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公爹得知意玉賺錢的事,趕緊捂住嘴,往家里跑。
結果在回府路上,撞見了一個嶺南口音的人,抱著個白象牙球,跑進了當鋪。
他手里拿的,就是當初公爹吵著要高價拍下的惜寶。
公爹便立馬跟了過去,聽到了這個象牙球做工精巧,貴是貴,賣了足足兩百貫。
但當初公爹的定金,就花了三百貫。
尾款更是高達七百貫。
而且,還聽這嶺南人說,這是他們的嶺南特色,并不是公爹以為的高級舶來品。
這時候,公爹恍然想起意玉曾經提醒委婉提醒的話。
“大部分精細的舶來品,都是出口轉內銷。”
最清楚的是,自己被坑了。
這兒媳……好似有點東西啊。
公爹歸家,去意玉院子沒見著人,就趕著緊著地叫人去尋,把意玉請來自己這邊。
意玉一回府,便給公公身邊的小廝給叫去了。
公爹的院子好風雅,多為松竹蘭之類,是典型本朝韻味,看出院子主人的喜惡極為詩情畫意呀。
進了他書房,首先瞧見的便是一排的博古架。
別人家可能書房臥房放一個便足以,公爹兩步一個博古架。
饒是見慣了金銀財寶的意玉,也都驚了一下。
但更多的,是凝起了眉頭。
這里面,仿品倒是少之又少,形制也是各有各的地方特色。
但無一例外,雖五湖四海的收藏皆有,但都是咱們本朝內的。
可問頭就出在這形制上。
這些咱們國內五湖四海的異物,卻都是標榜著舶來品的異物惜寶。
價格……起碼得翻倍。
按照上次公爹指著嶺南的異物當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的舶來品買,這不就是利用了地域局限,賣高價?
公爹叫她來,主要是為了探探她的底。見她一來,首先就是覺著羞臊,畢竟上次嘲諷了人家。
還是意玉幫著他緩解了尷尬,主動開口關懷,公爹也就放開了,還主動給意玉介紹起了他的博古架。
意玉委婉問:“公爹,您是為了收藏,還是轉手?”
如果只是收藏的話,那她就不說了。
公爹露出潔白的牙齒:“都有。一是,我能于同僚面前展現一二,我那個同僚眼高于頂,見識廣博,我偏偏要邀他共賞寶物,看看我的寶物多么珍貴!”
“二來是為了轉手,等府里有個什么事,我便出手一賣,鐵定大賺。”
意玉沉默了片刻。
公爹察覺到了她的沉默,似是明白了什么,也沉默了。
公爹顫顫巍巍:“洺哥媳婦啊,你直說吧,我這些東西怎么了?”
意玉抿唇,委婉說了一堆做鋪墊,才開始正題,唯唯:“意玉愚鈍,但得了垂憐,見著個源頭貨商,貨好,還可免除中間賺差,免除假冒滿天叫價。”
話至此處,公爹雖被哄得心里舒坦,但又不是什么傻子,自然聽的明白弦外之音。
這堆東西,八成貨不對板,虧大了啊。
而他還整日對他那個同僚顯擺炫耀。
公爹一拍腦門,心里一陣后怕尷尬。
怪不得,怪不得他那個最明白收藏惜寶的同僚每次見了他的珍寶,不是震驚,而是笑瞇瞇。
公爹還以為是他對收藏頗為熱愛,是對文雅的極致追求,不庸俗,才對著收藏沒有震驚,只有笑瞇瞇的打量,他還覺著此人高深莫測,心純則真。
結果,這癟犢子是在笑話他啊!
等勸慰過后,意玉也是有真東西來解決這事的。
意玉問:“公爹可有時間?意玉偶然得知東京有家碼頭商,里面異物惜寶多得緊,您可去那瞧瞧。”
公爹今日本身便休沐,他定好座子,本意等今日晚上,打算同自己那精通異物惜寶的同僚在白礬樓約個好茶,兩人針對這收藏一門好好斗法,但如今細想過來……
他旋即冷哼一聲。
自然說有時間。
意玉便準備好了馬車,帶著公爹去了漕幫大哥胡維的地界,他平日在碼頭處的值房處議事。
出府邸,才打算上馬車之際,卻碰上了公爹的那位懂珍寶的同僚。
同僚樂呵呵迎上去,公爹甩袖子不理。
最終同僚在死皮賴臉軟磨硬泡下,明白了公爹發火的由頭。
呦,背地里嘲諷的事被發現了。
他尷尬地用手碰碰鼻子的灰,而后轉移話頭,指著意玉道:“這就是你們家那兒媳?”
“生得倒是好看得緊,你們家洺哥有福氣啊。可惜就是聽說原先是個鄉下來的丫頭,上不得臺面,你真信她知道什么好地方?”
“鄉下丫頭,哪能有什么眼界啊,還什么貨商,怕不是唬你的被忽悠了。”
他平生最愛看熱鬧,看別人樂子,現下也顧不得公爹要吃人的凌厲眼色,緊趕慢趕著要去看樂子。
但卻被公爹氣哄哄地舍下了,他氣得留在公爹書房里等他,反正他總有回來的時候。
這懷家的兒媳,怕是要出丑了。
他心里這樣想著。
*
意玉把公爹帶到了漕幫大哥的碼頭值房處,恰巧如今新進了一批舶來品。
舶來品單獨放在大箱子里,成堆,看起來富得流油,而且都是公爹平日里見不得到的,給皇親國戚才可能挑。
琳瑯滿目,公爹看得頭暈,癮又犯了。
在杭州外祖家時,意玉什么金銀財寶都過目,看外祖家的游記和記載也多了去了,眼光毒辣到了可怕的地步。
她制止住了公爹要付錢的動作,公爹悻悻收手。
意玉帶著公爹,逛了這片庫房,并詳細地說明庫房每類藏品的本錢產地工藝及加價方式,還有各類后續的銷售手段。
還說:“這些舶來品,大多都是本朝自給自足,不若沒這么精細的。”
“只是為了賣價更高,才稱個舶來品的名頭。”
公爹一聽,這些套路,他好似都中過。
而后,意玉把公爹引薦給了漕幫大哥胡維。
但是并沒有說是因為自己,漕幫大哥才結識招待公爹。
那樣,公爹保準會有負擔,憑他的性子行事,覺著有愧于人,羞愧受他瞧不起的兒媳的情,也不能好好地接受意玉的幫扶。
漕幫大哥胡維頗為樂意幫這個忙,大方地說,若是新來了什么珍寶,什么新品種的松竹,什么時興的衣裳,第一時間給公爹送信,而且價格壓得極低。
極大地滿足了公爹這位好風雅之人的內心。
這次瓷器出海的事可多虧了意玉,算是胡維回請,還了人情債。
意玉在上次公爹來尋她借嫁妝時,便有把公爹引薦給漕幫大哥的盤算。
公爹搭上了這人脈,他樂得合不攏嘴。
此后的日子,公爹美得很。
公爹的博古架,一圈都是這些日子從漕幫大哥那搜刮來的一眾惜寶。
同僚有幾個月未來了,今日再一見公爹的博古架,被這些惜寶的品質大變樣驚得瞪大了眼睛。
只見公爹拿著的那些新物件,各個品質要比原先公爹博古架上的那些要好之又好。
而且,其品質,連同僚這種家里做藏品生意的都不大能遇到。
而他現在的屋子里卻全是。
同僚眼睛瞪得溜圓。
這人傻錢多的,平日里凈收著一堆廢品,竟真開竅了?
同僚:“看不出來,你那兒媳婦厲害得緊,竟有這般本事,給你引薦了這么好的人?”
公爹卻癟嘴,渾不在意:“人家胡維,也只是我有錢人家才賣我罷了。至于懷意玉,她就運氣好,瞧見了正巧缺錢的貨商胡維罷了,幫著引薦而已。”
意玉此舉,確實幫著他了,可也不過是因此讓他對她沒了抵觸厭惡罷了。
但成見還有。
這改變不了她是個鄉下丫頭的事實。
公爹并沒有意識到人家恭維他,給他看好物件,純粹是念著意玉的情。
等意玉不在了,人家哪還會把他當人物。
懂行的同僚不置可否。
胡維,缺錢?
樂。
而且這珍寶,哪是有錢就能得的?還能得胡維那種人家有了好物件就上門告知你,得多大交情!
這懷意玉,倒是真不簡單啊。
*
意玉是最先知道,明玉同薛洺的女兒紫蝶走失了的。
因著,意玉并不放心紫蝶一個小姑娘,獨身在明州上學堂,何況這小姑娘自小沒了母親,最近瞧著這狀況也不太對,所以派了人過去看著點,每三日傳一次信。
今日的信是加急送來的,所以意玉能第一時間察覺到紫蝶走失。
信送來的時候,意玉正在同胡維在商會的集會談生意,兩人上次約好的時間。
這次生意對意玉而言,至關重要,而且千萬不能聲張,意玉來談生意時,都是蒙著頭來的。
沒有別的計較。
原因是,今日的商會,各大地界的人,都會來此做生意,包括杭州外祖家的那些人。
意玉萬萬不能被外祖家的那幾個包藏禍心之人發現。
但這門生意對她而言,又至關重要。
這決定意玉能不能同胡維長期合作,做生意,做專屬于她的生意,也是意玉第一次徹底為自己做的開心事。
所以不能放棄,她謹慎得很了。
然而,事與愿違。
在商會被這十萬火急的送信人給硬闖進去,慌亂地告知紫蝶失蹤之后。
她只是微愣。
后安靜地放下手里的契。
毅然決然放棄了這段生意,眼中閃過急切,同胡維說了抱歉,便要去尋紫蝶。
也因此,鬧出了極大的聲勢。
意玉為了尋別人幫扶,扯下了頭巾,她的臉無可避免地暴露在了大眾面前,尋求幫助,找人報官府,請救兵。
顧不了了。
這種時候,沒什么其他的法子,只能取舍了。
意玉習慣性地先把自己置于危險,來換取別人的一絲微小生機。
畢竟這是薛洺的女兒,她不想讓薛洺在如今即將出征的節骨眼上分心。
然而,薛洺很顯然,不覺著她是個這樣赤誠的人。
他得知這事,有的只有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