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鎖不明,他不懂情愛之類的彎彎繞繞,只明白薛洺對于厭惡的人,都是直呼其名,根本不會遮遮掩掩:“您口中的她,是誰?”
薛洺敲著書案的手指一頓。
不耐地吐出四字:“那個繼室。”
鞍鎖恍然大悟:“您說她?您不在乎她,我就沒管她,不過到了現在,她都還沒回來。”
薛洺抬頭。
他皺眉:“現在還未歸來?你仔細看了?”
鞍鎖:“千真萬確!老大您可放心好了,您厭惡她這小人,她性子照您說得那么弱,您再像昨日一般那么嚇唬她,她保準被您的威風煞氣給嚇得不敢回來,就怕被您殺了……”
薛洺沉默了片刻,兇煞好看的濃眉緊緊擰著。
這又是什么陰謀手段在其中?
一個才及笄的小姑娘,雖然嫁作人婦,但如今的世道亂得很,指不定會受到什么遭遇。
畢竟是明玉的妹妹。
薛洺仍舊記著,明玉死前,曾經在病榻上,拽著他的手說——
平日那么驕傲的人,低聲下氣地求他:
“我疾痛日加,已然無力回天,懷家仍有一小女兒,吾妹懷意玉……可嫁與夫君……維持兩家之好。”
她說,這是懷家的最后一個妹妹,希望他能保持住這段姻緣,繼續結兩姓之好。
這也是薛洺之所以能忍意玉這么久的原因,也是為什么能忍著懷家吸血的原因。
薛洺礙于懷明玉留下的話,最終還是派了侍衛去尋。
若不是明玉,他不會去尋這種傷害他孩子的人。
看著還剩下的馬匹,突然叫自己連夜從東京找過來的奶娘看著紫蝶。
隨后拉起韁繩,陰著一張臉,翻身利落地上去。
大將軍配高頭馬。
竟不兇煞,反而有種鮮衣怒馬的感覺。
他呵,馬揚長而去。
嘖,讓人難找。
麻煩。
旋即夾馬身,氣勢更足,馬蹄踏得更甚。
明玉的囑托還在耳旁,他不得不去尋。
薛洺尋了周邊意玉能藏身的地方。
但都沒尋到。
他心下煩躁更甚。
他不是個迂腐的人,便開始沿路按照意玉的特征問。
“一個看著就可憐的瘦弱姑娘。”
這是薛洺在談了她衣著特征后,又被問還有無其他的氣質特征時,下意識的回復。
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臉愈發地沉,沒再說話,也不顧屬下鞍鎖投過來的震驚眼神。
可憐是她的偽裝,評價很準確。
最終他問到了意玉回東京的消息,嗤笑一聲,回了明州府邸,去看紫蝶。
果然,懷意玉跑不到哪去。
除了如今的明州,也就是東京了。
鞍鎖來稟告時,薛洺就是這樣的想法。
他的臉上全是嘲弄。
但鞍鎖緊接著又急迫道:“據說,懷家小女兒在府里時狀態很不好,她家那小丫頭為了保護自家夫人的名聲,對外只說是閉門養病,但卻求到我面前,說她家夫人不見了……”
“雖說回了東京,但她人不見了。”
薛洺聽了,沉默了半響。
但眼里全是漠然。
他對于傷害了明玉女兒的人,能去耗費時間尋,已然是恩惠。
再多的,隨她吧。
他承認,自己是對懷意玉有了些許奇怪的感受,因為那張同明玉一樣的臉,因她看似是可憐。
但這在明玉留下的孩子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不是真的明玉,終究也不是真的。
他并不打算放任自己的這種心思。
只要時間久,都會淡下去。
薛洺在懷明玉這件事上,平日冷靜淡漠的人,卻變得極為偏激。
誰傷害到了明玉,和她有關的一切,便都不行。
薛洺極為平靜,連眼神都沒給一個。
只扔下句話語:“告訴我做什么?”
他漫不經心,一字一頓:
“估摸著,又是賣可憐的手段。若是沒有傷害紫蝶,我會因著明兒的話去尋她,護她一條性命。可她心思歹毒,如今傷了明玉的女兒,紫蝶現在還暈著。”
“她如何,同我并沒有關系,我很希望她能永遠不出現在我面前。”
他們二人,本是陌生人,充其量,他也只算是她的姐夫。
如今算得上仇人。
方才去尋意玉,也只不過是因為她是明玉的妹妹,因為明玉的叮囑,因為他不想看到那張臉又消失在她面前。
可如今這行為,一瞧又是她的賣慘手段。
這種人的死活,同他毫無關系。
鞍鎖退了出去。
也錯過了尋意玉的最佳時間。
此時紫蝶仍舊未醒,真相也沒人知曉,薛洺軍中事忙,不得不啟程回京。
他不放心紫蝶,讓人準備了馬車,在醫師同意后,帶著紫蝶回了東京
為了照看紫蝶,他總算是回了薛府居住。
之前一直在軍營,除了大日子,從不回薛府。
*
意玉是被擄走的。
被杭州外祖的那群人給硬生生搶了過去。
她騎著馬,本身是有逃生的機會的。
可手自上次被薛洺甩在了地上,已經抬不起來。
她單手握著韁繩,勉強撐著精神,掩飾住自己只能單手抓韁繩的弱點。
但所負的傷,還是被成日沉醉于斗馬的表弟發現了。
杭州外祖家的表弟技術高超,只一個轉彎,使得意玉也得猛轉彎。
而后,一個翻身,意玉的手臂使不上力氣,滾下了馬,身體徹徹底底在地面上轉了好幾圈,骨頭磕傷,身體徹底不能動了。
臉上也氤氳點點血跡,劃了一個很大的口子,看得人觸目驚心,徹底暈死了過去。
*
薛洺住家這些日子,是由鞍鎖來莫離這給薛洺拿的湯藥。
他經過意玉傷害紫蝶的事,總算是消了死志。
本來,薛洺打算等死對頭丞相下馬,自家的一對兒女沒了威脅,便隨著明玉而去。
連棺材都準備好了。
明玉不愿合葬,因為她明確說過,死后萬萬不可開棺,不想被曝露了身體。
薛洺打算把自己埋在她身邊,兩個棺材相靠著,也算是合葬了。
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人,如今勉強能穩住心神,心中只有明玉。
但假以時日,時間長了,出現了新的誘惑,他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最好法子就是盡快去死。
可如今他發覺,這個繼室,比他想象的要麻煩得多。
他見識過這女子幼時的模樣,卑微瑟縮,而他的妻子明玉,卻被收寵愛,大方得體。
心里必然扭曲。
如今對紫蝶下手,便是個兆頭。
若是他走了,這繼室,八成會怨恨到她姐姐頭上,把火氣撒在明玉的一對兒女頭上。
所以,他便不能死。
薛洺沒了能解脫的最好法子。
少年夫妻,互相扶持著,從薛洺初出茅廬,到榮光璀璨的將軍,他們共同撫育一對兒女。
朝廷出計、戰前溫存,戰后同慶。
懷明玉是吊著薛洺的一口氣,是他的生機沃壤。
薛洺幼時,爹娘都是不管他的,那時候還在鬧分家,他被三叔父鞠養,沒什么值得全身心信任的親人,算得上寄人籬下。
始離襁褓之際,才遇上個明玉。
明玉,是薛洺前半生唯一的至親至近之人。
可以說他光榮的,值得提起的溫馨幸福日子,都有明玉的參與,也是明玉讓他沉悶的人生有了大放異彩活著的沖勁。
早些年沒了明玉,他算得上是被抽走了半數生氣。
整個人頹喪陰鷙得要死。
懷著這樣的死志,他面對“母親”送來的湯藥,原先為了孝道,斷斷續續只喝一口那湯藥。
而如今,為了保護孩子,擔起責任,讓自己不沉溺于喪妻之痛,薛洺主動喝起了那湯藥。
苦澀生硬的感覺流入肺腑,讓他麻木死寂的人生中,總算有了點認知。
至于為何現在是鞍鎖去拿湯藥。
一來是薛洺不住軍營了,自己拿省事,他不喜歡麻煩。
二來,就是最主要的——
莫離不伺候了。
莫離本來熬藥,就是為了同意玉多待一會。
如今意玉不在,莫離就懶得對任何人施法什么好心,薛洺不來取,怎么,還要去送?
若不是意玉去明州前叮囑,連藥都不會熬。
有這個時間,不如多看幾本醫書。
鞍鎖同莫離是老熟人了,所以來得也很暢快,輕車熟路就摸進了莫離的院子。
他的院子里到處都晾曬著草藥,本本堆砌的醫書都放在黑木架子上,雖說很有條理,但是密密麻麻的,還有些罐子里裝著奇葩蟲草。
哪怕是鞍鎖這個軍營的兵士,也都膽戰心驚,最終來到莫離院子前,才算是安下心來,嘴里嘟囔著:
“莫離這人可真怪,這些個瓶瓶罐罐這班嚇人,軍營里的漢子都進不來,怪不得這些年身邊都沒個姑娘……”
這個時間點,莫離這怪人應該是在鉆研藥物,這人是妥妥的為醫藥奉獻一生,可謂廢寢忘食,連講兒女情長都不樂意講。
除了每月固定給皇族看診,就只抱著自己的醫書研究。
鞍鎖很是熟稔地推門進去,
他以為,莫離定是還在搗鼓自己的那堆草藥。
誰料,卻見穿著青色女子衣袍,皮膚白得滲人,生得有妖氣,美得雌雄莫辨的莫離,正認真地穿針引線,在細致地繡一件……粉藕色的不明衣物?
細致到連抬頭看鞍鎖一眼都未。
鞍鎖大駭。
緩了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
他是個直腸子粗莽壯漢,沒有什么彎彎繞繞,震驚地呼出聲:“莫公子,你平日雖喜好身著女裝,但顏色可都是穿男子形制!”
“怎么如今這么變態了?此般粉嫩的顏色,你也要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