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在行動開始之前，還需要做一系列準備。周靈清和林綏站在一個透明容器前，里面裝的正是那塊能源之心，此時它正散發著幽幽的藍光。這種光芒十分澄澈干凈，然而其蘊含的龐大可怕的能量，又讓人不自覺地感到恐懼。
在母艦的時候，這顆能源之心還沒這么亮。
林綏說：“如果不在這個容器內，其他人光是注視這顆能源之心就會被灼傷。”
但只有林綏可以碰它。
“真漂亮啊。”周靈清感慨道：“不可思議，大概你是什么被選中的人吧。”
林綏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最終還是選定由林綏和周靈清前往執行任務，因為這確實是唯一的選擇，臨近出發前一天，他們難得地能在這里閑聊，不討論任何正事，也不涉及任何立場。
周靈清說：“其實我一直對《意識藍圖計劃》感到很好奇，作為意識體存在是什么感覺？”
林綏無法精準地形容自己的感受，他說：“……大概就像是一只注視宇宙的螢火蟲。”
周靈清在想象，她的目光流露出一種柔和的不解：“你當初為什么會答應那個計劃，上傳意識無異于肉/體自殺，后來母艦文明分裂，大部分意識備份也確實被摧毀了。”
林綏：“意識能存活得時間比身體更久，也許我還想再睜開眼睛看一看母艦文明的復蘇吧。”
周靈清很好奇：“母艦文明到底是什么樣的？”
幽藍色的光落在林綏的身上，讓他的神情顯得格外沉靜，他思索很久，說：“母艦文明是我們在漫長的遷徙中形成的共同記憶。”
當降落黃金星，內部分裂的那一刻，母艦文明就注定會消失。
如果只有他記得……那他會永遠記得。
周靈清又問：“那你醒來看到這樣的帝國，會不會很失望？”
林綏有些驚訝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以周靈清的自我程度實在是稀有，他說：“我感到遺憾……但這是歷史進程，我希望它未來會更好。”
周靈清輕輕地嘆了口氣：“尋找一個目的地，總是充滿希望的。”
她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守著一個注定衰落的帝國，維護岌岌可危的特權，她站在歷史錯誤的一方。
林綏心里一動，問：“你為什么要去？坐標的問題總是能解決的。”
他們都知道這次任務很危險，也做好了無法回來的準備。
周靈清淡淡道：“我想親自去看看。”
離開那個房間后，今晚還有一些準備工作要做。林綏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手上在按部就班地工作，實際上早已經神游天外。
這時，默大步走進來，他身上還穿著實驗用的外套，亞薩一直沒有放棄關于對他的研究。
對亞薩來說，默是一道有答案的題，既然有答案，他沒有做不出來的道理。
默直接了當地說：“我和你一起去。”
林綏并不顯得意外，他對默當然也足夠了解，真正露出意外表情的是默，因為林綏點了點頭，很干脆地同意了。
默準備的那些說辭一點都沒用上。
“我們一起去。”林綏微微仰頭，捧著默的臉，重復了一遍：“默，你和我一起去。”
不論是從前還是以后，我們本來就該在一起，也不論生死。
林綏從未流露出這樣控制欲和占有欲的一面，默卻很高興，他蹲下來，然后猛地抱住林綏，在空中轉了一個圈。
林綏不由地笑了兩聲，默停下來，仰頭注視著他，說：“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林。”
第二天，一切準備就緒，林綏和周靈清坐上飛船，眾人對忽然要跟著他一起走的默也不感到奇怪，有林綏的地方就會有默，這是大家的共識。
雪萊似乎有什么話要對周靈清說，周靈清思考片刻還是同意了，雪萊把她帶到一邊，而奧斯丁走到林綏面前，說：“多加小心，平安回來。”
林綏點了點頭，奧斯丁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抱住了他。
“這么多年辛苦你了。”林綏拍了拍他的背，說：“謝謝。”
奧斯丁一直是他最堅實的后盾。
“是我該謝謝你。”
很久以前，在那個夜晚，林綏說他沒有失去一切，這句話改變了他的命運。
其他人也上前和林綏說了些話，但在這種情況下，語言所能表達的感情太微不足道了。飛船馬上要啟動的時候，林綏發現亞薩居然不在，他問了一句，奧斯丁說：“他今天早上還在實驗室里……”
話音未落，亞薩從遠處跑過來，一股腦沖到林綏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說：“早點回來！”
然后他退開兩步，朝林綏比了個一切都沒問題的手勢。
周靈清也回來了，三人坐上飛船，臨啟動前，林綏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跑過來。
飛船發出輕微的振動，林綏偏頭說：“那是不是凱瑟琳……？”
周靈清淡淡地嗯了一聲，她低頭在個人終端上回復了一句什么，然后控制飛船加速啟動。
在引擎的作用下，飛船緩慢上升，下面的人影越來越小，林綏收回目光，仰望無垠的天空。
……
因為有帝國的空間技術，他們只花了一周的時間就抵達了白銀星系邊境，此時白銀星系內只剩下最后一顆星球，而怪物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這顆星球。
飛船停在星球外，和他們預計的時間相同，一個巨大的漆黑色圓環出現在星球上方，和第一次見比，這個圓環大了數十倍，看上去幾乎能夠將整個星球籠罩在內。
星球上的居民早已經全部撤離，留下了靜默的山河和人工建筑，當初開拓的人們抵達這顆星球，并為其命名為邊界星，在這里建造了巨大的奇觀——一座突破界限的飛船，象征人類探索與擴張的野心，它似乎永遠都會屹立于此。
怪物們從圓環里出來，整顆請求頃刻間被怪物占領，它們甚至遮住了來自恒星的光。怪物們很快開始進食，整顆星球被緩慢吞噬著，就像螞蟻一擁而上吞掉了一只巨獸。親眼看到這一幕所造成的沖擊難以用言語形容，飛船內一時靜默，他們即在等待時機，也為眼前這一幕感到震撼。
良久之后，周靈清感慨道：“我想要維持的東西真脆弱啊。”
隨著最后一束光消失，整顆星球被吞噬殆盡，那些怪物飽餐一頓，依次回到圓環之中，這就是林綏他們能得到的唯一的機會。他們啟動飛船，無限逼近黑色圓環，一些還沒有回去的怪物意圖攻擊飛船，都被默一一解決了。
離黑色圓環越近，他們越能感受到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但為了得到更準確的坐標，他們必須盡可能地靠近圓環。周靈清比林綏更加極端，甚至加快了速度朝著圓環沖過去。圓環中心是一個緩慢流動的旋渦，它像一只眼睛，靜靜地注視著飛船。
周靈清向帝國和臨時政府組成的指揮中心報出坐標，按下按鈕，很快，林綏又一次見到了熟悉的白色光芒從天而降，這一次其尾端帶著幽幽的藍色光芒，加載了能源之心的神圣審判攜帶著前所未有的能量，灌入圓環之中。
這個過程持續了近半個小時，飛船旁邊有監測能量的儀器，上方的數據正在以極其可怕的速度不斷刷新，飆升到一個不可想象的數字，超過了圓環之前吸收的能量之合。檢測器發出紅色警告，而圓環終于起了一絲波瀾。
周靈清對指揮中心說：“繼續輸出。”
帝國和臨時政府為這次行動做了充足的準備，但到目前為止，儲備的能源之心已經用完了，如果繼續下去，那么就需要消耗其他能源之心，必然會對之后的生存造成影響。指揮中心回復說：“目前情況不明，我們的建議是保存實力。”
林綏的聲音響起：“我們在現場，能察覺的信息更多……能量投放是有效的。”
指揮中心：“我們應該為以后考慮。”
林綏：“如果不解決現在的問題，我們沒有以后……就算這是一次賭博，我們也要壓上所有籌碼。”
林綏下令：“繼續輸出。”
神圣審判再一次降臨，組成圓環的怪物發出了尖銳的長嘯，那種聲音古老而悠遠，和大腦內部共鳴，引發身體一陣陣戰栗。中心的漩渦速度加快，林綏感覺到飛船受到了一股強烈的吸力。
林綏立刻啟動引擎試圖逃離旋渦，雙方力量相抗，只能勉強讓飛船維持不動。周靈清則一直盯著數據，十幾分鐘后，神圣審判再一次停下來，后備儲存也已經耗盡，指揮中心那邊沉默許久，傳來消息：“任務失敗，回來吧。”
林綏仰頭看著圓環，這里的圖像無法傳回去，所以只有他們能看到圓環的動蕩。就差一點……林綏和周靈清對視一眼，周靈清將速度調到最低，一股強大又混亂的吸力立刻將飛船引入旋渦之中。
林綏拿出了那枚能源之心，這是母艦最后留給他的東西，在這一刻，將又一次拯救這個世界。這時，周圍開始出現空間碎片，如果撞上空間碎片，被傳送到其他地方，那就前功盡棄了。
為了避開空間碎片，只能將飛船速度提到最高。此時他們已經離旋渦非常近了，周靈清轉頭看向林綏，忽然說：“你應該知道吧，當簽訂合約的那一刻，帝國的分裂和失敗就注定了。”
林綏沒想到她會現在說這個，愣了一下，緊接著迅速反應過來：“周靈清！”
周靈清：“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說話的同時，周靈清從林綏手里奪走了能源之心，按下按鈕，林綏和默被救生艙包裹著彈出飛船之外，而周靈清又一次將速度提至最高，飛船就這樣沖進旋渦之中。
能源之心幾乎瞬間就將她的手掌融化，然而周靈清根本來不及感受痛苦，飛船在旋渦之中被無處不在的空間之力撕碎，她在撕扯之中盡力睜開眼睛，然而眼睛所看到的，卻是一片寧靜的灰紫色，璀璨密集的亮點在閃爍，她立刻明白了這些都是什么，每一個亮點代表一個文明，一個世界，而她正注視著這一切。
一只注視宇宙的螢火蟲。
她心想，我是一只注視宇宙的螢火蟲。
——她還看到了圓環，無數的圓環正在轉動。而隨著能源之心的釋放，她身后的瀕臨崩壞的圓環緩緩閉上。
……
后記。
圓環消失之后，空間碎片也消失了。林綏和默在救生艙里呆了很久，臨時政府派出的飛船終于把他們接了回去。
帝國失去了神圣審判，臨時政府也耗盡了能源之心，雙方無力再進行任何一場戰爭，合約仍然生效。
帝國只剩下第三星系，一切都需要重新建設，不管是他們還是邊緣星系，在和平之后，雙方逐漸試探著接觸，交易，融合。而圓環帶來的震撼將持續很久，比起內部的糾紛，共同發展才能保證生存。
圓環會再出現嗎？誰也不知道。
林綏和默回來之后，亞薩仍然在默身上做研究，有一次林綏進入他的實驗室，在角落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容器，那玩意很像當初《意識藍圖計劃》中裝載意識體的容器。當林綏問起來的時候，亞薩坦然說：“我做好了你會死的準備，所以提前備份了一份你的意識，這樣我們可以在其他身體中讓你復活。”
“你什么時候做的？”
亞薩說：“為你解決能源之心的時候，順手……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可以摧毀它。”
林綏立刻說：“摧毀它。”
亞薩無所謂地答應了，當著林綏的面摧毀了那份意識體備份。
確認周靈清死亡之后——林綏并不認為她一定死了，但她確實沒有再回來的可能性，凱瑟琳來找林綏，她說周靈清最后給她留了一條信息，她要帶林綏去一個地方。
那是第三星系一個偏僻的星球，林綏甚至沒有在名單中見過它，同樣的，它十分平靜，不像其他第三星系那么混亂。
凱瑟琳帶他去了一個房子，那棟小小的房子隱藏在平凡無奇的街道中，打開門之后，橘黃色的光傾瀉而出，里面坐著一個頭發花白，身材瘦削的婦人，她對凱瑟琳的來訪并不驚訝，但看著林綏的時候，她的眼神出現了波動，像被風吹皺的水面一樣轉瞬即逝。
“林源博士。”凱瑟琳這樣稱呼她。
林綏被鎮在原地，他很快就明白了，周靈清并沒有真的殺掉林源博士，而是把她安排在這里，也許是為了保護，總之，她最后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凱瑟琳。
林綏看著林源博士，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反而是林源博士站起來，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我知道。”
她上前給了林綏一個擁抱，然后說：“但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比林綏更激動的是001，房間里的家務機器人發出聲音，深情地對林源博士喊了句“媽媽！”
凱瑟琳并不只是為帶林綏來見她，最高生命科學院已經消失了，帝國重新建立了研究院，但現在人才凋敝，凱瑟琳希望林源博士能回去支持科學院的發展。
凱瑟琳原來只是一個得過且過，肆意妄為的人，現在也開始想要去承擔一些責任。
林源博士以自己很久沒有接觸過相關知識為由拒絕了凱瑟琳，凱瑟琳雖然失望，但不能強求。這時林綏說了一句：“也許蓋婭需要你。”
林源博士眼神微動，半晌后，輕輕地嘆了口氣。
兩年后，內部危機頻發的帝國爆發了一次內戰，從白銀星系遷來的人和第三星系原住民之間有著極大的矛盾，積累兩年后終于爆發。
雪萊向邊緣星系求助，奧斯丁本來想要拒絕他，但最后在林綏的勸說下，暗中提供支援，幫助雪萊鎮壓了叛亂。經此一役，帝國更加虛弱，但也終于能夠凝聚在一起。
……
林綏和默穿行在人群之中，人們穿著漂亮的衣服，頭上戴著鮮花，他們此時正在第三星系的某顆星球上，這里氣候溫和，盛產鮮花，被稱為花之星。
林綏和默本來是訪問花之星的首領，恰逢趕上了環夢節，他們便來街上參加環夢節，這里的環夢節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到處都是絢爛美麗的鮮花，散發著陣陣香氣，營造出格外浪漫的氛圍——從環夢節傳到第三星系后，每顆星球過環夢節的方式都有一些細微的差異，很有本地特色。
林綏心情很好，他和默走在街上，就像其他參加環夢節的普通人一樣。
一束鮮花從空中落下來，街邊打開窗戶的人還保持著拋擲的手勢，對林綏喊：“環夢節快樂，朋友！”
不止是林綏，很多路人都收到了來自窗邊的花束，林綏朝窗邊的人揮了揮手，更多的鮮花拋下來，他和街上的人們簡直被柔軟的花瓣和花的香氣包圍了。
默從他的發間拿下一枚花瓣，放在手心，說：“環夢節快樂。”
林綏對他露出一個真摯的笑，握住他的手：
“環夢節快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