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綁架
哭泣的雄蟲太容易成為話題中心, 諾德向勞埃德匆匆道別,將哭泣的雄蟲塞進共享星艦回家。
離開診所時,天邊烏云漸然合攏, 天色變得昏聵,暮色透過落地窗將客廳染成灰暗的色調。
“他們都在說謊!”亞蓋突然抓起一只古董花瓶, 狠狠地砸向投影,瓷片在謝爾頓的虛擬影像中四濺, 碎片散落一地,“舅舅上周還教我處理政務危機,他說加西亞永遠不能背棄…嗝…背棄…”抽泣讓雄蟲蜷縮成一團。
“冷靜點, 亞蓋,軍部去年還宣稱盧申墜入黑洞呢。”諾德用絨毯裹住顫抖的雄蟲,一只手輕輕揉捏雄蟲哭得發(fā)抖的消瘦肩膀, 語調輕柔,“說不定這只是某種障眼法。”
懷里的抽泣突然停頓。亞蓋抬起紅腫的眼, 像是抓住了一絲希望,“你是說……軍部在聲東擊西?”
“現在軍部的兵力在向γ-83星傾斜,很有可能只是讓敵軍掉以輕心的假消息。”諾德點點頭,語氣沉穩(wěn), “聯(lián)邦之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
話雖這么說, 其實諾德心里也沒底。
早在得知凱爾文中尉貪污,將財產轉移時, 他就有所察覺。背后勾結星盜和約克集團的幕后黑手,一定是一只位高權重的蟲。
而整個聯(lián)邦,能動用權力虛構假身份的,除了蘭斯諾特,就只有謝爾頓·加西亞一只蟲能做到。
蘭斯諾特不可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么,這么做的就只有謝爾頓一只蟲了。
可是……諾德回想其與謝爾頓的相處,內心不禁泛起一陣疑惑。
他不覺得謝爾頓是那樣的蟲。
為什么他會和約克集團勾結?
為了錢?可整個聯(lián)邦都找不到第二只比加西亞富有的家族了。
還是為了權?勾結反叛軍,發(fā)動又一次血洗聯(lián)邦的戰(zhàn)爭,實現權利的更替,然后取代蘭斯諾特坐上元帥的寶座?畢竟對方離那個位置,曾只有一步之遙。
諾德暗自嘆息。
知人知面不知心,權力就像一面鏡子,照得見優(yōu)雅從容的表象,卻照不透深藏其后的野心與算計。
或許,那位的野心,比想象還要深邃難測.
“雄主,我回來了!”
留著褐色扎短碎發(fā)的高大硬漢推開門,大步流星走進來,身上還帶著星豸的血腥味。
他小腹微微隆起,頸側的蟲紋泛起不尋常的紫色——那是孕期雌蟲接觸其他雄蟲信息素后的排異反應。
諾德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左鎖骨上的腺體。
亞蓋的雌君已經懷胎三個月了,但是虧得雌蟲強悍的體質,前腳竟然還在邊境線殺異獸。
“雄主,是利伯萊不好,讓您受驚了,您的雌父已經取保候審了,您不要擔心,會沒事的。”
精神臨近崩潰的雄蟲撲通一聲撞進雌君的懷抱,利伯萊愛憐地親吻著他的臉龐,親了半天才注意到客廳還有一只蟲。
“諾德閣下。”他面色羞赧,由于抱著亞蓋不能行禮,動作有一瞬間的慌亂。
“不用行禮了,照顧好亞蓋的情緒,我先回去了。”諾德像一個操心的老父親,托兒媳婦照顧好自己生病的好大兒,才功成身退地告退。
“閣下,元帥拖利伯萊帶一句話——”軍雌轉身叫住欲走的雄蟲,頓了頓,似乎在回想那段冗長的囑咐,“他說,現在聯(lián)邦不安全,您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盡量不要走夜路,莊園里有雄蟲防身的道具,管家知道在哪里,您出門在外帶兩件就好了;地下室的武器庫里有他改良過的信息素干擾器,能屏蔽S級以下雌蟲的感知;還有天冷了,一樓房間有換季穿的衣服,如果晚上睡覺冷的話,柜子里有自發(fā)熱毯子。”
諾德:“……”
這是一句?
他把蘭斯諾特拉黑了,接收不到他的消息——
也難為利伯萊背這一大段。
“我知道了,謝謝。”諾德點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蘭斯諾特還真演深情把自己演進去了,諾德心想。但是諾德沒空接他的對手戲,星幣已經攢夠,離開已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
誰都沒想到的是,前一秒被囑咐保護好自己的諾德,后一秒就被綁架了。
雄蟲走出威廉莊園沒幾步,口鼻就被蟲從身后用手帕捂住,瞳孔猛地收縮,一股甜膩的香氣鉆入鼻腔——是迷藥!
那只蟲異常魁梧高大,虬實的臂腕趕得上諾德大腿粗。
靠,蘭斯諾特那個烏鴉嘴!!!
聯(lián)邦昨天沒危險前天沒危險,他一說馬上就有危險了!
昏迷前諾德看到的,是一只泛著冷光的機械義肢,和一雙琥珀色的眼睛.
再次醒來時,眼皮如有千金重,酸軟的肌肉像是被星艦引擎碾過。
他似乎被關在一個壓艙里,入目是一片昏暗的燈光,在潮濕的空氣中搖曳不定,地面滿是濕漉漉的污漬,散發(fā)著一股腐臭與血腥混合的氣息。
巨大抽血儀器矗立在一旁,旁邊擺著一個個透明的玻璃容器,里面已經盛有一些雄蟲的血液,那殷紅的顏色在這黑暗的環(huán)境種格外刺目。
他適當地掙扎了一下,手腕卻更疼了——
更詭異的是,透過玻璃,無數相似的艙體排列在幽暗空間里,里面關押著只和他一樣的雄蟲。
只是和諾德驚懼交加的表情不一樣,他們偏過頭,目光麻木失焦地定在新來的供體身上,一秒,兩秒,然后又機械地轉回去。
狹小的壓艙里,諾德只能聽到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劇烈心跳。
這里是哪里?
不——他不應該問這個問題,因為他已經認出來,和他間隔兩個壓艙,尼威弗給他看過的,屬于他弟弟艾佳倫的臉。
這里是約克集團的根據地,制煉“血薔薇”的地方!!
“我已經按照要求向你們提供了他的信息。”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你們應該按照履行承諾,放了我弟弟。”
諾德心臟猛然揪緊,他不可置信地循聲看過去,心臟好像有萬箭穿過——
紅色的頭發(fā),凌厲狹長的雙眼。
雌蟲那削瘦而修長的身影輕輕側轉,金瞳與諾德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對方的眼中閃過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顫動,隨即又恢復了平靜無波的神情,漠然地移開了視線。
“別急啊弟弟,等我們辦完正事再放也不遲,”黑暗的角落,走出來一只長發(fā)及腰、長相妖冶濃重的雌蟲,他的指尖夾著一根黑水晶煙斗,吐出一口紫霧,走過來將諾德的壓艙門被打開。
“我就說,一只亞雌怎么可能能做出安撫雌蟲精神海的甜點……原來是一只美麗的S級雄蟲,竟然還是蘭斯諾特那家伙的雄主,這可真是奇妙的緣分,嘖嘖嘖…”
諾德被他噴出來的煙霧嗆住,劇烈地咳嗽起來。
“多虧了你提供的情報,不是你告訴我們,這只小可愛失憶,跟蘭斯諾特那家伙鬧掰,這次任務絕不可能這么順利。”雌蟲嘴角劃過一絲魅惑的笑,和那瘦弱的身形不同,他的力度大到驚蟲,手指鉗住他的下顎,強迫性地讓他抬起頭。
“你說什么來著,蘭斯諾特派了20只軍雌眼線盯著他,我本來只打算派蓋斯文一只蟲去的,還好你及時提醒……嗯,這么看起來他培養(yǎng)出來的精兵確實有兩手,把他們全部弄死都廢了不少功夫呢,你說是吧,尼威弗?”
諾德只覺得胸腔快泵出絕望的氣息,呼吸都成了困難,他轉過頭,一字一句地低聲追問,“是你?”
紅發(fā)雌蟲微微低下頭,“對不起諾德,我實在沒辦法,他們說,只有抓到你才能放了艾佳倫……他快不行了,在這種地方活不久的,他需要治療。”
“所以你就出賣了我?”諾德發(fā)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這些雄蟲也是你提供信息,被他們抓過來的,是不是?”尼威弗所說的,給反叛軍提供假信息根本就是胡編亂造。
要是提供假信息,反叛軍根本不可能給艾佳倫活命的機會。
尼威弗沒有回答,低垂著頭,好像只要能把頭扎到地下就能當他沒有背叛諾德,“對不起。”
“你一開始接近我的目的就是這個?”諾德哂笑一聲。
沒有回答。
起初,尼威弗是感謝諾德的。諾德長著一張出眾的皮囊,性格溫柔又講義氣,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種積壓在心底的不甘、嫉妒將他整只蟲吞沒。
憑什么都是藍星人,諾德在這個世界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雄蟲,憑什么他就要備受煎熬,親眼目睹雙親被蟲殘殺,唯一的弟弟還要遭受如此苛待?
反叛軍日日發(fā)給他艾佳倫被抽取血液的殘酷畫面,諾德卻身為S級雄蟲備受聯(lián)邦敬仰,是萬眾矚目的焦點,活得那么驕傲自在,諾德什么都有,而他想要的只有艾佳倫。
“你曾經從那巨蟲手中救了我。”諾德哽咽著說。
“你認為,那兩只蟲子為何會突然變成蟲態(tài)?”盧申帶著笑容解釋道,“一切都在我們的計劃之中,為了保護你、贏得你的全部信任,做一件看似偉大、實際上并沒有真正的生命危險的英雄救美,這種感覺真是令人愉悅呢。”他伸出殷紅的舌頭舔舐著嘴唇,“不知道S級雄蟲,血液是不是也是上乘的呢?”
諾德看著這個和他一起并肩作戰(zhàn)的雌蟲,心臟一點點被絕望蟬噬,變得麻木。
“好一出背叛大戲。怎么樣,被最信任的朋友出賣的滋味如何?”盧申斜倚著墻,拍動手掌,“你覺得你那位號稱最愛你的雌君,會不會也這樣背叛你呢?”
全息投影在空中展開,蘭斯諾特的身影出現在畫面中.
切爾諾星時間,3259年11月19日,凌晨1:04分。
星艦指揮室的警報紅光與全息沙盤的藍光交織,在軍雌冷峻的面容上投下詭譎的陰影。
他面前的戰(zhàn)術屏上,反叛軍的猩紅色機甲群正以蜂巢陣型推進,激光炮的幽光在漆黑的宇宙中織成死亡之網。
蘭斯諾特沉沉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這是位于第一星系東側,距切爾諾星300萬光年的γ-83星,也是聯(lián)邦除約克集團外最后一只反叛軍。只要解決掉他們,他就可以集中全部力量清繳根扎在聯(lián)邦的反動勢力。
只要解決完反動勢力,他接下來所有的時間都能獻給他的雄主。
去帶雄主看海,去宇宙各個星系旅游,看花,賞海,滑雪,度過只屬于他們的二蟲時光——雄蟲一直想去瑰巖星看山脈上的玫瑰花海,他在那里最好的觀景區(qū)購置了一棟別墅。
他還要再向諾德求一次婚,帶雄主親自定制戒指,請求他,讓一切重新開始。
他的蟲造子宮也移植完成,不久之后就能擁有一只屬于他們的蟲崽。
想到這里,軍雌冷峻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
“元帥!第三艦隊請求離子炮支援!”副官的吼聲混著爆炸的轟鳴傳來。
蘭斯諾特正要下令,手腕上的軍用光腦突然劇烈震動。
亞蓋的通訊ID瘋狂閃爍,他瞳孔微縮,指尖在戰(zhàn)術屏上劃開分屏——
“蘭斯諾特,諾德不見了!”亞蓋哭腫的眼睛占滿半個屏幕,“我在共享星艦的站點旁邊撿到了他的光腦……你快……嗞嗞……”
通訊戛然而止。
蘭斯諾特瞳孔幾乎地震,轟鳴在耳畔掠過,身體好像墜入了冰冷的深淵。
他迅速回撥亞蓋的電話,戰(zhàn)術屏的信號卻遭到屏蔽,主屏幕爆出刺眼的雪花紋,反叛軍的猩紅機甲群詭異地停止推進,畫面扭曲著浮現出一張妖冶蒼白的臉——是舊商業(yè)集團的頭子,盧申·麥哲林。
“好久不見啊,元帥。”
雌蟲咧開嘴笑了起來。
“聽說元帥丟了心愛的玩具,”電子合成音帶著滋滋雜響,“不如看看這個?”
他側身避開,露出被關押在壓艙,全息投影鎖定放大,手腕處的斑斑紅痕清晰可見。
翡綠的瞳孔驟然收縮成細長的針狀,蘭斯諾特的身體抑制不住顫抖,戰(zhàn)術屏邊緣,他剛剛攥過的金屬扶手已留下五道凹陷的指痕。
軍雌唇角的弧度冰冷瘆人,怒火在瞳孔里翻涌,一字一句,低聲道,“放了他。”
“有什么事,沖我來。”
“放?”他冷呵一聲,低頭摩挲著指尖,“元帥想得未免太天真了,”盧申勾起唇瓣,手在空中虛虛地操控了一下,鏡頭就鎖定在雄蟲身上,手腕的斑斑紅痕清晰可見,“煮熟的鴨子送到嘴邊,豈有吐出來的道理?不過若是元帥足夠有誠意,不妨現在就撤回你的軍隊,再換三座星港的通行權,我倒是能考慮暫時饒這個漂亮的雄蟲一命。”
“不然……今晚我就抽干他的血,煉成藥劑,你以后想念你家雄主的信息素,可以在我這里買到,我會特、別、給、你留一盒。”
“你做夢!”
不知是不是迷藥的原因,諾德只覺得身體使不上一點力氣,光是循著聲音抬頭看去都要動用他全身的力氣。
他和蘭斯諾特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軍雌身披戰(zhàn)甲,一身冷鞘肅穆,下頜緊緊繃著。
諾德想,他此刻一定很狼狽,不然怎么可能看到蘭斯諾特這么奇怪的眼神。
好像要碎了似的。
“怎么樣,元帥是要那十萬軍雌陪葬,還是選擇救你的雄主?”盧申緩緩地勾起嘴角,撫摸著手里的電擊棒。
γ-83星的屏障正在龜裂,反叛軍的自殺式艦群如蝗蟲撲向缺口。
第三艦隊隊長匯報的聲音急切,不知道元帥在糾結什么,“只要繼續(xù)用粒子炮堅持十分鐘,埋伏在隕石帶的第一艦隊就能完成合圍了!元帥,請您下令!”
副官也緊跟著:“檢測到敵艦隊80%能量輸送到左翼引擎,這是要發(fā)動自毀式沖鋒!元帥,來不及了!”
蟲紋在軍裝領口下泛起金色的光。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瞳孔已恢復冰川般的冷綠。
蘭斯諾特攥緊了雙拳。
為了今天,他帶領第三軍團足足準備了三個月。
從勘測地形、排兵布陣、擬定作戰(zhàn)計劃,他和軍官殫精竭慮,一切計劃得天衣無縫——他們已經疏散平民蟲,留下來的都是反叛軍——他們的目標很簡單,不讓任何活的生靈離開這座星球。
現在放棄,他們所有的計劃都會功虧一簣,原先的進攻優(yōu)勢轉而變成腹背受敵的狀態(tài),十萬軍雌都會名葬于此。
副官的聲音再次傳來:“元帥,請您下令!”
屏幕那頭,連篇戰(zhàn)火轟擊的聲音傳來,軍雌的聲音低沉、決絕,一如既往,帶著讓人內心深處戰(zhàn)栗的狠戾:
“繼續(xù)進攻。”
……
四個字把地下室的三只蟲都砸了一下。
盧申沒想到蘭斯諾特會這么果斷,真沒意思。
諾德愣了愣,深吸了一口氣,旋即苦笑一聲,身體徹底軟了下去,鎖拷抻得肌肉生疼。
蘭斯諾特又一次放棄了他。
這種痛感,比被尼威弗背叛時還要痛一萬倍。如果尼威弗是他在荒星隨手搭救,帶著施舍意味的幫助,蘭斯諾特卻是他真心付出過的。
盡管不肯承認,但他的心里或許是殘留著那么一丟丟希望的火苗的吧。藏著自己都未曾發(fā)覺的小心翼翼,以觀望的態(tài)度,去觀察三年后的蘭斯諾特,看他千里迢迢趕回來的樣子,看他因為嫉妒瘋狂的樣子,從而去尋找自己確實被珍視的痕跡。
其實,理智上,諾德全然能理解他。
蘭斯諾特背后是無數軍雌的性命,他們敬仰他、膜拜他、追隨他,他是一個偉大的統(tǒng)帥,雌蟲的榮耀刻在戰(zhàn)場上,那是他的生命。
他一只雄蟲,拿什么和那么多條蟲命抗衡?
即使蘭斯諾特真得這樣做,諾德后半生也絕對備受良心譴責。
換做自己,大概率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是,感情上,灼燒的哀痛和絕望充斥著整個胸腔,理性的韁繩拉不住主觀的情緒,等回過神來,淚水已經蓄滿了整個眼眶。
“怎么了啊小寶貝兒,難過哭了啊……”巨大的環(huán)形帷幕緩緩收起,盧申轉頭沖著雄蟲咧嘴一笑,“真可惜,本來你這么好的引子,我還想好好養(yǎng)著呢,但是怎么辦,蘭斯諾特他不要你欸,那我只好給你個痛快咯……要怪,你就怪蘭斯諾特吧,是他先背叛了曙光軍,現在又害死了你……”
話落,壓艙的三根導管刺入雄蟲的臂彎,雌蟲獰笑地看著這一幕,嘴角漾起愉悅的笑意,“不過你不用擔心,你不會被輕易忘記的,我會讓所有雌蟲記住你鮮.血的味道。”
針管貼著雄蟲纖細的皮膚,刺入腕臂的前一秒,黑暗的地下室響起光腦通話的聲音。
“放了他。”光腦那端的聲音干脆、冷峻,雜糅著極淺的暴虐怒意。
“我已經遵守你的諾言,將東西放到了指定地點。”
那個聲音諾德不會認錯,對方曾用那樣近乎誘哄的聲音親吻他的手背,夸贊他做得甜點好吃,邀請他去家里做客。
此刻,諾德卻只想笑。
這些雌蟲嘴里,究竟有哪一句話是真的?
銀灰的眸子泛起一絲冷意,帶刺的導管戛然而止。
“你背叛了我們的承諾。”謝爾頓說,“這讓我很難相信,我們未來的合作能順利進行。”
“背叛又如何?”盧申滿不在乎地勾起嘴角,“我現在發(fā)現,背叛的代價,似乎比不上這只雄蟲的價值呢,既能叫蘭斯諾特那家伙痛苦一生,還能做出完美的引子,難道你不想要嗎……怎么,還是說,你和傳聞一樣,也對他動了情?”盧申輕蔑地嗤笑,“真是荒謬。”
“你應該清楚,現在殺他,除了泄憤沒有任何好處。”謝爾頓說,他的聲音平靜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留下他,價值遠不止那點藥引。”
“那又如何?”盧申冷笑,“曾經你們哄騙我,要剿滅聯(lián)邦的雄蟲,將他們的骨髓挖出來,重塑雌蟲的地位……”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刺耳的尖銳,“重塑個狗屁!你們把曾經應該屬于舊貴族的利益盡收囊中,甚至比變本加厲,將那些家伙捧在手心,跪在這些廢物腳下?lián)u尾乞憐!”
電話被掐斷,他的目光徐徐轉回雄蟲身上,那雙眸子里暗藏著無倫的癲狂。
“難道,不應該補償我嗎?”
那雙銀灰的可怖眸子看過來時,宛如被毒蛇盯上,諾德的后脖頸爬上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這就是舊商業(yè)集團——約克集團現任首領,盧申·麥哲林的本來面目。一個折不扣的變態(tài),其產業(yè)不僅觸及聯(lián)邦傳統(tǒng)行業(yè),他還經營者黑市血液萃取工廠,和無數家買賣雄蟲活口的地下場所。
他憎恨雄蟲,不惜一切手段折磨雄蟲,白天用他們提煉血液,晚上就將幾只雄蟲同時送給某只雌蟲玩樂。荒星捉來的雄蟲出身卑賤,就算被玩掉了diao都不足為惜。
“警告,警告,結界有不明生物闖入,有不明生物闖入,正在遭受激光炮轟擊,正在遭受激光炮轟擊!”電子安全網的警報聲傳來,聲音尖銳刺耳。
“什么?”盧申往后撤了一步,尼威弗應聲向前。
盧申啟動地下室的按鈕,出來一個小型戰(zhàn)艦,20只壓艙整齊堆疊,被移入戰(zhàn)艦后側。這里不是他最大的血液提煉工廠,而是位于塔森星一個極小的小廠,按理說不會有別蟲知道這里的地址,但事實是他就是被發(fā)現了。
“你開著星艦把引子帶走。”盧申說,把諾德從壓艙里放出來,從褲子后兜里抽出來一個銀質匕首,抵上雄蟲的下顎,一手腕環(huán)住諾德的脖頸,“至于你弟弟,等我們轉移到山谷,我就把他放走。”
艙門是用最高強度的材料制成,沒有盧申的允許根本打不開。
“你要干什么?”尼威弗蹙眉。
“當然是……”他嘴角裂開一個弧度,“會會蘭斯諾特,讓他親眼看到他的雄蟲死掉的樣子。”.
“卡爾,我將指揮權限交給你,穩(wěn)住隊形,把勝利的果實摘下來,獻給聯(lián)邦的蟲民!”蘭斯諾特說。
“您要去哪里?”副官焦急的臉浮現在戰(zhàn)術屏上。
蘭斯諾特沒有回答,他打開星艦大門,肩胛骨裂開一道縫隙,展開白色的羽翼,只身投于黑暗無垠的宇宙。
“元帥!”此時正是對戰(zhàn)的關鍵期,脫離陣型的戰(zhàn)艦都無法抵抗敵軍的炮火,何況是□□凡軀?
蘭斯諾特充耳未聞,只是要緊牙關,反復在心里說,快一點,再快一點。軍雌的雙翼收攏貼合在身后的鞘翅,千鈞一發(fā)之間,那速度竟然是比激光炮更快!
竟然是軍雌的禁術“熵裂”!
“元帥,您不能這樣。”副官瞪大了雙眼,嘴里咆哮著勸阻的話,“‘熵裂’的極限狀態(tài)最多只有20秒,您會……”
“熵裂”由于突破熵增定律,逆轉時空,故而得名,那是調動全身的精神海、以透支生命為代價的極速飛行模式,巔峰速度甚至能超過光能彈,一旦超過這個時間,對身體的損耗不可估量。
敵軍的激光炮在身后交織成死亡之網,蘭斯諾特充耳不聞,如蝶穿花,在炮火中翩躚起舞。
他的翅膜被高溫灼傷,卻仍能精準計算每一道激光的軌跡——這是十多年軍旅生涯刻入骨髓的本能。
“諾德,諾德…”他在心中默念,仿佛這樣就能減輕翅根撕裂的痛楚。
記憶不受控地回溯到那個雨夜,他推開雄蟲遞來的醒酒湯,任由那份心意在茶幾上冷卻。
統(tǒng)領十萬大軍的將領不會因一只雄蟲的生死而舍棄他的部下,但是蘭斯諾特·涅爾一定會去。
哪怕粉身碎骨也會。
一切聲音戛然而止。蘭斯諾特已經進入躍遷通道,雙翼收攏成流線型,精神力在體內奔涌如潮.
天臺,盧申掐住雄蟲的脖子,刀柄抵在他的下顎,只要刀尖再往上移一點,雄蟲喉管就會被割破。
蘭斯諾特赤手空拳,偌大的白色羽翼展開遮天蔽日,緩緩降落,矗立在天臺,鮮血順著額角留下,如同一尊煞神。
蘭斯諾特看著雄蟲,眼眶幾乎要突出。
“放開他,條件隨你開。”蘭斯諾特將目光轉向盧申,再開口時聲音如砂紙磨擦。
“這可是你說的。”盧申匕首在諾德頸上游走。
他從腰后側摸出一把鋒利的銀刀,丟到蘭斯諾特腳畔,咧開嘴笑了笑,“那,你把自己的翅膀剜下來。”
諾德驚了。
將翅膀生剜下來,那是一種怎樣的痛苦?雌蟲戰(zhàn)斗狀態(tài)下的羽翅邊緣鋒利如刀,輕易就能割破鋼鐵,但翅根的神經密集,極其敏感,可以說是雌蟲身體最脆弱的部位,平常只要用力捏一下都會發(fā)紅。
盧申卻不覺得有什么。
他曾經就被雄蟲活生生剜下翅骨,他痛恨雄蟲,是蘭斯諾特說要推翻舊制,塑造一個雌蟲至上的社會。
然而,曙光軍的將領卻背叛了他的追隨者。
憑什么他可以過得那么幸福?他應該和自己一樣下地獄才對!
“你先放開他,讓我做什么都可以。”蘭斯諾特咬牙切齒,拳頭握緊,指甲掐進肉里,滲出了血。
“少廢話!”盧申把匕首貼得更近,雄蟲白皙的脖子爬上一刀狹長的傷口,“你現在不剜,我立刻就殺了他!”
蘭斯諾特冷冷地看著他盧申,彎腰拾起刀具,利落地將匕首插進鞘翅。
刀具破開鞘翅,骨頭連著肌肉纖維被暴力撕開,幾滴鮮血順著蘭斯諾特的鞘翅蜿蜒而下。
刀柄打著圈轉動,幾根白色的羽翅散落在空中,血肉一點一點被剜出來。
諾德感覺什么東西像堵在喉嚨里,只覺得難受極了。
他強撐著最后的力氣,尾勾尖端刺向盧申的后腰,毒素迅速蔓延,然后四肢就跟那隨風搖曳的海草一般軟了下去,無力地暈倒在地上。
盧申倒吸了一口涼氣,踉蹌兩步,呼吸頓時急促,虛弱的冷汗淙淙流出,“你這賤蟲!”
他偶撿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手腕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直接掰斷,對方毫不客氣地將他從天臺踹下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地上的雄蟲。
一陣風吹過,懸停在側的星艦俯沖下來,將盧申穩(wěn)穩(wěn)接住。
對不起諾德,沒能早點趕來…”蘭斯諾特飛到諾德身邊,虔誠地將蟲摟進懷里,他的聲音沙啞顫抖,但環(huán)繞他的臂彎卻堅定有力,“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傷了,我們走。”
“小心!”余光捕捉到頭頂的白炙光亮,諾德眼神閃過一瞬間的慌亂。
星艦的激光炮噴射而出,刺眼的強光越來約灼眼,諾德閉上了雙眼。
預料之中的痛楚并未降臨,溫暖寬闊的懷抱為他隔絕身后的戰(zhàn)火,雌蟲飛行的速度之快,如果能形容的話,或許比火箭還迅猛。
軍雌用翅膀將蟲護在懷里,兩只蟲以一個相擁的方式,投身于漆黑、神秘的無邊宇宙。
他的聲音微啞,但擁護他的臂彎力道卻不容忽視。
諾德以面對面的姿勢緊緊貼著那只蟲,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震動的力量。
沉穩(wěn)、有力,心跳得很快,鼻尖是熟悉的硝煙裹挾著雪木的味道。
這樣的速度,之前在被巨蟲襲擊、被謝爾頓抱起時的速度都不能與之媲美,速度快到諾德發(fā)聲都很難,他抓著對方的肩膀,卻被他一只手輕輕撥開。
蘭斯諾特一只手抱著他,一只手用一種古怪的姿勢,將身上的輕便戰(zhàn)甲脫了下來。
這個戰(zhàn)甲防火防電,雖輕,但強度極高,能減緩反作用力沖擊,緊要關頭還能提供氧氣。他手腕一轉,將護甲穩(wěn)穩(wěn)地扣在了諾德身上。
“給我干什么?你更需要這個吧。”諾德心下一凜,就見明亮的火光里,蘭斯諾特那雙白色翅膀最外層的覆羽在一瞬間被灼燒,白色變成了深紅褐色,再變成焦黑色。
“滋拉——”像一大盆水澆到烈火烹熱的油鍋里,羽翼燒焦的糊味席席傳來。
他被護在懷里,火焰燒不到身上,但是蘭斯諾特不一樣,他慌忙解開戰(zhàn)甲的扣子把它還給對方,只是被雌蟲更加嚴絲合縫地攬入懷里,擠壓了諾德動作的空間,沙啞的嗓音生澀開口,“不用,我撐得住。”
激光炮在身后炸開,熱浪滾滾,沖天的烈火瘋狂地舔舐著雌蟲的翅膀,雄蟲的眼睛里倒映出明亮刺眼的火光。
軍雌拖著殘缺的翅膀,寬大的手掌死死地覆著雄蟲的后腦勺,拼命往前飛。他飛得越來越吃力,越來越緩慢,直到實在撐不住,慢慢開始下墜。
蘭斯諾特飛到γ-83星球的上方,殘缺的翅膀如綻開,焦黏的血肉撕扯開來,骨翅展開到最大限度,翅尾微微向內蜷縮彎曲,模仿降落傘的原理,讓他們墜落的速度盡可能慢,直到距離黃土十米左右處,翻過身,讓雄蟲在自己上方,翅膀收攏,將雄蟲護在骨翼里,這樣他墜毀的時候,身體能墊在雄蟲身下。
“諾德,對不起,是我沒能保護好你。”墜在土地的前一秒,他如是說。
翡綠的眸子,絕望而深沉地看著他的雄蟲。
如果時光能重來,他一定不會被傲慢和偏見蒙蔽雙眼,早該丟盔棄甲獻出所有的真誠。他想,如果一開始他沒有犯那樣的錯誤,一切是不是還有補救的機會?
從他劍指聯(lián)邦權力的核心那天起,就注定了要走向一條不歸路。
他離開時,怎么能讓雄蟲的記憶停在最糟糕痛苦的時候?明明他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完成……
“喂,蘭斯諾特,你別死啊。”從萬米高空墜下,就算是再強悍的軍雌也無法幸免于難。
伴隨著一聲劇烈的悶響,雌蟲全身骨頭散架,翅膀像一具殘骸,血液從顱骨處流出,好似沒有生命的木偶。
“我還沒原諒你呢,你死什么?”諾德拍了拍雌蟲的臉,張開雙臂,俯身抱住了雌蟲。絕望如潮水般涌來,顫抖著觸碰他焦黑的翅根,一滴細小的淚珠蔓延至眼尾,還沒來的及掉落在地上就蒸發(fā)成了水蒸氣.
巨大山谷中央,那座工廠如一座沉默的鋼鐵巨獸,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彌漫在空氣種,冰冷的機械運轉聲嗡嗡作響。
謝爾頓踏進這座工廠,入目是一片冰冷的灰色,透明的管道縱橫交錯,儲液罐在微弱的燈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
一直走到走廊盡頭,一道紅色的警示燈突然亮起,謝爾頓深呼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推開門走進去。
內里是一個金碧輝煌的辦公室,里面有一張巨大的長方形議會桌,兩側分別坐著四只雌蟲,他們或身著議員長袍,或西裝革履,或身著一身得體軍裝,甚至還有穿著白大褂的。
“加西亞議員長,我們在這里恭候您多時了。”一只矮胖的,穿著黑色長氅的雌蟲起立,朝他頷首。
謝爾頓環(huán)顧一周。
如果有蟲對聯(lián)邦的上層權力中心熟悉,會發(fā)現他們都是一些有頭有臉的蟲,或是主治醫(yī)師,或是上議院議員,或是舊貴族有話語權的蟲,甚至還有軍部警署廳廳長。
落座后,這些蟲開始商量起來。
“只差一點,蘭斯諾特就會死無葬身之地,還是那小子福大命大,還留口氣喘著。”一名穿著軍裝的蟲說。
“蘭斯諾特陷入昏迷,軍部軍心不穩(wěn),這是個大好機會,”醫(yī)生雌蟲說,“趁機進攻切爾諾星,把軍部拿下。”
“可我們的人手根本不夠,就算叫蓋斯文響應所有星盜一舉進攻,也不夠他們那些蟲手的三分之一——哦對了,別忘了他們的武器可比我們先進一百倍。”
“你忘了嗎,我們還有兵力啊……”身穿黑色西裝的軍雌說,“我沒記錯的話,加西亞議長手上還有一支訓練有素的特種部隊。”
他這話一出,所有蟲的目光都看向他。
“各位說得對,”謝爾頓笑了笑,猩紅的獸瞳平靜地掃視一圈,“棋子該歸為了。”.
聯(lián)邦第二醫(yī)院,VIP病房寬敞明亮,面積是普通病房的三倍大,房間角落擺放著一組沙發(fā)和茶幾,茶幾上擺放著一個插滿鮮花的花瓶。墻面被粉刷成柔和的米白色。
病床位于病房中央,是一張高級的電動護理床,床中央的雌蟲身形削瘦。很難相信,那具脆弱的、枯瘦的身體,竟然是屬于聯(lián)邦的元帥,骨翼沒能收覆住,殘缺的翅膀暴露在外,輸液管插在他消瘦了一截的手腕,氧氣罩升起的細弱白霧證明蟲體還在虛弱地運轉著。
蘭斯諾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他牽著諾德的手,漫步在叢林里,細細簌簌的蟲鳴從幽深處傳來,他們一起看月亮、數星星。
雄主說,有一種名叫螢火蟲的昆蟲,他們的尾部能發(fā)出淡黃的光,只出現在環(huán)境很好的地方,于是他們往林子里走了好久好久,希望能找到這只昆蟲。
可是他們走了很久都沒找到,雄蟲最后累了,他們在林間的木屋里歇下,諾德靠在了他懷里。
然后他把諾德?lián)磉M懷里,像擁抱著一汪明亮清澈的湖水,溫柔浪漫,然后他就這樣和雄主陷入了溫柔鄉(xiāng)。
要是一直這么睡著不醒來就好了,這樣諾德就能永遠在他身邊,他也不用去應付聯(lián)邦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
諾德穿著單薄的病號服坐在床邊,身上披著一個白色的獸皮毯,直直地看著面前的蟲。
“你死了嗎?”雄蟲壓抑著胸膛劇烈的起伏,卻不知道他的眼里還殘留著淚水,看起來像一顆美麗脆弱的菟絲花,“別裝了,我知道你醒了。”
“你要是還不醒,我今晚就偷渡到格蕾星。”
“……”
第29章 挑釁
諾德嘆了口氣, 他已經在這里守了十幾天,雌蟲都沒有任何反應。
醫(yī)護蟲說如果蘭斯諾特還醒不來,大概率變成一只植物蟲, 想到這兒,諾德鼻尖不禁有點酸。
明明可以擺脫蘭斯諾特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要是蘭斯諾特還和以前那樣, 對他很差,永遠是只壞蟲就好了。
這樣他也不至于那么糾結, 連離開都像被剪不斷的感情纏住。
但蘭斯諾特三年后偏偏又像換了只蟲似的,為了趕來救他,竟然動用“熵裂”, 星艦整整半個小時的路程被他壓縮至三分鐘,全身粉碎性骨折,精神海也陷入暴亂。
——就算是演戲, 成本未免也太高了。
雄蟲神色復雜地看了眼平躺的雌蟲,將身上的獸皮毯疊好放在椅子上, 把他身上的被子掖了掖,剛準備離開,手腕卻被一個粗糙的手掌抓住。
“?”
“別,別走…”
醫(yī)療儀器發(fā)出尖銳的嗡鳴, 病床上傳來徐虛弱沙啞的聲音。
透過霧化的呼吸面罩, 他看見那雙翡翠般的眸子正艱難地撐開縫隙。
灰翳籠罩的翡綠瞳孔緩慢聚焦,最終定格在他臉上。
諾德忙撲到旁邊按住雌蟲亂揮的手臂, 對著剛進門的副官道,“卡爾,叫醫(yī)生!”
“蘭斯諾特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諾德小心翼翼地把蟲扶起來。
蘭斯諾特的喉結上下滾動,他伸出手揭開氧氣罩, 諾德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人跌進帶著消毒水氣味的懷抱。
軍雌瘦了一圈的懷抱帶著點涼氣,后腰被鐵鉗般的手臂死死扣住。大病初愈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箍得諾德骨頭都疼。
“誒,你這么大動作干嘛,針管都掉出來了。”
“諾德,我以為你真的走了……”蘭斯諾特甕聲甕氣的,聲音因為好幾天沒進食有點啞。
“沒走,我去給你倒杯水。”諾德拍拍他的手,示意松開。蘭斯諾特在昏迷情況下做了好幾場大手術,身體處于嚴重缺水的狀態(tài)。
“我不渴…”雌蟲充耳不聞,手腕環(huán)得更緊了,煩躁的唇瓣擦過雄蟲脖頸皮膚,“不放,我一放你就走了。”
“……我真不走,你這樣弄得我好疼。”要走他早走了,至于等到現在?
雌蟲手上的動作松了點,但還是沒有放開他。
走廊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看到病房里黏黏糊糊的兩只蟲,副官的腳步頓在了門口,假模假樣地咳了兩聲。
諾德有點窘:“快放開,醫(yī)生都來了。”那雙環(huán)住他的手臂終于戀戀不舍地卸了力,諾德從他的無情鐵爪里掙脫出來。
蘭斯諾特的表情看著還挺控訴的。
“元帥,您感覺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醫(yī)生問。
蘭斯諾特搖了搖頭,除了五臟六腑絞作火辣的疼,他神智還算清醒。
“接下來給您做基本的瞳孔和肢體活動檢查,有不舒服的您要及時告訴我。”
“各項指標趨于正常,”醫(yī)護蟲用儀器檢查蘭斯諾特各項身體指標,“您先前的蟲造晶腺移植手術并未達到預期效果,還需持續(xù)觀察。新移植的皮膚非常嬌嫩,注意盡量不要暴露。”
事關生命安全,醫(yī)護蟲交代得事無巨細,可惜被交代的對象心不在焉,他死死盯著雄蟲的身影,好像對方只要有一點要離開的想法就會把輸液管拔掉暴起。
果然,雄蟲給他打了一杯水后就走了。
“你去哪里?”蘭斯諾特慌忙起身,被子掉在地上,他直接把手上的輸液管拔掉,光腳踩在地上。
“誒,您身體還沒恢復,不要隨便亂動!”醫(yī)護蟲連忙把蘭斯諾特按住。
“我去食堂給你買點吃的。”諾德按了按眉心,回過身,“你別亂動。”
蘭斯諾特這才舒了口氣般跌回病床上,點點頭,聲音黏糊糊的,“好,我等你回來。”
一旁的卡爾:……
真地很想自戳雙目好嗎!?
你跟他說這個仿佛有分離焦慮癥、比三歲小孩還粘蟲的,是戰(zhàn)場上那個運籌帷幄、殺蟲不眨眼的煞神蘭斯諾特??!被只會教培的低級異獸附身了吧?
蘭斯諾特揉了揉太陽穴,自從雄蟲不在他的視線他就變如臉,聲音冷然,“反叛軍那邊現在是什么情況?”
副官表情也瞬間變得嚴肅,應聲走向前,“所有γ-83星的叛亂分子已被清除,第三艦隊在完成此任務后立即向塔森星進發(fā),成功摧毀了叛軍的星際艦船,并且順利地將20名被拘禁的雄性個體解救出來,目前已被安全轉移至雄蟲保護中心的醫(yī)療機構接受必要的醫(yī)療護理,但是……”副官猶疑了一瞬,“星際海盜團伙飛船隨后抵達現場,將盧申撤離。”
“那只賤蟲呢?”蘭斯諾特瞇了瞇眼睛。
“您說的是…尼威弗?”副官哽了一下,低頭道,“現場沒有發(fā)現他的尸體,大概率是和盧申一起被接走了。”
“那就好。”
卡爾懵了:“啊?”
叛徒都跑了好什么?
“我要親手殺了他。”蘭斯諾特黑著臉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就這么死了,豈不是白白便宜他?.
聽卡爾說,聯(lián)邦第一醫(yī)院已經被反叛軍滲透,甚至還參與了部分“血薔薇”的制作,已經不值得信任,所以蘭斯全程是在第二醫(yī)院接受治療的。
第二醫(yī)院的食堂比第一醫(yī)院小不少,諾德找了一個賣沙拉的窗口,打包了一份輻射凈化的沙拉,沿原路返回。
“喲,這不是諾德嗎?”
一道略帶嘲諷的聲音從身后響起,諾德身形微怔,轉過身。
為首的是一只矮胖紫發(fā)雄蟲,中等身材,十只手指都戴滿了各種不同顏色、奇形異狀的寶石戒指,脖子上還掛著一個兩指寬的大金鏈子。
他被七八只雌蟲簇擁著,每只蟲手上端著看起來很香的菜品,畢恭畢敬地跟在他身后。
“赫蒂斯?”諾德愣了愣,沒想到在這種地方能碰到這只蟲。
赫蒂斯·司曼,是原白塔雄蟲之一,第二大公爵家族的年輕一代的唯一S級雄蟲,跟亞蓋極其不對付,自從諾德和蘭斯諾特協(xié)議結婚后,他最不對付的目標換成了自己。
赫蒂斯嘴角微勾,看了眼諾德打包的沙拉,露出一個嘲諷的笑,超絕不經意地伸出一只腳,將跟在他身后的一只亞雌絆倒。
亞雌端著一砂鍋的熱湯,金黃滾燙的濃湯朝諾德的腳邊狠狠灑去。
諾德皺眉后退,亞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湯汁灑在一邊的草地上,砂鍋也摔成碎片。
“瑪利亞,你這是在做什么?”赫蒂斯勾著唇,嘲諷道,“差點燙到我們尊貴的諾德冕下了,還不道歉?”
亞雌咬著唇,“對不起,諾德閣下,對不起,都怪瑪利亞沒長眼睛!”他左右手交替往自己臉上掄巴掌,隨即爬過去,手忙腳亂地擦拭著諾德被濺到湯汁的褲腿。
“沒事,你起來吧。”諾德扶起亞雌,換來對方感激的一眼,直起身,冷冷地看著赫蒂斯,“不知閣下叫住我有何貴干?”
赫蒂斯,“哦,沒事,就是沒想到諾德冕下是S級雄蟲,還是元帥雄主,午餐竟然還吃這不入流的菜嗎?想著給您加餐,但是既然潑了那就沒辦法了……不然你趴下去舔干凈?”
他今天的胳膊不小心擦傷了,主治醫(yī)師今天不在家,他紆尊降貴到第二醫(yī)院就診,本來心情無比糟糕,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竟然能碰到這只討厭的蟲。
在諾德二次分化之前,赫蒂斯是聯(lián)邦唯一一只A+級雄蟲,所以當蘭斯諾特把舊貴族趕下馬時,他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一定會是那只戰(zhàn)力最強悍的雌蟲的雄主。
赫蒂斯翹首以盼等著蘭斯諾特求婚,司曼家族當時為了巴結這位新上任的王,給了不少好處,那只蘭斯諾特看都不看一眼,轉手找了一只在白塔最不起眼的B級雄蟲!
那只B級雄蟲是荒星來的,沒背景沒資源沒蟲脈,在白塔時就孤僻寡言,竟然連奉承他都不會,除了一副皮囊一無是處!
可是就是那只平民雄蟲,二次分化竟也分化成S級,竟然超過他成了“聯(lián)邦最想嫁雄蟲”第一名!全聯(lián)邦的雌蟲跟一百年沒開過葷似的,把他的照片瘋狂轉發(fā)不說,還一個個恬著臉,說什么“寧愿做諾德的雌奴也不做其他雄蟲的雌君”,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諾德淡淡收回視線,心想看來蘭斯諾特受傷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至少這只蟲還不知道,不然數落他的方式就不會那么輕飄飄了,“吃太好容易發(fā)福,閣下也要節(jié)制為好。”
赫蒂斯震怒,又羞又惱:“你,你說什么?
“字面意思,閣下日安,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眼見諾德即將走遠,赫蒂斯踢了一腳他旁邊的軍雌,“去給我把他抓回來!”
軍雌面露為難,“雄主,這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廢物,要你何用!”赫蒂斯一腳踹向軍雌的屁股,卻因為身體太重,腳還沒抬起來就把自己摔了,還正巧摔倒在亞雌潑灑的湯上。
“雄主,您沒事吧?”軍雌忙放下手上的餐盤,要把赫蒂斯扶起來,對方卻伸出肉乎乎的手,給了他一個大比兜,然后把目光放在雄蟲的背影上。
“諾德,你不想知道為什么這么多年你跟蘭斯諾特都沒有蟲崽嗎?”
果不其然,諾德的腳步停了下來。
赫蒂斯臉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因為蘭斯諾特在做實驗!他要找到最合適的實驗對象!”
“你知道他三天兩頭往勞埃德的診所跑,在做些什么嗎?他在拿雄蟲做實驗,我也是其中一個……而你,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接受自己的雌君懷上別的雄蟲的崽!”
第30章 浴室
諾德跟著蘭斯諾特回到了涅爾多莊園。
蘭斯諾特現在的狀態(tài)沒有辦法駕駛星艦, 還是卡爾用自己的小型飛行艦把兩只蟲送回家的。
飛行艦緩緩降落在莊園的停機坪上,諾德透過舷窗望去,熟悉的建筑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讓他生出幾分不真實感。
大門的電子系統(tǒng)識別出主蟲的虹膜,蘭斯諾特推開門, 從進門檀木鞋柜第二層拿出一雙鵝黃色、毛茸茸的拖鞋,放到諾德跟前。
這個動作他做了幾千遍, 熟練得仿佛從未間斷過。
“我怎么記得這雙拖鞋以前就有?”這不是他三年前買的大黃鴨嗎?
“嗯,”蘭斯諾特蹲下身,輕輕握住他的腳踝, “你很喜歡這個,之后都買的都是同款。”
雄蟲向來念舊,只是拖鞋穿久了會滋生細菌, 所以之后賣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款式。
諾德不自在地縮了縮腳,“我自己來。”
外面有點濕氣, 雌蟲又熟練地從毛巾架上取下毛巾,嫻熟地按在雄蟲的毛茸茸的頭上,輕輕擦拭著。
諾德像一個沒有感情的復讀機:“……我自己來。”
涅爾多家的侍蟲不知何時已恭敬地走上前,齊聲恭迎著平安歸來的家主, 臉上掛著宛如復制粘貼的姨母笑。
為首的貝肯雙手交疊站在最前面, 看諾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離家出走終于肯回家的叛逆少年。
那眼神好像再說了:“對嘛, 早點回來不就好了,哪兒還有那么多事。”
“雄主,想吃什么我去做,家里還有菠蘿咕咕肉的食材。”軍雌幫雄蟲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 隨后開始解自己的軍裝扣子。
自從諾德同意回“家”,蘭斯諾特整只蟲就充斥著一種不正常的興奮,雖然他極力克制,但是諾德能從他的言行之間看出來。
就比如現在看著他噴火的眼神。
好像不是要去做飯,而是把他做成食物。
“我肚子不餓,要不你先去洗澡吧。”
蘭斯諾特眼睛瞬間瞪大,這才猛地想起他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星期,身上不知道有多臟,他竟然渾然不覺,還一個勁往諾德面前湊。
雄蟲好不容易態(tài)度松動了些,要是再被嫌棄……他不敢想象。
軍雌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臉上閃過一絲赦然。
“我現在去洗。”
諾德猜他肯定誤會什么了,拽了拽軍雌的袖口,“那什么,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你太累了,洗完澡就早點休息吧,讓機器蟲隨便做點什么就好啦。”
蘭斯諾特聽到自己的心臟打起鼓來。
是啊,這就是三年前的諾德。那么美好、那么貼心,一直都沒變過。
可他以前竟然會給雄蟲貼上“虛偽做作”的標簽,自負又愚蠢地把蟲推開。明明諾德跟別的雄蟲都不一樣,他怎么能那么蠢,竟然用了那么長的時間去觀察、驗證。
軍雌拳頭在身側攥緊,垂眸看著雄蟲看著他時仰起的昳麗臉龐,和水嫩的紅唇,心里涌起一陣強烈的沖動。
好想親一口。
好想抱住。
以前的他想親就親,想抱就抱了,根本用不著委屈自己。
但是不行,要克制,注意不要嚇到雄蟲,不能越雷池,哪怕半步也不行,不然一切都會前功盡棄。
諾德摸了摸下巴,想到蟲族的料理,哪怕最精致的佳肴也寡淡得很,像又貴又不好吃的白人飯,改口道,“算了,我隨便煮點面條就好了,你要吃嗎,還是喝營養(yǎng)液?”諾德隨口問了一嘴,沒覺得蘭斯諾特會理他,畢竟他可是出了名的營養(yǎng)液忠實擁護者。
“要吃你…”蘭斯諾特脫口而出,“下的面。”
說出口又意識到不對,連忙收回。
他不知道怎么重新追求雄蟲,按理說應該順從、乖順,像雌君守則里規(guī)定的那樣?
這些年他和諾德?lián)Q著下廚,諾德喜歡做菜,大部分時間都是雄蟲做,蘭斯諾特負責洗碗刷鍋。
但是不應該,至少現在不應該,那樣太恃寵而驕了。
“我來吧,雄主。”蘭斯諾特站在諾德身后,以一個環(huán)抱的姿勢將蟲虛籠在懷里,打開廚房上層的柜子,將雄蟲平時最喜歡的蕎麥面取了出來,然后又后退半步。
“你?”諾德轉過身,狐疑地看著他。
恕他想不出來,一個只知道喝營養(yǎng)液的雌蟲還會煮面,他不是一直說這種劣質碳水是低等蟲才吃的嗎?
“我會的,你以前教過我。”軍雌抿著唇,“我還會菠蘿咕咕肉,還有酸辣油烹淀粉條,你很喜歡吃這兩道菜,冰箱里還有食材。”
諾德:……
咕咕肉是什么肉?酸辣油烹淀粉條又是什么,別告訴他是土豆絲吧?
“還是我來吧,”諾德把衣袖挽起來,接過鍋具,他還是不信任蘭斯諾特的廚藝,即使他上次的牛排看起來不錯,“你先去洗吧,你要辣口還是清淡的?”
“都可以,你做的我都喜歡。”
“……”
諾德瞥了眼杵在他身后不動的雌蟲,身體尚且空蕩蕩的,嘴唇泛著不正常的白,全身粉碎性骨折,手腕當然也不能幸免,突然想到什么,“對了,你洗澡手是不是不太方便啊,要幫忙嗎?”
蘭斯諾特的臉一瞬間紅了。
不,與其說“紅”,更像某種獸類興奮的前兆,血液在身體里沸騰,翡綠的眸子豎成針狀,身體輕輕顫抖,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很快就消了下去。
雄蟲還愛他。
至少,還是沒那么討厭他了。
這樣的想法如一旦產生,猶如一團火星,迅速燎原,在腦海灼燒擴散的面積越來越大。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蘭斯諾特低著頭,假意推拒,聲音輕得如同蚊蠅。
“哦。”諾德轉過身,“那你叫只仆蟲幫你吧,我要煮面了。”
蘭斯諾特:“……”.
細長的蕎麥面在鍋中翻滾,升騰的熱氣如輕紗般繚繞,突然,一道尖銳的聲響,仿佛玻璃碎裂,從鄰近的淋浴間刺破了寧靜。
諾德一怔,擔心蘭斯諾特可能出了什么狀況,趕到浴室門口。
“蘭斯諾特,你沒事吧?”他輕輕叩門。
過了好半天,嘶啞、顫抖的低喃才從里面?zhèn)鱽恚皼]事,雄主,只是不小心把鏡子打碎了。”
…這還能不小心?
諾德以為他不方便,畢竟手腕肌肉全部斷裂燒傷了,又問,“要我進去幫忙嗎?”
“…………”
又過了很久,自怨自艾的、略帶絕望的聲音再次傳來:“……丑。”
“嗯?什么丑?”
“……我。”
他不敢相信鏡子那頭竟然是自己。
他的胸、腹部,那曾為了讓雄蟲更愛自己,逐幀學習星網上那些他曾經嗤之以鼻的豐胸豐臀鍛煉技巧塑造出來的完美部位,那個但凡有一點傷疤也會用藥膏涂敷處理、保持皮膚的光潔緊致的部位,如今覆蓋著丑陋猙獰的紫色瘢痕。
不僅如此,曾經引以為傲的翅骨,如今卻像被雷擊過的枯樹,連正常收束都變得力不從心。
雌蟲的翅膀的骨翼在戰(zhàn)斗狀態(tài)下,邊緣硬度極高,鋒利程度堪比無情的利劍,甚至能切割鋼鐵。
與堅硬的鎧甲不同,翅膀的根部、內里都極為柔嫩,輕輕一觸便會觸動全身,引發(fā)一陣酥麻的脆弱神經。
——因此,只能向它們此生唯一認定的雄蟲展露。
雖然諾德可能不記得了,無數個夜晚雄蟲依偎在他懷里,撒嬌要看他的翅膀,蘭斯諾特一點抵抗力也沒有,那敏感的翅膀根部被雄蟲捏在手里輕輕撫摸,引起一陣觸動靈魂的戰(zhàn)栗。
即使移植蟲造骨翼強度不比原生翅膀差,但也回不到當初的美麗。
——而現在,雄蟲夸贊過的、愛撫過的身體變成了這副無比丑陋的模樣!
雄蟲對他好不容易親昵一點了,他竟然要用這副樣子繼續(xù)追求雄蟲——不把蟲嚇跑都萬事大吉了!
軍雌被劇烈的恐慌捕獲,心里好像有一座大廈崩塌。
哪怕直面死亡,他都沒有此刻這么恐懼。
諾德聽到蘭斯諾特的回答,要說的話堵在了嗓子眼兒。
他木著臉憋了會兒,最后實在沒忍住,歪在門檻上,樂不可支地笑出了聲。
“現在知道丑了,我在你旁邊看你這樣幾天了呢。”
“…………”
“其實也還好啦,看習慣了就覺得丑的還挺有特色的。”
前兩天因為擔心雌蟲身體的頹靡病態(tài)一掃而空,昳麗的眼尾笑出兩滴晶瑩的淚珠,雄蟲接著道。
“…………”
諾德當然不是那種沒心沒肺的蟲,往雌蟲傷口撒鹽,這么說也只是為了緩解尷尬。
蟲族對翅膀有多么看重,諾德是知道的。不僅是身體素質強悍的軍雌以那對能幫他們輔助作戰(zhàn)的兵器為傲,不少雄蟲也覬覦它的美麗。在蘭斯諾特上臺前,總有雄蟲殘虐雌蟲,將翅膀強制生剜下來做標本的新聞。
有過身體關系的雌雄蟲對彼此的信息素異常敏感,他感受到蘭斯諾特的信息素,臨近崩潰、憤怒,又帶著一絲深入骨髓的恐懼。
諾德試探性地轉動門把手,竟然是開的。他猜是蘭斯諾特腕骨還沒辦法徹底彎曲,所以沒有上鎖。
霧氣蒸騰的浴室內,雌蟲頹靡地坐在花灑下,光裸著上半身,下身是沒有換下來的迷彩軍綠色西裝褲。
軍雌的身體較之先前消瘦了一大截,但也只是和他自己比罷了。
鋒直的鎖骨、精瘦的腰,無一不體現著這是一只極其具爆發(fā)力的身體,腹肌的溝壑上布滿胸肌哪怕餓了兩周,也是飽滿到一只手都抓不住。
熱水從頭頂流下來,藍色的短發(fā)緊貼在臉龐,翅根新長出的羽毛呈現瑩潤的珍珠色,與周圍焦黑糜爛的羽翅呈現鮮明對比。
“別看,好丑……”蘭斯諾特翡綠的眸子震顫,驚慌失措地轉過身,正對著諾德,翅膀抖了抖了,想要往回收,可是徒勞無功。
雄蟲纖細的手指覆在雌蟲的翼根,聲音溫柔安靜,“不丑,很好看。”
蘭斯諾特對手雄蟲溫柔如水的眸子,感覺心臟都在顫。
“你不是說,傷疤是雌蟲榮譽的勛章嗎?”
“……”
“謝謝你救了我,”諾德說,“那時候你還挺帥的。”
誰也沒辦法預測下一秒會發(fā)生怎樣的意外。
上一秒和你稱兄道弟的朋友,轉頭出賣你,帶來破天富貴的直播間也同時引來了殺身之禍。
雖然這次意外,有蘭斯諾特的一部分原因,但是他還是很感謝軍雌能來救他。
“不會有下一次了,諾德。”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蘭斯諾特說出了那句近乎承諾的話語,聲音嚴肅,像是在交換誓言,“我以蟲神的名義擔保,不會再讓你陷入危險。”
諾德笑了笑,沒作聲。
視線在地上逡巡一圈,發(fā)現地上除了沐浴露,還有一個黑色的盒子,應該是醫(yī)護蟲開的敷料燒傷的藥。
他擠了點沐浴露,從卡口里取下花灑,將溫度調低了一些,把打成泡沫的沐浴露覆在雌蟲背上。
“醫(yī)生不是說溫度要在 40℃以內嗎?” 諾德問,“你這溫度都快 60 度了,燙豬皮呢?”
雄蟲纖細修長白嫩的手指覆在雌蟲翅膀的根部,劃過健碩的背肌,手指所到之處,肌肉無聲戰(zhàn)栗。
大概幫他洗了半分鐘不到,諾德就聽到從前面?zhèn)鱽淼摹O力壓制的隱忍喘息。
“很疼嗎?” 諾德繞到雌蟲面前。
只見冷若冰霜的面孔此刻扭曲著,金色的蟲紋紋蔓上頸側,翡綠的雙眼在清醒和渙散中反復游蕩,像死死壓抑著什么。
——神智顯然徘徊在崩潰的邊緣。
“不,別看”
可是身體的反應騙不了人。
諾德驚了:“……不是吧…這…就……”
他還什么也沒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