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需要
自己設的局,自然有好解法。
他意氣風發回家,一聽刀疤子報告這消息,慌得腿都軟了,踉踉蹌蹌跑進后院。
她正和姑娘們清點箱子,人就在院子中央。
“巧善……”
王朝顏使個眼色,把兩個笨丫頭都引開,退到廊下看戲去。
兩夫妻一個著急問,一個著急解釋,說了半天,到底不如抱在一起親嘴來得可靠。
雪梅懂事,早早地背過身去。青桃頭一回見,看懵了。王朝顏正好借拽她多看兩眼,嘴里嘖嘖,賺了趙家禾給的大白眼。
呸!
“走了走了。”她心里不服氣,走兩步又使壞,故意高聲嚷,“沒準要下雨,堆在院子里可不行!”
趙家禾氣道:“下什么雨,要下就下雹子!”
那都是為朝顏姐姐預備的嫁妝,下雨下雹子,吃虧都是她!
青桃偷偷笑,雪梅一聲不吭。
王朝顏見她眉秀眼淡,溫婉柔弱,很不一般。她深知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愛這樣的輕柔似水,提早警告:“人家夫妻情深,你們要有眼力見,不要往跟前湊。”
“姐姐放心。”青桃沒當回事,笑嘻嘻臊她,“姐姐的夫妻情深也快來了,到時候,我也不往前湊,好讓姐姐姐夫有空親嘴。”
王朝顏笑罵:“好啊,連你也學壞了,回頭給你也找個小女婿。”
青桃并不臊,一本正經答:“要找,就在這家里找,橫豎我不往外頭去,要跟著三哥三嫂一輩子。”
王朝顏奇道:“就他一個,哪來的三哥三嫂?把那些人算進來,他不上不下,那排行也不對。”
“我也不清楚,得問三嫂,我見她這樣叫,就跟著喊了。”
三哥正和三嫂說二哥:“找著王顯了,花錢找地痞跟了幾天,全打聽清楚了,籍貫經歷,一字不差。他在鋈州得罪了人,弄得很狼狽,為了混吃混喝,跟了個老鴇。他臉皮夠厚,賭咒立誓絕不負心,鴇子心疼這坨肉,替他牽線搭橋,巴結上了在外游學的司業之子蘇藻,跟著到了這。蘇藻身邊少不了吹捧的人,被擠下去的兩個不服氣,早把這些事傳開了。”
“司業是多大的官,好惹嗎?”
她操心他,操心宮里的趙西辭,快成驚弓之鳥了,成日嘀咕官員品級。
“屁大點的官,國子監的副手。”
她了然,“那這個司業就是管讀書人的事咯?難怪……難怪說他這就要做官了。西辭家父輩那些事,你知道的吧?”
“嗯,常見。先買了榜,造個聲勢,再經疏通去做官,那都算講究人了。多的是草包,怕露餡,也沒這個耐心,直接用銀子開路,買官跟挑瓜一樣容易。你放心,皇上早就看不慣,一定會整治。說回正事,你可別大度,就算你不想計較從前挨的欺負,那也得收拾他。如今那位蘇公子正號召有志之士聯名上書,劍指貴妃,要拿她名節說事,扣的罪名可不小。王顯四處拜訪,約了些狐朋狗友在福月樓起義。”
巧善氣到發抖,和離再嫁怎么了,關他們什么事!
“沒事,你別著急。瘋狗亂叫,打了就是。”
她深吸氣,鎮定下來,“嗯,一定要打了!西辭說她本來只想來段露水姻緣,了個心愿。后來想得仔細,她爬得越高,就能叫更多的人看見,讓那些水深火熱之中的女人知道和離是新生,不必羞恥。當然了,也是姐夫對她足夠好,值得她去走這條路。她說日后他要是變了心,她還能再和離一次,鬧個天翻地覆也不怕!”
他笑著附和:“真壯士也!”
她回神,追問:“你做了什么安排?”
“兩條路:一是抓人時,只抓他。二是別的全抓了,只放他走。”
她聽樂了,立馬喊:“二二二!”
這樣的事,沒有明證就談不上死罪,了不得是上點刑折騰一番,沒準還會讓他一舉成名——這些迂腐的人最推崇氣節。
只放他一個走,讓那些人知道他是“叛徒”,那才有意思呢。
“要不要親眼看看他混成了什么樣?”
她搖頭,淡淡地說:“我早知道茅坑是臭的,犯不著在它倒塌時再過去看一眼。”
“說得好。巧善啊,今兒出了這么大的事,再怎么說我也不放心,得親自查看一番。”
她以為他又起了壞心思,手掌張開,蓋在他臉上硬推,“別鬧!”
他裝沒聽見,不管不顧抱著人進里屋,解開衣衫脫掉鞋,上上下下查看過,再重新穿上。這還沒完,又拆了發髻,一寸一寸檢查頭皮,時不時問疼不疼,脹不脹。
沒有一絲情欲,全是關心。
“真沒有,沒有傷,沒有中毒。我聞到了她身上的氣味,小五細致,替我看過脈。”
他總算踏實了,一放心就繃不住,抱住她,哽咽道:“每回你有事,我都不在,只怪我沒本事,總被這樣那樣的事絆住。我對不起你!”
她心疼了,抱住他,安慰道:“不是那樣的,你只是湊巧忙別的大事去了,我怎么會怪你呢?那些公子哥整日悠閑,算什么本事?我們是一家人,大伙一齊努力,不比那些世家差。不,是比他們更好,我們彼此真心實意,不會處心積慮猜忌,傷害。”
“你越來越好了,而我滿腦子算計,只得了一手虛榮,落下一大截。你不要嫌棄,等我跟上來!”
他太需要她了,需要到焦躁。
他離不開她,沒了他,就失了準。但她可以,她從來不曾依附,她是最堅強的種子,落在哪里都能生根發芽,好好生長。離了他,依然能引得那些人、那些事都聚攏過來。他不算什么,只是在那一刻得了命運的眷顧,在那個午后,無恥地走進去,說了那些鬼話,從此賴上了她。
她不知道他心事這么重,抱著他哄:“沒有的事。我們早說好了,要一塊到老,我記著呢。我活到九十五,你活一百歲,少一天都不行。”
“對,少一點都不行。”
她也有她的心事,捂著小腹,為難道:“這么久了,還不見動靜,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不對,莫非是送子娘娘怪我不夠誠心?”
他沒有藉機調情,一本正經說:“子女緣分有定數的,早晚會來,不要急著操心。早知道就不給出去了,妙妙聽話,帶起來省心,是個難得的好孩子。”
“不,不能因為我們想要,就要來要去,得看看孩子在哪更好。年前在玉溆商量過,也問過妙妙。妙妙不想離開她,西辭也舍不得,說皇上那里總也不見開花結果,沒準她將來只有妙妙相伴了。妙妙有奇緣,好好待她,這是積攢福氣,那些人也沒話說。就算以后有生養,她待妙妙的心永遠不會變。”她突然明白過來,焦急地問,“有人拿妙妙說事了?”
“嗯,褚家那些老古董,想鬧出些事故來好擺長輩的威風。不過,皇上鐵了心要認這個義女,誰也插不上話。”
但那些人一定會把氣撒在西辭那。
“妙妙姓趙,不打算改,怎么連這也容不下?眼下皇上要操心的事那么多,這些閑人,還要給他添麻煩。家禾,我討厭這里的風氣。”她不知不覺就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
他眸光一閃,笑道:“舊朝換新朝,舊臣新主,還要鬧出許多故事來。文官難纏,成日打嘴仗,最沒意思,留給他鎮壓去。這會我們風頭太過,再待下去不好,暫且避一避,明年后年再回來,叫那些揣測趙西辭的人清醒清醒。女學堂的事,我陪你去弄。正好還有余孽要清查,等牧欒這里的事一了,我找他領了這個差事,順理成章陪你南下。”
“單留下西辭……”
他笑道:“有皇上呢,寧愿下罪己詔,也不許別人說她半個字不好。有人說她名分不正,他說愛卿放心,等平定了天下就補上迎娶禮,風光大辦。有個老不修隱晦提起了唐家,被他指著鼻子罵老母雞孵鴨,多管閑事。”
“啊?”
難以想像。
那么溫和的人呢!
“那些老滑頭慫恿這幾個蠢材跳出來叫囂,是想試探,倘若皇上還跟從前那樣好說話,不多久就會被架空。你說得很對,從前我太輕看他,真要說起來,一百個趙香蒲也比不過他。今兒大獲全勝,他將事攬了過去,逢甲鏢局成了領命暗訪嚴查的特使,有功無過。他手里有一本賬,比我們的更狠,當場殺雞儆猴,廢了兩個,給剩下的人留了臉面,沒報出他們的名字,但嚇得夠嗆。該仁的時候仁,該硬的時候,比銅鐵還堅韌,我看那些人,回去以后要好好掂量了。”
“你別怕,他是個好人,還是個聰明人,不會受奸人擺布。只要我們做的是好事,就能平安。”
他臉上一直掛著笑,應道:“大道化簡,就是你這一句。這樣的主,我愿意為他賣命。”
不用擔心他喜怒無常,不用防備他背后捅刀子,也不會為了大局,輕易拿他們去犧牲。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光,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她就不啰嗦了,淺笑道:“回來時繞的遠路,碰巧有人吹吹打打往城外發嫁。李兄弟說這是和那個趙家有牽扯的蔣家,新娘子是第四代的嫡次女。”
他哼了一聲,諷道:“這幾個老畜生,當初收買了董文
老國公(趙)的大管家
,趕在趙家出事前,先跳起來踩一腳,也沒風光多久又趕上了倒臺。這都賣到了曾孫女,還是往外頭嫁,那就是路走到盡頭了,由他去吧。我去看過趙家那宅子,貼著封條……”
“不要!他家風水不好。”
他笑道:“你說的對,聽你的。北邊有倒春寒,指不定哪天又凍起來了。明兒上街逛逛去,有那鋪子賣現成的皮毛衣服,給你預備幾件。”
“這里就很好,我的衣裳夠穿,不在這浪費,省出錢來辦學堂,那才是我喜歡的事。”
“學堂要辦,衣裳也要買。錢夠用,你不能光對別人好,不想著自己。”
“以后再說吧,我不冷。”
還真不冷,手心總是熱的,跟心一樣。
第162章 完結
原以為很快就能走,但牧欒死后,叛軍內斗一陣,牧芳冒出來掌控了全局。他也繼承了牧欒的野心,抓住新舊融合的空隙,迅速往西退,打算養精蓄銳后再卷土重來。
放虎歸山,后患無窮。
趙家禾跟徐家兩兄弟被派去征戰,這一去,到四月中才回。
總算能南下了。
臨行前,巧善又進了一次宮。
宮女領到門口就退了,巧善和小五掀了棉簾子進去,殿內很暖,三個女人正在對賬。
趙西辭丟下本子,站起來疾呼:“救星來了,快快快!”
小五和巧善要給貴人們行禮,徐風芝笑,趙西辭攔,三奶奶起身來迎。
皇上即位后,并沒有封賞侄子們,她仍舊是國公府三奶奶,只因丈夫重創后要時時調理,這才特許搬進宮來。
人還是和善的,眼睛干干凈凈,好相處。
“這是別宮的帳,不是要這個,就是要那個,吃金子呢。一日出得兩三本,花費的銀子夠我們吃喝一兩月,密密麻麻,看得眼睛疼。你最懂這些菜里的門道,快幫我們看看哪些不對勁,食材藥材怎樣精簡最合適。這群殘渣余孽,死不悔改,你不用客氣,該減的一律減了,餓不死就行。”
巧善接過來,坐下細看。
趙西辭遞了朱筆和新冊子,像從前那樣,挨著她細語。
“民間把這肉桂茶稱作短命茶,說的是不能常喝。是藥三分毒,人參再好,也不能天天吃,要小心風疾。”巧善小聲說后半句,“別給他吃,省得又造出孽來
補腎壯陽。”
“劃了。”趙西辭也小聲答,“我還懷疑是囤了換錢呢,就是蘿卜,也不能這么胡吃海塞呀。”
“南邊有樣外來的人參菜,葉子嫩滑可口,根吃了能滋補,樣子和人參有幾分相似。可惜離得太遠,不然……弄點假藥給他們吃吃。對了,這金不換
這里指她在八珍房守著煮的那種初生蛋,本身這材料就費事,還要用很多名貴藥材來配。
和別的雞蛋長一個樣,撿些個頭小的就能糊弄過去,這藥湯也容易,拿些醬和茶兌一兌就是了。”
屋里人都聽得見,一齊笑。
巧善幾下翻完一本,腦子里自動算出了數,愁道:“先前是怎么應承的?這浪費的也太多了,明明吃不了,非要講排場,勞民傷財,實在過分!”
她想起了除夕見到的那一大桌,不禁感慨:確實是死不知悔改。
趙西辭笑道:“沒報數目,說的是不會虧待。我想了個餿主意,把銀子全撥給老東西,讓他去調停。這人自私無情,保管什么都緊著自己,我看底下那些人還服不服。唇槍舌劍也能殺人,只要熬死了他,剩下的事就好辦了。還有,愿意出去的,我想送出去,打發一筆錢,總比一直養在這添堵的好。”
巧善抿嘴笑。
徐風芝想勸,不知想到了什么,隨即釋然一笑,不說了。
青青抱著妙妙進來,身后還跟著兩個面生的宮女。三奶奶怕耽誤她們說事,主動領著孩子和宮女出去了。
小五先替徐風芝把脈,再是趙西辭,突然“欸”了一聲。
徐風芝驚喜道:“有了?”
事關重大,小五為難,換了手再來試。
“看著像是,沒有十分準……醫術不精,實在慚愧。”
趙西辭笑道:“別說這話,我信你。月信遲了些日子,這事以前也有過,因此沒聲張。這屋里都是自己人,先壓著吧,過陣子再說。十八再去接你進來,往后我的事,都交給你管著。太醫院那幫老貨全是空心蘿卜,我可不放心。”
在座的人都歡喜,巧善悄悄蹭了眼角的淚。
趙西辭看著她笑,柔聲安慰:“你還小呢,養壯實了再懷才好。”
巧善搖頭解釋:“是為你高興。”
她最不放心的事,終于有了結果,忍不住喜極而泣。
趙家禾也進了宮,小五借口還要順道去給太后請平安脈,送她出去后,又回來了。
趙西辭急不可耐問:“她信了嗎?”
徐風芝將冊子合上,安慰道:“我看著是信了,笑就沒落下過。”
小五欲言又止,徐風芝忙安慰道:“只我們這幾個人知道,就當是說了個笑話,不妨事的。過陣子給她捎個信,就說是誤會,她通情達理,不會計較。”
趙西辭接了這話:“對,這出戲,皇上也知情。”
小五為難道:“我想再看看。”
欸?
她這臉上只有困惑沒有痛苦,顯然是好不是壞。
這下是真坐不住了,徐風芝起身,扶了趙西辭坐下,守著不動了。
小五把完左手把右手,仍舊不敢把話說滿。
趙西辭笑道:“月信是這幾日,要真有了,日子尚淺,當然拿不準。還照先前說的那樣,十八你再進來給我看看。你是自己人,誰也比不上你。”
“找個老大夫來瞧吧。”徐風芝坐下又站起,急得手足無措,回神后忙改口,“西辭說得對,那些人靠不住。小五,還是你來吧,十五,不,不,十二進來,就說我眼疾又犯了。千萬別說出去,對她不好。”
趙西辭握住她的手,笑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你別著急上火,以后要你操心的事還多著呢。你先忙大事,把女官選了,宮里這么多珍本孤本,擺在那浪費。好書就該傳誦天下,留在皇家是明珠蒙塵。早些安排她們去看書,選了好的來抄,我們再做評判,挑出幾個有眼界的領頭人,往后就省事了。”
小五不明就里,好奇道:“抄了是要送去國子監嗎?”
“不慣著他們,送出去印成普本,讓天下人都能讀。”
有了正經事可做,還是為國為民的大事,徐風芝意氣風發,笑道:“你放心,娘娘
太后,把事委托給皇后太后,分散仇恨,也是尊重她們。
已經應準了,傳了旨意下去,明日我就辦。”
“好。”趙西辭指著小五,又說,“女醫官的事要從長計議,你先捐些銀子給她,把招醫女和醫本的事交代下去,愿意來學的,來教的,獻藥方的,都給錢。她品階低,又受排擠,有了你的旨意,才好辦事。等她們學成了,再分派到各地官衙為百姓造福,這事就交給皇上去辦。”
從古至今,縣衙除了官媒婆,就沒有女人當差的例。
徐風芝遲疑片刻,還是點頭應了。她也有過身上不好,卻不敢明說的經歷,雖然離經叛道,但確確實實是在做好事,該做!
皇城一片祥和,南邊各地還在養戰后帶來的創傷。
每年冬天都要凍死些老人,喪事費錢。春天多病,請醫問藥的花費是個無底洞。春耕要糧種,賒不到,欠賬還不起,那就只能賣女兒。
這樣的地方需要他,也需要小學堂。
宅子不貴,買人更是便宜。生得普通,又沒技藝的小姑娘,只能賣作粗使丫頭,幾兩銀子就是一輩子,幼齡的更低。有些人生怕她們不要,一兩銀子賣一個,還愿意再搭一個小的。
當年買她那二十兩,至少有一半是太太的慈悲。
唉!
即便有他跟官府打交道,擔心請來的人暗地里苛刻,還得是自己人來管。走一個地方,身邊人就要少兩三個。一路往南,到鋈州時,身邊只剩了青桃和阿代。
近鄉情怯,她時常出神。
他要安慰,她反過來勸他:“這是好事,她們都是心甘情愿為這事出力,將來會有人記得她們的功勞。也不是不能見了,回程再見一見,時候一到,要領著學生往北往南,又能碰頭。等到沒人反對,能做大了,再集合到一起辦大學堂,就能時時相見了。”
她能想通就好,他笑著提起另外兩件事:梅珍和秀珠特意搬回了城里,等著和她會合。家康打聽到了青杏的去處,那家早就落魄了,沒花多少錢就買下了她。
這是大好的消息,她丟開算盤,有了興致看外頭。
定江城連遭幾劫,老了許多,城墻上看得見的破損也沒見修補。街道上來往的人不少,但各樣鋪子都冷冷清清。
一路往前走,總能看見角落里跪著插草標的人,一根的多,兩根的少見,三根的沒有
定價三檔。一根代表賤賣,兩根是有靠得住的本事或技藝,三根要很牛逼才敢插。
這一趟路就買下了三個小孩。
他先送她去小雜院,院子里有阿代和家康,再留親兵守外圍,這樣才安心去官衙辦差。
姐妹相見,先哭后笑。
小柔兒長成了大柔兒,是個壯實的小姑娘,原本敦實的小老虎抽條了。
柔兒知道這是給自己買新衣、買肉吃的干娘,喊得沁甜。
梅珍拍著柔兒的肩,頗為自得,“王干娘,你仔細瞧瞧,我沒虧待她吧?”
巧善摟著孩子笑。
秀珠的女兒不到半歲,醒來后,大眼睛一直追著巧善看。
幾人藉機逗趣是因為巧善最好看。
巧善高興,拔下這一對簪子,分送給她和柔兒——小孩必定是喜歡這些亮晶晶的東西,才跟著看。
青杏比從前更瘦,變得木訥,像個外人似的,縮在角落照看秀珠的兒子,不敢往這瞧。
巧善深知她在家的日子必定不好過,心疼不已。
不是沒想過要幫她,可那時青杏還對家人有眷戀,不愿意贖出來。他們不能強人所難,只好作罷。好在青杏還小,沒有誘人的姿色,才不至于被她們賣給人糟踐。
梅珍和秀珠邀上青桃一塊去灶房預備午飯,巧善留下青杏說話。
“青杏,你愿意跟著我們去北邊嗎?上學,做活,都行。”
青杏毫不猶豫點了頭,噙著淚說:“只有你真心疼過我,對不起,那時辜負了你的心意。我信了我娘的鬼話,以為她真的長久替我操心。她說我收著不好,會被祖母搜刮走,把你給我留的衣裳和錢都哄走了。她和祖母大吵了一架,我才知道她一直在賭錢。她跟我說日子不好過,都是祖母刻薄,偏心。祖母跟我說我命不好,是我母親不積德。其實我知道,家里沒一個好東西,我爹不直接使壞,可他也沒做過一件好事,冷眼看著我受欺凌。我餓肚子的時候,兄弟們只管埋頭吃肉喝酒。巧善,我知道錯了,以后一定好好干活,報答你的恩情。”
巧善走上前,把她摟在懷里,柔聲說:“把他們都丟開吧,往后過自己的日子去。你勤快能干,必定能把自己養好。方才買回來三個小孩,她們什么都不懂,你幫忙教一教。”
“好。你累了吧,先躺一躺。”
巧善確實累了,腰背都酸痛,頭也有些暈。
趕了大半年的路,沒有過這樣的事,今兒只走了小半天,這就受不住了。
青杏倒了熱茶給她喝,再扶著她進屋歇下,特意把炭盆挪到桌下,免得煙氣熏到她。
“這里買不著好炭,只有這樣的。”
巧善笑答:“不要緊,當年沒有炭的時候,我倆擠一個被窩,也是暖烘烘的。”
“是啊!”
“別在家禾面前提起,他會吃醋。”巧善笑著叮囑。
青杏也笑,小聲問:“我該稱呼大人,還是侯爺?方才我有些怕,沒叫人,失禮了。”
“沒那樣的事,家里人都叫三哥三嫂。青杏,你坐過來。”
巧善握住了她的手,青杏用另一只手幫她掖好被子,小聲說:“睡吧。”
梅珍進來探看,青杏小聲和她說了,梅珍是急性子,當即出去找家康,讓他趕緊去找大夫。
隨行的人里就有新招來的大夫,家康馬上打發人分兩路去找大夫和大人。
趙家禾先到,直奔里屋。
掌兵的人,身上有一股肅殺之氣,不怒自威,比當年的禾爺更嚇人。
青杏有些慌,結結巴巴。
趙家禾和和氣氣說:“你去看看大夫來了沒有,再叮囑她們煮些參茶,紅漆的箱子里有。”
大夫來的時候,她還在睡,手心有潮汗。
大夫說不要緊,她睡一覺起來,也說沒事,大家仍不放心。
趙家禾想起她的心事,忙完公務,就陪她去真元山祭拜太太,再是小英。
回來后,她的精神果然好了許多。
除了定江,鋈州別的縣也要管。他去辦差,她留在這里休養,雖然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縣衙還特意加派了人手巡邏,他照樣白日辦公務,天黑前必定要快馬加鞭趕回來。
她胖了一圈,他瘦了。
這些事早有章程,只要因地制宜略作調整就能頒布下去,事事順利,他們趕在雪天到來前,上船回京。
銀子給得足,船家百依百順,路上停停走走,沿路看望。他也能實地查看整治過后的民情,及時上報朝廷。
等他們再回學士街,已經是春暖花開的時候了。
落地頭一件事,就是遞帖子進宮探望。
巧善長了肉,趙西辭生完孩子后豐腴了,兩人互相調侃,三兩句就回到了從前的氣氛。
巧善留下吃午飯,見到徐風芝,又吃一驚——這個寡淡的姐姐,也發福了。眉舒目展,走路穩當,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陰郁的樣子。
宮里那位生下了唯一的皇子,趙家禾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多的是人想交好,宴請不斷。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他去了,席間有愛聽的話,就多說兩句,趕上不愛聽的,便含糊敷衍。
不得罪,也不打算入伙。
酒過三巡,借醉出來。
有那機靈鬼,湊上來送好處:珠圓玉潤的大美人。
他懶得瞧,客客氣氣推辭:“家里住不下,心意領了,人還是帶回去吧。”
這人深諳欲拒還迎的路數,好聲好氣勸:“此女相貌平平,勝在有個好八字:多子多福。都知道大人潔身自好,我等不敢玷污,這是為了子嗣著想啊。”
跟出門的小廝也要湊上來說話,趙家禾抬手制止,見他們不識相,一個個還想勸說,便冷聲問:“請什么人算的?不如叫他先幫我算算死期吧。方才我看你家大人有幾分真心,沒想到一轉頭,你們就要拐著彎謀害我,哼!”
又不是真的相貌平平,哪個有眼睛的男人不惦記這樣的姿容?
可他分明是惱了怒了,不顧挽留,拂袖而去。
在場幾人面面相覷。
這……人還沒沾上手,怎么就扯到死期上了?
壞主子能隨意處置奴才,奴才也能想方設法蠱惑主子走歪門邪道。
再沒有人比他更懂這些門道。
他將這新人打發出去,回頭找她商量。
隔日他又去喝酒,一下馬就被老婆逮住,揪了耳朵,從外院到內院,再到正房,他一路討饒,讓家人和下人都看到了這出懼內戲。
關了門,她趕緊松手,摸著發紅的那處,心疼道:“怎么非得鬧這么一出?你坐下,我給你抹點藥。”
“不要緊,捂熱了而已。”他把人摟住,笑著解釋,“我發號施令,能把人震懾住,但權柄威嚴還在我這,他們會覷著我臉色去待你。這可不好,得讓他們看清這家里真正做主的人是誰,我在不在家,你都是這里的王。”
換了別的男人,哪舍得下臉面做這樣的事。
她坐到他懷里,緊緊抱住。
她又穿回了他鐘愛的短襖,他將手從衣擺下插進去,輕輕撫弄,銜住耳珠含糊說情話:“我一整天都在擔心她們要留你過夜,那我怎么辦?”
她埋頭悶笑。
臉被他托起,小雞啄米似的,親個沒完。
她用力嘬一口,用指尖擋了他的嘴,愁道:“嚴媽媽也勸我早些為你納一個回來,說是賢良在前,就不怕將來地位不穩。你別惱,各門各戶都是這鬼樣子,她們見慣了,才會如是想。長升也是這樣,在他們看來,這是為主子分憂。既然心意是好的,就再給他們一次機會吧,有下一句,立刻轟出去。”
“你不知道,這些人心里自有一本賬。不罰,就當你我心里也是這樣想的,只是不好做出來而已,將來還會自作主張。不能留在身邊,你放心,我是從這條路上過來的,不會趕盡殺絕,把人送到外頭,做別的事去。”
他說的有理,且安排了退路。她不再堅持,點頭應了好,只是想起至今沒有懷上,又愁了,摸著肚子說:“小五給我看了脈,說什么都好,可怎么老不見發芽?”
“不著急,你才多大。你先把身子養好了,至少要再長十斤肉。這家里東西南北,姜家李家馮家梁家……大大小小十幾個孩子,夠熱鬧了。有興致就逗逗他們,實在不行,再去撿兩個回來養在身邊。”
“你不在意?”
“不在意,有你就夠了。要真沒有,一準是我沒積德,你不嫌棄我就好了。”
從前想要兒孫滿堂,輝煌騰達。如今他早已想通,血脈斷了就斷了,橫豎他這也不是什么好種,只要她的牌位挨著他,管它下邊擺的是什么。
“不是那樣,我們都是好人,一定會有的。”
“嗯,等著吧。”
她一生行善積德,自然有福報,再等上半年,就有了,懷得順順利利,沒吃什么苦頭,只是肚子不怎么顯懷。
這孩子會挑日子,正好是生在不冷不熱的初秋。
他提早告了假,寸步不離地守著。
屋里有兩個穩婆,有小五,還有青桃和青杏。
他想進屋,她們嫌他礙事,轟了出來,他只能坐在檐下,隔著窗子喊話。
她不急,也不慌,只偶爾悶哼一聲。他沒生過孩子,但聽人說過,總覺得不對,急得摳窗框。
他問疼不疼,她說沒事。
來來回回好多遍,被小五訓了才安分。他只好管住嘴,安安分分等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身后的門被拉開了。他心頭一慌,撲過去問要什么。
他見穩婆懷里抱著一包袱,愣住了。
穩婆誤會這是不高興,便滿臉堆笑說好話:“生男生女都是福,先開花后結果,方得長久。俗話說千金必帶貴子……娘子生產不容易,吃了大虧,老爺多體諒。”
生孩子不是要好幾個時辰嗎?
怎么連人帶包被才這么點?
再仔細看,天吶,這不是當年八珍房躺椅上的小山羊嗎?
他終于回了神,語無倫次道:“說得好,賞,賞,阿代……”
他嫌自己聲高,嫌阿代太慢,怕她這就要把孩子帶走,小心翼翼捧過來,壓聲道謝:“您老人家辛苦了,在這多留幾日。”
穩婆安心了,連聲應好,但盯著孩子,不放心——沒見過這樣的爹啊!
他舍不得還,信誓旦旦:“我練過的,您就放心吧。”
正房外圍了幛防風,仍舊不敢讓孩子在外多待。他不顧穩婆阻攔,親自把孩子抱進屋,送到床邊給老婆看,又哭又笑道:“巧善,你看,我們生了個巧善。天吶,是巧善丫,太神奇了!”
“是啊。”
巧善將手指伸進去,碰碰藏在袖管里的小手,心里又暖又軟。
剛收拾好,小五就抱過來讓她看過了。這孩子確實像她從前的樣子,瘦小,五官也細。
孩子個頭小,她時常練武干活,身板還算結實,又有兩個經驗老道的穩婆和小五照看,沒受多少苦就把女兒生了出來。
她們正擔心孩子太小呢,沒想到他會這么高興。
他來來回回感慨,稀罕得不得了,抱著不肯撒手。
屋里人一齊笑,她笑著笑著,就想哭了——他是想著要補償曾經的她吧。
他勸她別哭,自己也紅了眼眶,反要其他人來勸。
小五說:“這都圓滿了,哭什么!”
是啊,什么都有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