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小臣為子冉添置了一副碗筷,姬蘅便又將自己桌前的菜碟命人端到了子冉的桌前。
子冉沒有拒絕,很是順從的拿起了案上的筷子,安靜的吃著早膳。
吃了幾口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停下來問道:“關于兒臣的冠禮,母后可會出席?”
“我并不清楚你們燕國的王室,替子嗣加冠,用的是怎樣的禮節。”姬蘅回道。
“燕國只是地處得偏僻了些,其他的教化,與六國是一樣的。”子冉回道。
隨后又添了一句,“父母宗親,師長,賓客,我是王長子,所以還有群臣。”
“如果這是禮節所需,我自然會去。”姬蘅回道,“不過...”她撇了一眼子冉,“公子能夠確保那天夜里的事,不會再發生么?”
子冉停頓了下來,反問道:“母后為什么要這么問?”
“公子的成人禮,我的出席,是作為王的正妻,你的嫡母。”姬蘅回道,“冠禮對公子的重要性,公子應該明白。”
“自古以來,冠禮,是成人之資,未行冠禮,則不可治人,而我的冠禮也示意著大王是否真的想要傳位給我,所以整個燕國都在觀望,只有冠禮順利進行,我得到了參與朝政的機會,他們才會停止觀望與猜疑。”子冉說道,“不過那樣一來,齊國的計劃可要落空了,母后是齊國的公主。”
“即便公子沒有成功加冠,齊國的計劃,就不會落空嗎?”姬蘅反問道,“我想,公子興就算被立為了太子,燕國的宗室也無人認可吧,在戰爭壓迫下,所立的太子,這是屈辱,你們燕人的骨氣,是不會甘愿忍受這樣的屈辱,將他捧上王位的。”
子冉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將碗中食物吃干凈后放下。
“那天夜里的事情不會再發生,因為母后...”子冉抬頭看向姬蘅,“一定會安撫好兒臣的,不是嗎?”
姬蘅對視著子冉一動不動,隨后發出了質疑,“公子覺得,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我能夠安撫嗎?”
“那天晚上母后不是親眼見到了嗎。”子冉回道。
姬蘅陷入了沉默,因為再說下去,她們之間便要見底,這是她不愿意的,也是她害怕的。
子冉直起腰桿起身,“時候不早了,兒臣就不叨擾母后,先行退下了。”
直至子冉離去,姬蘅都還在思考她的那句話,是否有著另外一層意思。
究竟是希望被安撫,還是在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充滿戒備之心的姬蘅,寧愿猜測成,是云中君對自己的警告。
因為這場冠禮,對她而言至關重要,本該在封君之前就舉行的成人禮,由于種種原因,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如果這一次還未能成功,那么燕國的人心,便又要開始紛亂。
“公主看起來,比公子冉來之前更不開心了。”青荷踏進殿內說道,“難道他又惹您了?”
“你怎么總是要把公子冉與我猜到一起呢。”姬蘅搖頭道。
“可是公主的臉色的確是比先前沉了。”青荷認真的回道,“從公子冉出現開始,公主的情緒起伏,明顯比從前大了。”
青荷原先是長姊的侍女,出嫁燕國后,便留在了姬蘅的身側,是個直率但本性純良的人。
也算與姬蘅一同長大,因而姬蘅很是縱容她,偶爾也會吐露真心,從不以奴仆相待。
“是嗎?”這一次她沒有立馬否定,只是不太確定的反問道。
青荷點了點頭,給予了肯定,“青荷可是最了解公主的人,不過呢,公主在燕國人生地不熟,公子冉又是學宮的同窗也是舊友,公主待他不同于旁人,也沒有什么。”
“奴就是怕,公主受他的騙。”青荷又道,“不過想想,他應該也騙不到公主。”
姬蘅被青荷逗笑,“你了解公子冉么,這般說話。”
“奴當然不了解公子冉,但是奴了解公主呀。”青荷湊上前笑瞇瞇的說道,“公主的才智肯定在公子冉之上。”
“就你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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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裕十五年盛秋,燕國宗室為王長子于王宮正殿前舉行冠禮。
由于燕國的位置靠北,因而至盛秋,氣候也越發的寒涼。
于王室而言,公子舉行冠禮,不僅僅是意味著可以完婚,更是在成人之后,可以獲得入朝參政的機會。
若是作為繼承人,便還能有輔佐朝政之權,因而真正的繼承人,都會提前舉行冠禮。
而子冉作為長子,其冠禮,卻拖延了多年,也造成了朝臣的一些猜忌。
十九而冠,對于尋常人家而言,并不算太遲,但子冉是燕王室的長公子,也是燕國繼承人選中,比作為嫡子的太子還要重的人。
燕王裕的身體每況愈下,對于長子的成人禮,他看得極重。
盡管宗室中的老臣都勸阻他,選取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來代替他完成子冉的冠禮,但卻被他嚴詞拒絕。
冠禮對于宗室子弟而言,絕不是只有成人那般簡單。
“子冉是長公子,是王的兒子,也是燕國未來的繼任者,除了寡人,還有誰有資格來為他加冠?”燕王裕向一眾虎視眈眈的宗室說道。
在他的眼里,為王長子加冠,與娶親不同,這是君父才有的權力,沒有人可以替代。
燕王裕的話說完,眾人都陷入了沉默,再也沒有人敢開這個口。
“都去籌備吧,云中君的冠禮如常舉行,不光是冠禮,還有明年與樂氏的婚事。”燕王裕又道。
“是。”眾人俯首。
群臣散去之后,燕王裕便召見了診脈的醫師為自己調理身體。
然而醫師在把脈之后,臉色沉重的勸道:“大王的身體需要靜養,燕國的秋天太過寒冷,風寒入體,于大王而言...”
燕王裕在病倒之后便一直在寢宮中未曾踏出過半步,隨著秋日越來越濃,他的宮殿中也早早的燃燒起了炭火。
但盡管如此,也只是維持了他的身體所需,而他的病情并沒有真正好轉,醫師也十分明白這些。
正值盛年的燕王裕,生命正在遠超常人的流逝,如果再過度消耗,只會加劇透支。
身處高位之人,最怕的,莫過于失去原有的一切重重跌倒,燕王裕作為君主,自然渴望長久的擁有這一切,“云中君的冠禮,只能由寡人親自來。”
燕王裕說道,他看著一眾醫師,這些都是燕國醫術最好的人,放出話道:“寡人能活多久,你們就能活多久。”
眾人驚恐叩首,只能拼命想辦法,從藥物上著手,替燕王裕延續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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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后,冠禮如期舉行,在醫師的調理下,與干凈整潔的冕服襯托下,燕王裕顯得頗為精神,只不過行走仍然要人攙扶,并且多走幾步便會喘不上氣,只得乘坐步輦。
燕王宮正殿前搭設了兩座臺子,正北的位置,是雙親也就是君王的席座。
盡管燕王裕下令從簡,但在置辦時,規格仍然如舊制。
在殿庭的西側,設有帷幄,作為冠者更衣之所。
而冠禮的主人,此刻正在殿內齋戒沐浴,殿門緊閉著,門外候著幾個貼身的侍從。
半個時辰后,殿門被敲響,“公子,冠禮的時辰快要到了。”子冉的貼身寺人章平輕聲提醒道。
子冉從池中起身,走到一面銅鏡前,她看著銅鏡中,自己完整的身軀,臉上的表情很是沉重,沒多多了,開始變得厭煩,隨后便伸手將那銅鏡重重覆倒。
她將桌案上折疊齊整的采衣穿上,隨后走出了大殿。
門開的一瞬間,寒風卷入殿,將殿內的熱氣一掃而空。
“公子。”
子冉穿過宮城的夾道,向舉行冠禮的場地走去,盛秋的風,如刀割般打在她的臉上。
隨著一聲沉長的鐘響,正殿前的嘈雜聲戛然而止,寒風在城頭呼嘯,鐘鼓樓上懸掛的銅鈴搖曳不止。
“大王、王后到!”場地突然肅靜,群臣紛紛面北而立。
子冉跪坐再帷幄內的案桌前,看著銅鏡里的自己,鏡中朱顏,早已更改,原本清澈的雙眸中,再無年少時的天真。
宮中最年長,也是最德高望重的女官走到了子冉身前行禮,“公子。”
子冉撇過頭,拿起漆盤中的梳子,看著帳中正在焚香的宮人,忽然說道:“姚內人,今日是我的成人禮。”
宮人剛將銅爐里更換的香料點燃,便被突然叫喚,心中一陣驚慌,而那女官卻明白了公子冉的意思,于是向她使了使眼色。
“是。”她這才顫顫巍巍的接過梳子,并小心翼翼的說道:“公子,冠禮至關重要,可小人笨拙...”
“你不用緊張,就按當年,我母親所教給你的吧。”子冉語氣溫和的說道。
宮人忽然心顫,她這才明白公子冉為什么執意要自己,“公子已經長大了。”她看了一眼女官的眼色,害怕又惶恐,但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道,“夫人若是還在,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是嗎?”子冉道。
許是語氣忽然的低落讓宮人感到心慌,梳子便從手中滑落,內心的恐懼讓她本能的跪了下來,顫抖磕頭道:“公子恕罪。”
子冉伸出手,彎腰拾起掉落在氈毯上的梳子,這一刻,真正的悲從心來,讓她癡呆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