看見我的行徑,怕也會覺著我糊涂。”
略微的失控下,薛洺鋒利的五官,于皎皎月色中顯得柔和。
薛洺平靜地說:“這梅林,繼續(xù)留著,對任何一個女子來說都是膈應,如今沒了,倒也算是順勢而為。”
“你是怎么想的?發(fā)怒或者要補償,我都受著,不過和離……”
“我覺著并沒有到和離的地步,明玉生前想要的,就是懷家得以繼續(xù)依附薛家。”
“況且,我并不想同你和離。”
空氣凝結(jié)了一瞬,薛洺說得太過坦然,可等意玉用她如同木頭一般沉靜的眸子看著薛洺時。
薛洺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真怨恨到這種地步嗎?”
但意玉不論是受了委屈,還是被人利誘,都不卑不亢。
原來是因為急著看梅林,方才在她的院子,才如此急躁?
她的聲音很輕:“意玉從沒有怨恨過將軍,也不是因為怨恨,才想著去和離。”
“意玉只是覺著,自己于將軍而言,幫不得什么,反而還是個麻煩。”
“所以才想同您和離,并不是您不好。”
意玉從來都沒有脾氣,她更不會對著曾經(jīng)對自己好的人發(fā)脾氣,更何況,面前這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薛洺看著她柔順的模樣,卑微的話語。
突然,他的心狠狠收縮了一二。
如今話都說開了,意玉也沒必要繼續(xù)藏著掖著了。
意玉低下眼瞼,掩蓋住眼睛里的淚花,努力穩(wěn)著聲線說:“意玉從沒有想動過姐姐的物件。”
“意玉從一開始見您,便跪下來,同您講意玉從不敢僭越,但您不信。”
“不過,意玉理解您為何不信,理解您的想法。我不會坐以待斃,便想用自己的行動去讓您相信。”
“將軍,如今您不想同意玉和離,那意玉可不可以理解為,是您會相信意玉了呢?”
意玉的聲音很抖,很溫柔,姿態(tài)也是極為卑微怯弱。
薛洺只是看著她目中含淚,聲音穩(wěn)然卻啞,雙肩哭得微微顫抖的模樣。
即便被誤會,卻仍舊沒有怒火,只是誠懇地將心比心,純粹至極。
他心里莫名軟得一塌糊涂。
后,下意識地想伸出手,卻又才想起自己雖說已然沐浴,可身上的血腥味太濃,幾日都洗不下去。
于是從不香囊里拿出個全新的香帕子,給意玉一點一點,細致地擦了擦。
他說:“我相信你。”
薛洺看著她,認真地說:“往后,不論如何,我都相信你。”
其他另算,不會害人這件事,薛洺會相信意玉。
意玉不想看薛洺這幅模樣,她才用藥膳把薛洺喂得明媚了些,可不能再頹喪:“意玉其實并不會覺著姐姐的遺物會讓我覺著不舒服。”
“既然是人禍,那就重新栽種上。”
當局者迷,意玉面對給予自己善意過的人,總是報以全部的善意回他,便也直說:
“意玉都表態(tài)說,不會不舒服了,您沒必要拘著自己。”
“杭州玉照堂,梅花富有盛名,意玉望能與將軍共同見著梅林的新生。”
意玉對他笑笑,薛洺在這一刻,確定了自己這些天在心中奇怪的想法。
薛洺說夜深露重,一路送意玉回了她的院子,叫人拿來藥膏。
他問她臉上的結(jié)痂:“疼不疼?”
互相舔舐,互相慰藉。
意玉覺著這樣的感受很奇怪。
意玉還是那副很禮貌的模樣,同薛洺保持了點距離:“只是面上有些,過些日子也就消了,早就不疼了,多謝薛將軍關懷。”
薛洺方才還溫柔的面色沉了下來。
能和莫離直接抱,不讓他碰。
意玉看薛洺莫名冷下臉,連話都沒回,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但她習慣薛洺喜怒不定的性子了,便也沒有在意。
她同薛洺現(xiàn)在屬于互相友好疏離的狀態(tài),沒有什么齟齬了,他估摸著是在想軍中的事,若是經(jīng)商管家她還能幫扶一二。
可她也并不懂軍中之事,沒必要自討沒趣,給薛洺添麻煩。
*
自那日消了齟齬之后,意玉和薛洺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氣氛。
似是在冷戰(zhàn)。
也似是僵住局面。
兩個人都想顯得自己不是很在意。
可偏偏又都是很在意。
薛洺本來等著意玉過來,給他解釋下莫離的事,但是死活沒等到。
這時他才想起她木頭一樣的性子,她安分守己的處事態(tài)度。
這么下去,不是個法子。
自那日之后,意玉每日雷打不動會給他送來些衣裳菜肴藥膳,別人看來,以為他們看著相處的機會不少。
可只有薛洺明白,兩個人一面卻都見不到。
意玉怕他厭惡,所以只交給鞍鎖便快步離去,給他見面的機會都沒有。
薛洺以前覺著挺好,懷意玉識時務。
現(xiàn)在。
他想見她。
薛洺咨嗟,拿定了主意,便當即讓鞍鎖去喊人。
就說,他想問一些后宅之事。
而后,他把自己以前最常打理,但這三年全然沒動過的衣櫥打開。
衣櫥里的衣裳都是紅色的,薛家兩兄妹都酷愛紅色,加上對別人都異常冷酷,名聲兇殘,誰不說兄妹倆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衣櫥里各種各樣的紅顏色都有,赤色、緋紅色、妃紅色、降紅色……上面都有串珠金飾點綴,張揚又不俗氣,只覺通身的貴族氣。
做工精細,常年都有人添新清洗。
薛洺這個人張揚,懷明玉死之前,他雖是武將,但整個人最愛打理自己,堪稱精致男人。
他并不喜歡像軍營里其他自甘墮落的人一樣邋遢,整潔和精致,都是薛洺以前的代名詞。
薛洺將意玉約在了府里的另一處園林,也就是夏日的避暑圣地。
薛洺獨身站在水畔的涼堂之上,一身降紅色圓領長袍,背影挺健,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意玉站在水岸旁,因在水邊,帶著涼意的風吹過她檀色的衣。
她看著面前男人鮮艷的衣著,忽得笑了笑。
他沒那么死氣陰鷙了。
真好。
本來就該這樣。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意玉上前,同他并肩站在一起。
薛洺偏頭,眼神沒了任何鋒利的感覺,全是綻開的溫柔,仿佛能把人溺進去,他的唇角下意識地微微揚起:“來了?”
意玉很開心地看向他的衣裳,再到他那俊逸變?nèi)岷偷哪槪骸皩④娺@樣,真好看。”
薛洺挑了挑眉,反而把話頭指向她的衣著:“我問個話,你需要穿得這么隆重?”
意玉一頓,摸了摸手上掩蓋在紗羅白袖里的金纏釧,還有才沐浴的花香。
薛洺喜歡冷香,意玉喜歡花香。
下次,下次不這樣了。
她自那日之后,見薛洺也放松了好些,小聲駁辯:“將軍不也是如此?不要只說意玉。”
薛洺的笑意淡了點,他裝作若無其事地看水中的蓮花,被風吹得打轉(zhuǎn),水面上有層涼意的浮萍,淡淡散開,再細看,肥碩各色的金魚吐泡甩尾,暈成一圈圈水波。
整個避暑園林,都是綠意的,帶著夏日的爽意。
薛洺糾正:“我的衣著向來便是如此,如今只不過撥亂反正,衣著沒什么特別的。”
意玉哦了一聲,她抬起頭,露出亮圓的眼睛,回問:
“那問后宅之事,不是需要去賬房瞧瞧嗎……叫意玉做什么。”
意玉笑了笑:“估摸著是將軍不清楚后宅之事,不知去賬房更簡便些吧?意玉這就給您帶路。”
說罷,她就行了個禮,轉(zhuǎn)身就要走。
薛洺壓低了眉毛,變得兇了不少,他不動聲色地踩住了意玉的衣裙——
意玉下意識就跌進他懷里。
意玉抬頭看他,有些慌亂,作勢就要松開推開。
但薛洺環(huán)住她的腰,往里收了收,湊得更近了。
兩個人的臉緊緊貼近,鼻尖對鼻尖。
薛洺低著頭,看她羞紅了的臉,低低笑出聲來。
轉(zhuǎn)頭,不再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而是偏頭,埋進了她的脖頸里。
很香,是花賦予的味道,很軟,很好蹭。
風都靜了下來。
荷花也沒打轉(zhuǎn),只有金魚拱著荷花柄,讓荷花微微地顫動。
薛洺很敏銳地能察覺到意玉心思飄動,慌亂不堪。
他的聲音很蠱惑,氣息很癢,低聲在她脖頸旁誘哄:“懷姑娘。”
“我們可以試試。”
“我不想再折騰,我嫌棄麻煩。”
沒說出口的話是:試過了,就不能走了。
薛洺對自己這誘哄的話都嗤之以鼻,他既然決定開口了,就絕對不可能只是試試。
他想要的一直是結(jié)果。
要的是生生世世糾纏著不分離。
可那樣絕對會把人嚇到。
若是只說“試試”,說他怕麻煩,只是隨便想要個娘子,意玉會答應。
可他并不是隨便的人,從沒同房通房妾室軍妓。
意玉呼吸急促,努力穩(wěn)住后。
她局促地輕輕點點頭。
薛洺勾了勾唇角,得了預料中板上釘釘?shù)囊馑迹矝]再裝。
他離開意玉的脖頸,把她整個人抱在懷里,摸著她的頭,她柔順的發(fā)絲,低喟道:
“乖孩子。”
意玉身體僵住。
薛洺怕把她給嚇到,只得不舍地揉了揉。后斷舍離地,干脆利落地把人放開。
他心情頗好,也沒逼急了,把人放回去了。
約好,明日好茶好點心,他要聽她詳談現(xiàn)在薛家后宅的情況。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把人的防守徹底破開,再一點點軟化廢墟殘片。
是薛洺的慣有手段。
*
薛洺到底是有過妻子。
所以,他很會照顧體貼人。
不過這不是懷明玉教會的,而是薛洺從小就獨立,也習慣照顧自己,照顧別人了。
只是有過懷明玉這妻子后,薛洺對女人家的事更了解罷了。
自從那日薛洺明確說出試試的話后,他就真的付出了好些行動。
這些日子,先是從頭面首飾開始,再到了解意玉的吃食喜好。
薛洺只要從軍營里閑下來,他就會給意玉往家里送。
只因薛洺做過功課,不止是女人,大部分人都很喜歡在黃昏歸家休憩時,有個小禮物來犒勞自己。
最起碼讓意玉開心開心。
再之后便是流水一般的賞賜補品,圣上賞了什么,薛洺就先把女人用的全塞進意玉的院子里,其余的放庫房,讓她隨用隨取,為了不讓她拿著有負擔,還不走府里賬目,讓她自己拿。
最后,是內(nèi)里的給她撐腰,給她個體面,薛洺是被整個薛家依靠著的,可意玉在今日,才算是得到被全家依靠的大官夫人該有的尊貴……
而那些流水一般的好與呵護,看得和桃嘖嘖稱奇。
和桃不免感慨:“這薛將軍,嘖嘖嘖,不對勁。”
“這架勢,怕是春心萌動。”
“夫人,您說這薛將軍,不會是真的喜歡上夫人你了?”
意玉聽到這話,很認真地搖頭:“不,我覺著薛將軍并不是喜歡我。”
薛洺做的很好,但她總覺著怪。
若即若離的感覺,讓她抓心撓肝,不明白他的態(tài)度,就只能更多地和他接觸,帶來的又是新的問題。
就是太有禮了。
意玉是見識過外面那些正頭夫妻的。
親昵如同舐犢情深。
可薛洺除了那日在避暑園林,對她有親密的動作,還是她不小心絆倒在他懷里(意玉看來是這樣的),就沒有親密動作了。
無論是出門還是在家,不論是否單獨相處,都不越界,都有距離。
和桃太息道:“薛將軍也真是怪,若平常男人喜歡一個女子,估摸著早早便抱著入床褥了,可他沒有,真是怪……”
連著重復了兩個怪。
和桃一拍腦袋瓜子,見她如此糾結(jié),卻說:“那夫人不如去試試?”
意玉困惑不解:“怎么試?”
和桃詳說:“這男人嘛,若是在外人面前樂意和女人親密,那么就是喜歡了,最起碼從心里認同這是他的女人。”
“夫人可以試試,主動出擊,說不定薛將軍就是不好意思。”
聽了這話,意玉攥緊手:“我能和他站在一起嗎?將心比心地站在一起?”
“我的身份卑微……”
原先意玉能心安地嫁進來,也不過帶著種還恩的態(tài)度,可如今卻要她和自己不可褻瀆的“神尊佛像”一起做夫妻。
和桃急得跺腳:“夫人啊,別的事情您都勇敢,都看得很透,怎么到了這男女情事上面,就糊涂得緊了?”
“凡事都得試試,有顧慮也不要緊,這是您時常對我講的,也是您自己的箴言啊。”
意玉收緊手,“好,謝謝和桃,我會試試的!”
*
鞍鎖領著軍棍,倒也不怨不悔,只是單純覺著識人不清,世道炎涼。
苦啊。
他原先就單純偷聽到懷明玉的貼身丫頭得梅在揣測,說梅林極有可能是意玉拔的。
再沒人管,怕是要拔光了。
鞍鎖不懂后宅婦人,也不懂軍營朝堂里男人的彎彎繞繞。
最近算是明白點,能理清楚宅斗權謀邏輯。
可在背后嘲諷人不能當真這大道理,還是不懂。
他特別的直腸子,挨了薛洺多少軍棍。
無奈身手太好,能保駕護航,薛洺也能給他的話兜底,自然而然成了薛洺的侍衛(wèi)。
所以,在他的認知里,只覺著薛洺愛懷明玉,懷明玉是個好人,還聰慧伶俐,和意玉兩個極端,自然而然選丫頭的水平也很高。
于是,就把得梅的話奉為圭臬,不覺著這是什么爭風吃醋的胡話,定然是真的。
轉(zhuǎn)頭,就五百里加急,把這消息送去給了薛洺。
結(jié)果人家根本沒拔,反而是幫著去把枯枝敗葉收了,看看如何才能讓梅花開得更綻放。
就臉疼。
這件事,徹底教會了鞍鎖,什么叫做不可聽信刻板感官啊。
這懷明玉選的下人也太坑人了,這懷意玉,卻并沒有傳聞中那么無能惡劣。
鞍鎖嘆了口氣。
太坑人了,屁股疼。
*
意玉把和桃的話記在心里。
今日,是薛洺的休沐日。
他約上了意玉,去參加同僚的開芳宴。
顧名思義,就是開了一場秀恩愛的宴席,顯擺顯擺自己和自家夫人多么恩愛。
也是一件雅事。
薛洺朝著意玉招招手,優(yōu)雅有禮地扶著意玉上了同一輛馬車。
雖同乘一輛馬車,但中間卻隔了一個人的距離,似是天塹。
意玉偷偷看了一眼薛洺,薛洺只是目不斜視地給自己手上的繭子涂藥膏,細致得很,根本沒看意玉。
意玉抿唇,垂下頭。
她真的不明白薛將軍,他說的試試,可能就是表面夫妻的意思吧。
薛洺卻不動聲色地勾起了唇角。
他是習武之人,最為敏感別人的視線,意玉這裝作不經(jīng)意實則特別認真地偷瞧,太容易察覺了。
到了地方,薛洺邀她下馬,手遞了上去,意玉借著他的力氣下來。
但等意玉下來,薛洺就很快地松開了,并沒有多停留一瞬。
意玉眼眸微動,手指微微蜷縮。
其實不論嘴上說什么,動作騙不了人。
薛將軍,還是有點討厭她的吧。
意玉安靜地跟在薛洺身后。
入了府,這是個伯爵府。
宴會的迎客是個勢利眼,也有聽聞意玉是鄉(xiāng)下長大的,于是為了討好薛洺,對著意玉發(fā)難:“薛將軍,這就是您那個繼室?小的頭一次在京城見,真是比不得先……”
薛洺多年混跡人際場,幾乎一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薛洺直接毫不客氣地掐住了他的脖子,那股血腥的殺氣幾乎要掩蓋不住,他的臉色平淡,可聲音卻透出種淡然的威脅:
“你知道的,我平日不常參加這些宴席,這是頭一次,你主人品階在我之下,平日想見我都難。好在我太過親和,若是我走了,把你交給你主人問責,會不會殘忍?”
他在護著她。
若是為了名聲護住,薛洺沒必要掐人脖子。
這就是更令人糾結(jié)的地方了。
他護著她,因為她這個人護著她,可對她又格外疏離。
意玉實在想不明白。
不過,自他這個舉動之后,沒人再敢小瞧意玉,無給意玉下馬威。
意玉順利跟在薛洺后面進了宴席,去了座。
宴會上,觥籌交錯,歌舞樂人滿了席面,茶酒司都格外重視,茶酒司何許人也?那是成日都給京中侯爵貴戚辦宴的,對付王公貴族那叫一個如魚得水,不卑不亢。如今都把他家席面放在重中之重,幫著舉辦,可見其府里勢力之高。
這開芳宴的主人,家中是真有錢財,家里祖母是先皇唯一的親妹妹,不舍得送遠了才嫁進這伯爵府。
大凡在場之人,都在互相恭維,都在向上結(jié)交。
可唯有薛洺這個大官,官太大了,大家都不敢打擾,有幾個不怕死地才湊上去,就被宴席主人嚇得用眼睛斜回來了。
他只是給了個面子來,就足夠讓這宴席抬轎子生階層了。
薛洺只同意玉坐在一起。
他好似當做沒發(fā)生過什么一般,借著開芳宴的名頭,同意玉認真地講著夫妻之事,同交杯酒差不多。
讓意玉又酸澀又羞赧,只得一口一口喝著手里的果茶和甜酒。
宴席上主人正在給自己夫人斟酒,后,喂給夫人飲。
薛洺根本沒看別人,只看著意玉,給她布菜,給她斟桃花酒、奶酒,各類的甜酒。
不過只給了幾小杯,就不給意玉了,任憑意玉說自己其實想喝酒也不聽,他就冷漠無情地讓人換了果茶來。
多度飲酒不好,像意玉這樣的小丫頭,也就嘗個味道罷了。
意玉的唇齒間都有一種甜香。
她想喝酒,不過是因為,即便是甜酒也很澀,正好符合她現(xiàn)在又澀心中又奇怪地甜蜜的感覺。
多種不好的情緒夾雜在心頭,意玉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她想起了和桃的話。
試探一下。
薛洺愿不愿意,和她在外人面前親密。
在場的夫妻或多或少都跟著宴會主人,一起互相喂酒。
意玉端起了薛洺特地給她準備的兔子紋樣的酒杯,斟酒。
上面還有著她唇瓣的口脂印。
后,遞到了薛洺的唇邊。
薛洺看著她微紅的臉頰,看著酒杯旁的口脂印。
兩人的眼神有一瞬間的交匯,意玉有點期盼,可又更多有些害怕。
薛洺避開了她遞來的酒杯。
整個人也沒了這些日子的溫柔,面上變得冷了幾分。
眼睛里有意玉看不懂的情緒。
“你醉了。”他聲音冷淡,沒再盯著她,而是恢復了以前的疏離。
意玉眼皮跳了跳。
一句話,徹底把她不切實際的想法打碎。
她明白薛洺的意思了。
原來是想試試表面夫妻,或者只是想逗逗她,解個悶而已。
也是,是她奢求了,不應該心存妄想。
意玉露出了很溫順的笑:“意玉從不敢醉,意玉的處境,薛將軍是明白的,每個決定,都是清醒的。”
她心里的所有心思一瞬間冷了下去。
不該,不應該。
羞迫籠罩了她,可她偏偏不能奪門而去。
幸好,幸好沒把自己的心交出去。
她這種人,不該談情情愛愛的。
太過奢侈了。
*
意玉感覺有些熱,更多的是苦澀。
不過習慣就好了。
這么多年,不也都是這么過來的?
二人共乘一座馬車,意玉靠在車窗,想掀開簾子吹風,也沒再看薛洺。
涼意燥意都碰上她的臉頰,臉頰的紅熱都消了不少,仿佛置身云端,暫且消了酸澀,忘卻了塵事。
如今這陰云密布,看不到日頭,應該是快要落雨。
落雨了好。
薛洺皺著眉把她掀開的簾子關上,臉色不虞地提醒:“別這樣,會生病。”
還是年齡小,不會照顧自己。
意玉點了點頭,很恭順又疏離。
一直到薛府下馬車,二人都沒說話。
意玉并只搭薛洺的手臂下車,沒碰他令人心焦的肉身皮膚。
后,作勢又要繞遠路回自己的院子。
薛洺很明顯地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拉住了她的手臂。
“一塊回去。”
路上走著。
薛洺即便刻意放緩步子等意玉,意玉也仍舊拉下他遠遠一大截。
鞍鎖同和桃分別跟在兩人身后,鞍鎖差點被和桃瞪穿了身子。
鞍鎖也覺著自家老大做得不對,他也不理解,人家姑娘都主動了,他還從那扭捏什么?
還是那個叱咤風云的老大嗎?
意玉擰著帕子,仍舊低著頭,瑟縮著走。
她還是默默離開最好。
她不能去奢求那些親密的關系。
她的步子越來越慢,離面前穩(wěn)步走著的男人越來越遠。
來到薛洺的屋前時,薛洺卻突然蹲住步。
薛洺的屋前很寬敞,有好些松樹,四季常青,也就不用格外布景。
反正在意玉看來很好看,她并不懂什么美學格局,只懂得這些松樹品類各異,都名貴,燒錢。
他轉(zhuǎn)過身,沉深地看著她,良久才移開。
后面色不動地側(cè)眸,靜色言:“鞍鎖,和桃,你們出去。”
鞍鎖把和桃拉出去,和桃氣得差點沒把他腿踹折了。
只剩兩個人在屋前對立。
薛洺看著意玉,目光上下一動。
后朝著意玉揮揮手,他的手筋骨強勁,看起來氣血十足,還有繭子,特別有勁。
他做了個昭示的動作,“過來。”
意玉困惑,但還是順從地走了過去,不過仍舊低著頭。
到了地方,意玉能清晰地感受到面前人微變的氣息,喘得很急。
意玉縮了一下,脖頸變得有點粉。
薛洺看到了。
下一瞬,他單手把她抱起,讓意玉整個人和他貼在一起,揉進懷里。
意玉下意識環(huán)住他脖子上,回頭一瞧,薛洺一只手抱著她,另一只手推開屋門,又把門拉得很緊,鎖得極其靜。
意玉整個人飄飄然,又驚又慌。
意玉的手臂貼著他的脖子,覺著他整個人都很熱。
是不是發(fā)熱了?可得看看醫(yī)師才是…
她下意識的關心還未言,下一瞬,就被托著雙腿,放在了茶酒桌子上。
杯具被震得晃晃,險些垂地。
她這個姿勢,似是坐在他胳膊上。
薛洺弓著身子,把托著她大腿的手放下來,又用這只手環(huán)住她纖弱的腰,另一只手把意玉的一頭墨色柔順的發(fā)撩在一旁,看著她潔凈的臉,又看著自己的手與脖頸的觸碰。
意玉偏頭,嫩溫的唇瓣不小心劃過他環(huán)住自己后頸的手掌。
唇上很癢,但她更好奇的是,他的手掌比她的脖子大多了。
這就是男人的手掌嗎?
意玉還沒有徹底清楚薛洺的狀況,也沒有明白自己危險的處境。
她對薛洺向來沒有防備。
便弱弱且恍惚地看著他,歪頭很是困惑。
下一瞬,薛洺眸色加濃,他麻癢磨人的唇便放肆地碰上來。
把意玉的肩膀推得頻頻弱,被攫取了氣息。
緊緊,恣意地擁著。
末了,意玉只聽到零星薛洺的低息,微喘卻有力:“外面人多,不好回你。”
“屋里,熱。”
“不是喜歡這樣?別躲。”
第29章 第 29 章 魚水之歡
薛洺軍中事務忙, 辰時,他都穿戴齊整了,意玉還半捂著臉睡得正香。
濕潤的唇瓣上還有薛洺方才見她口干,給她喂的水, 粉粉的, 看得薛洺心里一軟。
他半路折返, 本來想親親她的唇瓣, 可被意玉下意識推開, 手掌輕輕抵住薛洺的下半張臉, 親不到。
薛洺無奈。
可他的目的都起了, 自然不肯消下, 當即反攻抓著她的手腕親了親掌心, 又因沒達成目的, 需要多討一點,低頭, 虔誠地親了親她這些日子被薛洺養(yǎng)得總算有點肉的臉頰。
總算走了。
意玉的臉一整日都是紅透了的。
她昨夜被折騰了好久, 水也叫了好幾次,到了拂曉才睡的。
一直養(yǎng)在深閨的意玉,實在明白不了純靠雙手打造美好的古代武夫, 到底體力有多好。
薛洺好似一晚上就睡了半個時辰, 第二天還能精神抖擻去上值。
意玉實在困得起不來床, 等到下午, 才迷迷糊糊去請和桃?guī)兔δ苗R子。
銅鏡光滑,鏡子里, 意玉整張臉都羞赧得和蜜桃一樣,臉頰氤氳著淡淡的自然腮紅,唇上粉熱, 看起來甜滋滋的。
有被薛洺的一些葷話說得心頓頓收緊,有被薛洺用力鬧紅的。
更多的是他剛開頭還說點好話,后面就玩心大起地折騰意玉,她的聲音變得很碎,到了最后眼眶里蓄了淚。
最后,薛洺把她抱在懷里摸著頭,揶揄著安撫。
意玉和薛洺之間的那層冰坨子便在唇齒相依后的溫水中化開。
薛洺今日回來的很早,平日里月同日共平,他才下直。
軍營的人,只要見過薛洺的,都能感受到薛洺的好心情。
他早早讓人搬了個梳妝臺進自己的屋子。
自然是給意玉用的。
正值夏日,意玉坐在黑光偏凳上,小綾草蟲扇徐徐涼風,一身藕荷色交領紗衣,露出纖長的脖頸,香肩也隱隱能瞧見,脆弱又讓人忍不住想占有侵蝕。
薛洺向來不會忍著自己,他上前,環(huán)住了意玉的腰,親了親她的脖頸,又沿著到肩膀。
看著鏡子里的意玉涂著口脂,他的力氣收得更緊了一點。
意玉剛開始自然有點僵硬。
俄爾,放松下來,親昵地在他脖子旁蹭了蹭。
同房過的人總是會下意識親近不少。
薛洺很明顯被這種主動親近取悅了,何況他其實能感覺得到,意玉并不討厭他的親近,甚至……有點喜歡,應該是叫渴膚癥。
估摸著是自小襁褓便沒被好好抱過,所以才會有渴膚癥。
昨夜才接觸到意玉的身子,今天他便掌握了意玉的弱點,堪稱狡詐惡毒。
薛洺低頭問她:“藕荷色的衣裳?自己選的?”
平日意玉都是穿檀色月白等木訥的顏色,后面莫離給她送衣裳,總算有了點顏色。
但知道莫離是男子后,意玉就不敢穿了。
她把這些衣裳點清了,把錢數(shù)出來,要把價值這些衣服的錢財,連同衣裳,一起給莫離還回去。
不論他是想留想賣還是想燒。
但莫離只冷著面說:“你要同我一刀兩斷了嗎?”
他把那些衣裳直接扔出院子,說:“我的衣裳,我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
意玉只好撿回來放好了,裝進匣子里,等著他消氣了再送回去。
不過沒再穿過。
這藕粉色的衣裳,確實是意玉自己選的。自從同薛洺變親密,她就開始注重打扮,莫名有了小女兒心思。
意玉攏了攏松松的衣領,把薛洺推開。
薛洺方才還溫柔微揚的唇角變了,繃直,很是不悅。
意玉搖搖頭,說了聲抱歉:“薛將軍,意玉今日在府里還有不少事,意玉得把后個月的事處理好了,咱們就去玉照堂尋辦法救梅林。”
她不覺著薛洺是個沉醉于情愛之人,兩個人都有各自的事,現(xiàn)在天色也還沒晚,晚些再膩歪,才算是不耽誤正事。
某“耽誤正事、沉溺情愛”的男人臉色很不好看。
薛洺沉沉地說:“府里的事這么多?晚一日都不成?”
意玉垂下頭:“幾房叔伯嬸嬸來辦事,不好拒絕,還有些財商之事也會來請教請教,日子倒也充實。”
聞言,總算是發(fā)現(xiàn)意玉在府里的日子不對勁的薛洺,抱著意玉的手一松。
他把意玉轉(zhuǎn)過來,捏著她胳膊,認真問道:“你在府里過這種日子?為什么不拒絕?平白受這種氣?”
意玉:“其實很多事情忍一下就可以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薛洺正視了意玉。
他才總算想起,意玉性子木訥,處事基本上都是為別人考慮,從來都不顧自己。
薛洺太息。
得教教。
他說:“我并不想憑借我的權勢,說我可以幫你兜底,而是直白想告訴你,凡事都得自己去爭,為你自己爭。”
“不要為了別人。”
“為別人做事的本質(zhì),還是為了讓你自己心安,再精簡一點,人做事的邏輯都是為了自己。”
“那為什么不一開始,就為了你自己而做事呢?”
薛洺明白,意玉沒有一個好的成長環(huán)境,所有人基本上都在算計意玉。
所以她不可能憑借自己感悟為自己活著的道理,便頗有耐心:
“善心可以有,但若是一直有善心,那就是被騙了,掉進陷阱里了。”
薛洺的手貼到意玉的脊梁上,輕輕戳了戳:“念在現(xiàn)在你還是孱弱的階段,我可以做你的后盾。”
意玉原本木訥的眼眸,微微顫了顫。
她看向薛洺,薛洺的面目很溫柔,本不應該出現(xiàn)在兇莽之人身上。
意玉回過神,她用力點頭,說:“好,薛將軍,謝謝,謝謝您。”
意玉感激的話落,正經(jīng)的氣氛才升,薛洺卻借著在意玉身后的手,一下子把意玉抱起來,錮在懷里,意玉驚呼一聲,被抱著朝著床榻走去。
薛洺挑眉,說:
“開始的第一步,就是把閑雜事都撂下,好好享受此刻。”
*
這幾個月,兩個人白日忙事,晚上溫存,相輔相成的生活,溫馨美好。
兩個人都很愛這樣的日子,心,也緊緊貼著,在每日清晨意玉溫溫柔柔送別薛洺時,也在溫存后薛洺抱著意玉細致地給她擦身子時。
等到七八月份,兩個人默契地總算騰出空來,一起去了杭州玉照堂。
這次走的是水路。
意玉懶懶地靠在薛洺懷里,看著江上的條條水波,還帶著涼意。
薛洺讓她靠著。
見意玉睡眼惺忪,臉上燥熱。
于是,和意玉臉一樣大的大掌,接過意玉的太湖石小團扇,莽漢大掌拿小扇,顯得有點滑稽,給意玉輕輕扇著風,防蟲去熱。
這姑娘最近嗜睡了不少。
等意玉即將入眠,薛洺怕她著涼,扇風的力度便小了不少。
意玉蹙眉,戳了戳他的拳頭,沒好氣地讓他快點扇風,連句話都不多說,“薛將軍”這種禮貌的稱呼都也不叫了。
薛洺竟然沒覺著有什么不對勁。
等自己的手臂被意玉枕得麻痛,薛洺才反應過來。
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現(xiàn)在隨時隨地都愛使喚他,薛將軍也不叫了。
他摸透了她的習性。
開心了叫個好夫君,不開心了垮著個臉理都不理他,平時就喊他將軍。
可那將軍叫得,仿佛不是在叫將軍,而是在喊屬下。
不過,這本來就是薛洺想要的。
他發(fā)現(xiàn)意玉并不習慣依賴人,甚至獨立到,估摸著軍營的漢子想家哭了,她都不哭。
這些日子,便刻意把意玉的胃口養(yǎng)刁了。
這樣,也就只能依賴著他了。
這種小計謀對薛洺來講,只是隨手的事,算不得處心積慮。
之前意玉要和離,加上莫離一刺激,薛洺便要規(guī)避風險。
別人都會傷害她,而他不會。
依賴他,也是他為她好。
*
薛洺對她很好,可意玉總覺著自己看不透薛洺。
那么她和他算是很親密了嗎?
可以互相信任了嗎?
他算是喜歡她了嗎?
在這些日子薛洺的放縱中,意玉的胃口被養(yǎng)得刁,原先獨善其身的人,開始想東想西,為薛洺患得患失。
首先便是,她身上有了她最害怕的一種慣性。
也就是對薛洺的依賴。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開始熟悉薛洺,出了事想到的不是自己該付出什么代價,而是薛洺會不會出現(xiàn),同她一起對抗,甚至……為她兜底。
意玉怕的是,若是……薛洺只是一時興起,后面突然拋棄了她,又要怎么辦。
意玉經(jīng)歷過很多這樣的事,被這種日子打怕了。
于是,相處中,她努力在他的每個動作每個態(tài)度里尋他的意思。
而薛洺一次次的寵溺,讓意玉逐漸卸下了心防。
他的每個動作,都告訴她,他珍愛她。
意玉沉溺在這種美好中,沉溺在薛洺的漩渦里。
直到,二人來到了杭州,來到了玉照堂。
玉照堂的梅花,是天下出名的。
哪怕如今夏日,梅花不再,也能看到往日的昌盛美好。
薛洺選著梅花枝,把心力全部投進了梅花,這些日子,同意玉相處的時間要少了很多。
梅林,明玉,姐姐。
意玉仿佛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是啊,薛洺的愛人,是姐姐明玉。
她不該如此同薛洺親密。
可等意玉想要警醒自己,收回自己不切實際的想法,想不再同薛洺那么親近,想再次回到相敬如賓時。
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胃口被薛洺養(yǎng)得越來越大,越來越刁鉆。
她做不到同薛洺那么疏離,甚至。
對薛洺愛著姐姐的事實,明明她早早就知道了,明明都說不在意了。
可如今,她卻心里有澀麻麻的,一碰便會哭出來的苦楚。
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可恥地做不到認清身份,做不到?jīng)]有情緒,甚至很吃醋,特別地會吃醋。
不,不應該這樣。
*
薛洺這幾日忙著梅林的事,身心疲倦,眉目都有淡淡的煩躁。
可歸家之后,發(fā)現(xiàn)好好嬌養(yǎng)了這些日子的意玉,好不容易愿意依賴他的意玉,變得恭敬又疏離。
她對他避如蛇蝎。
薛洺臉色不太好。
這樣可一點都不可愛。
看著她躲避的視線,他盡力壓住自己的火氣,問:“意玉,你怎么了?同我講講,我?guī)湍恪!?br />
意玉垂著頭,臉色木訥,很平靜地說:“薛將軍,您放心,意玉沒什么的,您該去用飯了。”
叫他“薛將軍”,回到兩人關系伊始,做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薛洺臉色一沉,抓住她的手臂,冷著臉,阻止了她要走的動作。
第30章 第 30 章 懷明玉的嫉妒
意玉被拽住了手腕, 她下意識去試著掙扎,卻沒能被放開。
她低著頭,沒看薛洺,也沒有怒氣, 很疏離有禮地說:“薛將軍, 只要您開口, 意玉就不會走的, 您放開我就好。”
薛洺盯了她好久, 目色冷冷, 言簡意賅地說:
“行。”
后面, 確實沒再捏著意玉的手腕, 而是直接把她拉進懷里。
意玉驚呼一聲, 下意識就要推開他。
而薛洺死死制住能發(fā)力的點, 導致意玉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了。
薛洺環(huán)住意玉,他想同意玉好好談談, 可意玉卻每次都恰好偏頭, 不看他。
薛洺眉頭一沉,最后也不好好哄著了,強行把意玉拉過來。
看著她黑色木訥的圓眼睛, 他心平氣和地同她說:“如果有事, 我希望你能和我直說, 我們共同解決。”
意玉很快搖了搖頭。
她其實很想說的。
但這件事涉及到了姐姐明玉。
自小只要和姐姐對比, 她一向比不過。
沒必要自討沒趣。
更別說薛洺。
薛洺知道是問不出來了。
他也不是個會求人的性子,也并不喜歡黏黏糊糊墨跡的人。
既然她不肯說, 那么薛洺沒必要上趕著。
薛洺不再看她,直接徑直離開了。
薛洺的眼神很冷,意玉看到了。
她心中酸酸脹脹地痛。
薛洺生氣了。
她不想他生氣。
意玉慌了神, 追上去,手去抓住了薛洺的袖口。
薛洺腳步一頓,他顧謂:“等什么時候想說了,再來找我,我希望你能因此明白,同我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直說。”
這話一出,意玉還是垂下了頭。
若是別的,她會說。
但這件事……若是實話實說,把她因薛洺這些日子冷落她,轉(zhuǎn)頭去尋如何補救梅花林而吃醋,甚至心中有點妒忌的心思說出來——
就更甚現(xiàn)在被冷落境遇,平白去惹得薛洺厭惡。
薛洺的眼神,又會像曾經(jīng)她初入府時一樣冰冷,看她的眼神帶著憎惡。
薛洺很了解她,但她不了解薛洺。
薛洺看出來意玉的沉默。他知道,如果他再逼問,意玉就會哭出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
罷了。
不能操之過急。
他一把把意玉抱起,意玉的雙手撐在他胸膛上。
床幔被拉了下來。
薛洺低下頭,問:“我不喜歡你那么冷淡,我想知道你為什么要這樣?目的是什么?”
“同我和離?”
“不喜歡我了?”
意玉被抵在牙床,腰靠著引枕,沒有地方可以逃脫掙扎。
她聞此言,很認真地搖頭:“不,意玉沒有想同您和離。”
“意玉只是覺著,意玉同薛將軍之間,太親密了,意玉并不習慣。”
“我們還是只像大部分表面夫妻一般,不必要那么交心。如若將軍想要和離,覺著意玉相對于長姐來說,太過相形見絀,那么意玉……”
這話還沒說完,薛洺就捂住了她說得苦澀的唇瓣。
意玉的氣息被攫取,絲毫不得喘息。
低頭,跟著腰身,一路吻了過去。
良久。
意玉細弱的聲音在他耳畔,求饒的話。
薛洺輕笑,他的郁氣沒有了,甚至親完后,還舔了舔唇角,帶了一點蠱惑的氣息。
看得意玉臉上一陣紅暈團團,羞赧得不像話。
“原來是因為這個。”
套話套出來了。
還什么“相對于長姐來說相形見絀”。
她吃醋了。
薛洺很直白,他輕笑:“為我吃醋?”
意玉縮了縮身子,“意玉不敢。”
最后一點意識清醒的時候,意玉聽到他說:
“早說。”
“如果是因為這個冷著我……”
“我很樂意。”
之后,意玉就被薛洺“威逼利誘”地全交代了,一點保留都不給意玉留,她想藏著心思,但凡想留一點,就會立馬被薛洺發(fā)現(xiàn)。
這種時候,真的很容易意識薄弱,很適合審訊。
也是,薛洺專門針對意玉的審訊法子。
*
薛洺真的很會拿捏人。
被薛洺纏著,膩膩歪歪又是幾日。
雖然還是有梅花在心中橫著,但意玉沒有再提,在心中咬著牙忍了下來。在薛洺日以繼日的折騰下,對薛洺也忘了疏離,只沉溺于他各種甜言蜜語里。
她常會酸澀又迷茫地想,或許現(xiàn)在,才是最好的相處。
但實則,一切的難受都來源于沒從對方身上感到踏實,沒有信任對方。
但終究會爆發(fā)。
直至今晨,鞍鎖過來同薛洺匯報。
意玉便在從零星的字眼中,聽到了“梅林”兩個字。
她心上一涼,見面前人影幢幢,轉(zhuǎn)身躲在了屏風后。
就當沒聽見吧。
誰料薛洺卻早早發(fā)現(xiàn)了意玉,他示意鞍鎖離開。
而后,幾步就來到了意玉身側(cè)。
意玉被拉住手臂。
她有些僵硬,抬頭,不明所以。
薛洺掃視她一眼,示意她出門:“帶你去個地方。”
意玉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拽著小跑起來。
馬車晃晃悠悠。
薛洺神神秘秘的。
等被薛洺扶下馬車,踩上小杌子,意玉才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白朵攢堆,滿樹錦繡花,悠悠飄在夏日苔綠的水面上,激起綠波蕩漾。
是夏蠟梅。
薛洺不知從哪,拉來了一艘船,小舟靠岸,薛洺平日冷冰沉穩(wěn)的聲音,變得溫柔:“意玉,過來。”
意玉歪頭,有點困惑,但還是上了小舟。
薛洺把她一把拉過來,給她安置好位置,自己手里拿著槳:“坐穩(wěn)。”
風清氣正,意玉壓低了袖口,軟蓬蓬的海棠紅紗裙垂在白玉般的胳膊上,懶懶地靠著,嬌養(yǎng)慵懶,薛洺身著金繡妃色長袍,張揚似火,看著就精力鵬盛,在一旁安靜地劃槳。
一靜一動,郎才女貌。
不知困倦了多久,意玉的臉頰被薛洺輕輕捏了捏:“到了,意玉,別睡了,起來。”
意玉眼神還帶著迷茫。
薛洺湊到她耳邊,低聲吐著熱氣:“能解決你的心頭大患,起來,不然可就今天這一日安生日子可睡了。”
什么,什么心頭大患。
她哪有心頭大患。
她又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死不了。
他示意她抬眼看。
意玉順著望過去。
有一座安靜的墓碑,矗立在錯綜復雜的叢叢梅樹中心。
小舟繼續(xù)劃著,輕輕拂過水面,緩慢的速度,讓意玉瞧清了那墓碑。
是寫給姐姐的,是姐姐的墓碑。
墓碑上,赫然刻著薛洺龍飛鳳舞的字,意玉這些日子常常伴在薛洺身側(cè),看他練字批文,一眼就能認出來。
不過他往日的字雖龍飛鳳舞,可卻神采奕奕,一股精神氣迎面。
而這墓碑上的字,卻略略收斂,平日里張揚的人,卻一字一劃,規(guī)整地把字刻在墓碑:
他介紹:“夫人懷氏,洛陽人也。”
這個她也知道,她和明玉長姐同父異母。
他贊美:“敦詩樂禮,宛丘淑媛。”
嗯,姐姐的模樣躍然紙上,和她全然不同。
“為妻作志,吾不哀不傷,為歡送。”
意玉見此言,覺著又驚又正常。
驚的是這段話的特殊,覺著正常,是因這句話符合薛洺的性子。
其他人都在陳列自己多么悲傷,而薛洺是不沉溺在過往,說自己不哀不傷,是真正地祝自己妻子不幸離世,在天府之國也能安享。
粗略,卻又擰巴地很細致看了一遍后,意玉才算是舍得從墓碑上移開視線……
她低下頭。
這是很正常的事。
小舟劃過了墓碑,來到了更深的一處花堂。
薛洺雖在劃槳,看似什么都沒注意,實則一直在觀測她的反應。
見她垂下頭,離他坐得又遠了些,薛洺忽得湊近,歪著頭,在意玉的右側(cè)看她的神色。
見她努力裝作不在意,但木訥的眼神里難掩哀傷時,薛洺勾起了唇角,笑得竟然沒了死氣,而多了至真至純的少年意味。
“小意玉,看看我。”
意玉很明顯不想理他,但被薛洺強行捧起了臉,臉上的肉被捏了捏。
意玉被捏得皺了皺眉頭,瞪了他一眼。
薛洺笑得更開懷了。
看他溫柔到可怕的眸子,現(xiàn)在還能笑得那么開懷。
意玉突然心頭一陣委屈,淚花就蓄在了眼睛里。
這輩子都沒留過這么多眼淚,全流給薛洺了。
經(jīng)過薛洺這么多天的放縱,意玉就算是只綿羊,也養(yǎng)出了自己的脾性。
她眉頭打成一個結(jié),心一橫,學著薛洺攻勢兇猛的模樣,一下把頭埋進了薛洺的懷里,頂了頂他的腰。
真怪,她真是被薛洺慣壞了,都有脾氣了,可她真的很想這樣。
作亂成功就要跑。
薛洺挑眉,按住了她的腰身,順帶抓住了意玉鬧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二人視線相交,他的笑意微斂,劃槳的手停下。
意玉靜靜看著。
薛洺認真道:“是因為我這些日子沒陪你生氣?還是吃你姐姐的醋?因為梅林膈應?”
“還是說,都有?”
意玉張了張嘴,薛洺也知道她說不出個什么所以然。
薛洺很直白地說:
“我這些日子,不是在想如何補救梅林。”
“梅林枯了,我不打算重栽,我來這,不是為了纏纏綿綿,也不是在與你互通心意的情況下,同已故的妻子糾纏不清。”
“而是要把你姐姐的墓碑轉(zhuǎn)到玉照堂,她喜歡有梅花的地方,想葬在梅花盛開之地,我便把這塊地買了下來,給她棲身。”
“梅林救不回來了,我也不該為了死物,為了我的自私,膈應你。”
“這樣,兩方都好,不會讓你覺著膈應。”
意玉原先帶了幾分苦澀的眸子,微微瞪大,變得很驚詫,似是灰蒙蒙的迷霧散開。
遲疑了好一會。
她才小聲說:“意玉,意玉說過,并不在乎梅林……”
她原先真的不在乎。
可真的男女之間有了感情,就像災年的食物領地一樣,不可能不難受。
其實意玉能做到這樣,真的特別好了,只是因著前人太好而譴責自己,疏離男人,并沒有對前人有任何的詆毀。
薛洺平靜地同她講:
“你說你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做。如果一件事,我傷害到了別人的利益,被傷害的人卻說不在乎,那就是我無形中去拿強權壓人了,我不喜歡。”
后,薛洺把攥著的意玉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大掌一拉,意玉的兩只手臂便都搭在他肩膀上,跌跌撞撞扣住他脖子,整個人也都環(huán)進他懷里,海棠紅的軟袖子松松散散地搭在薛洺脖子上,扶上他凸起的青筋,癢癢地磨著。
一股花香籠罩了意玉。
是今晨,意玉拽住要早起練武的薛洺,胡鬧著要給薛洺涂的花香,冷香她不喜歡。
現(xiàn)在因果輪回,她被自己涂給薛洺的花香香氣籠罩。
緊緊貼著,頭頂上抵了他硌人的下顎。
很緊張,也很舒服,也很酸澀。
她眼睛微睜,薛洺不是個會藏著掖著的人,他直接坦白:
“遇見她,遇見你姐姐花光了我前半生所有的運氣。”
“我感激她。”
意玉環(huán)著薛洺脖子的手有些僵硬。
薛洺一字一頓,給出他的承諾:“但我不可能讓你難受,我剛才解釋了我的行為,現(xiàn)在可以信任我了嗎?”
“我們以后,可以好好的。”
“目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你的不信任。”
“對我這么順從,不如試試信任我?”
“我們,可以是最親的家人。”
薛洺聲音蠱惑,也是最堅實的告白。
“相信你……將軍。”
意玉小聲說。
總算叫回來了。
沒再冷冰冰喊薛將軍,而是喊回將軍了。
意玉相信了這話,也相信了薛洺。
靠近你就靠近了痛苦,但遠離你,也就遠離了幸福。
*
最平凡的親密關系中,甜蜜時,給出誓言和愛護,才是開始。
細水長流中,慢慢熟悉對方,親密無間,放松警惕,相信對方,就習慣了這種日子。
意玉被薛洺縱得,有了自己的小脾氣,但薛洺很喜歡。
回京后,一直到薛洺即將再度出征,又過了半個春秋。
就在薛洺即將出征的前一個月,梅林不知為何,蟲災被消了,梅花又重燃。
現(xiàn)下寒冬,梅花開得正盛。
去梅林視察時,中間有個被鎖住的小屋子,屋子前有不少堆疊的畫卷,歪歪斜斜躺在竹筒里。
有樹梅花枝,不知被誰折斷了,在被鎖住的小屋子的門把手前,看著很別扭。
意玉便想著去取下來。
卻不料衣裳的一角被梅花枝勾住。
意玉想掙脫下來,誰料薛洺卻怔愣了片刻,“別動。”
他來到竹筒前,頗為熟稔地取出了畫卷。
拿了硯臺壓著。
薛洺在給意玉作畫。
意玉的裙角飄揚,似是神仙妃子。
正是一派濃情蜜意的氣氛。
可偏偏就在這時,來了個不速之客。
是莫離。
莫離沒有看薛洺和意玉,獨自去取了被鎖著的小木屋把手的梅花枝。
但腳步的急切和動作的急迫,卻出賣了莫離此刻的懨懨心情。
莫離把勾在門上的梅花枝都抱在懷里了,好好的構(gòu)造格局便沒了,畫不成畫了。
莫離似是才反應過來,他說:“真是抱歉,只以為夫人被梅花枝纏住,薛將軍日理萬機,即便在身旁也見不得夫人被纏住,便想著幫扶一把。”
莫離露出了頹喪的模樣。
意玉雖說現(xiàn)在見到莫離,心里五味雜陳,但還是見不得莫離這個可憐的模樣,趕緊去安慰他,雖然還是有點生硬,但卻禮貌:“莫醫(yī)師,多謝你,不是你的錯。”
莫離輕輕點點頭,蒼白的膚色更顯得病態(tài)。
他轉(zhuǎn)頭看向薛將軍,“薛將軍是習武莽人,不懂這附庸風雅之事,就像前些日子,將軍因為帶著夫人,讓莫離騎馬,自己把莫離的馬車要過去一般,要結(jié)合實際來行動。”
莫離極為記仇,現(xiàn)下給不動聲色把曾經(jīng)的交鋒給懟了回去。
莫離根本沒有什么尊卑觀念,也根本不怕薛洺,如今充充禮數(shù)也不過是因為意玉在這,要裝裝。
這先禮后兵的話一落,他直接上前,把薛洺匣子里的備用畫筆抽出來了一只。
后,去竹筒里取了份卷軸。
“薛將軍,還是我來作畫,更合實際一些。”
好好的二人世界,硬生生被莫離橫插一腳。
薛洺已經(jīng)要煩死這個莫離了。
莫離從明玉還在的時候,便開始像個鬼魂一般,幽幽出現(xiàn)在他跟前,被他使了點手段,給趕走了一陣。
現(xiàn)下又來。
薛洺目光冷冷地盯著莫離,后淡然地收回。
等他出征歸來,便騰出空來,好好想想莫離的去處。
莫離最后是被薛洺黑著臉趕走的。
莫離走前,他不知為何,來到意玉身側(cè),用曾經(jīng)只有兩個人知道的方式,指了指被鎖住的小木屋,又指了指畫卷。
他的聲音很冷,但透著點溫度,不易察覺,轉(zhuǎn)瞬即逝,似是錯覺:“意玉,不要把自己的真心全交出去。”
在意玉心里埋了個線。
薛洺皺眉,等他一走,就把意玉圈在懷里,又哄又警告:“離他遠點,他不是個好人。”
*
眨眼睛,到了薛洺出征的日子。
意玉這些日子,都早早把管家的事處理好了,便開始熬夜給薛洺準備東西。
什么實用的軟甲,護心鏡,簡單的護手油,藥品……面面俱到,最后看了一遍又一遍,有沒有漏缺的。
可半夜驚夢,又總夢到薛洺總是環(huán)著她腰身的肩膀上,落下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疤痕,仿佛就在眼前。
意玉睡得特別不踏實。
最后實在擔心到睡不著,大半夜去了廟里求平安符,結(jié)果倒霉地正巧在山下碰到練兵的薛洺,挨了薛洺好一頓批。
薛洺再度出征了。
不過這次出征,同前幾次都不一樣。
前幾次薛洺都帶著一股不怕死的勁,巴不得死在戰(zhàn)場上。
可如今多了意玉,意玉讓他不論如何,都別死,有人牽掛他。
意玉環(huán)著身邊的紫蝶和煌封,盡力壓下自己的擔憂,讓自己笑得盡量不那么沉重。
溫馨、幸福,至極。
薛洺抱住意玉,在她耳邊叮嚀:“半夜好好睡覺,不要讓我擔心,別再被我抓到了。”
意玉被訓得頭低了好多,最后只是不語,有點委屈意味地把平安符給了薛洺。
薛洺一愣,火氣就都消了。
抱著她親了又親。
怎么,這么可愛。
他騎上馬,最后在馬上看了意玉一眼。
罷了,還有很久很久能看她的時候。
他干脆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只留下一句,他說:“有小意玉的保佑。”
“我會平安的。”
誰料一語成讖。
這幅溫馨恬淡的模樣,在府里偏門,本來不會被人瞧見。
可偏偏……
一位頭戴帷帽,生得貌若芙蕖,投手間便有明艷風情的女子,鮮紅的口脂此刻卻顯得很干燥。
她啞了啞嗓子。
手握成拳頭,指甲深深嵌入骨肉,滲出血來也不怕,臉色都沒變一下。
莫離蹙眉,看著地上滴落的鮮血,暈開令他厭惡的血花,腥臭難忍。
他不悅地很,他不耐煩:“別給我留下痕跡,帶你來不是為了提前犯蠢,露餡功虧一簣的。”
女人噗嗤一笑,聲音銀鈴一般:“莫離啊莫離,你還是那么可笑,厭惡極了血,卻去做了醫(yī)師。”
莫離冷冷道:“閉嘴。”
他精準地點破了面前女人的偽裝:“你在慌。”
“怎么,看到薛洺和你妹妹這般親密,看到任你拿捏的薛洺轉(zhuǎn)頭喜愛上了別人,你的一對兒女明明是你生的,結(jié)果和別人親密,不生氣?”
一連串的質(zhì)問,讓面前女人變得格外瘋狂:“是啊,是啊,我確實恨,這沒什么不好承認的。所以,我歸根結(jié)底,這一切,都怪懷意玉。”
莫離打斷她:“你自己選擇的。”
“懷明玉。”
懷明玉這個名字,已經(jīng)多久沒用了。
懷明玉算了算,可能都三年了。
懷明玉:“我自然是被蒙蔽,那時候,那條路最通。”
莫離下意識為意玉說話:“可你確確實實傷害了別人,又不是沒有負責的能力。”
眼瞅著懷明玉又要瘋,莫離懶得搭理,直接把目的說了出來:“氣嗎?”
懷明玉:“呸。”
莫離聲音平平,說出的話卻一針見血,如同平靜湖面被巨石打了水炮花:“搶回來,不想嗎?”
懷明玉猛然看向一臉冷然的莫離。
莫離生得很圣潔,卻能平靜地說出最叛經(jīng)離道的話。
懷明玉哂笑,點頭答應,并揶揄:“明明是醫(yī)師,可心腸卻比誰都硬。”
莫離很明顯不想搭理她,已然轉(zhuǎn)過身。
不過,懷明玉答應了,事情有了進展,他心情不錯,也可以回話,不過是說給自己聽的:
“醫(yī)師就該心腸硬,才做得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