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哥譚是晴天。
哥譚市的一所游樂園內。
杰森左手拿著一個冰淇淋,右手的手腕上松松纏著一圈細線。
線的盡頭是一個飄著的氣球,形狀是一只漆黑的q版小蝙蝠,看起來很可愛。
“織田作。”杰森抬頭瞥了眼迎風飄啊飄的小蝙蝠,無奈道,“我只是好奇多看了兩眼,并不是真的想要。”
氣球和冰淇淋什么的,都太幼稚了吧。
織田作之助也拿著一個冰淇淋,坐在杰森的身旁。
“可是,蝙蝠氣球很可愛啊。”織田作之助茫然地問,“你不喜歡么?”
看起來不像啊。
“……”
杰森哽住,片刻后,若無其事地把掌心的線收攏,手指牢牢攥緊它。
松松垮垮的線瞬間繃緊了,飛在半空的小氣球被拉扯地往回飄了段距離。
“沒有不喜歡,就是覺得有點幼稚。”杰森嘟囔道。
織田作之助安慰道:“不會的,你看,別的小孩都有。”
別人家孩子有的東西,他家孩子也要有。
杰森領會到了織田作之助的言外之意,表情慢慢緩和下來。
他不再抗拒“幼稚的”蝙蝠氣球,手指又收緊幾分。
少年故意做出不由分說的命令姿態:“剛剛是不是路過了一個熱狗攤位?織田作,我想要!對了,還要加辣!”
織田作之助問:“又冰又辣的,腸胃受得住么。”
杰森說:“當然可以啦。不要小瞧我啊!”
織田作之助就沒有再拒絕。
“好的。”男人溫和地說,“等會路過的時候,帶你去買。”
杰森并不知曉,他的嘴角也在不知不覺中上揚了足夠燦爛的弧度——看起來就跟此前被他評價為“在幸福地傻笑”的路人,沒什么區別。
他們就像這座城市最普通不過的父子,平靜且溫馨。
這是織田作之助留在哥譚的最后一天。
明天,他就要啟程去下一個世界了。
大家體貼地把時間留給了他們,織田作之助詢問杰森想去哪兒,杰森想了半天,才說要來織田作兼職過的游樂園。
游樂園內人聲鼎沸,或許是心境不同,杰森總覺得來往游客的臉上都掛著幸福的笑,連一個哭喪的臉都看不見。
這還是哥譚么?
就連一向陰雨連綿的天氣都放晴了,仿佛連上帝都在微笑著注視著他們。
不遠處,過山車從頭頂急速駛過,尖叫夾雜著笑聲,吵吵嚷嚷的。
游樂園里最刺激的過山車,在杰森和織田作之助的眼中也不過如此。
他們每一天晚上的夜巡,都比過山車要刺激無數倍。
兩人特意挑了遠離人群的角落,遠遠觀望著人來人往,輕聲說著話。
沒人能聽見他們在說什么,唯有他們自己知曉。
“昨天,布魯斯和迪克都認可我了。”
杰森慢吞吞地說著,“布魯斯同意以后讓我單獨出任務,迪克把羅賓的制服和披風捧著,親手交到我的手里。”
“這很好啊,恭喜你。”織田作之助說。
“但是——!”
“嗯?”
“……我太高興了,脫口而出,說‘我可以接替迪克成為羅賓了’。布魯斯聽后,對我說,‘你要不要再取一個代號,制服也新做一套’。”
杰森憋著氣,滿腹疑慮,向可以信任的長輩傾訴自己的煩惱:“織田作,你說他這是什么意思?”
織田作之助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詢問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杰森想了好一會。
“說不出的感覺,心情很微妙……主要還是有點生氣吧。我那么努力地通過考核,不再是‘實習羅賓’了,結果他給我來這句話!”
“你覺得他在否定你嗎?”
“那倒不是……”
“阿福偷偷告訴我,你們前兩天還吵了一架。”
“阿福怎么什么都跟你說。”杰森撓撓臉頰,沮喪道:“好吧,是有一點。迪克很優秀,我總是……總是會擔心自己無法做到最好,配不上羅賓的稱號,得不到他的稱贊和承認。”
杰森埋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布魯斯的性格,他有時候說話難聽得要命,管得又多!吵架是因為……那天夜巡的時候,我有幾次沒有按他的要求行事,但我覺得自己沒錯——就連迪克也說我沒錯!”
杰森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了。
那些難以啟齒的、微妙的小心思,無論是布魯斯、迪克還是阿福,還是其他認識的人。嫻熟的、僅有過一面之緣的,無論誰都好,杰森從不對任何人說起。
只有織田作之助,唯有織田作之助。
面對他,杰森永遠可以輕松地垮下肩膀,吐露心聲,毫無保留地展示自己的迷茫和憂慮。
但杰森不過是個小少年,就連心中復雜的情緒是從何而來都不曾排查明白,又怎么能在三言兩語間傾訴給織田作之助?
他有時候甚至不知道為什么要跟布魯斯吵架。
明明前一晚還跟布魯斯一起看電影,看著看著,他就枕著布魯斯的胳膊睡著了。
醒來時,他發現身上蓋著一塊毛毯,而布魯斯正壓低了音量,叫織田作之助抱他回房去睡。
織田作之助正欲俯身連毯子一起將杰森抱起,動作倏地一頓——杰森不好意思地睜開了眼睛,拒絕了兩位養父,自己小跑著回房間了。
這么溫馨,這么美好,是值得銘記一生的時光。
但在第二天,他卻又與布魯斯爆發了爭吵——為了一點事后都覺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杰森把少年的雜亂心事,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為什么我老是忍不住跟布魯斯吵架呢?”
布魯斯管得多,控制欲很強,大家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織田作之助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杰森。
他少年老成,毫不自謙地說,他在少年時期就懂得不少尋常人難以看清的大道理。
但作為父親的織田作之助,也會苦惱于不懂叛逆期的青少年心理。
“你也不知道嗎?”杰森耷拉著眉眼。
“……或許是因為,布魯斯也是你的父親。”織田作之助遲疑著,答道。
織田作之助不知道這個回答好不好。
肉眼可見,杰森呆住了。
過了好幾分鐘,少年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那么,他讓我重新取一個代號的事情呢?是我做的還不夠好嗎?以至于布魯斯認為我還不配‘羅賓’之名。”杰森問道。
織田作之助很認真地想了想。
“你為什么不去問布魯斯呢?”男人溫和地問道,“當著他的面,大大方方地問——‘布魯斯,我還有哪里不足之處,請指點,下次我會做得更好’。”
杰森瞬間紅了臉。
“不不不!”杰森慌張地瘋狂擺手,氣球被細線帶動著,在空中瘋狂顛簸。“這種話,我對著他說不出口——”
“試一試吧。坦誠總是沒有壞處的。”
織田作之助平靜地說:“你猜他的心思,他猜你的心思,這要猜到什么時候去。可你們是家人,家人之間不該互相猜忌。”
“至于配不配羅賓之名……”
織田作之助說,“杰森,你有沒有想過,或許布魯斯是希望你成為你自己呢。”
杰森愣了愣。
“……我自己?”
織田作之助點了點頭:“在你心中,你是‘接替迪克’。但在布魯斯心中,你是‘成為羅賓’。”
杰森不懂:“有什么區別嗎?”
“迪克是迪克,你是你。杰森,至少在我心中,你是獨一無二的。”織田作之助摸了摸少年的發頂。
杰森支吾半天,小聲道:“……你怎么總是若無其事地說出可怕的話。”
“有嗎?我說的都是實話,沒有夸大,也沒有騙你啊。”織田作之助滿臉不解。
杰森把臉埋進掌心里,細碎的黑發遮不住紅透了的耳廓。
“……算了,你還是不要說話了。快把你的冰淇淋吃完,它都要化掉了!”
“哦。”
織田作之助應了一聲。
杰森獨自冷靜了一會兒,才重新慢慢抬起臉。他早就吃完冰淇淋了,沒有再開口,而是仰著頭,一緊一松地拽著氣球玩。
織田作之助把甜筒最后的一塊脆皮咬掉,用紙巾擦去指尖的碎屑。
他站起身,朝杰森遞出手掌。
“走吧,帶你去坐過山車。”
“那么無聊的東西,用鉤索隨便跳一棟樓都比它刺激。”
“你坐過么?”
“……沒有。”
“那為什么不試一試呢?”織田作之助問道。
杰森停頓了許久,直到過山車再度從他們的頭頂飛躍而過,游客的尖叫歡呼,讓他恍惚間想起了第一次用鉤索穿梭于哥譚的大街小巷時。
當他追隨著蝙蝠俠,從韋恩塔的塔頂飛躍時,朔風呼嘯,披風獵獵作響,杰森的心中從未如此暢快。
那是他最棒的一天。
杰森在韋恩塔俯瞰過夜晚的哥譚,但他還沒在過山車的最高點,見識一下艷陽下的哥譚。
杰森笑了起來,伸手抓住了織田作之助的手掌。
“好吧。”少年輕快道,“你說得對,我為什么不試試呢?”
坐過山車。
吃辣熱狗。
問布魯斯的真實想法。
不跟迪克比較,做他自己。
要不是織田作之助,杰森差一點就忘記了,他從來就不是誰的代替品,更不是為了一時沖動、為了什么狗屁的證明自己,而追隨蝙蝠俠的腳步。
最初的最初。
杰森想要成為羅賓的理由再簡單不過了——他崇拜蝙蝠俠,想要像他一樣鋤強扶弱,他向往的是那一顆正義的赤子之心。
在過山車的排隊人潮中,杰森握緊了織田作之助的手。
少年小聲地說了一句話。
“什么?”
人太多了,織田作之助沒聽清。他彎下腰來,耳朵湊近杰森,示意他再說一次。
杰森踮起腳,在他的養父耳邊大聲說道。
“我說——”
“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