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禮物(純感情) 算盤珠子都快崩我臉上……
戀愛這三年多, 紀輕舟收了不知多少來自解予安送的禮物。
有節日送的,更多則是日常生活中隨手購買的或許也稱不上是禮物的一些實用物件。
如新上市的電器、新出的唱片、感興趣的書籍、花樣漂亮的茶杯、進口的顏料畫紙、新版本的鋼筆與彩色墨水等等,常在某天突然出現在家中的某個位置, 或是他辦公室的桌柜上。
多到他有時候忙著工作,看著手里的畫筆,時常要回憶一陣,才能想起來這套筆究竟是解予安送的, 還是他自己挑選購買來的。
盡管日常也常送東西,但每年生日,對方還是會特意準備一番, 將精心挑選的禮物用漂亮的禮盒包裝起來, 使得送禮物這件事變得更有儀式感。
以前的解予安沒有這種意識,這一點也是從紀輕舟身上學來的。
見解予安去取禮物,紀輕舟挪了挪位置, 斜倚著床頭半坐起身來。
稍后, 便看到某人手里拿著幾個風格毫不相干的禮物盒, 回到臥室,關上了房門, 將那三個禮盒放在了床邊。
一只是綁著金邊藍絲帶的深藍色禮盒,其余兩只則是看起來分外古典雅致的鑲螺鈿雕花檀木盒。
“你這幾樣東西, 感覺風格差異很大啊。”紀輕舟思忖道。
“嗯, 先拆哪個?”解予安略顯期待地將禮盒往他面前推了推。
紀輕舟掃了眼,見那中式木盒樣子貴重, 便先拿起了那深藍色的長禮盒, 慢慢悠悠地拆開了絲帶。
原本見這盒子包裝得很是商務風,還以為里邊會是領帶、香水、男士錢夾之類的物品,哪知打開盒蓋, 卻見一條蓬松柔軟的淡藍色圍巾迫不及待地冒出了頭來。
“怎么夏天送圍巾啊?”紀輕舟滿臉疑惑,不可置信地拿起那折疊整齊的圍巾瞧了瞧,發現這禮盒里裝的還真只有這么一件東西。
雖說這圍巾手感不錯,軟綿厚實,使用的是純羊絨線,花紋顏色也還算經典時尚……
“等等,這不會是你自己織的吧?”紀輕舟展開圍巾后,才注意到其起針部分不怎均勻平整的卷邊,心說這凹凸不平的卷邊總不會是人家刻意設計的,畢竟這設計也不怎么好看。
于是便將疑問的視線投向了坐在床邊的解予安。
“嗯。”解予安點頭輕應了聲,微垂著眼睫,似有些不好意思與他對視。
“真是你織的?哇噻,出人意料啊,解元寶。”
得知真相,紀輕舟眼睛瞬間亮起了光彩,沒想到年近三十的自己還能收到這種好似十七八歲時才會收到的充滿著戀人純純愛意的禮物。
雖然于他而言,送自己手織的圍巾有些俗套,但想到是解予安織的,又有一種奇異的驚喜反差感。
畢竟是個清朝出生的民國人,這種程度或許也稱得上是浪漫了。
“你學生知道,白日里冷峻肅穆威風凜凜的解教官,晚上在出租屋里給老婆織圍巾嗎?”他挑起眉,口吻揶揄問。
解予安開口卻道:“老婆?”
“沒叫你關注這個。”
紀輕舟略無語地回了句,鋪開圍巾仔細瞧了瞧,發覺解予安這個初學者野心還挺大,第一次織毛線就用上了麻花針法,織出了雙面的大麻花紋。
興許是之前有用別的練過手,這一條織得還算不錯,除了起針部分有些密度不均,沒有什么大瑕疵。
“你這圍巾織了多久?”他回歸正題問,“沈女士教你的?”
“嗯,差不多三個月。”
“這么說,你是今年開學剛過來就在打毛線了?我之前居然沒有發現,藏得夠深的。”
他一邊咕噥著,一邊拿起圍巾在脖子上試戴了一下,馬上又嫌熱地摘了下來。
解予安眸光柔和地看著他,沒有反駁。
事實上,尚在寒假之時,約莫是紀輕舟風寒剛好的那段時間,他便起了這心思,想要送他些厚實保暖的衣物。
雖說以對方時裝公司老板的身份,想要什么貴重衣物都是輕而易舉的,但或許也是因為這點,因為日常生活中接觸的服飾物件著實太多,紀輕舟反而不怎在意自己的著裝,平時工作都是怎么方便怎么穿。
他想也許唯有自己親手做的,在對方眼中才會顯得稍微特殊一些。
“行,多謝元寶先生的貼心禮物,我很喜歡,天冷我會記得戴的。”紀輕舟語氣明快地說罷,將圍巾疊了疊好,放回了禮盒中。
旋即又興致勃勃地將兩個雕花木盒取了過來,一一打開,只見白熾燈暖黃的光照下,那墊著紅色絲綢的盒子內金光閃爍,赫然擺放著兩件分量不輕的金首飾。
“這又是什么?手鐲,項鏈?”紀輕舟目光被其中一件鑲滿著立體鏤空蝴蝶的華麗金鐲所吸引。
伸手拿起那金光熠熠的鐲子觀賞了一番,問:“這是手鐲嗎?尺寸有點大啊。”
“腳鐲。”解予安語聲平靜沉穩地回答,仿佛所送的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
紀輕舟對上他漆黑的目光,略意外地挑了下眉,指尖挑起那條細細長長同樣綴著鏤空蝴蝶的鏈子:“那這個,不會是腰鏈吧?”
解予安稍作遲疑,回:“可以是。”
紀輕舟輕“呵”了一聲,將金鏈子放回了盒中:“是就是,你的純情人設在我這早崩了,也不差這點癖好。”
解予安微微啟唇,想替自己澄清一番。
但事實擺在眼前,也無可辯駁,便又閉上了嘴。
紀輕舟研究了會兒那腳鐲的構造,掂了掂分量道:“看著不粗,還挺沉,戴上這我得負重走路吧?過一陣,腿部肌肉都要結實一圈。”
“不至于如此夸張。”
“那你給我戴。”他說著將鐲子遞了過去,背靠著枕頭,理直氣壯地將自己的左腳伸到了男人面前。
解予安垂眸看著他白皙的足踝,一聲不響地握住了他的腳踝搭在自己的腿上。
接著拿起金鐲,解開鏈扣,將開口拉寬了些許,修長的手掌剛包裹上青年白凈的左腳,對方就把腳抽了回去。
“你正經點兒,別撓我癢啊。”
“沒撓,你太敏感了。”解予安耐心道,握住他的腳踝拉回到自己腿上,說:“腳繃直,很快的。”
話落,便又用溫熱的手掌緊緊束縛住那纖細的足踝,一手拿著鐲子從那繃直的腳尖緩緩套入。
分明只是戴個飾品的工作,他也不知為何,看著對方那緊繃的足弓與漸染粉紅的敏感肌膚,與之緊密貼合的掌心也有些異常灼熱起來。
他一直覺得紀輕舟的足踝很漂亮,關節纖細,線條流暢,如同精致的玉器,令他想要在上面裝飾些什么,但又不知該買什么。
直到前陣子去金器店給紀輕舟挑選禮物,看到這立體鏤空的蝴蝶腳鐲,他眼前便浮現出兩年前閃爍在對方臉頰旁的蝴蝶耳墜來,莫名覺得這飾品很是適合紀輕舟,便連同那配套的蝴蝶金鏈一道買了下來。
事實證明,他的直覺沒錯,這腳鐲果然很適合對方。
純金的鐲子上,一只只形態生動的鏤空金蝶展翅,仿佛下一瞬便會翩翩而起。
每一次鏈條晃動,金蝶光芒閃熠,襯得那足踝愈發的精致秀氣,卻又并非脆弱之美,而是輕盈生動的漂亮。
“好看嗎?”紀輕舟腳尖碰了碰他的手腕,眼含笑意問道。
“還行。”解予安一本正經地回道。
“你說這兩字的時候別臉紅啊,這樣很沒有說服力。”紀輕舟輕輕笑了笑,接著就撤回左腿,蓋上了禮盒蓋子道:“腰鏈就算了,那玩意兒裸戴,好像要賣身青樓了,有機會我會用來搭配別的。”
解予安固然也很想看他戴那腰鏈,但還是尊重他的意見。目光似不經意瞟了眼他支起的左腳,倏然問:“允許拍照嗎?”
“嗯?拍這個?”紀輕舟掃向自己的腳踝,揚了揚眉:“你有戀足癖?”
“沒有。可以拍嗎?”
“不可以,沒帶相機。”
“我這有。”解予安仿佛早知道他會這么說,話落,就起身去打開了柜子,從容地拿出了一臺墨綠色的柯達袖珍相機。
“哇,準備夠齊全的啊!”紀輕舟看著他手里的手持相機,簡直嘆為觀止:“這相機可不好買,處心積慮好久了吧,解元寶?”
“給你準備的,你不是喜歡攝影嗎?”
“別狡辯,又是腳鐲腰鏈,又是照相機的,算盤珠子都快崩我臉上了。”
解予安低頭不言,默默地調試起新買的照相機。
見他這副架勢,紀輕舟也不知何故就笑了起來:“行,我現在高興就寵你一回,要我擺什么姿勢?”
“隨意。”
“那我可躺下了啊。”紀輕舟嗓音里帶著點倦意,說著便翻了個身,趴在被子上將腦袋埋進了枕頭里,悶聲道:“本來只是累,被你一折騰,現在是又累又困。”
他嘟囔埋怨著,趴著床面上狀似昏昏欲睡,卻有意將雙足翹在了床外側。
修長筆直的雙腿交疊著,偶爾輕晃動一下,引得足踝上的蝴蝶粲然生輝。
有一陣,紀輕舟閉著眼睛,未聽見身后有什么動靜,就好似時間已經靜止。
過了半晌,才模糊聽見有快門聲響起,他便半撐起身體,轉過頭朝著解予安眨了一下惺忪的眼眸,問:“拍好了嗎?”
解予安抬起視線,正看到他撐著腦袋望向自己,如同剛睡醒一般,發絲蓬松凌亂地翹著,困倦懵然的神情反而很是生動俊俏。
他不覺心尖晃悠一下,如有甜蜜的暖流在胸口蕩起漣漪。
等反應過來時,已下意識地將手里那臺袖珍柯達的鏡頭對準了紀輕舟的臉龐,拍下了他回頭的一幕。
第202章 等我回來(感情) 年底我的相片都能出……
次日上午, 隨著耀目朝陽穿透銀杏樹梢,在陽臺門邊落下一片斑駁光影,夏日暑熱又再度濃重起來。
閣樓的餐客廳內, 柜上風扇呼呼地吹著桌面,翻動著報紙一角輕微作響。
紀輕舟穿著件真絲睡袍,獨自坐在長桌前,撐著下巴, 握著鉛筆,時而低頭畫上幾筆,時而又抬起目光, 望著窗外的景色漫無目的地發散思緒。
前方的窗格玻璃上, 銀杏樹葉青翠蔥蘢,碧綠枝葉舒展在碧藍天空中,宛如一幅寧靜畫卷。
紀輕舟望著風景靜靜發了會兒呆, 正要集中起精力繼續畫稿, 忽而右側鎂光閃過, 奪取了他的注意。
他下意識地扭頭,便見某男子穿著套深藍襯衣與灰色西褲, 身姿筆挺地站在臥室門旁,正光明正大地將那臺墨綠色相機的鏡頭對準著他的方向。
紀輕舟見狀微嘆了口氣, 一早醒來, 這位先生便更換衣著,梳理頭發, 儀表收拾得整整齊齊地出門去買了早餐和蚊香。
回來后, 當他坐在桌旁慢悠悠地吃著早餐、翻閱報紙時,對方便在臥室里打掃衛生。
又是更換床單,又是清洗衣物, 洗完了晾曬到陽臺上,動靜持續不停。
但他其實還挺享受這種情侶倆待在同一空間內各自忙碌的時光的,因此也不覺得吵鬧,只將他打掃衛生的聲響當做是工作時的白噪音。
結果對方花了一個多鐘頭的時間,將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后,這會兒忙完了家務,又把注意力挪到了他身上來。
“唷,這是哪位英俊的狗仔先生,又偷拍我?”紀輕舟后靠在椅背上,側眸瞧著他笑問,“你現在是迷上攝影了?”
解予安聞言就關了相機,擱到了一旁的柜子上,嗓音平淡道:“隨手記錄。”
他看似對拍照很熱忱,實際對拍攝別的事物絲毫不感興趣,他只喜歡拍紀輕舟而已。
“按你這個隨手記錄的頻率,年底我的相片整理起來都能出三本寫真集了,還是十八禁的。”
紀輕舟半開玩笑地吐槽,轉而又問:“你這照片打算找誰洗?有些照片不好給別人看吧?”
解予安走到他身旁,默不作聲地敲了敲他的椅背,意思很是明顯。
紀輕舟習以為常地起身讓出了位置,待解予安在椅子上落座,便又坐進了他懷里。
盡管吹著風扇,室內溫度依舊燥熱不堪。
解予安卻似感覺不到暑熱般,卷起的襯衫袖子下,修長如玉的手臂交叉著環繞在青年腰間,弓著后背,將下巴搭在紀輕舟肩膀上,語聲低沉而清晰地回答他剛才的問題道:“先存著,等回去上海,在家里改裝一間暗室。”
“行吧。”紀輕舟可有可無地點了下腦袋。
聽他提起回上海的事,倏而又想起一樁重要事情來,側頭道:“你之前那個委任書的拒絕信已經寄出去了吧,有結果嗎?”
“嗯。”解予安意味不明地應了聲,頓了頓又補充,“過兩日,需要去和北邊來的特派員會個面,屆時當面拒絕即可。”
“真這么容易嗎?”紀輕舟仍有些不放心問,“我剛看了你桌上的報紙,北方這幾個月可相當不太平,北京那邊現在尤其缺人手吧?”
“即便如此,他們也沒理由強迫我。”解予安口吻平靜地說罷,見青年眉宇微蹙,似還有些擔憂,便垂眼看向他的畫本,狀若好奇詢問:“這畫的是解良嬉?”
紀輕舟不覺被轉移了注意,看了看自己筆尖下的模特,稍有些意外道:“我還沒畫臉呢,你這都能看出來?”
“特征很明顯。”解予安抬起手,指了指模特那長而蓬松的卷發,“像頭脾氣不好的母獅。”
“你這話可別當她面說,不然我都救不了你。”
“你覺得我吵不贏她?”
紀輕舟搖了搖頭,繼續提筆畫稿,語氣散漫道:“我只怕我會成為這場嘴戰的犧牲者。”
“為何?你有把柄在她手中?”解予安直覺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話語中的疏漏。
見紀輕舟兀自作畫不語,便盯著他的側臉問:“上月收了幾封情書?”
“收了一堆,全是你寫的,行了吧。”紀輕舟無語地扯了扯嘴角,“真是服你了,還給自己腦補醋吃,我就這么隨口一說,你們堂姐弟吵架陰陽來陰陽去的,來來回回不就那么點話題嗎?終歸要傷及無辜。
“都是自家人,和平點吧,你就當幫我積點口德,畢竟我嘴巴也壞。”
解予安聽見后半句,不禁哧一聲笑:“你也知道。”
“那怎么辦呢?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解予安對于他這句話毫無異議,接著又黏黏糊糊地將腦袋搭在了青年肩膀上,微啟的雙唇含著他的耳垂輕舔啃咬起來。
紀輕舟被他親昵的觸碰惹得縮了縮肩膀,卻又放縱著沒有阻止,照舊自顧自地握著畫筆,往紙上所畫的修身禮服上添加著細膩的布料紋理。
而待耳鬢廝磨地抱了會兒后,解予安卻又有些不滿足于他這般毫無反饋的正經做派。
摟在青年腰間的手掌熟練地穿過那松垮的睡袍衣襟,探入了里側,溫熱的指腹如同舔舐般地貼著溫軟柔韌的肌膚撫摸著、摩挲著,緩慢上移,感受胸膛內蓬勃的心跳。
紀輕舟起初還能勉強集中精力干活,在感到胸口傳來的灼熱后,便咋舌不滿道:“摸哪呢?你現在怎么越來越不老實了,隨時隨地動手動腳的,你還我那個冰清玉潔正直嚴肅連摸個手都要臉紅的解元寶來。”
解予安被他說得耳根有些泛紅,微垂眼眸面頰貼著他頸項肌膚道:“我變成這樣也是你害的。”
“那我可太冤枉了,分明是你本性如此。”
紀輕舟雖然心知解予安所學的知識多數是自己所教,但口頭上卻不肯承認,強詞奪理道:
“這俗話說得好,人之初,性本色。我頂多是充當了你的啟蒙老師,開發出了你的本性,你變成這樣完全是你自己不加控制、放任自流的緣故。
“你仔細想想,很多時候,我只在嘴上過個癮而已,是你自己選擇去付出行動的,就像之前我說要記錄你青春的□□,你還不高興呢,現在就開始拍我了,裝老實裝下去了吧?
“但是你變成這樣,我也可以理解,畢竟我那么英俊瀟灑、溫柔貼體、活兒又好,你迷戀我也很正常。戀愛中的人總是要變得如狼似虎的,你也不必過于介懷。”
“哪來那么多歪理,”解予安聽他說完后,才不咸不淡地指責,“還篡改三字經。”
話雖如此,他那雙總顯冷厲的鳳眸卻始終注視著青年的臉龐,眼里漾著溫和的眸光。
他喜歡聽紀輕舟說話,哪怕說的都是毫無根據的無聊廢話,也聽得很是津津有味。
紀輕舟擱下筆,半是囂張半是調笑地側頭看他:“我就篡改了怎么著,你能奈我何?”
他挑著眉角,擺著一副霸道跋扈的模樣,但唇瓣紅紅的,一張一合很是柔軟,微微上挑的眉眼也神采奕奕的生動又漂亮。
解予安盯著他瞧了片刻,不聲不響地捏住他的臉頰,挨近吻了吻他的唇角。
面上神色看似純情自然,摟在腰間的左手卻已不規矩地觸及了腿根,隔著輕薄衣料,指節修長探入了縫隙。
紀輕舟下意識地按住他的左手腕,皺了皺鼻子道:“大清早的,怎么又要啊。你是不是有癮啊?”
解予安并不作答,面頰微有些薄紅問:“那你要不要?”
“不行,”紀輕舟轉回身體,拿起鉛筆坐直后背道,“這種吃完就睡的生活太不健康了,今日開始,拒絕美色,從你我做起。”
解予安將他手里的筆抽了出來,滾到了一旁,旋即攬著青年的雙腿抱著他側坐到了自己腿上。
一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一邊握起他的右手貼到自己面頰上,嗓音低低地說道:“你再考慮考慮,要不要拒絕。”
“什么意思,發動美人計,考驗我的定力啊?”紀輕舟右手被包裹著貼在他的面頰上,于是不得不撫摸起解予安的臉龐。
他故作審視地半瞇起眼睛,指尖從男子骨相優越的側臉撫摸到他挺直的鼻梁上,又沿著鼻梁線條上移,觸摸在對方那清凜靜穆的眉眼上。
解予安配合地闔起眼簾,紀輕舟輕輕摩挲了下他的眼睛,看著那纖長的眼睫在自己手指下微顫著,只覺自己的心臟也跟著怦怦顫動起來。
“好吧,我拒不了。”他泄氣般地輕笑了聲,手臂環繞上了男子的脖頸。
解予安睜開眼,近距離對上青年含笑的眼光,便擁緊對方仰頭親吻上他紅潤的唇瓣。
靜靜地擁吻一陣后,摟在青年腰側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臀側,說道:“去桌上趴好。”
紀輕舟懵然醒神:“啊?”
·
原本,依照紀輕舟的計劃,周末這日是打算和解予安一道去紀元雜志的銷售店看看的。
可到頭來,因他意志力不夠堅定,抗拒不了美色的誘惑,最終還是待在這公寓閣樓內懶散又弛懈地度過了一日。
休假一天后,周一清晨不到六點,解予安又早早地起了床去上班,直到傍晚五六點鐘才下班回來。
紀輕舟這幾年常來南京,對他的工作作息已分外了解,白日趁著對方上班,他便獨自待在家中畫稿。
偶爾有興致,也會攜帶著畫本紙筆去街上逛逛,沿著拙樸的馬路街道走上二十幾分鐘,到紀元書店里待上幾個小時,然后在路上買些自己喜歡的小吃點心,慢悠悠地返回家中,悠然愜意地度過工作日的時光。
周三這日端午節,同時也是紀輕舟的生日。
聽聞午后秦淮河有龍舟競賽,二人便制定計劃,決定下午一道去夫子廟逛逛,正好也可順路去世紀時裝的分店看看經營情況。
但在此之前,解予安還需回一趟學校,去和北京來的那位特派員見個面。
“你還不出門?”
昨晚零點吃了碗某人自制的長壽面做夜宵,紀輕舟今早睡得稍微遲了些,夏日灼燙的陽光都已曬在了櫻桃木長桌上,他還在慢悠悠地吃著早餐。
解予安坐在桌旁翻閱著金融類的書籍,聞言看了眼手表時間,簡言說明道:“約了十點,提前二十分鐘出發即可。“
“開車去嗎?”
“車已歸還學校,騎摩托。”
“奧。”紀輕舟散漫地應了聲,邊剝著茶葉蛋殼邊道:“那你等會兒回來記得給我帶半只烤鴨,中午想吃那個。”
解予安拿起鋼筆在書頁上畫了兩道,轉頭看向他問:“午飯呢,想吃什么?”
“都行,我不挑食。”
“炒胡蘿卜絲?”
“我看你找打。”紀輕舟毫不留情地踹了他小腿一腳。
解予安不躲不避地挨了一腳,唇邊反而浮現些許笑意,姿勢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拿著書本繼續翻看。
相對安靜地過了好一陣,他看了眼手表,見時間差不多了,便放下書本,準備出門。
起身時,又彎腰湊到紀輕舟身旁,撫摸著他的發絲輕吻了一下他的面頰,留下一句“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來”的囑咐,接著就拿上鑰匙,換了皮鞋出門。
聽見關門聲響傳來,紀輕舟不緊不慢地喝完了杯中的牛奶,花了兩分鐘收拾了餐具。
當他重新坐回桌前,抽出畫本準備開啟工作時,下意識地抬手腕看了眼時間——九點五十五分。
讀出這個時間,他正翻開畫本,拿起畫筆,忽而眼神微滯,察覺不對勁。
解予安剛剛說幾點出門來著?約了十點學校見面,提前二十分鐘出發?
可現在不是已經快十點了嗎?
“我的表快了?還是……”
紀輕舟心底略感迷惑,直覺認為應該是解予安出發晚了,卻又覺得以他的嚴謹性格不至于會遲上十幾分鐘的時間。
不知為何,擺在眼前的分明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差錯而已,他心底卻莫名生出一股難言的驚悸感。
想到臥室斗柜上有個時鐘,便立刻起身,準備去確認下時間。
剛走進臥室,轉身看向柜上的時鐘,忽然一道轟然巨響襲擊耳畔,仿佛是有炮彈爆炸發生在這棟公寓附近,炸響聲震得整棟房子顫抖搖晃,震得他心跳驟停,驚愕地轉頭望向敞開的陽臺門窗。
門窗玻璃搖顫漸止時,有那么短短幾秒是寂靜無聲的,但緊接著,尖叫嘶鳴與驚恐哭泣聲便如熊熊燃起的火焰般極速地膨脹席卷而來。
紀輕舟胸口遽然猛跳起來,腦中思緒翻滾,一瞬間冷汗淋漓。
第203章 你救了我 替我另一個時空的丈夫守喪
老街路口轉角處, 一棟鋪子的大半部分房屋正被熊熊火焰所纏繞包裹。
那一個個焦裂的門洞與窗口處,漆黑的濃煙與熾熱的烈火不斷噴涌,伴隨著漫天飛揚的火花、火粉, 籠罩了整個十字路口,蔓延向湛湛藍天。
麇集的人們叫嚷著、奔跑著,用著木桶、臉盆、水缸乃至痰盂,一切能盛水的物品, 焦急地來回穿梭在東西向的老街上,奔走向最近的水源處取水撲火。
圍觀的人群之中,有一婦人跪坐軟癱在地, 嘶啞的嗓音不斷地哭喊著一個叫做“阿瑾”的人名, 一聲聲悲痛的呼喚震得人心愈發的惶悸不安。
紀輕舟從公寓所在的路口出來時,望見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盛夏時節,日光熾烈, 分明是晴朗無風的天氣, 那火勢卻不斷地膨脹著, 翻滾著,渾濁的熱浪相隔數米仍灼人肌膚。
“發生什么事了?”
他迅速環視一圈, 未找到想找之人,便在駐足圍觀的人中隨意找了個面容黧黑的老爺子問。
“誒, 火藥爆炸, 把房子也給燒著了!”
那拿著蒲扇的老爺子剛這么唉聲嘆氣地回道,旁邊的人便大聲反駁:
“不是, 是一輛挎斗車炸了, 那種軍用車,我就在對面看見的,里頭還有人吶, 真是作孽!”
挎斗車……爆炸……
轟的一聲,顱內似有什么東西崩塌了一般,紀輕舟耳邊響起嗡嗡嘶鳴之聲。
一瞬間,周圍的驚慌嘈雜皆化為烏有,靜寂中,唯剩下自己心臟在胸腔中急劇加速的跳動聲越來越清晰猛烈。
他的目光似無聲的鏡頭般,掠過奔走救火的人影、掠過哭倒在地的婦人、掠過駕車趕來的巡警消防隊與熊熊燃燒的火光……最終鎖定在解予安以往停放邊三輪的街口角落。
那灑滿了焦黑塵屑的路口,堆積著一輛已然看不出原本形狀的摩托殘骸,而緊貼在那殘骸的旁邊,一個火紅星點包裹著的黑黢黢的物體橫躺在那,輪廓修長筆直,像是燒剩的木柱,更像是某道熟悉的人影。
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紀輕舟穿過人群,朝著那方向直沖了過去。
但還未真正靠近,奔跑至一半,便被一個提著水桶救火的男人攔了下來。
“別過去,要塌了!”那男人沖他喊道。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屋前頭一根梁柱驟然傾倒,“嘭”一聲砸落在摩托殘骸上,將那黑色的身影生生砸成兩截、壓在了底下,霎時間細小的火光碎片爆裂四濺。
紀輕舟木木樗樗凝望著這一幕,徒然地張開嘴想要發出聲音,喉嚨卻似痙攣了一般,窒息得喘不上氣來。
“嗚嗚阿瑾啊——”
正于此時,耳邊嗡嗡的嘶鳴聲中,婦人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高亢起來,連帶著周遭的呼喊嘈雜之聲也變得格外的喧囂響亮。
紀輕舟眼角余光里,一個黢黑的影子,猛地從冒著黑煙的側窗口翻滾了出來。
他條件反射地望了過去,就見那人影單手抱著一個孩童半跪在地上,抖落身上所披的濕漉漉的毯子,將那哇哇哭泣的孩子推到了伏倒在地的婦人面前,母子倆立即抱作一團號啕大哭。
隨著那男子站起身來,一邊咳嗽著一邊拍落身上的粉塵碎屑,被煙塵熏染的面龐顯露出熟悉的五官輪廓,紀輕舟視線瞬間模糊,眼睛陣陣刺熱起來。
分明相隔僅十步之遙,他一時竟不敢邁出步子,好似生怕眼前畫面只是自己遭受巨大刺激后產生的幻覺。
但那男子抬眸望向四周時,卻是在交織的人流中一眼鎖定了青年靜靜鵠立的身影。
此刻,警署消防隊已開始拉警戒線,敲鑼驅散街上擁堵的人群。
刺目的烈陽照耀下,急促的警鈴聲與奔跑腳步聲充斥著整片街巷。
在人群中對上那雙泛紅含淚的眸子時,解予安顯然愣怔了一瞬,緊接著便疾步過來,抓住紀輕舟的手腕拉著他撤出了危險區域。
待走到斜對面陰涼狹窄的巷道內,他看了眼青年渙然恍惚的神情,一聲未吭就展開雙臂,毫無顧忌地將人擁抱進懷里。
撲面而來的溫熱氣息中夾著火場的煙熏焦味,混沌渾濁卻又異常的鮮活生動。
感受到這熟悉的懷抱溫度,紀輕舟才像是恍然醒神般,抓緊對方后背衣衫,深吸了兩口氣,哽了許久的喉嚨里終于得以發出聲音。
“你為什么不聽我的,為什么非要來這,解元寶我真的……心跳都快停了……”
他難以抑制地埋怨著,眼淚像珍珠般顆顆分明地滑落。
淚水洇濕在男子肩膀的衣料上,與披毯浸濕的水漬模糊成一塊。
“你不知道,那根木頭有多像你……”
“我眼睜睜看著它被砸成了兩截,我救不了……”
“你救了我。”解予安手臂緊緊箍著他的身體,像是要將他從那驚恐悸怖的情緒中擠壓出來般用力地擁抱住他。
“車上被裝了延時炸彈,但我遲了十分鐘,恰好躲過了。”
他貼在懷中人耳邊,嗓音低啞而清晰地說道:“表壞了,是你送我的,你救了我。”
他蹭了蹭青年的發絲,再度強調事實:“你救了我。”
“你差點就……”
“沒事了,沒事了,我好好的,沒有受傷,都虧了你……”
解予安不斷地安慰著,手掌輕拍撫摸著青年后背。
但肩膀上依然源源不斷傳來著潮濕的熱意,令他胸口酸麻又隱隱作痛,只能笨拙地將人一再抱緊,胸膛緊貼著胸膛,以心跳訴說存在。
過了好一陣,直到感覺懷中人的喘息漸漸平緩,他才半松開懷抱。
垂眼看見青年凌亂發絲下噙著淚水的通紅眼眸,看見那睫毛與眼瞼上沾著的晶瑩水珠,只覺心臟如有螞蟻啃噬般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疼感,愈發的心疼憐愛不已。
他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爾后才抬起手,動作輕柔地抹去他眼下的水珠。
盡管已再三小心,卻還是在那白皙的臉頰上擦上了兩道淡淡的黑色印記。
紀輕舟對此毫無所知,一邊凝視著對方清冷靜謐的雙眸,一邊伸手碰了碰他沾染灰塵的下巴,嗓音略有些沙啞:“你真沒事?”
解予安握住了他微微打顫的手,往自己臉上貼了貼:“如你所見,活得好好的。”
“可你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溫度那么高,煙霧那么大,”紀輕舟吸了吸鼻子道,“去醫院檢查下。”
“沒有受傷,我可以確定。”
“呼吸道呢?”
解予安干咳了兩聲,清了清嗓說道:“也沒有損傷,我捂著口鼻進去的,陸軍訓練里這是基礎。”
“眼睛呢?”紀輕舟注視他眉眼問,“沒被熏瞎吧?”
“目力清晰。”解予安回答著,微微抬了抬唇角:“真瞎了你也會陪著我治療。”
“那可不一定,我沒那么多耐心。”紀輕舟不高興地咕噥著,又拉起解予安的袖子褲腿仔細檢查了一番。
聽他嗓音如常,狀態看上去也似不錯,除了衣衫半濕、滿身焦灰稍顯狼狽,身體的確沒什么大礙,心里那股惴惴不安了許久的情緒總算平息下來。
解予安配合地轉了一圈,讓他檢查身體,隨后望了眼路口的滅火情況,道:“你先回家好嗎?我去把事處理一下。”
“你還要過去?”
“我去郵政局通個電話,發生此等惡劣事件,定然需要報告查清緣由。”
解予安語聲沉靜解釋,見青年蹙著眉頭神情不愉,便握住他的手揉按著掌心安撫情緒,“這場火災,也不知是否還有潛在人員傷亡,我需要出面,商量下賠償損失。”
紀輕舟自然知曉他說得沒錯,可心底卻實在放心不下再讓對方獨自離開,頓了頓道:“那我跟你一塊兒去。”
解予安明白他的擔憂,稍作考慮,便點頭應了聲“好”。
·
萬幸的是,這條老街上的商鋪為防火災,每棟房屋之間都修建了高高的防火墻,加上警署距離不遠,消防隊滅火及時,因此未造成什么重大損失,燒毀的僅距離爆炸點最近的那棟木匠鋪而已。
而爆炸發生時,鋪子男主人外出送貨,女主人恰好去河邊洗衣,唯剩下一個三歲大的孩童在房內睡覺,最終也被及時地救了出來。
沒有人員傷亡,于解予安而言是最大的寬慰,至于錢財賠償反倒是最好解決的。
待將種種事情處理完畢,回到家已是兩個多鐘頭后了。
紀輕舟身心俱疲,一進屋便癱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了。
解予安去盥洗室洗了個臉,將潮濕的黑發捋到了頭頂,接著又拿著擰干的熱毛巾出來,半蹲在紀輕舟身旁,拂開他額前的發絲,動作輕柔地給他擦拭臉龐。
尤其是眼眶下的那兩抹黑印,擦得干干凈凈。
“究竟怎么回事?”紀輕舟擼起袖子,拿過他手里的毛巾擦了擦手,視線緊盯著男子漆黑的眼瞳:“有人要謀害你嗎?”
解予安眼睫微垂,考慮了片晌,說:“我大概能猜到。”
“是北京那邊干的?”紀輕舟下意識反應問。
既然解予安是在去見北京特派員的路上遭遇的襲擊,而他又剛拒了人家的委任狀,這種可能性很大。
但解予安卻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不是。”
“那……是南京這邊的?”
解予安還是搖頭,微啟唇道:“這兩方日前在尋求合作。”
“那是……”
“嗯。”
紀輕舟想起報紙上所看的內容,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閉了閉眼道:“明天跟我回上海吧,反正也就一個月的課了,別上了。”
他并不能確定邱文信晚年回憶錄中所說的那場“橫禍”是否就是今日這一場,也許原本時間線上的解予安也曾陰差陽錯地躲過了這一劫。
但不管怎樣,今日這場爆炸著實是給他嚇出陰影來了,當今局勢太過混亂,他一點兒也不放心對方繼續待在這。
解予安從他手里接過毛巾放在桌上,又握住他溫潤的手掌拉到自己唇邊吻了吻,說道:“做事要有始有終。”
“那工作重要還是命重要?”紀輕舟不茍言笑看著他道,“反正你以后也不在這行混,何必那么在乎信譽。”
“并非信譽問題,我素來接受的信念教育便是如此,在崗位上要堅守到最后一刻。”
解予安語聲平緩地解釋,“此等暗殺計劃,唯有趁雙方不備之時施展成功方有用處,一次不成,便沒有再做第二次的必要。我也并非什么機要人物,他們沒有非殺我不可的理由,你可以放心。”
“你之前也叫我放心,結果呢?”紀輕舟咬了下唇,抽出手狠狠地掐了把他的臉頰:“要不是你表恰好壞了,我現在已經在給你哭喪了。”
聽他說提起“哭喪”二字,解予安便想起了不久前在火場看見的那一幕,喉頭不覺滾動。
撫摸過青年臉頰的指頭此刻仿佛仍沾染著滾燙的熱意,回想起那濕潤得搖顫人心的觸感,他幽靜的眼眸中漾開漣漪,輕聲道:“我請兩日假,明日陪你回上海。”
“然后呢,你再回來?”
“剩下這一個月,我保證會事事謹慎。”
“解元你真的……”紀輕舟簡直服了他這倔驢脾氣,一瞬間真想干脆給他灌個迷藥將人綁回家里去,關上一個月的小黑屋,省得再出來搞他這驚心動魄的事業。
他氣得磨了磨后槽牙,見男子始終一副清凜平和的模樣,便知他定然不會改變主意,干脆賭氣道:“行 ,那你就繼續待在這,反正世上俊男美女多的是,你出事了,我還能多吃幾份代餐。”
“假若我真出了事……”解予安抿了下唇,音色寂然道:“那你就忘掉我,重新生活。”
紀輕舟張了張唇:“你說真的?”
“假的。”解予安凝視著他的臉龐,不假思索道。
他也想將自己的愛粉飾得寬容純良些,但裝不到兩秒,便發現自己根本接受不了。
他的愛自私得很,既占據了對方的心扉,就非要在紀輕舟心里霸占一輩子不可。
“我死了,變為陰魂也會纏著你,休想忘了我。”
紀輕舟輕嗤了聲:“變成陰魂你還能怎么纏,親不到我,摸不著我,還不是只能看著我吃香喝辣、左擁右抱……”
話音還未落下,解予安就倏地起身,撐著沙發俯下臉親吻上青年雙唇,堵住了剩下的話語。
接著又默不作聲地伸手穿過紀輕舟的膝窩、攬著后背將人橫抱起來,走進了西側盥洗室內。
他將人放到了盥洗室小窗旁的凳子上,隨后關上房門,拉上窗簾,打開了浴室電燈。
“抱我來這做什么?”紀輕舟疑問地看向對方。
“洗澡,沾了煙灰。”
“那你洗唄,還要我看著你嗎?”
解予安打開了浴缸上方的兩個水龍頭,測了測水溫,繼而面朝向他,一顆顆解開襯衫紐扣道:“你不是喜歡看嗎?想令你高興些。”
“……我現在哪有心情看啊。”紀輕舟真服了他這獨特的哄人方式,“再說我正在戒色中好嗎。”
“怎么又開始戒了?”
紀輕舟看了看他敞開的襯衣門襟,轉開視線說:“要替我另一個時空的丈夫守喪。”
解予安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這個時空的不管了?”
“還管什么,一點兒也不聽話。”
紀輕舟說罷便起身走向浴室門,準備出去。
但還未等他伸手觸及到門把手,便被男子拉住手臂,從身后環抱著,一同坐進了蓄了半缸溫水的浴缸里。
剎那間晶瑩水花四濺,噼里啪啦地拍打在瓷磚地面上。
“不會再有事了。”解予安濕漉漉的手臂緊緊扣著他的身軀,從肩膀緩慢地撫摸至他平滑的臉龐,“不會再讓你哭了。”
紀輕舟本想要掙扎起身,聽見這低低的承諾聲又忽然失了力氣。
感受著對方灼熱的、潮濕的吻細密地落在自己的頸側,終是放松了肢體靠進他懷里,無可奈何地闔起眼道:“最后信你一次。”
第204章 假貨 這年份乃是一驚喜玩笑?
在南京過了一個終生難忘的生日后, 第二天清晨,紀輕舟便早起出發前往火車站,同黃佑樹會和。
盡管解予安表示想請兩日假, 陪他回去,紀輕舟卻覺得沒必要讓他多跑這兩趟,最終還是拒了這提議,和阿佑一道坐上了歸滬的火車。
這場炸彈暗殺事件, 其實在當地影響不小,但回到上海以后,紀輕舟翻閱大小報紙卻都未看到任何有關這場火災事故的報道。
甚至連解見山和沈南綺夫婦, 都不知曉自己兒子剛和死神擦肩而過。
事情隱瞞得這樣徹底, 紀輕舟忽然覺得這場事故是原時間線上解予安遭遇的那場“橫禍”的可能性很高。
因為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邱文信才會在回憶錄中使用那樣模糊的詞匯。
當然,這也只是他一廂情愿的猜測而已。
他私心希望就是這樣的結果, 那么解予安避開了這一劫, 也就相當于躲過那“英年早逝”的命運詛咒了。
“輕舟?又在發什么呆?”
解良嬉工作筆記寫到一半, 正想問問提出企劃者的具體想法,抬頭卻見對面人靠著椅背、端著茶杯, 目光虛無地注視著空氣中的某點,一副神情不屬的模樣, 便伸手用鋼筆尾端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
聽見她的動靜, 紀輕舟驟然回神,放下茶杯眨了眨眼:“嗯?說到哪了?”
“奇怪了, 怎么去了趟南京回來, 總心不在焉的?”解良嬉上下掃量了他兩眼,面色狐疑問,“尋常干活你不是最有精力的嗎?”
紀輕舟輕咳了聲, 直起背端正了坐姿:“抱歉啊,有點累,最近沒怎么休息好。”
“去干什么了這么累?”
紀輕舟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南京的事情目前解家人都不知曉,而解予安暫時也不打算提,既然如此,他也不好擅自做主把事情告訴解家人,即便說了也只是令他們徒生擔憂而已。
解良嬉見他拿起筆低頭不語,倏然瞇起眼來,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奧~我懂了。”
紀輕舟見狀挑了下眉,微揚起唇角:“你又懂什么了?”
解良嬉意味深長地噙著微笑,并不作答,過了幾秒才收斂神色說:“好了,不打趣你了,說正經事。你剛提的,舉辦設計作品比賽,設置獎項,前幾名刊登在讀者來稿版塊上,那具體是怎么個評選流程呢?”
“這倒也沒有那么嚴格,搞個內部投票或者讀者投票都行,以鼓勵原創為主。”紀輕舟收束起種種神思,集中注意、琢磨著工作事項道:
“我主要想著,我們雜志社不是經常能收到時裝畫作投稿嘛,有的我看著還挺有新意的,干脆給大家一個展示的平臺。
“可以每一季發布一個主題,請我們的讀者圍繞主題自由發揮,獎項劃分幾個種類,比如‘最佳設計’、‘最具創意’、‘紀元之星’之類,排名就不必分得太具體了,畢竟審美沒有明確的標準,具體的規則和獎金預算就由您來設置吧。”
“聽起來不錯,你這比賽倘若辦得好,以后說不準還能培養出幾個你的同行來。”
解良嬉在筆記本上大概地記錄下他的提議,寫到“紀元之星”時輕輕嘖了嘖舌,暫且劃掉改成了“設計之星”。
爾后接著商量問:“那就從下個月七月刊開始征集稿件,十月公布排名?我們雜志雖主要受眾在上海,但也有一些遠方的讀者,得給他們一個郵寄的時間。”
“嗯,可以。”
“主題呢,你有什么提議?”
紀輕舟略作思考,道:“‘破繭’,你覺得怎么樣?”
“有些難度,反正我這一時之間是想不到能為這個主題創作什么畫作。”
話雖如此,解良嬉還是在筆記本上寫下了這個提議:“不過難度高一些也好,能激發參與者的積極性,先納入考慮范圍吧,等會兒我再去問問其他人的想法。”
“行。”紀輕舟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
商量完新版面企劃,解良嬉便合起筆記本準備下樓,起身前提起私事問:“對了,我的禮服可有設計完成?你不會忘了吧?”
“我哪敢忘了您的事兒啊。”紀輕舟嗓音散漫地回應,從桌角的書堆中抽出畫本,翻開遞給對方:“喏,看看這套如何。”
解良嬉接過畫本,垂下視線,便見一套深酒紅的長款無袖禮服裙映入眼簾。
采用輕盈軟垂的真絲薄紗面料演繹的晚裝禮服,款式修長曳地,雖造型簡單,裙身上的每一處打褶、每一條曲線的波浪弧度卻都分外的精致流暢。
衣身深紅的顏色與收腰貼體的廓形,充斥著一股大膽時尚的酒會氛圍,再結合模特高挑明艷的身形面貌與張揚的發型氣質,顯現出一股魔鬼般高冷濃郁的視覺張力。
“不錯,真是一套相當優雅出眾的禮服,一看就寫著我的名字。”
解良嬉先是露出欣賞之意夸贊,繼而微微蹙眉糾結:“我很喜歡,但這無袖吊帶的設計有些過于大膽前衛了……我可能不是很敢穿它去赴宴。”
紀輕舟并不意外地點頭:“我明白,我會額外給你搭配一件披肩和一雙紅手套的,這么畫,只不過是我個人覺得這套禮服單穿效果是最好的。”
“我認同這一點,這不是你我的問題,希望將來有一日我能夠直接穿它出門,而不會被指指點點。”
解良嬉淡淡笑了笑,隨即眼珠一轉道:“你悄悄告訴我,你給我設計的這套,在你接的那些普萊斯花園宴會禮服中,論美麗程度排第幾?”
“啊?你這問題可夠刁鉆的……”紀輕舟佯作思考了幾秒,爾后委婉笑答,“每一套禮服我都是根據你們顧客的樣貌氣質設計的,排不出什么名次先后,總之,我只需要保證你們不會搶了宴會主人翁的風頭。”
“行吧,當我沒問。”解良嬉識趣地將畫本歸還了回去,接著便拿上筆記本起身離開座位,走出了辦公室。
幾乎是她離開不久,林遐意便敲了敲門,快步進來,將一份信件擺到了紀輕舟的辦公桌上。
“老板,剛收到一封給您的信件。”
紀輕舟掃了眼信封上的地址,瞥見“普萊斯花園公館”幾字,心里就有了數,拿過信件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隨即拆開信封,抽出里邊帶著淡淡香水味道的金邊印花信紙,打開一瞧,果不其然是普萊斯夫人的文藝沙龍邀請函。
上面用著端正的漢字寫道:
“親愛的朋友,本周末下午三點半,誠邀您參加我組織的花廳沙龍活動,分享品味、交流思想,歡迎您的蒞臨。”
·
周末上午,日光灼烈,晴朗無云。
距離端午那場爆炸襲擊也才過去三四日而已,除了那一戶拿取賠償金重建住房的木匠一家,所有涉事者都已恢復了正常的生活,包括解予安。
至于事件的調查自然是沒有結果的,局勢混亂,黨派斗陣之中,犧牲品不計其數,即便大家心知肚明是哪方勢力所為,想要追責也無從追起。
解予安清楚這點,因此心態尤為平穩,短短兩日,報告并處理完后續事情后,就恢復了以往平靜的生活工作狀態,好似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周末休息日,在同朋友約定的地點收取了上海寄來的信件后,回去的途中,他往漢府街的高檔名表維修店繞了一趟。
手表在此時是一件相當貴重的物品,解予安不放心那些小鐘表店,特意尋求了同事和上司的建議,找了一家名聲不錯的老店去修手表。
走進鋪子時,維修店的王老板正在教導學徒修理懷表。
聽見腳步聲,他抬眼一瞧,便立即認出了來客,扯開嘴角招呼道:“先生來得巧啊,您的表今早剛修好。”
他說罷,便從抽屜中拿出一只保養得锃光發亮的手表來,放在桌面上道:“先生您看看,時刻都已給您調好了,里頭的零件還專門給您做了保養。”
“多謝,怎么收費?”解予安拿起手表仔細端詳了一番,見修理得不錯,時間也與周圍鐘表上的時刻一致,便從口袋里摸出了錢包。
“維修加保養,兩塊大洋。”
這價格不算便宜,解予安卻一點也沒有講價,直接掏出兩銀圓付了賬。
見客人付錢如此爽快,王老板態度愈發和善,收了銀圓后,他稍作猶豫,倏然壓低聲音開口道:“先生,我冒昧問一句,您這表是他人送的,還是您自己買的?”
解予安正拿起表戴在手腕上,聞言眉角微動:“你想問什么?”
“誒呀,我說實話,您莫覺得冒犯,這表倘若是您自己買的,那或許是買到二手改裝的假貨了。”
話落,老板見這年輕人神情中突然透出幾分冷意,急忙解釋道:“我不是嘲諷您什么,我看您這模樣不像是會買假貨的,便有心給您提個醒,它那黃金表殼、水晶表鏡、表盤、表冠,都是高檔好貨,但里頭的機芯啊,多半有被替換過,上面連生產年份都刻錯了。”
“刻錯又能說明什么?”
“誒呀,它那錯得離譜啊,但凡它往前錯一百年,我都能理解,頂多算是個瑕疵次品,可它是往后錯了一百年啊,刻的是2024,怎可能是不小心刻錯的!”
解予安動作略微一頓,接著摘下了手表放在桌面上,淡然正色道:“你打開給我看看。”
王老板還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所言,當即接過手表,從學徒手里拿過工具道:“行,我打開給您看。”
他的技術相當嫻熟靈活,拿著工具折騰不到兩分鐘,便將底蓋摘了下來,接著小心地拿著手表遞給對方:“您自己看,我可有騙您?”
話說著,生怕他看不清,還特意遞了個放大鏡過去。
解予安自然沒有接這放大鏡,對著光線明亮處一瞧,果然在那機芯所刻的品牌標識下,看見了2024的生產年份。
不知為何,明知此事多半是個烏龍,看見這刻字精致的年份數字時,他心底卻莫名地顫悠了一下。
“說來也奇怪,它這機芯結構比其他進口表要精細漂亮得多,那擺頻和走時精度更是高得驚人,還有里頭的發條材料,不知用的是何種金屬,甚有彈性,我修了好些年的進口表,都未見過這樣的發條。
“你說它是假貨吧,假得比真的更為精準,也有些說不過去。莫非是制表工匠刻意這般所為,這年份乃一驚喜玩笑?”
老板嘀咕猜測著,搖了搖頭:“還真是古怪。”
解予安垂著眼睫默然地盯著機芯刻字,聽著他的言語,神情凝然,不知所思。
第205章 心懷鬼胎 解予安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瘋狂……
普萊斯夫人的花廳沙龍, 便是邀請一幫中外名流,相聚在陽光和煦的午后,品味著精致的下午茶, 交流彼此對于古典音樂、文學創作、戲劇表演、美術畫作等話題的見解,總而言之,是一個充斥著文藝氣息的聚會。
對于這種性質的社交派對,紀輕舟本身其實并不怎感興趣, 這悠悠哉哉吃下午茶的時間,他寧可去手工坊處理工作。
然而,認識結交更多的上層名流和文藝界人士, 卻是他作為時裝公司老板應該去做的, 因此還是準時準點地應邀來到了這里。
當然在這以“文藝創作”為主要交流話題的沙龍內,他不會介紹自己為時裝公司老板,這稱呼著實帶著股濃濃的銅臭味道。
“世紀時裝的首席設計師, 《紀元》雜志的時裝主編。”
紀輕舟一邊介紹著, 一邊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了一位名叫柯利福·彼爾德的洋人記者, 對方既是路透社記者,同時也在為《文匯西報》撰稿。
“奧, 紀先生,我曾受邀參觀過你們的時裝大秀。”
這留著一頭自然卷發的年輕記者儼然聽說過他的名字, 接過名片后便微微笑道:“從前我并不了解時尚, 不了解時裝設計,你們的那場時裝表演使得我眼界大開, 我頭一回對時裝行業產生如此明晰的認知。”
“聽到您這么說, 我簡直太榮幸了,”紀輕舟掛起笑容,客套道, “假如彼爾德先生對此感興趣,九月左右我會辦一場我們品牌的時裝秀,不知您是否愿意光臨?”
“當然,我對此非常有興趣。”柯利福立刻笑瞇瞇應聲道,“事實上,我對你們的行業也非常感興趣,將來如有機會,希望可以采訪到您,更深入地聊一聊您關于時尚的見解。”
“可以,我很樂意接受您的采訪……”
和這位路透社的記者朋友聊了幾句后,紀輕舟轉過頭喝了口茶的功夫,又和兩位面容親切的名媛夫人閑談起有關時裝雜志與首飾搭配的話題來。
類似的社交派對,他從前參加過不少,語言的便利使得他像個長袖善舞的花蝴蝶般,無需普萊斯夫人的幫助和介紹,沙龍開場沒多久,便將一張張名片散布了出去。
直到一位穿著深咖色西服、身材瘦削的長臉男子向他靠近過來,抬手遞來一張名片:“紀先生,初次見面,我是《都市繁華報》的主筆。”
“您好。”紀輕舟下意識地拿出一張名片,準備與他交換,而一低頭卻注意到了對方名片上的名字——鮑子瓊。
他眉毛微挑動了一下,動作稍加停頓后,不緊不慢地將自己的名片放回了名片夾中。
“紀先生?”長臉男子的視線從他拿著名片的手指轉移至他臉上,略疑惑的目光在青年舒朗的眉目間緩慢挪移著,不加掩飾。
紀輕舟面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輕描淡寫地說道:“不好意思啊,鮑先生,我家人不讓我跟你交朋友。”
“你這是何意?”男子自然能察覺到他態度的轉變,神色微沉,而語氣依舊平緩:“我從前得罪過你?”
“看來你并不清楚,那我直說了,你手下的狗以前騷擾過我。”
紀輕舟略微壓低嗓音,語聲清晰而不客氣地說道:“并且,我討厭抽大煙的。”
他說罷,眼光輕慢地瞥了男子一眼,便側過身越過對方,朝著正朝他招手的普萊斯夫人走去。
穿著一襲深藍色午后裙的普萊斯夫人站在鋼琴側前方,朝新客人溫和親切地點了點頭表示問候,接著拍了拍手,吸引了眾位客人的目光,為大家介紹道:
“我親愛的朋友們,感謝大家來參加我的花廳聚會。今日有一位新朋友到來,正是我身邊這位年輕俊美的華人先生,他是一位擁有著杰出想法與創意的時裝設計師,紀輕舟先生,讓我們歡迎他的加入……”
話落,在場的客人們都十分給面子地鼓起掌來,以表歡迎。
紀輕舟也適時地彎腰施了一禮,抬起頭時面上綻開燦然親和的笑意。
人群中,穿深咖色西服的長臉男子望著這一幕眉尾聳動。
他跟著眾人鼓了鼓掌,繼而低頭看了眼自己未送出去的名片,將其攥入掌心,緩緩揉成了一團。
·
七月上旬,隨著持續半月的梅雨季終于過去,炎炎酷暑緊隨而來。
就在這七月的第二個禮拜六,解予安正式結束了他在南京的工作,從金陵軍校總教官的職位卸任,提著行李返回了上海。
溽暑時節,即便是傍晚時刻,戶外依舊悶熱不堪。
尤其是火車站附近,每一列火車的進站都帶著滾滾的黑煙,空氣中總是彌漫著一股沉悶的煤煙味道,使得這的環境更為混沌燥熱。
紀輕舟手中拿著把隨身攜帶的折扇,等候在火車站門口,不斷地給自己扇著風,也難以壓制額間與脖頸上不斷冒出的熱汗。
好在未令他等候多久,提著兩只大行李箱的解予安便穿過人群,來到了他的面前。
盡管在南京住了三年,他行李倒是不多,如棉被、床墊、竹席之類的大型物件都已就地捐獻,書籍雜志等不急著用的雜物則都裝成一箱走了郵政寄回。
剩下較有價值的物品,這兩只大行李箱塞一塞便已足夠,解予安自己一人便可全部帶回,而無需誰去接送。
一抵達火車站門口,對上那雙熟悉的清亮含笑的眼眸,解予安便先放下行李,想要先擁抱青年一陣,以緩解一月未見的相思之苦。
結果還未等他抬起胳膊,紀輕舟就后退一步,拱手說道:“三年之期已到,恭迎解總回歸。”
話音剛落,他唇角便止不住上揚,微瞇的眼眸里滿是笑意浸潤。
解予安雖不懂他的幽默,憑靠直覺卻能從他的笑容里察覺到一些揶揄調侃,問:“笑什么,這么開心?”
紀輕舟擺了擺手,摘下他肩上的背包道:“你回來了,我高興不行嘛。走吧走吧,先去車上,我快熱死了,等你等得汗都蒸發了兩斤。”
解予安聞言也不好再磨蹭什么,便又提起行李箱,緊隨著青年腳步走向停在馬路對面的雪佛蘭小轎車。
放好行李,一坐進車內,解予安又不嫌熱地將身旁人的左手拉了過來,握在手心里,時不時地揉捏幾下。
紀輕舟對他的舉止習以為常,自顧自安排道:“我在之前常吃的那家法餐廳訂了位置,等會兒先回去放個行李,然后你換個衣服,我們去吃飯,慶祝你回來,怎么樣?”
“嗯。”解予安靜靜應了聲,捏了捏他細長的指節。
忽然不知想起什么,他有些刻意地卷起袖子,轉動了一下自己左手腕上的手表。
紀輕舟瞥見他這個動作,倏然目光微滯,問:“你這表修好了?”
“嗯。”解予安略微頷首,口吻淡然平緩中似夾著一絲深意,“不是什么大故障,拆開機芯修一修就好了。”
“那你……”紀輕舟不覺想起了這表內存在的秘密。
“嗯?”解予安轉過頭來注視著他,漆黑的鳳眸幽深寂靜,似夾著迷霧,“我什么?”
紀輕舟對上他凝視的目光,頓然止住了話語,一時間竟有些猜不透他的想法。
對方此刻的眼神倒不像是什么也沒察覺,但究竟是看到了,沒放在心上,還是故意擺出一副沒發現的模樣,想要暗暗調查,關鍵時候給自己來個重磅出擊……也有些拿不準他的態度。
到底當過軍官的,從前他還覺得這小子的想法挺好看穿的,說要就是要,說不要也會臉紅,在這種時候倒是格外沉得住氣。
“沒什么。”既然他要裝蒜,紀輕舟也就擺出了一副毫無覺察的模樣。
解予安想查便令他查,當初將這表送給對方時,他便已做好了秘密被發現的準備。
解予安嘴唇輕抿,十指交錯地握緊了他的左手,未再追問。
兩人背靠在車子后座上,很快又閑聊其他瑣碎的話題,狀似平靜自然,卻又各自心懷鬼胎。
一路牽著手、聊著廢話回到家中,到了樓上起居室,紀輕舟便開了電扇,給自己倒了杯涼開水。
爾后端著玻璃杯,大喇喇地坐到了沙發上休息乘涼,邊喝水邊沖著男人抬了抬下巴道:“你快去換衣服,我坐這等你。”
解予安見狀順手捏住他的下巴,俯身親吻在他柔潤的雙唇上,含著唇瓣簡單交換了一個深吻。
待掠去那口舌間清涼的水珠,才稍感滿足地提起行李箱,走進了臥室。
繞過床鋪,徑直走進臥室里側的衣帽儲物間后,解予安隨手將兩只大手提箱放置在了一旁。
接著打開衣櫥,半蹲下身,掀開了下層衣柜中的一塊蓋布,露出了里邊外殼質地奇異且帶有四個輪子的銀白色行李箱。
之前搬家時,解予安便見過這樣子奇怪的行李箱,當時特意問了一句,紀輕舟說是從國外定制購買的,話語中頗有股敷衍搪塞之意。
那時候,他便懷疑這箱子里邊或許會藏有一些能夠揭示對方真正身份來歷的物品,但秉著尊重伴侶隱私的想法,固然好奇,卻從未不經同意擅自打開過。
直至現在,手表內生產年份的異常,令他很難不生憂慮。
這一個月來,他每日都在回憶思考,回想兩人相識相處四年多的日常,紀輕舟從細節處透露的觀念也好、語言生活習慣也好,以及對于某些常識的缺失,書寫漢字總缺胳膊少腿卻又在其他方面顯得文化水平很高……種種異常都令他覺得對方的來歷很有問題。
以及當初說什么都不肯令他去南京工作,還有詢問邱文信的一些奇怪問題,偶爾說漏嘴時的心虛神情……過往他因找不到緣由,不得不忽視過去的一些端倪,如今都化為了同一個答案,漸漸浮出水面。
說實話,解予安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瘋狂,可偏偏這最瘋狂的推測,恰恰是最能解釋有關愛人身上的重重謎團的。
想到這,解予安便不再猶豫,拉著行李箱上的提手將箱子拖了出來。
他并未關門,也未刻意放輕動靜,因為覺得即使紀輕舟發現也無所謂,他就是要打開這箱子。
倘若里邊什么也沒有,一切只是他的狂想與誤解,他自然會跟紀輕舟老實交代并道歉,而若事實真如他想象……那他們二人必然要好好聊聊。
這活扣式的箱子外側還有兩道四位數密碼鎖。
解予安神色沉靜地試了兩遍,不到十秒就開啟了密碼鎖。
0530,是紀輕舟的新歷生日。
兩個鎖竟然設了相同的密碼,順利開鎖時,解予安竟覺有些無奈,心忖這還真符合對方的行事風格。
微吐了一口氣,他稍作遲疑后,便開啟活扣,打開了箱子。
隨著一半箱子的輕輕提起,行李箱內的情況映入眼底,仿佛開啟了什么秘密寶箱般,解予安不覺屏住了呼吸。
他垂眼看去,只見箱子一側較為空蕩,擺放著皮帶、香水盒、帽子、卷起的貼身衣物等幾樣尋常的私人物品。
而另一側的透視網格夾層袋中,卻放著幾件奇怪的物品。
一塊巴掌大小光滑透亮的白色物體,一件火柴盒大小的白色光滑物品、一條白色電線插頭、一只小小的皮革錢包,還有一冊深紅色的小本子。
解予安嘗試著拉開了那夾層拉鏈,他本想先取錢包,但一想這小包也裝不下什么物件,就探手拿出了那本紅色冊子。
紅本翻到正面,一個金色國徽毫無預兆地映入眼簾。
解予安掃了眼下方的文字,雙眸猝然凝滯,胸膛內心跳難以自控地加速鼓動,手心也冒出了細汗。
下意識地打開冊子,翻過一頁,便看到熟悉的青年彩照映在紙頁左側。
性別國籍旁的出生日期下方,赫然登記著“30 MAY 1998”的出身年月。
一顆汗珠陡地從額角滑落,順著下頜線滴落在地板上。
解予安喉結滾動了一下,即便是早有猜測,當看見這紙頁上全然不似偽造的印字時,仍是驚得脊背發麻,久久震惶不已。
“我以為你會查我身份證呢,怎么先查起護照來了,這紅本本很吸引人嗎?”
倏然間,青年不含笑意的慵懶嗓音傳來,打破了屋內沉寂的氛圍。
解予安半跪在地板上,聽見聲音,他合起紅本子,做了下心理準備才回過頭去。
看見紀輕舟倚在門旁的身影,他眼睫微顫,張了張唇正要開口,就見青年唇邊揚起一個淡笑,目光柔和地看著他道:
“怎么辦呢,你發現了我的秘密,我就要消失了。”
第206章 背德(純感情) 他差點就失去對方了……
衣帽間的窗格上, 深藍暮色如薄紗漸漸籠罩下來。
幽暗的屋子里,亮著一盞橘紅燈光,朦朧的光暈映出青年臉上溫靜的微笑, 背后則是一片淡墨般的灰色空影。
在紀輕舟說出那句略帶無奈笑意的話語后,短暫有幾秒時間,室內鴉雀無聲,寂靜得仿佛連呼吸都已凝滯。
岑寂中, 唯有一雙漆暗的瞳孔劇烈顫動了一下,眼底難以抑制地彌漫起瀲瀲水光。
然而背著燈的光影晦冥不清,略長的發絲陰影遮住了男子凝然的神情。
紀輕舟未注意到他的眼神變化, 只看見解予安動作僵硬了片刻, 就低下頭去,將那紅色封皮的護照放回了原位。
動作安靜地拉上夾層袋的拉鏈后,他用著低沉的嗓音若無其事道:“什么秘密?”
話說著, 他將行李箱也合蓋了起來:“我還沒看清, 你就來了。”
紀輕舟依舊側身倚著門框, 微微挑了下眉:“真沒看清?”
解予安擺著一副淡然的態度,不作回應, 默默地將他的行李箱放回了原位。
而在起身之后,卻倏地靠近伸手, 攬著青年肩膀將他緊緊地按進了自己懷里。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青年耳旁, 語氣沉穩帶著一絲懇求之意:“你不能走,我不會讓你走。”
紀輕舟被他灼熱的臂膀包裹著, 額間又熱得沁出了細汗來, 但因逗弄心思上頭,一時也毫無察覺,僅是親昵地摟著男人窄窄的腰身問:“到底看沒看啊?”
解予安仍是一聲不響, 靜寂中喉結滾動了兩下,似要將翻涌的淚意吞咽下去。
“跟我撒謊沒用哦,解元寶,老天爺可看著呢。”
“如果,我把自己撞失憶……”
“虧你想得出來!”察覺到他沉郁的言辭中不含絲毫戲言的成分,紀輕舟就及時停止了這個玩笑。
接著推了推解予安的肩膀,待對方半松開懷抱,便抬眼注視著對方的眼眸,口吻散漫而尋常地解釋:“別發瘋,我不會走的,剛是逗你玩兒呢,誰叫你不打一聲招呼就翻我東西。”
他說著似又覺得好笑,抬手給解予安梳理了下額角的發絲,又順手捏了捏他的臉頰道:
“你平時腦子不是蠻靈光的嗎,這種滿是漏洞的玩笑話都信,我要是被你發現秘密就會消失,剛剛你一打開護照,我就得走了。”
“我以為……”
“嗯?”紀輕舟微揚起眉角,繼而一笑:“你以為我還能自己做主多留幾天啊。”
解予安低垂著眼睫,一只手緊攥著青年手臂,幽暗的眸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紀輕舟對上他這副沉靜默然到有些偏執的神情,心里略有顫悠,他到底是有些惡劣的,總喜歡看對方一心牽掛在自己身上的模樣。
于是又故意開口問:“誒,如果我說,我真的只能在這待最后三天了……”
話音還未落下,他便看到對方微垂的眼瞼上迅速地染起紅意,當即抬起手臂環繞上男子脖頸,仰起頭親了親他的眼尾,貼著他的臉頰語聲溫柔安慰道:“假的假的,我走不了。”
解予安環臂摟緊他的身體,聲音低啞:“騙子。”
紀輕舟真沒料到他這么容易就紅眼眶,自我檢討道:“對,我是騙子,我是大壞蛋,總惹我們純良又實誠的元寶同志偷偷掉眼淚。”
解予安側臉靠在他肩膀上,吸了下鼻子:“我已分不清,你哪句是真話,哪句是假話。”
紀輕舟聽聞此言,胸口倏然刺麻了一下。
想來也是,他自己倒是清楚穿越的全過程,深知除非天時地利人和齊聚,否則自己很難再回去現代,但解予安對此卻是一無所知的。
身為一個視野有限的民國人,即便他心眼再多,性情再怎么穩定,面對這等超出常識、完全脫離掌控的事情的時候,難免會生出畏懼之情。
何況擺在眼前的還是關乎自己愛人離去的問題,愈是關心愈是容易慌亂,此刻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玩笑,都能輕易地擊潰他的思維邏輯。
紀輕舟后知后覺地考慮到這些,便有些心疼起來,蹭了蹭男人的耳朵,語氣認真道:
“那我告訴你,我回不去二十一世紀了,這句是真的,你可以信。我特別特別喜歡你,這句是真的。即便給我選擇的機會,我也舍不得離開你,這句也是真的。”
他話語清晰緩慢說罷,又似懷念般地輕嘆了口氣:“雖然我也很想回家,很想念我的家人朋友們,想念一百年后便利的生活……但俗話說得好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在哪,家就在哪。”
“不是哄我的?”
“是哄你,但也是實話。”
解予安微抿起唇,無聲地闔起眼將臉埋進了對方的頸窩里輕輕磨蹭著。
剛聽對方提起家人時,他心中便有些不安忐忑,他不確定自己在紀輕舟心里能占多少分量。
但不論對方多愛自己,當和他的親人們對立著站在天秤的兩端時,他恐怕很難獲得更重的優勢……
幸好,聽紀輕舟的意思,他似乎沒有自己選擇的機會……
腦中閃過這些思緒,解予安從未如此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愛有多自私,只想要紀輕舟放棄他本擁有的一切,徹徹底底地留在這混亂落后的時代陪著自己。
其實,他才是最壞的那個。
他一邊自我譴責著,一邊又將青年的身體親密地摟緊。
“好熱啊,別抱了,行不行?”
紀輕舟聽他許久未作聲響,自覺安慰得已差不多,便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趕緊換衣服吧,我訂的是七點的餐廳,都已經超時了。”
解予安松開手臂:“還吃飯?”
“吃啊,我倆這日子還得接著過呢,干嘛不吃飯,真當我是神仙啊?”
紀輕舟低笑了聲,接著皺了皺鼻子道:“我明白你有很有疑問,你想知道別的,等會兒回來我們再慢慢聊唄。”
解予安聽著他稀松平常的語氣,心慌憂懼的情緒稍有鎮定,拉著他的手道:“你待在這,在我視線范圍內。”
“行,那我坐這看你換衣服。”紀輕舟一口答應下來,轉身坐到了一旁靠著墻的椅子上等候。
他剛落座,便見解予安一改以往扭捏的態度,大大方方地面朝自己開始解起了身上那件卡其襯衣的紐扣。
一邊解著扣子,一邊微紅的鳳眸寸步不離地盯著自己,那一臉正色的模樣瞧著怪欲的。
也就是天熱缺乏興致,加上趕時間去吃飯,否則紀輕舟多半要將他按在衣柜旁親上幾個來回。
從衣櫥中隨手拿了件白襯衣套在身上后,解予安又轉過身來繼續盯著他穿衣服,過了會兒整理好衣衫,他挑了款墨藍色斜紋領帶遞給紀輕舟道:“幫我。”
紀輕舟也未多言,接過領帶起身到他面前,將領帶繞過他的襯衣領口,熟練地系著溫莎結。
過程中,始終感受到一雙目光定定地凝視著自己的臉龐,紀輕舟輕咋舌道:“你沒必要這么一直盯著我,我真要走的話,你盯我也沒用啊。”
解予安聞言嘴唇又抿成了直線,手臂交錯地環繞上他后腰,淡淡提要求:“別再提‘走’這個字。”
紀輕舟抬眸瞧了他一眼,扯動唇角微微一笑,旋即毫無預兆地握著他領帶結往自己方向一拽,猛地拉近了距離。
趁著對方愣神之際,抬頭在男人唇上輕吻了一下,接著又狀若無事地幫他理了理領帶道:“走走走,去吃飯嘍。”
“……”.
夏日天氣多變,僅吃了頓夜飯的工夫,刮來的夜風中竟攜帶起潮濕的水汽。
空氣濕潤,仿佛隨時會有一場雷陣雨降落。
因著這份變化,屋子里變得愈發的悶熱起來。
回到家后,紀輕舟先是點起了蚊香,接著便推開臥室陽臺門,到了小露臺上,趴在欄桿上吹風乘涼。
解予安緊跟著他的步伐出來,同樣站在欄桿旁,狀似望著下方的街景發呆,實則卻用著眼尾余光暗暗注意著身旁人的一動一靜。
“誒,你為什么不問我后世的事啊?”相對安靜了片刻,紀輕舟忍不住側轉過臉問他道。
被解予安發現自己真正的身份來歷,其實他也打從心底松了口氣。
雖說他從未特別嚴謹地偽裝過民國人,但這些年來,獨自懷揣著巨大秘密的感覺并不好受,他巴不得解予安多問他一些后世的問題,讓他可以將那些事情暢快淋漓地道出。
哪知解予安如此沉得住氣,這么兩三個小時過去了,愣是一個問題也沒問。
方才在餐廳里吃飯,他可以理解為對方擔心周邊環境不安全,不敢多問,而回到家中,解予安依舊一點不提這話題,便令他憋得很是難受。
“一百年后的世界誒,你不好奇嗎?”
解予安偏過頭,靜靜注視著青年被夜風撩起的發絲,回道:“好奇。”
“那你為什么不問我?”
“不想問。”
盡管對方已再三保證他不會輕易地消失,解予安卻仍存著許多顧慮。
他害怕知道太多他不該知曉的事情后,紀輕舟會因為泄露天機,或是不經意地改變歷史,而導致他真的消失在這里。
紀輕舟模模糊糊能猜到一些他的想法,強調道:“你盡管問吧,我真走不了。”
“我知道得夠多了。”解予安伸出手,拂開他額前一縷被亂風吹得遮擋眉眼的發絲,低聲解釋:“我看到了那護照上的國名,認識了你,知道的就足夠多了。”
他認識了紀輕舟,這樣一個活得張揚肆意、疏朗豁達之人,透過青年那雙不含絲毫陰翳的總是浸潤著明媚笑意的眉眼,就足以想象到一百年后的國家人民會是怎樣的富足安樂。
“但是我想和你分享。”紀輕舟眨著眼睛道,“你不知道我一個人背著這么大的秘密,有多憋得慌。”
“那今后慢慢分享。”解予安手指撫摸他的臉旁,在青年柔軟的嘴唇上摩挲了一下:“用你的余生,慢慢告訴我。”
紀輕舟張嘴便咬了他一口:“嘖,狡猾元寶。”
“只許你壞?不許我狡猾?”
“行,不聊就不聊吧,我也沒有很想跟你說。”紀輕舟吐出了他的拇指,略感掃興地別過了臉。
接著直起身伸了個懶腰,轉過身走進屋里道:“我去洗澡了,你一個人吹風吧。”
解予安立即跟在他屁股后邊走了進去,關上陽臺門道:“一起洗。”
“洗澡也要盯著啊?”紀輕舟故作嫌棄地拖長了語調,視線掃量了他兩眼:“一把歲數了,真不害臊啊你。”
解予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
紀輕舟輕哼了聲,拿著浴袍走進浴室,邊打開浴缸水龍頭調節水溫,邊言辭鑿鑿地陳述:“按照出生年份上來說呢,你可是比我足足年長了一百零一歲,按這輩分我都得喊你老太爺了,你說你是不是老不羞?”
解予安聽他這般角度新奇地一談,才恍然察覺到這一點。
自己竟比紀輕舟年長……他不禁眉角微動,還挺滿足于這個新設定。
接著唇邊微露笑意道:“那我理應享一享天倫之樂,等會兒太爺爺給你洗澡。”
“夠了夠了,越說越有股背德感。”紀輕舟雖是提起這新觀點的,被對方這般一強調,反倒有些聽不下去,急忙制止了這個話題繼續蔓延。
而話題是止住了,二人腦袋里“爺孫戀”一詞卻始終揮之不去。
難得的,兩人一道洗澡居然安安分分,除了摸摸抱抱,什么事也沒做。
直到泡了個熱水澡出來,吹了十幾分鐘的風扇晾干頭發,那過于背德的詞匯才從思緒中退去。
躺到床上時,夜色已然濃深,關了燈后,唯見一道紗簾之隔的陽臺玻璃上,時不時有模糊的電光閃過,劃亮黑蒙蒙的臥室墻壁。
緊隨其后,便有轟然沉悶的雷鳴在耳邊奏響,打破闃然寂靜的氛圍。
“我來的時候,也是這樣電閃雷鳴的天氣。”望見天花板上驟然劃過的閃電光芒,紀輕舟不覺回想起那些前塵往事,表達欲燃起,便裹著薄毯翻過身,對上昏暗光線中男子幽靜朦朧的眼眸,緩緩講述道:
“你肯定想不到,你家在蘇州的那棟小洋房,百年后變成民宿了,也就是旅館。
“我去蘇州游玩,住進了那旅館,恰好訂的是你的房間,當時也不知怎么的,推開房門就到民國了,我估計吧,就是那個雷把我給劈到這了。”
解予安聽他談起此事,忽而記起前幾年回去蘇州住時,紀輕舟總是會搶先阿佑一步去開那房間門,心臟又是陡地一陣縮緊。
原來在他未察覺的時候,有好幾次,他差點就失去對方了。
“以后不去那住了。”他狀似鎮定淡薄地下了決定,手掌卻攬住了青年的后背,緩緩靠近過去。
紀輕舟思索了片晌,說:“嗯,我覺得吧,只要不是打雷的時候去住……”
話未說完,解予安就一聲不響地挨近,堵住了他的話語。
寬大的手掌包裹著青年的后頸,不容逃離地親咬著他的唇瓣。
唇舌掠奪間,高挺的鼻梁總是相互碰撞,馨香而熾熱的呼吸占據著狹小的縫隙,悶熱得幾乎喘不上氣。
紀輕舟和他接吻過無數次了,卻難得感受到對方這般急躁上火的吻,有這么一瞬間,他是真得覺得解予安想要將自己吃進身體里去。
他輕輕撫摸著對方的后背,想要盡量安撫下解予安的情緒,然而頭暈耳熱間,卻只聽對方在自己耳邊低低安排道:“明天禮拜日,不上班。”
“哈?周末不上班的是你,不是我,別搞糊涂了。”
“今日聽我的……”
語聲漸輕,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雷鳴聲中。
不知何時,豆大的雨珠已伴隨著凄厲的閃電從天而降,雨水如石子一般噼噼啪啪地拍打著陽臺門窗。
夜愈深,雨勢愈漸兇猛,久久而未有停歇。
第207章 請柬 被人看見我有十張嘴都說不清……
蟬聲陣陣的午后, 南市某條弄堂內的一家洗衣店門口。
趁著換班吃飯的空檔,鐘財坐在屋檐下的門檻上,就著杯白水快速地吃下了兩個饅頭, 接著又從褲兜里掏出數張裁成巴掌大的報紙和一支短短的鉛筆頭,握著鉛筆,在報紙相對干凈的反面,描畫起一個穿著旗袍、叉著腰的女子來。
“可聽說了?路口那家帽莊的錢師傅, 被世紀手工坊用一個月六十八元的高薪酬給挖走了。”
洗衣店內,一個赤膊上身、肩上圍著塊汗巾的男子一邊拿著熨斗“呲呲”地熨燙著衣服,一邊同坐在木盆旁拿著洗衣錘“啪啪”捶打濕衣服的老伙計閑聊道。
“你羨慕啊?”那伙計咧咧嘴接話。
“這誰能不羨慕?六十八元吶, 我在這起早貪黑燙上一個月的衣服, 才掙人家的零頭!”
赤膊男子用脖子上的汗巾抹了把下巴上的汗珠,熟練地挪動衣衫熨燙袖子:“你說那手工坊怎不來挖我,我在熨衣服這行也是個專才啊!”
“哈, 你這算個什么專才, 人家那地方叫做‘高級手工坊’, 招的都是無可替代的高手,繡花、縫衣、制鞋、制帽, 都得是手藝最最頂尖的,你這熨衣服的活誰不能干?”
“照你這么說, 我只能盼著人家老板開個低端廠子, 再把我招進去做活了?”赤膊男子毫不在意地付之一笑。
待熨完手上的衣服,他暫時擱下熨斗, 走到柜子旁提起茶壺倒了杯涼茶水, 仰頭幾口喝了個干凈。
接著放下茶杯,拿起扇子走到門旁扇了扇風,又朝坐在門檻上的小年輕搭腔道:“阿財, 又在忙著作畫吶,你畫得如何?”
“誒,”鐘財先是下意識應了聲,繼而慢悠悠回道:“還在畫嘞。”
“給我瞧瞧。”赤膊男子說著,就彎下腰湊過去看了眼,隨即睜大眼“嘿”了一聲:“你小子畫得不錯啊,跟誰學的?”
他并不懂畫作,看見那泛灰的粗糙紙頁上,有個穿著旗袍亭亭玉立的女郎,便覺畫得甚好。
鐘財握著筆仔細地在裙側開衩線旁勾畫一只展翅的大蝴蝶,靦腆而誠實地回道:“我自小便喜歡涂涂畫畫,沒學過。”
赤膊男子問:“你這畫寄去那什么雜志社,若被選中了,可有錢拿?”
“嗯,最多有三十大洋。”鐘財不咸不淡地回應,似乎對此并不在意。
事實上,他既十分渴望那三十銀圓,也分外期許自己的畫作能夠登上那份雜志。
農民出身的他只小時候上過兩年義學,他大概算是較有讀書天分的,在那“天地玄黃”一念一整年的義學,竟然也識得了不少字,擁有了閱讀的能力。
而他性子文靜,不喜玩鬧,只喜歡看書,于是開始打工后,便時常會在下工后的時間,去舊書店翻翻書籍報刊。
約莫兩年前,他開始喜歡上一個叫《紀元》的雜志,里頭的內容雖于他生活無甚用處,卻極豐富了他的精神世界。
可惜這雜志不常能在舊書店看到,往往要碰運氣才能找到一冊。
每次覓得,他都會偷偷地蹲在書店角落里,美滋滋地將雜志翻閱上一遍,再將其放回原位。
月初這會兒,他碰巧在書店讀到了上月刊的《紀元》,還知曉了這雜志目前正在辦一主題名為“破繭”的時裝設計比賽。
入選的前二十五名參賽作品不僅能夠刊登在雜志上,還可拿取不低的獎金。
鐘財雖未學過繪畫,卻很喜歡雜志上的那些時裝畫作,便想要投稿嘗試一番。
“豁,三十元可不少啊!”赤膊男子口吻詫異,邊轉身回去工作,邊發表見解道:“看來我們這最有出息的還要數阿財!
“阿財,你好好畫,將來說不準人家雜志社也要捧著高薪來挖你。待你日子好過了,可莫忘了接濟接濟老哥我。”
“怎能那般容易。”鐘財扭過頭笑了笑,心底卻播種下小小的希望種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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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稍微往上提一點。”
霞飛路的世紀手工坊,一樓的試衣間內,紀輕舟正在為試穿禮服的江珞瑤小姐調整服飾。
他左手提著女子背后的大蝴蝶結,右手則從一旁的試衣女工手中接過針線,微俯下身,將那蝴蝶結往腰線上方提了提,確定位置后縫線加以固定。
稍后他剪掉線頭,又整理了下腰帶的形狀,便直起身道:“好了,江小姐,您照下鏡子,看看效果可滿意?”
江珞瑤聞言立即轉身看向穿衣鏡。
明亮的鏡子中,身材修長的年輕女子穿著一件長及小腿的黑色塔夫綢禮服,禮服上窄下寬,以杏粉色的寬綢緞裹纏胸腰,在背后做了個蝴蝶結系扎。
長長的粉色綢緞拖曳在后側裙擺上,被略蓬松的裙身頂起活潑的弧度,既優雅淑女又嬌俏可人。
“不錯,看著比剛才更為輕俏了。”她對著鏡子左右照了照,唇角不自禁上揚起來,目光一轉望向鏡中青年道:“您的審美果然一如既往的好。”
“嗯,你滿意就好。那沒問題的話,我帶你去做造型吧。”
紀輕舟話語明快地說罷,便將針線工具遞給了試衣工,帶著客人走向隔壁的化妝間。
因時常有顧客在試穿禮服后,會咨詢他們發型妝容等問題,紀輕舟便索性在別墅一層臨馬路的位置,用玻璃門單獨隔出一間,開了一個造型工作室。
并將合作已久的理發師葛師傅和他的學徒,以及化過秀場妝容的幾位專業化妝師給聘請了過來。
作為掛著世紀招牌的造型工作室,主要服務的對象自然還是手工坊客人的高定禮服妝造。
當然,倘若客人想要在日常約會或出席活動時,擁有一個適合自己的時髦美麗的發型妝容,也可以提前預約來做造型,不過收費是不低的。
這間造型工作室自年初開張到現在,經營已有半年,憑靠著造型團隊出色的手藝,已然在常客間一傳十、十傳百的,打出了口碑。
如江珞瑤小姐這般不差錢的客人,如今但凡是稍重要些的宴會,都會干脆將禮服存放在店里,當天早早地約時間過來做造型。
今日因是普萊斯小姐的生日宴,造型室的預約單自然是排得滿滿當當。
紀輕舟帶著江珞瑤進去后,將她想要做的發型效果圖給葛師傅看了眼,便打算離去。
這時,江珞瑤叫她的女傭從包里拿出兩盒首飾來放在梳妝臺上,開口道:“紀先生,我帶來了兩套項鏈,我認為都較為適配這套禮服,您幫我看看,我該佩戴哪一條?”
紀輕舟聞言便又駐足,細細瞧了眼她所帶來的項鏈,一條是雙層的淺粉色珍珠鎖骨鏈,一條是奢華高貴的黑色寶石項鏈,與之相配的還有幾對不同風格的耳環。
他雙手各拿起一條項鏈,托在掌心,分別放在江小姐頸項旁試了試,接著留下那條黑寶石項鏈道:“這條可以。”
“好的,那我便戴這條。”江珞瑤從他手里接過項鏈放在自己脖子前比了比,神色滿意地點了下頭。
旋即看向鏡子男子道:“紀先生,我過一陣便要訂婚了,或許再過幾月,就要來找你定做婚紗了。”
“快訂婚了?那恭喜你了。”紀輕舟道了句祝福,笑容溫和道:“您可是我的重要顧客,婚紗我一定給你好好設計,不過屆時可別忘了請我吃喜酒。”
“那是自然的。”江珞瑤淺淺微笑了一下,倏而又想起一個事問:“對了,那叫祝韌青的男影星過去是不是擔任過您的助理和模特?”
“嗯,怎么了?”
“我今日在報紙上看到,他即將息影結婚了。”
紀輕舟正漫不經心地幫她挑選一對合適的耳環,聞言稍有些驚訝:“小祝都要結婚了?”
“說是和一位香港富商千金,可謂是入贅豪門了,”江珞瑤回憶著報紙上的新聞評價道,“如此,倒也的確不必再拍電影了。”
“這樣啊……”紀輕舟漫應了一聲,心中稍有些感慨。
這幾年他同祝韌青幾乎沒怎么碰過面,盡管如此,卻時常能在八卦娛樂報紙上看到對方的消息。
沒想到作為時下當紅的男明星,他居然這么早結婚了,還是和香港富商的女兒,真是世事難料。
不過,終歸是樁好事。
他心里暗自感嘆著,為江小姐挑選了一對小巧的金色耳墜放在項鏈旁,之后也不再多聊,同化妝師交代了幾句后,就轉身離開了造型室。
在樓下忙碌了一陣禮服整理的工作,紀輕舟回到自己的閣樓辦公室,已是一個小時后了。
推開辦公室門,他抬起視線,便見一道黑色身影正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辦公椅上,霸占著他的位置。
對方身穿黑色的襯衣與西褲,衣領間系著一條墨綠色領帶,黑發整整齊齊向后梳理著,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冷峻面孔。
“你什么時候來的?”紀輕舟隨手甩上了門,走向辦公桌旁,“工作都忙完了?”
要他說,解予安也是個勞碌命,回到上海的第二天,僅去解公館吃個飯的工夫,就被任命為了金豐集團對外貿易的負責人之一。
前一天宣布職位,第二天便被他父親催著上崗。
紀輕舟調侃他是打工人最討厭的關系戶,然而解董事給自己的親兒子安排職位,那是關系戶里關系最為牢靠的,誰也沒有話說。
解予安固然對從商沒有那么大的野心,但既然已決定改行了,自然也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他雖從不加班,但每日下班回來,帶回家中處理的文件、所看的資料一點也不比紀輕舟少。
而與此同時,紀輕舟還交給他了一項開辦世紀工廠生產基地的任務。
不過他的項目并不著急,目前的規劃是在三年內開啟他們品牌自己的成衣生產線,籌備時間還算充裕。
“忙完了。”解予安回答他的問題道,冷淡的眸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青年:“我來提醒你,別忘了準備晚上的宴會。”
“我知道,現在不是還早嘛,反正我就換個衣服,四點鐘再準備也來得及。”
紀輕舟口吻散漫地說著,走到自己的辦公椅旁,踢了踢男人的腳踝道:“起來,讓我坐。”
解予安卻是一動不動地靠在椅背上,拿起桌面上的一封信件,仰頭注視紀輕舟道:“可看過這個?”
紀輕舟掃了眼那普普通通的信封,疑惑問:“這是什么?”
“婚禮請柬。”解予安嗓音微沉,“寄到我們家的。”
“請柬?誰結婚?”紀輕舟先是一愣,隨即注意到解予安此刻略顯不悅的神情,思緒驟然閃過:“啊,不會是……祝韌青吧?”
“這便猜到了?”解予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輕不重地揉捏了兩下,“我不在這三年,你不會還同他有聯系吧?”
“……拜托,人家都要結婚了,什么陳年老醋了你還吃。來,拿來給我看看。”
紀輕舟想看請柬,倒并非是想參加祝韌青的婚禮,只是八卦心起,有些好奇他是同誰結婚而已。
結果他伸手去拿信封,解予安卻刻意挪開了左手,一手摟著青年的腰身牽制他的動作,一手將信封舉得遠遠的。
“幼不幼稚啊你。”嘗試了兩下沒拿到信,紀輕舟就收回了手,輕哧了聲道:“行,我不看了,你把它焚了吧。”
結果解予安聽聞此言,還真一聲不吭地從口袋里掏出了個金屬外殼的火機來。
“啪”地彈開蓋子,打起火湊到信封一角,動作極為干脆利落地點燃信件后,就將其扔進了一旁空空蕩蕩的鐵藝紙簍里。
“你還真……”紀輕舟看了看那桶里驟然竄起的火焰,又看向他手里的金屬外殼火機:“哪來的打火機?”
“路上買的。”
“就為了當我面燒了它?”
解予安眉頭微動:“心疼?”
“我心疼個屁啊,我是覺得你怪好笑的。”紀輕舟說著便不由得莞爾,伸出手掐了掐他的臉,“好好的英俊美男子,怎么生了這么一張酸唧唧的嘴。”
解予安默不作聲摟抱住他的腰身,雙臂微一施力,便將青年按到了自己腿上,湊近吻了吻他耳根。
“誒呀別……”紀輕舟撐著他肩膀想要起身,卻被交叉在腰間的手臂束縛得動彈不得,輕咋舌道:“別在這搞這套,這辦公室常有人來,萬一被人看見了,我有十張嘴都說不清。”
“那又如何?”
“你倒是無所謂,我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可是個敬愛妻子的好丈夫,怎么能在自己辦公室里和男子摟摟抱抱?況且我倆對外的關系還是表兄弟呢,你想兄弟□□不成?”
解予安沉默片晌,松開手道:“那去把門鎖了。”
紀輕舟眨了下眼睫,對上對方那雙沉靜而固執的眼眸,頗無奈地起身去鎖了門,回來便一屁股坐到他懷里道:“你也不嫌熱。”
解予安佯作未聞,摟抱著青年的腰身,側臉埋在他頸間深深吸了口氣。
聞見那清甜溫軟的熟悉馨香,便輕輕舒展了眉眼,神色松弛地闔起了眼簾,臉頰搭著他的肩膀昏昏欲睡起來。
第208章 花園宴會 兄弟感情好,待一起又何妨……
工部局董事長女兒的生日宴會, 解家人自然是要給面子赴宴的。
不過紀輕舟接受的是普萊斯夫人的邀請,并不和解家人一波過去,至于解予安嘛, 長輩們也早就習慣他跟著紀輕舟走了。
當日下午在辦公室忙碌到四點左右,紀輕舟結束工作后,便起身伸了個懶腰,帶著某個跟屁蟲, 去隔壁他的私人更衣室,更換早就熨燙準備好的衣服。
今晚他準備穿著出席宴會的是他們店夏季系列的待上新款。
一件深紅色豎條紋提花的絲質襯衣,配上一條版型懸垂筆直的黑色西褲。
襯衣領子是較為輕松隨性的短立領, 適合敞開幾顆紐扣外翻穿著, 然而解予安很是看不慣他這衣著風格,非要叫他把紐扣全部扣上。
紀輕舟自是難以接受他的保守眼光,二人爭論一番, 皆不肯妥協, 最后便索性多搭了一條暗藍色的小圓點絲巾, 系在脖子上,如同傾斜的海軍領一般隨性地搭在肩膀一側。
收拾完畢著裝造型后, 紀輕舟又對著鏡子戴上了一些新款的飾品。
兩個閃閃發亮的鑲鉆圓環銀耳夾扣在耳垂一側,雙手指節上則套上了一個個造型各不相同的銀戒指。
解予安靜靜地等候一旁看著他操作, 目光在青年左耳那兩個圓圓的耳夾上流連著, 眼底微波蕩漾。
他甚少看到男子戴耳飾,倘若是看見別人這樣戴, 定然要被他批個輕浮浪蕩, 而紀輕舟那白皙輕薄的耳朵戴起這耳夾來,卻只令他覺得分外的漂亮靈動,想要湊近去吻一吻那線條精巧的淡粉色耳垂。
紀輕舟注意到他靜謐凝然的目光, 扭頭掃了他一眼問:“想什么呢?盯著目不轉睛。”
“今日這么花?”解予安略不自然地挪開視線,望向鏡中青年優美的眉眼。
“宣傳新款嘛。”紀輕舟整理了下襯衫的袖口,旋即撩起扣在皮帶上的腰鏈道:“看,把你送的腰鏈也戴上了。”
解予安順著他的動作垂下眼睫,視線落在他被緊扣的黑色皮帶勾勒出的纖細腰身上。
再往下,黑色的西褲包裹著他修長筆直的雙腿,純金的腰鏈扣在皮帶上,垂落在胯骨兩旁,一只只纖巧的鏤空蝴蝶伴隨著青年的動作搖搖晃晃,在細塵飛揚的傾斜日光里,閃動著熠熠金輝。
他驀然伸出手去,狀似要幫忙整理般手掌撫了撫青年背后的衣衫,過了會兒卻不自覺地順著后腰的弧度向下滑落。
剛觸及到那翹起的圓潤而彈性的部位,便被紀輕舟“啪”地拍開了手。
“又被我抓到了,”對方瞇著眼眸乜了他一眼,“一天天的摸哪呢?沒大沒小的。”
解予安故作鎮定地收回手,口吻淡淡:“現在又是你大了?”
“我本來就比你大五歲。”紀輕舟輕哼了聲,“理論上,你得叫我輕舟哥哥,懂不懂?”
他邊說著,邊轉過身,拿起發梳給解予安重新理了理頭發,說道:“你這發油搽得太多了,發絲都沒有蓬松紋理感了,以后這種宴會我來給你搞發型。聽見了嗎,寶弟弟?”
解予安聽聞這稱呼,嘴角松動:“我寧可做糟老頭子。”
“嘖,你再提這個,晚上等著睡沙發吧。”紀輕舟抬眸瞪了他一眼。
隨后便放下梳子,推著男人的后背催促道:“走了走了,再晚來不及了。”
·
普萊斯小姐的花園生日宴并不在普萊斯公館舉辦,而是在外灘的華爾特飯店。
宴會范圍包含兩棟大樓的宴飲廳與中庭花園。
臨近傍晚,午后的酷熱逐漸退去,開滿著夏季花朵的花園被赤金色的夕陽籠罩著,中央泳池與噴泉池波光漣漣。
隨著賓客漸漸抵達,酒水與餐食擺滿兩側長廊餐桌,輕拂的微風中攜帶著鮮花、香檳、甜點與奶油的交融香味。
偶爾襲來一陣馥郁馨香,不知是從哪位佳人身上飄逸來的迷人香水味。
來到這種宴會場內,賓客們相逢第一時間必然先打量一下彼此的著裝,爾后再開啟社交應酬。
而紀輕舟穿過宴會廳到達花園時,首先關注的卻是這中庭的布局設計。
大理石地磚鋪成的平坦道路成“回”形包圍著中央的泳池,路徑四周草坪潔凈、庭木茂密,一個個小噴泉池旁盛開著五顏六色的花朵,展現出一股勃勃生機。
“這里很適合辦我的高定秀啊。”紀輕舟抬頭環視了圈花園兩側大樓的陽臺圍欄,朝身旁的解予安道:“模特繞場地走上一周正好回后臺,花園風景也不錯,甚至還可以在上面拍全景。”
“那屆時來談。”解予安簡潔地回應。
“但就怕天氣不受控,還是得好好規劃。”紀輕舟暗自思忖嘀咕。
這會兒可沒有天氣預報,籌劃露天活動,還是需要些勇氣的。
正聊著,紀輕舟環顧間望見了兩道熟悉的身影,便拍了拍身旁人胳膊道:“看到你父母親了,走,去和你家里人會和,你現在畢竟也是在商業場上混的了,得注意點名聲,不能老跟我待一塊,否則人家都要懷疑你我的關系了。”
解予安不以為意:“兄弟感情好,待一起又何妨?”
紀輕舟輕笑了聲:“那是你還沒見識過我國報人對八卦的挖掘能力。”
他們一邊閑聊著,一邊去同兩位長輩打了聲招呼。
和沈女士碰上面后,很快便又碰上了解予川和解良嬉。
“誒呀,這是哪位美青年?”解良嬉瞧見他們二人,立即踩著高跟鞋走了過來。
目光打量著紀輕舟的新裝扮,笑意盈盈地打趣道:“今日穿得很時髦啊,而且顏色與我很相配,該不是為了我而穿這一套的吧?”
她今晚所穿的正是那套在世紀手工坊定做的深紅禮服裙,本是無袖吊帶的長禮服,配了條流光溢彩的暗紅色絲絨披肩,搭上嵌著紅寶石的金色耳墜與項鏈,長長的黑發盤繞在腦后,鬢邊垂下幾縷發絲,甚為冷艷高貴。
紀輕舟聽她這般一提,才陡地發覺他們二人的衣著配色的確是同一風格的,笑著點頭道:“良嬉姐說得不錯,我正是為了襯托你才這么穿。”
解予安聽著二人話語,掃了眼他堂姐的裝束,倏然低頭,從口袋里摸出了一枚胸針,默默地佩戴在了自己的外套衣襟上。
那是一對鏈條式的胸針,一頭是深紅色的布藝小雛菊,一頭是金色的橄欖葉片,中間以兩條細細的金鏈相連。
解良嬉注意到他的舉動,頓然發笑:“某人又開始改裝了。你這是什么搭配,紅配綠啊?”
紀輕舟聞言側頭看了眼,立即發現了他外套上多出的一抹紅色,心底不由暗笑。
這胸針原本是他為自己的宴會裝束所準備,但身上點綴的配飾太多,未免過于花哨,最后便沒有戴這一件,哪知解予安竟偷偷把它帶出來了。
他明白解予安是想要和自己在穿著上有個情侶元素,但對方今日恰好戴的是一條墨綠色的領帶,這一紅一綠組合一起效果實在詼諧奇特。
當然,倒也并非說兩件飾品不能搭配,只不過它們同時出現時,顏色過于跳躍活潑,有些不合黑西裝那沉穩冷靜的氣場而已。
“摘了吧,確實不大配。”紀輕舟語氣稍輕柔提醒道。
解予安默不作聲片刻,忽而抬手解下了領帶。
“誒你……”
紀輕舟張了張嘴,略有些無言,接著就伸出手去摘他的胸針。
解予安手上還抓著領帶,雖未躲避他的動作,神色中卻透出些許的悒悶,嘴唇又抿成了直線。
但還未等郁悶多久,便見紀輕舟抬起手來,將那鏈條式的胸針扣在了他黑色的襯衫領兩側。
一端是深紅的小雛菊,一端是金色的橄欖葉,之間兩條細細的金鏈閃爍在領口前。
僅是這么一改,男子裝束比起方才搭配墨綠領帶時,少了幾分商務氣息,卻變得格外矜貴莊重起來。
紀輕舟稍稍調整了一下那橄欖葉的角度,使之和領弧線相平行,繼而點頭一笑:“這樣不就好了嘛。這枚胸針的設計理念是希望與和平,其實還蠻符合你這個人的思想觀念的。”
解予安聽著他尋常的話語,心情卻如同徜徉在充滿愛意的海洋中一般暖融融似要化開,雙眸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青年在夕陽余輝中明麗的雙眼,直到對方撤回手,才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嘖,我看這家伙就是被你寵壞的。”一旁目睹了全程的解良嬉有些看不下去她堂弟那迷迷糊糊的模樣,不由得開口輕諷:“分明以前也沒那么矯情。”
解予安不動聲色地將領帶卷起放進了西褲口袋,掃向解良嬉道:“你羨慕?”
“我有何可羨慕的,誰還沒有戀愛過。”解良嬉只覺得眼睛有些被閃到而已。
她說著就移開了視線,轉移話題道:“我看到宗先生了,輕舟,你可要和我一道去打聲招呼?下個月不是要給人做專訪嗎,正好現在去約個時間。”
“奧,行啊。”紀輕舟一口答應下來,邁步之前,轉頭朝打算跟自己行動的解予安道:“你跟著你爹你哥他們去,我就去一會兒,馬上回來。”
解予安頓了頓,稍作思索,還是乖乖地止住了腳步。
·
解良嬉所說的宗先生既是一位紳士名流,同時也是一位有名的戲劇作家。
數月前,解良嬉提出要采訪對方,寄了信函后,一直沒有消息,直到最近才收到回信,答應上他們的專訪,但話語卻是模棱兩可的,沒有準確的回應。
解良嬉覺得這位先生行事稍有些不靠譜,此番既然在宴會上碰見了,便干脆去結交一番,以確定下具體的采訪時間和地點。
和宗先生的交流還算順暢,而過程中,紀輕舟總模模糊糊有一種被人注視觀察著的感覺。
起先還以為是解予安在看自己,也沒在意,直到某次他不經意地回過頭去,突然撞上了一位陌生男士凝視的目光。
對方穿著套藍色西服、戴著副金邊圓框眼鏡,當與他四目相對時,不知為何眼睛忽然瞪大,似很是詫異的模樣。
紀輕舟稍有些疑惑打量了那人兩眼,確定之前沒見過此人。
那男子與他對視后便迅速移開了視線,裝模作樣地喝起了酒,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他見狀也就收回了眼神,未過多在意。
畢竟他現在也是個常登報紙的名人了,有人認出他也不奇怪。
而另一邊的噴泉池旁,穿藍色西服的男子拿著酒杯假裝抿了口酒后,又遲疑地側頭望了青年幾眼,嘀嘀咕咕:“那不是,紀云傾嗎……很像,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樣……”
“您對紀先生感興趣?”
正當他自言自語之際,一道男聲冷不丁從旁側插入進來,主動朝他搭話。
藍西服男子略微一愣,下意識地掛出禮貌的笑容問:“您是……”
“《都市繁華報》的主筆。”陌生男子給他遞了張名片,口吻溫和道:“我與紀先生有些交集,您若想同他結識,我可以幫你引薦。”
“這倒不必。”戴著眼鏡的男子搖搖頭,略微思忖道:“我僅是覺得他的身形樣貌很像是我認識的一位……舊友。”
“哦?”陌生男子眉角聳動,繼而微微笑說:“聽起來有故事,可否跟我說說……”
第209章 丑聞 肯定會影響我公司的生意
日落之后, 隨暮色降臨,飯店的中庭花園,路燈一盞盞點亮, 而這場宴會的主人公普萊斯小姐也在她母親的陪伴下,踏著輕快的音樂款款登場。
宴會廳內,壓在頭頂的大型水晶吊燈散發著燦爛輝煌的燈光,照耀著大廳。
身著一襲金粉色綢緞禮服裙的普萊斯小姐, 在這剔透玲瓏的光芒照射下,顯得尤為的高貴美麗、引人注目。
她金色的卷發一半披落,一半高高盤起, 頭頂壓著一頂彩色寶石花冠, 脖頸與耳邊同樣點綴著斑斕絢麗的花卉珠寶,為那一身莊重膨大的禮服更增添了幾分鮮艷閃耀的青春光彩。
自宴會廳側門登場,沿途接受著賓客的祝福, 踏著地毯徐徐來到中庭前的長廊下。
即便是在夜幕花園中, 被庭院的路燈光芒與兩側大樓玻璃透出的燈光映射著的那套金粉色緞面禮服, 依舊光彩溢目。
甚至,比起在宴會廳內吊燈照耀下的效果, 還要更為燦亮奢麗。
“天吶,她簡直閃耀得像一顆璀璨的寶石!”
“那花冠、那項鏈, 多么靡麗絢爛的設計, 一定價值不菲。”
“那像是一套古典式樣的禮服,但融合了不少當下時新的風格裝飾, 不知是請哪位裁縫大師所打造……”
見普萊斯小姐和她的母親一同到來, 花園內的賓客們慢慢聚攏,圍繞在走廊前方,音樂聲中混雜著嘈雜的交流私語。
“我看普萊斯小姐請你定做禮服算是找對人了, 她今日的這一身裝扮典雅金貴又閃閃發亮,沒人能搶她的風頭。”
解良嬉望見那宴會主人公的美麗造型后,也不禁為之暗暗贊嘆,那套禮服實在夢幻又奢華,并且唯有穿在那位金發小姐身上才最為合適。
紀輕舟聽見她的話語,低聲回應:“總要對得起我收的高價定制費。”
“多少?”解良嬉不禁好奇問。
紀輕舟剛要回答,便對上了普萊斯小姐朝他望來的目光,于是揚唇微笑,微微點頭向她表示了問候。
“感謝所有的來賓,在這炎熱的夏日傍晚,盛裝出席我女兒瑪格麗特的十六歲生日宴會。”
臺階上,待客人們聚攏得差不多,普萊斯夫人便代表女兒開始發表致辭。
她玻璃珠般剔透的眼珠輕輕轉動,目光掠過賓客們,望見人群中的某位青年,就朝他笑著點了下頭,道:“感謝我的朋友紀先生為瑪格麗特設計的‘瑪格麗特’晚裝裙,讓我的女兒能夠打扮得像一位天使一般,度過她人生的重要時刻……
“在這里,我衷心地祝福我的女兒,瑪格麗特能夠永遠健康、幸福和快樂,也祝愿大家,今夜盡情享受這鮮花、音樂與美酒相伴的美好氛圍,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
話音落下,普萊斯小姐微提裙擺,向客人表達謝意。
周圍報紙記者們,見此情景,皆不約而同按動快門拍攝照片。
一時間,雪白的鎂光不斷閃爍,打亮那金發碧眼的少女,斑斕珠寶與華貴緞子明閃閃鎏光溢彩,愈發的璀璨耀眼.
翌晨,當金黃明媚的朝陽帶著濃濃的暑熱穿透陽臺窗簾灑入臥室,起居室外,一陣稍顯急促的敲門聲驟然響起,喚醒了屋子內熟睡的二人。
紀輕舟微微掀開眼簾,稍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拉起薄毯一角蓋在腦袋上。
耳畔呼呼的風扇聲音與敲門聲混在一起,竟有股奇異的催眠感。
困意朦朧間,他感受到身旁床鋪輕微的動靜傳來,應該是解予安下床去開門了。
于是心安理得地又閉上了眼,繼續睡覺。
然而門外窸窸窣窣的話語交流聲,卻又令他心里無端燃起好奇,不自禁地開始思索起來。
這個點會來敲門的應該只有黃佑樹,匆匆忙忙的,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其實不久前,起床的鬧鐘已經響過,但他實在疲憊困倦,便想賴一兩個小時的床再去上班。
昨晚宴會稍微喝了點酒,也沒醉,僅有些微醺而已,結果一覺醒來還是腰酸屁股痛。
果然,就不該答應某人裸戴那條腰鏈……
昨夜的記憶隨著身體的蘇醒再度回歸意識,思緒轉動幾番,紀輕舟微微蹙眉,已然失去了睡意。
待聽見某人回來的腳步聲,便索性撐著胳膊從床上坐起,掛著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微闔著眼打著呵欠問:“什么事啊?”
解予安注視著青年裹著睡袍的身影,遲疑片刻,倏然坐回到床上,伸手從側后方將人摟進懷里,貼著他臉頰語聲靜靜道:“今日不去上班了。”
“嗯?”紀輕舟先是疑惑,旋即察覺到他語氣里不同尋常的冷寂,稍微醒了醒神,側過頭倦怠的眼眸瞥向他問:“怎么了?”
解予安默然不語,將手里握著的一份折疊報紙放到了他的面前。
紀輕舟下意識地低頭看去,那報刊的名稱便映入了眼簾。
“都市繁華報”——瞧見這幾字,他模糊的思緒不覺一頓,感覺有些眼熟。
但還未等完全想起這小報的出處,緊接著報紙頭版那醒目的標題便進入了他的視線。
——【昔日八大胡同唱戲人,相公堂子下九流,一朝來滬竟出入上流、登堂大雅,奪胎換骨成老板!】
讀完這標題,紀輕舟眉心頓然緊蹙起來,心中閃過不詳預感。
再看向一旁密密麻麻的文字登載,果不其然于其中掃見了自己的名字。
這是一篇是題名道姓、圍繞著紀云傾的舊事經歷洋洋灑灑而寫的新聞爆料。
紀輕舟快速瀏覽了一遍,文章編輯稱這篇獨家爆料來自于紀云傾某位舊相識的口述采訪。
大概內容便是說他這位受上流追捧、頗有名氣的時裝公司老板,實際原本不僅是下九流戲子,還曾在京城的相公堂子侑觴延客,做過出賣色相的陪酒生意。
因他“紀某”生了副好相貌,膚白細嫩,眼含秋波,引得某交通銀行的陸經理對他一見傾心,甚為著迷渴慕,白花花的銀子幾百兩幾百兩地送,直到東窗事發,二人關系被那陸經理的妻室所知曉。
而陸太太的??兄長乃一京城高官,于是他“紀某”便不得不逃離京城,來了上海。
之后又說他這“梨園子弟”頗有手段,嘗到了被富商供養的甜頭,不肯再做那登臺演藝的苦差事,來到上海后便準備重操舊業,在丹桂園唱了幾月堂會戲出入各家豪門,純屬是在物色新金主。
但過往不堪經歷不能為人所知,于是他紀云傾便改了名字、改換行當,又憑靠美色巴結上了某豪門少爺,哄著那少爺給他開了一家又一家的衣服店……
“真是胡說八道,歪曲事實,除了說我生了副好相貌這句沒錯,其他的全是瞎編。”
讀完這篇充滿著惡意引導的新聞爆料,紀輕舟頓時冒出了一肚子火氣,神思也氣得徹底清醒了過來,攥著報紙道:“紀云傾要真在相公堂子干過,他還能過你家審查?”
“的確是捏合之詞,無稽之談。”解予安嗓音低沉道。
當年在知曉紀輕舟替換了紀云傾的身份后,他一度懷疑這二人其實是雙胞胎兄弟,于是便暗地里雇人去京城深度調查了紀云傾的過往。
紀云傾的確是出身污泥,他身世凄慘,自幼喪父喪母,幾歲大時便被親戚賣身到了一個戲班子里學戲,而這戲班子也并非普通的學戲科班,而是打著唱戲名義供有錢人娛樂的相公堂子。
但幸運的是,他未在里面待多久,便被那戲班子班主的朋友,一個徐姓的正經科班班主看中挖掘了過去。
徐班主見這孩子有幾分女相,一雙明眸轉盼流光,認為其是個旦角好苗子,于是收為徒弟,教導其學藝練功,好生培養,日子雖苦,好歹活得清白。
紀云傾得罪那交通銀行的陸經理,自然也并非是報上所說那般不堪的關系,而純屬是因為他唱得好演得好,戲裝一扮上,身段樣貌清麗脫俗,活脫脫一個雌雄莫辨的大美人。
那陸經理看了紀云傾幾場戲,便成了其鐵桿粉絲,被迷得七葷八素,幾百兩幾千兩的銀子往戲園子里砸,便是為了給紀云傾捧場。
梨園砸錢送禮,本是你情我愿之事,可砸的錢太多了,便引來了陸太太的懷疑忌恨,之后的事情,誰都知曉。
解予安得知事實真相時,也不由為紀云傾稍感惋惜,不過若無此事,他或許也就遇不到紀輕舟了……
腦中回閃過當年所查資料,他收斂思緒,將紀云傾的早年經歷大致同紀輕舟說了說。
“我就知道,”紀輕舟聽完微嘆了口氣,“其實不用你說,我大概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倘若美貌是一種罪過,我和紀云傾的確罪孽深重。”
“……”
解予安無言片晌,安撫般地摸了摸青年朦朧潔白的頸項,語氣淡然沉穩道:“你今日在家休息,此事我去處理。”
他雖知曉紀輕舟的真實身份,也清楚他從未有過那些不堪經歷,然而對方現在的身份形象與紀云傾綁在一起,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既然紀云傾已消失不見,那么凡加注在他身上的丑聞,便等同于加注在紀輕舟身上。
這篇文章又寫得如此骯臟惡劣,可以想象到在事實澄清之前,紀輕舟走出家門,面對他的那些客人、同事乃至陌生人時,會遭遇多少惡意的打量與揣測。
解予安一點也不愿他受到那樣的委屈,光是這么一想,便鼻頭發酸,心疼得受不了。
“還休息什么,我哪來的時間休息。”紀輕舟倒未考慮那么多,只想要盡快把事情解決。
他拿起床頭的手表看了眼時間,道:“現在都快九點了,這種小報最受老百姓歡迎,估計早就滿天飛了。這丑聞一出,肯定會影響我公司的生意,接下來有得忙了。”
他說罷便不再磨蹭,一邊將表帶扣在手腕上,一邊起身穿上了拖鞋去盥洗室洗漱。
解予安目視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盥洗室門口,垂眸掃了眼報紙上的文章,眼神漸染冷意。
第210章 青年必看 呼吁大家理智追星
紀輕舟推開南京路的時裝屋店門時, 便知自己果然預料不錯。
夏日上午十點,大好的晴朗天,店里竟連一個客人也沒有, 店員和經理各自待在自己的崗位上,都有些無所事事。
看他們茫然的表情,似乎還不知發生了什么。
“老板。”林遐意聽見門鈴碰撞的叮當聲響,條件反射地抬起頭來, 看見是紀輕舟便立即打了聲招呼。
紀輕舟略微頷首,走到柜臺前朝對方道:“這幾日店里的生意可能會比較冷清,但你們也無需顧慮太多, 照常營業就好。
“如果……有人來退貨的話, 僅限三日內有購買記錄的顧客,且衣服無損傷不影響再次出售,可以退貨。”
“出、出什么事了嗎?”林遐意儼然從他的語氣中獲得一絲不詳的預感, 干了幾年店長已然游刃有余的他, 方才竟又慌張得結巴了一下。
“還能出什么事, 又上報紙了,造謠誣謗, 這回是真得請律師了。”紀輕舟不含一絲笑意地說罷,便轉過身, 走向了里側的樓梯。
沿著弧形樓梯上樓, 二樓雜志社內嘈雜的交流議論聲傳入耳畔。
過了幾秒,似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 那交談聲便戛然而止了。
紀輕舟恍若未聞地來到雜志社, 拐過樓梯轉角,抬眼只見編輯部的同事們皆伏在辦公桌前拿著筆寫寫畫畫,仿佛他們一直在認真工作。
唯有解良嬉毫不避諱地抬頭碰上他的目光, 微嘆了口氣后,站起身朝他走來道:“我以為你今日不會來了。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昨晚和宗先生談好的,下月的采訪,他打電話來取消了。”
一來就聽見這么個消息,紀輕舟眉頭微蹙,閉了下眼道:“抱歉,我的問題。”
“這也并非你的錯……”解良嬉沉吟片刻,不忿道:“那姓宗的我也看不慣他,昨夜談話時,??你可能沒注意,那老東西的眼神動不動便往我胸口瞟,呵,取消了也好。”
“這回我還真占了點責任,那繁華報的主編,我和他有點過節,那篇文章百分之九十的內容皆為捏造,他是刻意壞我名聲,我得準備告他了。”
解良嬉稍有些詫異地睜大眼:“都是捏造的啊……”
紀輕舟挑起了眉:“你信了?”
“半信半疑吧,畢竟我回來得晚,關于你的過往,叔母也僅是簡單提了提。”
解良嬉稍有些尷尬地抿了抿唇,接著轉移話題:“這么說來,這《繁華報》的主編真是全然不懷好意,將新聞業從事者最基本的職業操守也丟棄了,那篇文章有些內容真真假假捏造在一起,寫得相當具有迷惑性……”
紀輕舟瞇了瞇眸子:“你都信了,看來我是真得好好打這一場輿論戰了。”
正說著,雜志社的電話聲忽然響起。
解良嬉直接邁步過去接起了電話,拿起聽筒放到耳邊聽了片刻后,又轉身朝向了紀輕舟道:“給你的電話,宋瑜兒打來的。”
紀輕舟聞言,心底頓時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走到電話旁接過聽筒,便聽女子有些失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老師,今日一早有好幾位客人來取消訂單,這該如何是好?我已按季秘書說的,聲明了那報紙上登的是假新聞,可他們還是執意取消。”
紀輕舟擰起了眉,輕咋舌道:“定金不退,他們要取消就取消。”
“可是,有幾件已經在制作了。”
“……你先放著,我等會兒過去處理。”
掛斷電話,紀輕舟轉過身,便對上了一雙雙來自于同事的關切眼神。
他舒展眉宇,以平素的口吻說道:“我來這就是說一聲,大家工作照常進行,不必為輿論的事情憂慮。如果有采訪找我,先問問對方的來意,不抱惡意的采訪可以接。”
“沒問題嗎?”解良嬉眼底略含擔憂,提議道:“不若,你請叔父叔母幫個忙?”
紀輕舟搖了搖頭:“繁華報的主編是鮑子瓊,鮑家和你們解家都是蘇州望族,這事若要長輩出手,反而不容易解決。”
他記得沈女士曾經提過,解見山和鮑老爺子都是蘇州同鄉會成員,關系也還不錯,倘若要解見山來幫他解決此事,就要考慮到兩家顏面問題,反倒容易輕拿輕放。
屆時無非是叫鮑子瓊在自己的報紙上登個輕飄飄的澄清道歉,而那種東西是最無人在意的。
“別擔心,就是個小報而已。實在不行,讓你堂弟半夜過去給它炸了。”他低聲開了句玩笑。
“你可別鼓動他,他真干得出來此事。”解良嬉深以為然道。
紀輕舟扯起唇角淺笑了下,接著便收斂神色,道了聲別后快步走下樓去。
從時裝屋的正門出來,紀輕舟徑直走到馬路旁的黑色小轎車旁,拉開后車座門,正要俯身鉆進去,一低頭卻見穿著身襯衣西褲、系著黑領帶的解某人依舊坐在里邊。
紀輕舟動作略微一頓,繼而坐進車內,關上了車門問:“你怎么沒去上班?”
“請假了。”
“經理還能請假?”
解予安未回答這個問題,察覺青年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陰翳,便知他多半又收到了不太樂觀的消息。
他默然伸出手,握住身邊人的左手,包裹進掌心里撫摩安慰,說出自己的猜測道:“鮑子瓊既是有心報復你,想讓你難堪,他若早知道你紀云傾的身份,應當忍不到今日。我想造謠的源頭,或許就在昨晚參與宴會的賓客之中,我已派人去調查了。”
“你這么說,我倒是想起一事來,昨晚的宴會上,有個人一直在暗暗觀察我。”
紀輕舟回憶著說道:“一個穿藍色西服,戴金絲圓框眼鏡的男人,梳著三七分的頭發,圓臉,肉鼻頭,身材普通,沒什么特點。”
“好,我去查。”解予安簡言應聲,又說:“律師方面,我請了江兄。”
“嗯,打官司這個事就你去辦吧,我也不懂現在的流程。”紀輕舟沉吟道,“不過這官司雖然得打,但速度太慢,當前緊要的還是得先做公關。”
“我已聯系了幾個晚報,今日傍晚便會登出澄清公告。”
雖然上海人沒有什么看晚報的習慣,解予安還是想盡快將澄清消息登載傳播出去。
“也不能光澄清,大部分人對那種干巴巴的事實都不感興趣。”
紀輕舟思索了片刻,腦中閃過思路:“但你既然已經聯系了,晚報先正兒八經澄清一番也好,最好能穩住那一部分半信半疑、搖擺不定的顧客,我去準備別的打法。”
這個時候的報紙還是較為講究新聞質量的,固然有花錢就給登的廣告位,但凡是大銷量有影響力的報紙,想要顯眼醒目的版面,還得要是有意思的,或是足夠驚爆吸引眼球的內容,才會愿意登載。
“反正人們不就喜歡看八卦爆料嘛,那就由我來爆料好了。”
“爆料什么?”解予安問。
紀輕舟驀地轉頭看向他,澄澈的眸子里似含著幾分溫和的試探之意,靜靜開口道:“你想,和我公開嗎?”
解予安冷不丁聽見這個問題,眼瞳不禁顫動了一下。
但稍作思考后,他便冷靜地搖了搖頭,回道:“紀云傾身世低微,又身負此等謠言,你與我公開,你所走的每一步成功之路都會為人所惡意揣測,你的能力也會因此而遭受質疑,別意氣用事。”
紀輕舟聽著他的長篇大論,卻只是定定凝視著他的眼睛,輕聲問:
“真的不想嗎?”
“……”
解予安對著他朦朧柔和的目光,一時失語,勉強維持的理智被這惑人的提議所沖擊著,胸口涌起劇烈的情緒波動。
一瞬間,腦中已閃過諸多二人公開后面對社會輿論的應對之法,甚至連舉辦婚禮的飯店都已挑選完畢。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微微啟唇,難以自控地想要回答一個“想”字。
但還未等發出聲音,便見面前青年別有意味地嫣然一笑:“逗你的,不公開。當真啦?思考這么久。”
解予安神情一怔,別過了頭去,也不知是熱得還是氣的,耳根有些灼熱。
沉默片刻才道:“我在想怎么打消你的念頭。”
“哦,其實我剛才是真那么考慮過。”紀輕舟捏了捏他發紅的耳朵,緩緩說道,“干脆公開戀情,省得那些小報三天兩頭給我傳緋聞。但正如你所說嘛,這事太冒險了,還是算了。”
他說罷,見解予安垂著眼睫不回應,便回過頭靠在坐椅背上,不再猶疑道:“阿佑,去報館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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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傍晚,一部分關注著清晨那樁名人丑聞的世紀時裝顧客,便在幾大晚報上看見了世紀公司的公告聲明。
內容大抵便是說,某小報刊登關于紀先生過往經歷種種皆為虛假捏造、歪曲事實,《繁華報》報道失實,誣人名譽,公司將追究其法律責任等等。
翌日一早,許許多多吃瓜民眾又在《申報》、《時報》、《晶報》、《滬報》、《大世界報》等數個大小報刊上,看見了每份報紙各自的獨家報道。
首頁版面上加大加粗的文章標題都起得分外吸引眼球。
——【震驚!紀輕舟被逼離京,背后原因意想不到!】
——【紀輕舟回應丑聞,最害怕患有臆想癥的瘋狂戲迷,呼吁大家理智追星。】
——【全場靜默!紀輕舟含淚吐露伶人往事,戲班荒誕秘聞令人發指……】
——【警惕瘋狂戲迷的報復,得不到就毀掉他!】
——【青年必看:破繭重生!從賣藝伶人到公司創始者,令人震撼的發家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