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但這是愛嗎
中午, 周棠又回到了監(jiān)察部,在辦公室和諾瑪對坐著吃中飯。
回來的路上,她在心里對自己說了無數(shù)遍別想, 但剛才的畫面仍然在腦海中回蕩著,像無孔不入的游魂,攪得人心煩意亂。
一安靜下來,她就想起那雙仿佛含著水汽的眼睛。
恰在這時, 諾瑪問她早上去哪兒了, 周棠想了想, 隱去重構法案和統(tǒng)括監(jiān)察的部分,干脆一五一十全說了, 指望這位號稱“前男友能排成隊填滿監(jiān)察部”的情圣給點建議。
聽完之后,諾瑪晃動著叉子上的肉塊, 表情卻有點疑惑:“我還是不明白,你究竟是在生什么氣?”
周棠:“我沒生氣!
諾瑪將手一攤:“可是你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就是在生氣啊,不然為什么要拒絕?大法官不是說要答應你的表白嗎?”
“我沒有……”周棠說,“好吧, 我最開始是有點生氣,因為他不信任我。”
對一個監(jiān)察官來說, 被認為是一個分不清公私、將感情帶進工作的人, 已經(jīng)是直達底線的質疑了。
但也就是剛開始的時候生氣, 過后當面質問過一遍, 又見裴寂容確實是一副認錯的模樣, 她也就將此事翻篇了,如果不是諾瑪問起,已經(jīng)很久沒再想起來。
周棠接著講道:“至于拒絕……第一,我們根本不合適, 比起痛苦收場,不如不要開始。”
諾瑪點點頭,伸出手比了個二。
“第二,他的答應也只是權衡和沖動的結果而已!敝芴恼f,“我怎么能接受?”
不夠愛為什么要答應?怎么能接受這種潦草的答案?
“你不如就承認是在生氣吧……”諾瑪咕噥了一句,用叉子指向她,“說了這么多,所以你的訴求到底是什么?”
周棠:“不知道!
她的語氣里有一點掩飾不住的煩躁。
該說的已經(jīng)全部說清楚了,明明下定決心,要從此回到普通而恰當?shù)年P系里,但裴寂容卻露出那樣一副表情,連帶著她也沒辦法保持冷靜。
諾瑪盯了她一會兒,感嘆道:“你的文字還愛他。”
周棠抬眸:“隨便你怎么說,我現(xiàn)在只想讓這件事徹底結束。”
如果每次見面都要這樣牽動心緒,無論對誰都太消耗了,既然不合適,何必還要這樣糾纏下去?
諾瑪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
“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距離和時間絕對靠譜!彼ㄗh道,“你前幾天在四十六區(qū)的時候,不是根本沒想這些嗎?”
“要不要申請外調(diào)?”
……
裴寂容在周棠的房間里站了許久。
數(shù)月前,在他剛離開四十七區(qū),最失魂落魄的時候,許久未聯(lián)系的治安局局長萊頓打來通訊說要送行,問完近況之后,開頭第一句就是“恭喜”。
恭喜什么?
“真是個皆大歡喜的結局。”萊頓挑了挑眉,說道,“我開始羨慕你的事業(yè)運了。”
很正常的幾句話,裴寂容卻被刺得皺起眉,沉聲道:“別說了!
萊頓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安靜了不到兩秒,抬起食指朝屏幕的方向指了指,說:“你的臉色真壞!
裴寂容的語速快了點:“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也想問你到底在想什么?”萊頓說,“能不能正常一點,別這么要死要活的,這不是你想要的發(fā)展嗎?”
裴寂容低聲道:“不是。”
他的語速很快,聲音又輕,比落在熱源塊上的細小雪花還要行蹤難覓,聽清了也讓人覺得是幻覺。
萊頓甚至壓根沒聽見。
但用不著這句回答,神色里就有更明顯的證據(jù),大概表情比聲音更難控制,他的臉上仿佛落著一層陰影,稍加觀察就能看出端倪。
“我讓你別這么做的時候,態(tài)度不是很堅決嗎?現(xiàn)在又反悔?到底哪里不合你的心意了?大法官,你的心思也太難猜了!
萊頓被弄去軸心區(qū)開了幾周會,雖然沒耽誤正事,但無聊得仿佛全身都是虱子,一見到裴寂容,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刻薄他幾句。
只是他倒也不是傻子,諷刺兩句,很快看出氣氛有些異常。
“好吧,我認真的問一句,到底怎么了?你現(xiàn)在的表情就像最高法院突然被宣布解散了一樣,怪可怕的!
裴寂容低著頭,從垂落的發(fā)絲之間,能看見凝滯般的細密的睫毛。
他慢慢用手背抵住了眼睛。
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現(xiàn)在的情況比萊頓所說的荒唐假設還要更糟。
“我……”
裴寂容起了個頭,卻不知道該從何講起。
“我們非得在這做心理疏導嗎?”
萊頓吐槽了一句,將知道的事情在腦中過了一遍,挨個猜測道:“法案推進不了?你回軸心區(qū)的事兒不順——欸,對了,那個小監(jiān)察官怎么沒和你一起走?監(jiān)察部這么不負責任……”
聽到后半句話,裴寂容的眼睛像被針尖刺中般猛然眨了眨,撐著眉骨的手微微一動,指節(jié)蜷縮起來。
萊頓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這點小動作,露出思考的神色,緩緩說道:“你不會是……對她動真心了吧?”
他雖然用的是問句,但覺得這個猜測八九不離十,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了奇異的表情。
但裴寂容沉默了一會兒,卻搖搖頭。
萊頓目露驚訝:“沒有?不會吧,我都給你心理疏導了,能不能坦誠點!
裴寂容只低聲說:“……我不知道。”
他確實一直在想,如果被拒絕周棠就要離開,那么答應她也可以,但是如果真往這方面想,他其實不確定自己到底想不想要和周棠變成戀人的關系。
說不上是愿意還是不愿意,確切地講,他從前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現(xiàn)在即使真拿出來想了,也沒有覺得這很必要。
“我只是希望……”
裴寂容怔怔地看著一個落在桌上的細小光點,目光中有些微的茫然,漆黑的眼睛落了一點燈光,像切面繁多而破碎的寶石。
只是希望她能回來,留在他身邊,就像從前一樣,此后一直如此。
但這是愛嗎?
這是周棠想要的愛嗎?
裴寂容從這段回憶里脫身,按了按眉心,目光轉到一旁,看見書架上擺著許多張周棠的照片,從她剛來裴家到離開,每一個時期都有。
將這些照片一張張看過時,他也感到每個場景都在記憶中浮現(xiàn),清晰如同刻印。
周棠從沒有離開過他這么久。
她剛走的時候,裴寂容是真的覺得沒所謂,相處多年,他對“周棠不在身邊”這件事沒有真正的感觸,即使是親兄妹,長大成人之后也總要分開,逢年過節(jié)才能見上一面是正常的事情。
但是……
為什么會這么痛苦?
只是親人之間的短暫分離,為什么會這樣的難以忍受,像一個被挖空了瓤的果子,每時每刻都覺得心里空空如也。
裴寂容靜靜地看著照片,許久之后,將其中一張拿了起來,垂眸仔細地看著。
他只想留下周棠,而她所說的、想要的東西,真的存在嗎?
此刻的心情算是愛嗎?
……
統(tǒng)括監(jiān)察沒有外調(diào)這個說法,但前往轄區(qū)和外調(diào)沒有區(qū)別,諾瑪不知內(nèi)情,給出的提議倒是和可能性很大的未來重疊了。
距離和時間?
周棠把這兩個詞默念了幾遍。
如果要這么辦的話,她就不用再考慮什么了,只要等到年終述職結束,統(tǒng)括監(jiān)察的任命文書下達,然后去轄區(qū)赴任就行。
意識到能將這些事暫時拋在腦后,周棠覺得輕松了不少,至于仍像陰云一樣籠罩在心湖上的種種情緒,她選擇性忽視,不再花時間思考。
到了下午,周棠按照約定,去大學的科研中心找顧云杉。
年末將至,學生早已經(jīng)放假了,學校里看不到幾個行人,周棠在人工湖旁追憶了一會兒已經(jīng)逝去多時的校園生活,抬頭望了望天。
沒過多久,顧云杉的身影在湖邊步道上出現(xiàn)了。
“下午好!敝芴囊灰姷剿,就迅速切換到工作狀態(tài),笑著說,“沒想到實驗室這么難找,麻煩你來接我了。”
她的笑容得體,微微彎起的眼睛里,卻好像藏著一絲隱約的曖昧,順著面前人的臉廓滑過,有點勾人。
顧云杉的目光躲閃了一下,清秀的臉上浮現(xiàn)出淺淡的羞澀來,搖了搖頭:“沒關系,我應該來接你的!
周棠又笑了一下,順著他指引的方向走去。
她邊走邊想,好像有點過頭了。
這里要是能有個鏡子,讓她看看自己的表情就好了,總覺得太久沒接觸角色扮演,貌似有點用力過猛了,兩邊都是。
笨辦法,周棠想。
但另一邊,顧云杉卻對此毫不懷疑。
自從退出初期選拔之后,他就遠離了監(jiān)察官的圈子,對纏繞在周棠身上的諸多傳言都不了解,印象里,只記得她的確是個任性妄為、性情古怪的人,也確實對愛情有著格外的執(zhí)著。
這樣的人,為了一點美色就放棄立場,雖然有些違和,但考慮一下,也算是合情合理。
顧云杉沒有細想。
時間也不容他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