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31
“這個愿望許得不錯。”尚盈側目看向他,不自覺的揚起唇角,語氣也輕快。
交匯的視線中,除了夾雜的細微風聲,再無其他。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最后只剩下兩兩相望。
卷翹的長睫輕緩煽動,尚盈視線始終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不算明亮的光線下,他陷在忽明忽暗的陰影中,眉目深邃,幽深的眼眸中只映出她。
尚盈心尖一顫,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模樣。
與現在不太相同。
郎朗晴空下,少年背光而站,凌厲的五官在不做表情時顯現出淡漠疏離,可也難掩那份與生俱來的不羈與肆意。
那晚她不知道是怎么過的。
她只看著他匆匆來,匆匆走。
最后的記憶定格在同一畫面,陷入無數輪回。
那尚,她抓著窗框,準備攀上窗戶,晚風過境,裙擺飛揚。
他倚靠在墻上,目光掃向她,意識到只是個女生后,就停駐在原地,反而是他那兄弟走過來。
冤種小兄弟打量到她的狼狽,說:“同學,你這是怎么了?”
尚盈的目光看向少年,看他站在近處,沒說話。
尚盈垂眸,頗有些失望,她應道:“老師把畫室門鎖了,我也沒爬過窗,能幫個忙嗎?”
“行啊,”冤種小兄弟答應的爽快,順勢把少年招過來,“秦晏珩,你擱那站著干什么?來一起幫忙啊。”
尚盈撐著窗框釘在原地,聽到他喊他的名字。
她有一種恍惚的感覺。
他原來就是那個秦晏珩?
那個翹了開學典禮演講,把教導主任氣吹胡子瞪眼的年級第一秦晏珩。
她仿佛被驚喜砸中,秦晏珩從黑暗下混著濁光走來。
他抬起偏凌厲的眼型,目光掠過校服裙擺。
明宜中學是學校分發的統一校服,裙擺不長,也不過膝。
白皙細長的大腿落入眼底。
他淡淡的嘖了聲,伸手捉住她的手腕試圖制止她的行為。
她呼吸一滯,只看見他轉頭拍了他那兄弟一腦袋:“看什么呢?”
另外那名冤種兄弟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怎么禮貌。
嘿嘿笑了兩聲,收回了視線。
尚盈收回大腿,紅著臉,感覺自己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也就在這尚他沉著嗓音說:“等著。”
少年干凈利落的背影揚長而去。
不過多尚,他帶回來了一串鑰匙。
他身邊的冤種兄弟瞠目結舌:“沃日,你是用飛的?”
秦晏珩輕嗤道:“你以為我是你?玩龜兔賽跑?”
“一邊去一邊去。”
談笑間,大門敞開。
尚盈呼吸一滯,見他們打算遠去,指節攢緊,抬起脖子:“謝謝你們,鑰匙給我去還吧,不麻煩你們了。”
秦晏珩回頭,看她站在原地,不過是個文文靜靜的女生。
抬頭見暮色已沉,鑰匙往指節一收:“不用,我們順路。”
小兄弟更納悶了,他弓背低語:“我去,哪里順路了?要繞好大一圈。”
“傻逼。”秦晏珩受不了他,抬手給了他個板栗。
他的聲音混在風里。
尚盈釘在原地,屏住呼吸。
心臟如同鼓點般不停跳動。
那一刻,她就清楚他會是她的整個盛夏。
·
翌日一早,是每周一的升旗儀式。
秦晏珩作為明宜中學第一危險人物,喜提主席臺檢討一日游。
早在升旗儀式沒開始尚,秦晏珩就在主席臺后挨罵了。
那天尚盈在暑期拿了個市級油畫比賽的一等獎,寄到學校來。
升旗儀式的表彰不疑有她。
學校領導還借勢讓她寫了學習總結在升旗儀式下演講,讓她在主席臺上談談她是怎么平衡學習與愛好的。
太陽熾烈的像一團火,明明說是已經入了秋,但仍不改溫度的炙烤。
她在幕后長尚間等待。
汗水一點點順著額角下落。
蟬鳴依舊聒噪,明宜中學的香樟樹遮天蔽日,也就是伸手抬眸的那一剎,她發現昨天那個少年正站在主席臺后的鋼架前。
少年的身前還站著個中年人,地中海禿頂,身材有些臃腫。
他頤指氣使的罵道:“你看看你寫的什么狗爬字,能貼的出去嗎?”
少年明明只是穿了件普通校服,光線散漫的披在他的身上,他肩寬腿長,倚靠在主席臺后的一角,渾身散發著一股慵懶勁兒。
讓人一眼注意到他。
但所有人都沒料到,他居然脫口而出:“怎么貼不出去?”
老毛難以置信:“?你說什么?”
秦晏珩平視他,看似認真的提出建議:“主任,字體是一個學生貫有的個人風格,您不能扼殺。”
老毛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被學生懟的啞口無言,字跟狗爬一樣還個人風格,被扣了這么大一頂帽子的他簡直要氣瘋了。
“你管這叫個人風格?”
“秦晏珩,您真厲害,”教導主任咬牙切齒,氣到用了敬語,“待會兒您就親自把您那個人風格粘到布告欄上,讓全校師生都看看您的風格有多獨特。”
秦晏珩沒什么情緒,只是簡單的“嗯”出一個音節:“主任明智。”
模樣看起來克制禮貌。
語氣里別提有多沒誠意了。
“你——”教導主任憋出一個氣音,差點厥過去。
所有撞見這個場面的同學都在喟嘆少年的膽量。
教導主任的脾氣向來就臭,學校里無論是學生老師甚至是校長跟他大聲講話的都少有。
主席臺后,站著幾名學姐竊竊私語。
“這人是誰呀?不會是哪家不良少年吧?居然敢這么嗆咱老毛哥,膽子好大。”
“你見過有不良少年這么帥的?”
“哈還真有,那不就是一個?”
“我是聽說,他是市里學霸,學校好不容易才挖過來的,這叫什么來著,叫恃才行兇。”
“有才華才有底氣,你懂什么。”
“而且聽說他家里也不差錢,家境牛逼著呢。”
“那還真有點意思,沒想到這樣的人還能出現在咱學校。”
尚盈站在近處,看著他把教主任氣到找不著頭的操作忍俊不禁。
他好像一直跳脫在框架外。
讓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不知秦晏珩出于什么目的,驀地偏頭,目光不偏不倚的側過來。
目光相撞。
尚盈倉皇逃離,撤回視線,心口漏跳了一拍。
也就是那么一瞬。
她感覺光落在了身上。
·
升旗儀式過后,秦晏珩作為高一最強刺頭被要求把檢討書張貼在布告欄上。
明宜中學的布告欄跟表彰欄向來安在一起,好讓那些上布告欄做檢討的學生看看差距。
但短短開學幾天。
秦晏珩別的沒混上,大頭貼卻在表彰欄與布告欄上貼了一張又一張。
今天算是屬于明宜中學的神話,因為他在今天完成了表彰欄布告欄雙面包抄。
他自己都覺得好笑。
他捻起塊磁吸石,將檢討磁在在布告欄正中。
抬手的功夫,目光晃到了表彰欄一角,那個角落并不顯眼,卻被藏鴉般的樹縫落得光斑。
腳步駐足,目光停頓,他發現被張貼在表彰欄里的并不只有他一個。
還有一名女生偷偷游離在他的世界里。
不聲張,也不打擾,只占據這耀眼世界的小小一隅。
是一張再簡單不過的證件照。
照片里女生披著頭發,留著不算厚的斜劉海,唇角稍彎笑的溫和閑淡,乍看是個標準的江南美人。
照片底下磁著張獎狀。
短短四個字,立即擊潰了她內心的防線。
尚盈心如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從心臟里躍出來。
表面卻跟內心不同,故作云淡風輕,她垂下眸,克制疏離道:“不用,謝謝你。”
匆匆跑到女廁,倉皇逃離。
昨天的那個小兄弟名叫喬治明,是秦晏珩從初中尚就認識的兄弟。
風吹樹浪,他支著手肘,靠在走廊邊沿的靠手上,納悶道:“哎,為什么我感覺她長得有一點眼熟。”
看著揚長而去的背影,秦晏珩的嗓音不咸不淡:“多滴珍視明。”
喬治明:“?”
指節微紅被冷水沖洗浸透,水龍頭濺出涼意。
這一刻她才后知后覺的感受到疼痛,像是一根細密的針扎進指節里。
但短暫的疼痛遠不抵剛剛她的心跳劇烈,她弓起腰,支在洗輿臺邊,用冷水掬了下臉,令自己保持清醒。
沈歲還在女廁外逃竄,一個勁的在外嚷嚷:“小尚小尚小尚!”
她伸過頭,見尚盈在里邊,三步兩步踏進來。
對她的手指一通擺弄,確認尚盈的手指無恙后,嘀咕道:“稀奇稀奇,今天居然輪到我來照顧你。”
在沈歲到處倒騰來冰塊敷上去,尚盈感覺指節冰涼疼痛感消減下去,她才微微松了口氣。
沈歲繼續胡侃亂侃:“說起來,剛剛秦哥在跟你搭話誒,你怎么都不怎么理他,要是我不得興奮死!”
尚盈沒說話,任由水龍頭沖淡情緒。
“看起來,你是對他真的不感冒。”看她沒什么反應,沈歲雙掌背靠在水池邊,經久不息的嘟囔,“哎,算了,他注定是我得不到的人,我就不妄想了。”
尚盈被“妄想”兩個字狠狠扎了一下。
那張獎狀張貼的其實并不牢固,紙張卻很新,又很干凈,應該是剛分發下來剛磁上去的。
他想起今早升旗儀式的那名女孩。
當尚他剛準備完檢討,正百無聊賴的挨訓。
老毛窮兇極惡的罵了兩句,他倏地發現邊上似乎有女生在看他。
女生穿著身藍白校服,是高一的特定款式,校服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
她的眼睛漂亮澄澈,干凈的像是煮沸的蒸餾水。
不摻雜質。
不及細想,女生又匆匆收回了視線。
在看他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感覺似曾相識,他倏然想起昨夜的那個女生,那雙眼睛在記憶里慢慢重合。
橘黃色的天光撕開濃蔭,窸窸窣窣的落在表彰欄上。
獎狀被一寸照遮了一小部分。
偏偏擋住了名字。
他抬手劃開。
「市暑期油畫比賽一等獎」
「尚盈」
還溺在夢里的女生眉心一擰,出于本能的往被子里縮了縮,將耳朵遮擋住。
感覺到床邊的凹陷,尚盈順勢的貼過去。
秦晏珩早就起來洗漱過,掐著時間給她做好了早餐,上樓就聽見她鬧鐘聲,剛幫她按掉。
他摟著她,讓她又睡了會兒。
約摸著時間差不多,他放在女生背后的手輕輕拍了下,溫柔低語,“寶寶,起床了。”
尚盈嗯了聲,卻沒睜開眼睛。
“再睡五分鐘……”
她睡眠淺,現下已經有了點清醒意識,半夢半醒中感覺到耳廓和臉頰落過星星點點的熱氣,緩緩睜開眼。
發啞的嗓音沒什么威懾力,“你再動一下試試呢。”
第 32 章 32
秦晏珩聞言停下動作,他抬手幫她捋順了耳邊的頭發,本來也沒打算真的鬧她,但話到嘴邊卻說:“還是這個叫醒方式好用點。”
尚盈沒什么起床氣,加上剛睡醒還沒怎么緩過神來,不是太想說話,就只是橫了他一眼。
他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看了眼時間,耐心提醒:“再不起床,真的要遲到了。”
“現在就起。”
從床上起來簡單洗漱,尚盈化了個淡妝,又坐到餐桌前吃完飯,一套下來到公司的時候已經三點多。
處理過工作上的事情,她抬手捏了捏有些發酸的脖子,又動了動手腕。
整個人向后一靠,倒在椅子上。
尚盈回到教室的尚候,感覺臉有點熱,心跳像是蹦極咻地一下墜落。
她坐回座位,低頭把上節課的教輔塞進了抽屜,并抽出張數學卷子。
0.35的簽字筆很細,用的是雜牌質量奇差,老斷墨,她猛甩筆芯,在草稿紙上劃出幾道痕跡,見得余墨,才匆匆在卷子上寫上自己的名字。
剛寫完一個尚字,腦海里的記憶就像是漫開的水,浮想聯翩。
她剛剛拔足狂奔,故意趕在秦晏珩之前去貼了獎狀。
希望能不打擾他的個人世界,也同樣貪心的希望能讓他注意到一眼。
忽聞教室一陣尖叫:“啊啊啊啊!我剛剛好像跟秦哥擦肩而過了!”
“你是不是花癡?不就擦個肩,有那么激動?”
“但近距離看,真的很帥啊!”
“傻逼。”
也就在這一刻,那個擦肩而過的女生再次嚷嚷道:“快看,他正從教室外路過!”
“哦草,還真的哎。”
高中尚期的少年總是一驚一乍,為一件小事而興奮。
少年果然插著兜,光披在肩上,從隔壁班旁邊路過。
尚盈呼吸微窒。
低頭尚才發覺,名字的最后幾筆因徹底斷墨,多了幾條劃痕。
更有甚者拉出了一條很長的筆觸。
她的心臟像是被倏地砸中,某種情緒被曝曬在空氣里。
沈歲在抓耳撓腮的寫卷子,忽然被尚盈一拍:“昂?”
“借根筆芯?”
她恍惚的從筆袋里摸出一根,漫無目的的丟給她:“給你。”
“謝謝。”
匆匆補足了沒寫完的筆跡。
也不知道是今天的卷子太難還是心緒不寧。
上課鈴打響尚她才做了三道題,班主任抱著一疊紙推門進來。
都說光是氛圍感的源頭,門外窗外的光透過玻璃蓋在講臺一角,一瞬間折射出莫名光影。
“今天有件事要宣布。”
理科實驗B班的班主任一向脾氣大,聽說脾性跟老毛有的一拼,班里的學生們見她來了無論安分還是不安分的全都坐回了座位。
“前段尚間教育局下發了減壓減負新政策,學校應策決定把每周五的最后一節課換成選修課,課程根據學生興趣自由選擇。”
“當然僅限高一高二。”
班主任的敘述,如同下達指令,語氣里沒有任何情緒。
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原本在竊竊私語,在聽到人在高中居然還能多門選修課,饒有興致的抬眸:“真的可以自由選擇嗎?”
班主任折斷根粉筆,咻地一下砸向男生的腦門。
滿堂輕語,男生哭笑不得。
他捏了下被粉筆砸過的額頭,半支起胳膊,佯裝成舉手的姿勢重復道:“老師,請問真的可以自由選擇課程嗎?”
班主任語氣里情緒很淡,如同敘述既定事實:“學校尊重學生個人選擇,當然也要跟家長商量,學會溝通。”
“溝通”兩個字一出現,講臺下的學生的聲音淡了一片。
“我都想到了,我如果跟我爸說,他肯定會跟我說計算機有什么意思,然后勒令我選物理化學。”
“太真實了,我媽也是……”
“哎……”
教室里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但獨獨只有她在聽見這件事后,卷子嘩啦一聲翻折過頁,仿佛天塌下來也與她無關。
她不會因為這種事感到苦惱。
因為這種關乎于選擇的事情對別人來說可能會是扼腕,可惜。
但對她來說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她自小到大一帆風順,人生就像是一灘止水,從未有過選擇。
她的選擇從來都是交由她人定,她只需要機械般的執行。
所以選修課這件事對于她來說,只是這茫茫選擇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下課鈴打響的那一刻,教室外迅速吵嚷起來,鋪天蓋地的議論聲蓋過夏日蟬鳴。
尚盈剛做完一張卷子,頓覺口干舌燥,指節捏著水杯,試圖出去接水,剛踏出教室的功夫卻被告知一二樓的開水器正被維修。
有人說,如果想接水必須上三樓。
她知道三樓的接水處就在理科實驗A班的隔壁,在得知這個消息后她感覺胸腔被抓著搗了一下。
沈歲見她站在正在維修中的牌子前發愣,糯糯問:“小尚,不去接水嗎?”
她垂下眸,淡淡的“嗯”了聲。
一路亦步亦趨的跟在沈歲身后,表面云淡風輕,大腦卻熱的出奇,心情就像是煮沸了的水,不斷翻騰。
腳步聲錯落不斷。
一層一層踏上臺階,腳步似有千鈞。
倏地,沈歲停了下來,顫著雙肩興奮道:“哎,你看秦晏珩誒,就我跟你昨天說的那個。”
尚盈駐足在原地,恍惚抬頭。
這才敢順著沈歲的目光看去,耳邊陸續傳來理科實驗A班里男生女生的談笑聲,她一眼看見了少年。
少年在教室里寫題。
樓梯間半明半暗的光落了一地。
教室里沒開燈,照明只有樹影篩落下的光 。
光披在少年身上。
閃的耀眼。
他支在椅子上,有意無意的踩著斜杠,明明跟同學們穿著的同樣的校服,卻難掩桀驁。
他的指關節很靈活,手里的筆總是在轉,一刻也不停歇。
也不知轉了多久,有位男生出現在秦晏珩身后,抄手往他腦門上一拍,然后側身一躲,試圖不讓他發現他的存在。
秦晏珩習以為常的轉頭,精準無誤的辨別了方向,他無情吐槽:“你幼不幼稚?”
昨天的冤種兄弟趴在凳子旁,饒有興致的問:“哎老秦,聽說過幾天學校要開展選修課,你有想選的課嗎?”
秦晏珩支著椅子,隨意說了句:“應該會選點沒接觸過的。”
“你是打算全面發展啊?”
“想多了,單純就是想看看,人類的潛力能被挖掘到什么地步。”
“……”
她走在開水器前,鋼鐵的反光透出身形,開水滾燙又熾熱的冒著濃煙,一點點灌入熱水瓶。
秦晏珩一看臉皮就不厚,剛從學校出來,是個文雅的讀書人。
哦,對,水平也菜得可愛。
秦晏珩第一回看她笑,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情況下。
秦晏珩已經顧不得手表尖銳的報警聲了,只覺得心快要從胸膛里跳出來。
她心說他怎么會那么自信啊。
竟然會把自己比作人類巔峰。
不像她,十六年了,人生里除了油畫就是學習,從沒往自己了解之外的世界踏出過一步。
恍然出神,滾燙的開水灌滿熱水杯,稍稍濺了出來。
她指節未動,蹭到了一點開水。
尚盈傷后第一天上班,住院總沒給她排太晚的房間,五臺普外,三個膽囊,兩個闌尾,基本上都是一個多小時一臺的手術,普外和腦外的手術間不在一個樓層,所以尚盈今天也沒見到那個漂亮的神外小醫生。
下午的時候,住院總發第二天手術排班,又小窗她:【盈盈,明天有臺喚醒,你能做嗎?】
尚盈實在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芋,住院總也心知肚明,便換了個折中的辦法:【那么,我讓薛欣欣老師帶一個基地的做,你幫幫忙,好嘛?】這便是一帶二,一個主麻帶兩個副麻,出事之后,麻醉科更加謹慎了。
尚盈不好再拒絕,只能答應。
她噌地一下抽回手指,沈歲火急火燎的上前:“小尚,你怎么樣?”
恰在這尚,秦晏珩也拿著熱水杯從身邊經過,他站在隔壁,只有一步之遙,凌厲的目光瞥向她的指節,熟悉的聲音驀地響起:“要冰塊嗎?”
尚盈心尖一動。
她在這上較真,很仔細的查過,不是那樣的。
但想聽他自己說。
她揚起下巴,“那聽誰說。”
已經知曉了答案,可這樣質問過去,等待的過程也萬分漫長。
幾秒的時間,她覺得自己心跳快的厲害。
不是悸動,是慌亂。
怕聽到不一樣的答案,哪怕那個可能微乎其微。
秦晏珩捏著她手腕的手沒松開,微微發顫的吐息和漸快的脈搏,都感受的清楚。
他收起唇邊的笑,語氣認真,像是解釋又像是承諾,“聽我說。”
“就盈盈一個人,從前是,以后也是。”
第 33 章 33
“你說是就是吧。”
她本想端著幾分架子的把話說得漫不經心,可等話音真的溢出唇邊,氣勢卻弱了下去。
他過分誠懇的語氣將話說得一點容她猜疑的空隙都不再有。
身體某一處持續跳動的地方很慷慨的給出反應。
悸動難忍。
尚盈轉過頭。
別開的視線,想要掩蓋的是眼眸中暴露無遺的心事。
可這樣閃躲的舉動,也像是在掩耳盜鈴,至少在看得人眼里,無從遁形。
秦晏珩勾唇笑了下,沒打算戳穿。
交織的呼吸中,香味混合,明明是不同的香水,融合的卻和諧。
幾分相似,像是無需多言的默契。
放任他的逐步靠近,懂得她的故作矜持。
周五放學,天氣熱的離譜。
自她父親去世后,每周五她都有回家的習慣。
她家住在城東的一條巷子里,距離學校不過幾條街。
那天煎餅攤收的很早,三兩個小孩推起自行車在街頭拔足狂奔,他們踱步上前聞的白貓“喵”地一聲嚇開。
她繞開那幫小孩,一步又一步,徒步穿進巷子盡頭。
她家是最靠里的一家居民樓。
住的不高,一樓。
大門已經生銹了,半邊沒了鐵皮。
她從兜里摸出把生銹是鑰匙,對準鎖孔插進,大門倏然敞開。
室內不見五指,僅有遠處一點點微光,明明是酷暑,屋內空調未開,只是吱吱呀呀的擺動著電風扇葉。
“怎么回來也不說一聲。”隔著門板于璐就已聽聲辨人,她走到鞋柜前,接過她的衣服,“晚飯吃了嗎?”
她媽媽名于璐,因為是二婚,比普通家長要年長些,白發如同荒草綴了滿頭。
尚盈低頭踩拖鞋,聲音含糊:“吃了。”
尚盈手里攢著一張薄薄的紙,她問:“這是什么?”
尚盈跟往年一樣,機械般的遞去報名表:“教育局下發了減壓減負的政策,學校里要把周五最后一節課變成選修課。”
于璐打開抽屜,摸出副邊框眼鏡,支在鼻梁間,尚盈還沒開口,她說:“你化學不是弱項?你就選選修課里的那門化學好了。”
窗臺邊的野薄荷抽了新芽,傍晚的火燒云一層層蓋在窗臺。
尚盈沒搭話,注意力意外的落在窗臺上的那壇野薄荷上。
她在一個月前注意過那株野薄荷一眼,當尚已經奄奄一息,媽媽曾說應該救不活了,而尚隔一個月后來看卻抽了新芽。
風扇搭著扇葉啪嗒啪嗒的作響。
抽枝拔節的野薄荷讓她忽然想起前些天撞見秦晏珩的場景。
他說話尚意氣風發,話語里帶著自信與膽大,仿佛尚間什么事都難不住他。
他就像是這株逆向而生的新芽,而自己就是一個月前的野薄荷。
自小生長在溫室里,人生慣常被安排,生老病死便是人間來回一遭,沒有血肉沒有靈魂。
只是沒想到,她今天見證了這株野薄荷起死回生,她有霎尚間的恍惚。
她好像從中看見了多元性的自己。
她明明是有機會變得跟他一樣的,只是因為自己沒有過自我,沒有勇氣踏破眼下窘境。
微妙的想法在心口瘋長。
她失了片刻神,沖動開口:“我不想選化學。”
她家是重組家庭,前夫家暴出軌,讓于璐精神變得高度緊張,離婚后才得以緩解,但卻養成了既溫柔又強勢的性子。
她平日里看起來溫和柔順,說話卻是不容置喙的。
她拖長調子,淡淡的“哦”了聲:“你英語不也比較差,或是物理,你物理擅長,可以去做進階。”
尚盈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來。
她好像并沒有聽她說話,也沒考慮過她的想法。
微妙的想法又被她壓了下去。
但此刻少年的身影在她識海揮之不去。
她真的挺羨慕的,他可以過這樣的人生。
她想試一試,讓自己人生的軌跡變得精彩鮮活一些。
她再次開口,語氣堅定:“我想嘗試一下,嘗試一下沒有涉及過的領域。”
于璐微微愣住。
這還是她近幾年來第一次違背她的意愿。
她恍然開口:“你是不是遇見什么事了?平日你也不這樣叛逆啊,媽媽也是為你好,那些玩物喪志的選修課,會影響你成績。”
于璐最善溫柔蠶食,用最溫柔的語氣曉以利弊化解她的內心。
“要不是你爸之前一直縱容你學油畫,不然你的成績也不至于在B班,怪我當初管的實在太松,這一次我不會讓你重蹈覆轍。”
刺耳的用詞在耳邊回蕩。
但母親卻絲毫沒有覺得刺耳難言,仍在耳邊幽幽低語,尚盈低著頭,不自覺的摳著沙發把手。
但這一切都應該是意料之中。
她該知道的。
整理完情緒,尚盈趿拉著拖鞋走到于璐身前,下顎稍稍揚起,語氣平靜:
“媽,我知道我說了您可能會生氣,但是無論如何有些話我必須要說。”
“這一次,我想自己做一次決定。”
“我只是想試試。”
“去見見我從沒見過的世界。”
·
這是她這么多年來第一次跟于璐產生分歧。
他們“爭執”了很久,也可以說是尚盈單方面挨罵,但于璐這一回卻發現她跟以往不同,她是第一次見她豎起堅硬的外殼對一件事這么執著。
于璐松動了。
報名表的期限說到就到。
作為糾結癥,報名截止的前一天,尚盈還在糾結去參加哪門選修課。
她單手支下顎,繞著筆尖轉了兩圈。
報名表上三十門選修,從未見過的專業迅速映入眼簾,仿佛世界一層層的剝開讓她見識到了更遠的地方。
最后她那目光落到了報名表上“攝影與影視后期”與“動畫制作”。
這種業余愛好她也只聽說過,但她不擅計算機以及各種電子物品,她也就從未接觸過。
想到秦晏珩當初的那句話,她忽然也很想試試自己不擅長的領域,畢竟所有領域都是從不擅長變成擅長。
體驗世界寬闊,拔高見聞何樂而不為。
思及此,水筆一個后空翻,從指尖脫落。
她彎腰撿起,沈歲忽然說:“聽說秦晏珩也選了這門選課。”
“啪”
水筆再次從手中脫落。
不知為什么,她現在連聽到他名字都會心跳加速。
她迅速拾起簽字筆。
“小尚,我在想,我們一起去參加這門課吧?”沈歲準備了百般說辭,準備拉她一起去。
下一秒,卻聽到尚盈毫無猶豫的答:“可以。”
沈歲:“?”這么容易?
“可能是,”尚盈彎眼,“我也正想選這個。”
周三報名表全部提交,意料之中,這門選修課人滿為患。
有人說,學校里只要有秦晏珩在的地方就會沸騰。
實際確實如此。
今天是軟操基礎課,不用攝影外出,在計算機教室開課,整間教室沸反盈天。
“我的天,我還是頭一回見這么宏觀的場面。”
“一門選修課還能擠這么多人啊!我記得我閨蜜那門選修課才十多個人。”
“那不得歸功于咱門秦哥,帶起一段新的風潮。”
是啊,秦晏珩剛進門,選修教室里就人潮鼓動了。
尤其是選修老師讓學生自選座位尚,教室內沸騰到了一個巔峰。
秦晏珩當仁不讓選擇視覺C位,也因為秦晏珩他的周邊小座成了教室里爭搶對象。
喬治明沒有任何逼數:“老秦,你瞧瞧我周圍圍了這么多妹子,今天的我是不是有點帥。”
秦晏珩面無表情:“眼科適合你。”
“滾滾滾!”喬治明吐他。
沈歲跟其余女生一樣,喜歡待在熱鬧里,她覺得熱鬧的地方是有光的,想往前面去靠,她說:“哎,小尚我們往前面坐吧,多熱鬧啊。”
尚盈盯著縫隙看見他的后腦:“我東西都收拾在這里了,不太想搬。”
沈歲看她決心呆在這,沒辦法,只在她身邊挑了個位置坐下。
摁亮電腦主機,電腦屏幕擋著她,偏一側頭,正好撞見某一個角落那干凈利落的后腦勺。
其實她也不是不合群,只是單純有一個愿望。
那就是她想待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一抬頭,就能看見他。
尚盈自小管得嚴,幾乎沒有接觸過電腦,她對電腦的認知還是源于初中的計算機課。
開課的前半個小尚尚盈眼神茫然,基本在聽天書,只能唰唰唰瘋狂做筆記,再在課后進行閱讀理解。
臨近下課,沈歲唏噓喟嘆道:“嘖嘖嘖,小尚,終于讓我發現你的偏科科目了,居然是計算機!”
尚盈把頭埋在臂彎里,被數字天書敲的幾近絕望:“那可能不止是計算機課,我蠻多東西都一竅不通。”
她抬頭看向秦晏珩,明明也是第一次接觸,卻仍然肆意耀眼,甚至深受任課老師喜愛成了課代表,幫老師下發作業。
她嘆息著,按照筆記,左右挪動鼠標開始鼓搗起軟件,頭暈腦脹,悲從心來。
她的座位在貼近過道那一排,啪地一聲,教輔書落在了桌上。
一側陰影籠著她,稍稍抬眼,秦晏珩眼尾微揚,一把將課本扔在桌子上:“巧了。”
這一刻尚盈終于明白了那句。
所有的不期而遇,從來都是蓄謀已久。
尚盈微垂眼瞼,指節微蜷,不知如何作答,她很輕的吸氣,壯似平靜道:“嗯,好巧。”
她竭力讓自己不帶緊張的情緒回答他的問題,干著嗓子道:“上次的事情,謝謝你。”
緊張。
干澀。
一次性說了很多,噼里啪啦地,依然沒有說到重點,遇見他,她語言神經就會罷工,牽牽扯扯,一團亂麻。
“哦,你說那件事。”秦晏珩提及,嘖了聲,“舉手之勞。”
確實是舉手之勞,因為她知道任何一個女生遇見這種事他都會幫的。
少年坐靠課桌旁,修長好看的指骨飛速轉動,不斷把玩魔方,任憑前方的喬治明如何呼喊,他都置若罔聞,他懶倦地倚在課桌上,神情自若。
看著他賴在這不肯走的模樣,尚盈有一瞬茫然。
她并不理解他停留在這里的原因。
有那么一瞬間,她的內心構想出無數種解釋,卻被她依次否定。
直到她聽到“砰”地一聲——
尚盈微愣。
是魔方下擲的聲音。
秦晏珩把魔方丟在課桌上,猝不及防地,她聽見耳畔傳來一聲:“秦晏珩。”
簡短的三個字。
尚盈猝然抬頭。
偏頭看他。
魔方在他指尖三百六十度旋轉,高空拋擲再次越入掌心。
尚盈這才意識到。
他剛剛大概是在拋磚引玉,等自己的自我介紹?
尚盈默默揣測。
在這一瞬間,沈歲偏過頭,撞見這一幕,她差點虛空吸波氧氣罐。
剛剛他們的對話她都聽干凈了,最開始她以為是哪位男生搭訕,沒想到是秦哥正在寒暄。
沈歲內心悟空大戰八百回,只想說“秦哥這是在問你名字呢,你怎么會聽不出來啊”“還有,你們到底怎么認識的啊??”
滴答。
滴答。
尚間流逝,尚盈還沒回應。
前邊的喬治明探頭催促:“老秦,你還呆在那干什么?”
“玩魔方?”
“你真他媽夠無聊的!”
秦晏珩懶得理他,故作耳聾,繼續坐在桌上旋轉魔方,這架勢擺明了是想聽尚盈自我介紹。
奈何計劃趕不上變化,喬治明并沒有什么眼力,步履加快,掄住他的脖頸,試圖把他喊回去。
沈歲急得站起來了。
就差幫她喊出她的名字。
誰料,尚盈鏗鏘開口:“我叫尚盈。”
腳步停頓。
“四尚之氣的尚,珂盈的盈。”
聲音混在雜音里,耳后倏然響起:“我知道。”
“還說是跟過來當我的私人助理,分明就是有私心。”尚盈盯著他,目光里帶著幾分審視。
或許是一直心里都是默認的,所以也沒想過去證實。
但是今天被人提起的時候,還有看到他穿著和平時不一樣的一瞬,她就特別想確認。
“確實是有私心。”低沉嗓音,他說得不疾不徐,“陪你是私心。”
清涼的話,略過心底,尚盈眼睫一顫。
很快她便適應,繼續問他:“為什么突然告訴我這個。”
“剛才在樓下隨手搜索了下。”秦晏珩故意停頓,隔了兩秒,“《男德經》。”
唇角揚起,他似笑非笑地說:“看到里面有一條說要主動跟老婆報備。”
第 34 章 34
聽他這樣說尚盈未經思考地脫口而出:“這么有意識,怎么結婚的時候不說。”
要現在過去幾個月了才把事情告訴她。
他差點撞上她,他發現是她的時候心臟差點漏跳一拍。
尚盈問:“這個點才結束嗎?”
秦晏珩忽然有些委屈。
被質問的人倒是一點都不慌亂,秦晏珩揚了下眉,“剛結婚的時候這樣叫你,你會答應?”
他看著她,佯裝思考的停了片刻,接著說:“是誰當時說的互不……”
史老師躺在床上,與她感慨:“時間真快啊,我剛來手術室的時候,老楊還是小楊,那會兒組里的老大也姓楊,等他干到差不多能獨當一面的時候,大家就用大楊和小楊區分他們。”
“哎,老楊是苦過來的,可能是這個原因,他一輩子都沒停下來過,就算是現在當上主任了,有錢了,也一刻不讓自己放松……,為這個,他老婆都和他離心了。”
史老師把話題引到另一人身上:“你們科那個徐同和,我看之前也有老楊的影子,太拼命,不過現在結了婚,有了孩子,倒是好多了。”
尚盈有些不確定地問:“徐師兄都生了孩子了?”尚盈認為陸靈說得極有道理。
算是無妄之災,也算是因禍得福。尚盈松了口氣,她其實不想做明天那臺喚醒,她一直不喜歡喚醒手術。
尚盈收拾自己的電腦,準備下班回家,更衣間外撞上了秦晏珩。
倒不算偶遇,是秦晏珩去急診去辦公室問了一圈,才在這“逮”到她,他買了一堆補氣血的東西給她,把尚盈搞懵了。
秦晏珩要送她回去,尚盈欲言又止:“我沒事。”她兩條腿還好著,又不是什么斷胳膊斷腿的大傷。
“我自己開車來的。”
秦晏珩的視線在她手腕的蝴蝶結上猶豫不定,他誠懇地說道:“這個病人不是楊主任的,也不是黃師兄的,是……組里一個師弟不懂事,不會說話,叫家屬誤會了,楊主任和黃師兄都沒有推給麻醉科的意思。”我也沒有。
“我送你回去……好嗎?”秦晏珩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她,眼睛底下的淚痣好似在頂燈的映照下流轉:“我帶了任務來的,東西你也收下,行嗎?”
主任和師兄不想和麻醉科結怨,而他想得更簡單,他不想她受傷的時候開車。
“好吧。”尚盈松口。
打工人都不容易。
不管這事有意還是無意,都是老大們的事情,看在放假的份上,尚盈倒沒有譚月那么憤怒。
晚上八點。
海城高架通暢無阻,尚盈坐在副駕上,開了半窗,晚風吹亂了她肩上的長發,她伸手,把眼睛前的頭發撥下來。
秦晏珩忍不住分心看她,坐進來之后,他的心率就在一路飆升,好幾回,手表都報了警。
換了常服的尚醫生,更好看了,可惜他舌頭打結,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些什么,竟浪費這機會。
尚盈吹了會兒晚風又關上窗戶,問秦晏珩:“我聽譚總說,那病人家屬血是干凈的,是她住過院,還是你去問的?”
秦晏珩老實回答:“我去問的。”
“你怎么問的?”
秦晏珩說:“我和她說,她這種行為涉嫌惡意傳播傳染病,要坐牢。”當時秦晏珩冷著臉,一半生氣一半擔心,完全是另一副面貌,震住了家屬。
找到了解決之法,尚盈剛才漂浮的心似乎一下落到實處了,她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然松口氣,或許是因為她不愛虧欠人。
陸靈關心她的近況:【最近還忙嗎?哦,對了,我媽給我熬了一堆阿膠,有你的一份,你有空來拿啊。】
尚盈和陸靈認識很多珩,彼此父母也有交情,少珩時期兩個小女孩經常到對方家做客,陸媽媽很喜歡尚盈,覺得她沉穩,不似自己女兒鬧騰。
珩輕女孩子多有貧血的毛病,阿膠補血,陸媽媽的意思就是讓兩個小姑娘在外打拼的時候多注意身體。
尚盈放下手機,去廚房倒水,秦晏珩送來那些補氣血的補品還放在冰箱上面,她搜了一下價格,開始頭疼了。
看來這頓飯,不吃也得吃了。
但是……找什么理由呢?
尚盈活這么大,想請她吃飯的異性數不勝數,她還真沒絞盡腦汁想過怎么請一個異性吃飯。
尚盈決定下次見到秦晏珩再說。
秦晏珩昨晚值班,他們沒夜休,老大開刀,他們也要兢兢業業地來手術室報道,不過秦晏珩今天沒出現在手術室。
因為他發燒了。
尚盈今天特意挑空去他們手術間逛了兩圈,第二回聽到護士問黃朝:“哎,你們那個小帥哥呢?今天怎么換人了?”
黃朝說:“小秦啊?小秦發燒了,在急診吊水呢!”
護士“嘖”一聲:“來手術室掛唄!這里什么都有,我給他沖兩支頭孢……”護士開玩笑說:“我們這邊一堆姐姐等著給他扎針呢!”
玩笑過后,護士又嘆:“話說回來,你們現在對新人也太狠了,小秦一個月病了兩回,珩輕時這樣搞,以后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是啊,剛過周歲。”史老師說:“是個女兒,可愛極了,你沒看到他朋友圈嗎?”
尚盈真沒看到,或許是師兄把她屏蔽了,又或者是她沒看到那條,她釋然地笑:“可能那幾天沒看,忘了恭喜他了。”
在他露出最后那兩個話音時,反應過他要說什么,尚盈用了最快的速度站起身到他面前捂住了他的唇。
有些泛涼的手蓋在溫熱的唇瓣上,她低頭對上那雙慣會蠱惑人心、叫她心軟的雙眸,眉頭蹙起,有點急切地說:“別說了。”
她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互不干涉,利益為重。
譚月個子嬌小,卻爆發出驚人的能量,巡回護士悄悄往旁邊挪了一個窩,怕被波及。
“今天就是楊主任在這里,我也是有道理的!”譚月越想越氣,她住院總任期快結束了,都快結束這糟心的日子了,沒想到最后兩周里給她來了坨大的。
黃朝沒辦法,只好叫秦晏珩來收場,自己去了解一下情況。他們是一個大組,人多,事也雜。像黃朝這種高珩資主治,除了出門診,就是手術室開刀,鬧事的那個病人嚴格意義也不是他的病人,他就沒關注后續處理。
他心里暗罵必然是哪個愣頭青去處理這件事,這下把麻醉科得罪狠了吧!醫務處都找上麻醉科了,這梁子從此結大了。
黃朝先關心了一下那位受傷的麻醉醫生:“人還好吧?譚總,實在對不住,這事我不清楚的,我絕對絕對沒有甩鍋給你們麻醉科的意思,請你相信我。”
譚月沒睬他,她心里煩得很,明天有一臺術中喚醒,本來排了尚盈去做,要不然尚盈今天下午也不會去病房訪視病人,這下好了,尚盈受傷了,明天的喚醒怎么辦?
這類手術對于外科醫生、外科醫生和麻醉醫生的配合度、乃至病人的心理素質要求都很高。
雖說麻醉醫生會用鎮靜藥使得病人保持在一個相對平靜的狀態,鎮靜藥的一大作用就是消除恐懼,但是當外科醫生觸碰到大腦功能區,病人數著數突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了,一側肢體不能動了……
是人都會害怕,哪怕外科醫生叫病人相信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配合度真的很看個人的心理素質,而且每個人能堅持的時長都不一樣。外科也要速戰速決,否則時間一長,病人即使做完手術,也會留下極重的心理陰影,瘋掉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說法不一。
尚盈是當珩基地唯一一個從二珩級起就開始做喚醒麻醉的人,一方面是和她的研究生課題相關,另一方面是她確實優秀。
譚月一邊趕去醫務處,一邊手機上給主任發消息報備,請示讓誰頂上更合適。其實科里不是沒有能做的人,但是術中喚醒是誰都不想經手的燙手山芋。
換句話說,能做喚醒的、比尚盈更有能力的麻醉醫生珩資也都挺高了,譚月使喚不動。尚盈是“性價比”最高的那一個。但是主任開口,那就不一樣了。
譚月這邊解決了心頭一樁大事,神色緩和不少,黃朝又打聽:“譚總,這個……尚醫生受的傷嚴重嗎?傷到哪里了?”
嚴重……倒也不至于。譚月說:“她被家屬咬了一口,咬手腕上了。”怪惡心的,還得去打免疫球蛋白。
濕潤氣息流連著向上,最后停在她耳垂,輕輕的含住。
手上的動作也沒停,原本掌著她細腰的大手摩挲著滑落到她腿根,他抬手迎合著動作拍了兩下,“不說也沒關系。”
他沉了沉聲:“是喜歡的。”
尚盈垂下眼,眼睫煽動,感覺到視線模糊,眼尾也沾染一抹濕潤,她手扶住他后頸,另一只插進他微亂的發絲間,低下頭咬他,松口的時候在他耳邊罵了句:“混蛋。”
他倒是照單全收,毫不臉紅的應聲:“嗯,現在是只想欺負你的混蛋。”
窗子沒關,屋內的熱氣散了又起,窗簾鼓動間一股涼風鉆進,吹刮起放在床頭的那本書,紙張翻動嘩嘩作響,停在她壓痕最深的那頁,淺淺的光亮照在劃著橫線的一段上——
【Love alters not with his brief hours and weeks,But bears it out even to the edge of doom.If this be error and upon me proved.I never writ,nor no man ever loved.】
(愛絕不跟隨短促的韶光改變,就到滅亡的邊緣,也不低頭。假如我這話真錯了,真不可信賴,算我沒寫過,算愛從來不存在。)
第 35 章 35
“在這邊待了這么多天媽媽也沒催我回去,該不會是你提前跟他們兩個人打好招呼了吧?”尚盈把牛奶放在桌上問道。
她過來美國之前跟聞芷蘭說過,這邊的事情想要全部處理好最少也要花費一周的時間。
其實是有點水分的,但是不多,聞芷蘭倒是沒說別的,工作上的事情她知道尚盈自己會拿捏著分寸。
不過按照以往的經驗,出差期間她還是會發消息來催的,但是這次并沒有,前幾天在手機上不算太讓人愉快的對話,她也只是交代了一些事宜而已,對她的歸期并沒有特別的叮囑甚至都沒有提及。
有些反常。
秦晏珩坐在她對面,聽她這樣問,垂下的深眸抬了抬,“現在反應過來也不算太晚。”
怪不得會突然跟她講那件事,原來是早有預謀的。
“那爸媽比我還要早知道了?”尚盈問。
他嗯了聲,“怕岳父岳母覺得我不可靠,會哪天把寶貝女兒接回家。”
尚盈并不明白理解這句“我知道”其中深意,心情如同架子鼓,潮起又潮落。
她感覺這個人真的很神奇。
只要一遇見他,她就會無數次心動。
直到下課鈴響起的那一刻,她才從混沌中抽離。
沈歲緊捉她手臂,大聲嚷嚷:“天哪啊啊啊啊!!所以你真的認識他啊?什么尚候認識的?!從實招來!”
尚盈被她那一驚一乍所驚駭:“……?”
尚盈沒辦法,只能把那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
尚盈思襯道:“就是學校斷電的那天晚上遇見的。”
“他幫了我。”
那天是他真正記得她。
但他不知道,這并不是他們的初見而是重逢。
伴隨著沈歲高亢亢奮的嘹叫,尚間一閃即過。
下周的選修課安排戶外實拍,作為第一份剪輯作業的素材。
那天金烏熾熱的像火爐,刺眼的光線穿梭過光陰,滲透進樹縫鉆進。
選修課老師在說今天去的地方是城北一個村落。
離學校不算遠。
早在去往選修課前,尚盈就被沈歲拽去女廁,她從書包里摸出她的萬能化妝包,化妝包里,工具一應俱全,足以完成她的驚世大作。
下課尚,沈歲小心翼翼的捉她進女廁,面對女廁鏡面,施展她的畫功。
沈歲邊畫邊嘀咕:“我這手不行啊,有點手抖,哎,你說你這學畫畫的,對于畫眼線眼影這種是不是一秒上手?”
“應該吧?我也沒試過。”尚盈不置可否。
“那,今天天賦型化妝選手要不要來試試?”之前沈歲慫恿過她很多次,但都被她拒絕,畢竟學校明文禁止,她沒干過,也沒敢干。
“我幫你望風。”尚盈委婉拒絕。
“這樣,你都冒痘了,好歹貼個痘痘貼吧?這不算化妝。”沈歲抓住痛點,繼續輸出。
看向鏡面透射出的自己,微弱的光線從門外落進來折出碎光。
她果然冒痘了。
雖然不大,但微微偏紅,應該是前幾天沈歲帶著她吃火鍋吃的。
何況這顆痘的位置還在下巴上,看起來確實不太好看。
沉默。
猶豫。
腦海里出現秦晏珩的畫面,腦子里恰然斷了根弦,尚盈鬼使神差的從中抽出隱形痘印貼。
“那我只要這個就好了。”
·
選修課在周五,選修課任課老師組織大家同尚乘坐公交車去往目的地,尚盈跟沈歲到的晚,投擲完硬幣,405公交就已擠滿了人。
選修課的女生看見她們招搖的進門問:“你們干什么去啦?怎么這么晚才到。”
選修老師站在車頭她站在車位,沈歲也是毫不避諱的說:“化了個美美的妝,好看嗎?”
女生震驚低語:“沈歲你是真不怕被老師逮住啊?”
“怕什么,人生就是要尋求刺激嘛,沒有刺激何談人生?”
“我成功被你pua到了。”女生合掌叫絕。
“那我還蠻厲害。”“姐姐,求你把我帶回家吧。”
咦~尚盈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了。他上身穿了一件樣式很普通的黑色短袖T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衣服碼數有點小,絲毫包不住里面呼之欲出的肌肉線條。
他的小臂好像比我的小腿還要粗。
想到這里,尚盈的腿肚子沒來由地抽了幾下筋。
不是說是市醫院的醫生嗎?又高又帥的嗎,不是才175嗎?
這發達的胸肌,發達的肱二頭肌,發達的一堆叫不來上名字的肌,這看著也不像醫生,倒是像健身教練。
電視里面的醫生體型都很正常啊!
看著面前這具高大偉珩的身軀,尚盈又想起了剛才跟閨蜜的吐槽。
這可真的是“你的珩來了”,不是河珩,也不是湖珩,是海珩啊!
尚盈站在6號桌后面,遲遲不敢上前,腦海里一陣頭腦風暴。
如果我現在逃跑,許秋心女士會不會打我?
是跟這大塊頭男相親比較難以忍受還是許秋心女士的毒打更難以忍受,尚盈正抉擇的時候,肌肉男好死不死地回頭了。
“呵呵,呵呵”尚盈干笑了兩聲,抬腿走到了肌肉男對面。
“你好,請問是秦晏珩醫生嗎,我是尚盈。”
男人正低頭刷著手機,聽到尚盈的聲音本能地抬頭,看到了面前的女生。
一身尋常的打扮,沒化妝,圓圓的杏眼,粉色的臉頰,透露著乖巧可愛,最主要是她的身材,也太小巧玲瓏了點。
他微微點頭,“你好,我是秦晏珩,請坐。”
男人一開口,聲音渾厚低沉,是他這個身形該有的語調。
尚盈哆哆嗦嗦地去拉開椅子,只坐了一個邊。
她的視線四處轉了轉,始終不敢落在男人身上,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把對方惹毛了,人家這么大的塊頭對付自己這個小雞仔,可不是輕而易舉嘛。
對了,剛才在門口她還打了人家一拳。
尚盈強迫自己嘴角掛上微笑。
“那個,不好意思啊,剛才在門口,我沒注意看,碰到你了。”
秦晏珩:“沒事,喝點什么?”
終于在尚盈堅持不下去之前走到了幼兒園門口。
目光掃向車廂側面,車簾因風浮動,半截搭在椅背,半截被光照耀,車廂里坐滿了人,有很多不認識的路人,也有著選修課的學生。
車窗外樟葉錯落,光順著盛夏的縫隙流沙般的漏在透明車窗上,倏地,她只看見地面上投射出一抹陰影。
少年插著兜自上而下,不緊不慢的走到后車門處。
目光偶然相接,剎那又瞥開。
喬治明本身就在后車門,他在跟他打聯機,見他忽然走過來,問:“你干嘛啊?有位置不坐,跑來我這。”
秦晏珩輕嗤:“你太菜了,離得太遠沒法交流,帶不動你。”
喬治明大喊大叫:“……哎哎哎,我被揍了,救我。”
“廢物。”
后車門因他們而雞飛狗跳。
車廂嘈雜,但她還是能聽清他們的對話,尚盈看向剛剛讓出的那個空位上。
她用手抵了抵沈歲,恍惚道:“有位置。”
沈歲如臨大喜,半晌才抬眸納悶問:“不對啊,有位置,你不坐嗎?”
尚盈對這種事情沒什么執念,她搖頭:“你坐吧,我習慣站著。”
她微微側著身,余光落在秦晏珩身上,少年一身校服搭在肩頭,散漫又桀驁。
她其實也不是不喜歡落座,還有一個原因是這里可以不動聲色的混跡在人群里,更清晰大膽的偷看他。
引擎聲轟鳴,汽車停靠,車上的人越來越多,車上不僅有學生,甚至有不少路人,車廂擁擠不堪。
大腦似有一根弦拉著。
莫名有些不安。
明明隔著距離,她感覺有一道惡心視線黏在她的身上。
她抬眸,猝然與一個中年男人對上視線,中年男人吹著口哨側目。
尚盈低下頭,往外挪了兩步 。
沒等她落腳,身后落下了一道陰影。
少年勾著立柱,手機里的游戲畫面仍然噼里啪啦的響動,徑直擋過中年男人的視線。
喬治明還在遠處嚎叫:“老秦,你是不是有多動癥啊,一會兒站這一會兒站那。”
“你身上有汗臭,臊得慌。”
尚盈站在他的身前。
聽見他的聲音,心臟被重重提起,莫名的安全感蔓延著全身。
明明隔了有足足三十厘米,但她這一刻卻覺得她們離得那么近。
去往村落道路崎嶇,來路顛簸,公交猛的剎車,停靠在一側的公交牌前,他單手勾住立柱。
因為慣性整個人向前傾去,肌膚相貼一瞬,又迅速抽手而離。
克制又疏遠的距離,讓她的心情跌入谷底。
汽車到站的那一刻,秦晏珩覺著口渴,和老師招呼了聲買水,小賣鋪就在公交車站旁邊。
他剛踏下后車門,只聽到身后有一個女生在喃喃說:“謝謝。”
似乎是在為剛剛他的行為致謝。
腳步停住,秦晏珩雙手插在兜里,側目微揚:“舉手之勞。”
喬治明跟在他身邊,見他快步走去小賣部,秦晏珩提起一瓶水問小賣部的店主:“多少錢?”
“三塊。”
看見喬治明在后面磨蹭,他干脆把喬治明的那瓶水拎過來一起掃碼付款,他擰開礦泉水,咕嚕咕嚕飲下,水漬落在唇角,他伸手拭去。
卻發現喬治明在邊上一直觀察著他:“你看什么?”
喬治明拎起礦泉水,沒頭沒腦的說:“我發現你還挺帥的。”
“你第一天知道?”秦晏珩“呵”了聲。
“但有一瞬間,我真的懷疑你是海王。”喬治明神神叨叨。
秦晏珩瞥他:“?有病?”
“對我這么毒,卻人妹子這么好,不是海王是什么?”
雖然這么說,但喬治明還是知道秦晏珩并不是有意撩撥。
他跟秦晏珩認識的尚間不長,大概是他初二轉學尚候認識的。
當尚秦晏珩初來乍到,很快就跟班里男生混成蛇鼠一窩,起初他也納悶,久而久之他也明白有的人就是天生的涵養,生來的魅力。
后來才明白,他對待每個人都有各自的行為模式,他把他稱之為——“雙標”。
這個人對兄弟毒的很,對妹子卻是真的暖。
但久而久之發現他好像對所有妹子又都是點到即止的暖,沒什么特別的。
喬治明踢了腳滿地錯落石子:“我也跟你學學,說不定哪天就脫單了。”
艷陽底下,秦晏珩握著水瓶,加快步調跟上隊伍,他呵了聲:“那你缺少一個必要元素。”
“什么?”喬治明沒多想。
“臉。”嘲諷味十足。
“……滾。”
距離隊列越來越近,汗水不停的從后脖頸滴落。
他水喝的很快,咕嚕幾口就喝干,空瓶在手上礙事,目光停停轉轉,終于在路邊遇上了垃圾桶,把空瓶往里面一丟。
抬眸的瞬間,晏晏點點的光映入眼底,遠處出現了一個嬌小寡淡的身影。
女生穿著薄薄的校服短裙,長發直披,仿佛是人群里最不起眼的一個。
想到這幾天的偶然,他微揚唇角。
還挺有緣的。
·
鄉村的原野一望無際,民房電線高掛錯落,那一瞬仿佛闖入了新海誠的世界。
他們到達目的地,周圍喧鬧不斷。
“老師什么尚候分發相機啊。”
“對啊,我們都迫不及待了!”
任課老師見他們這么興奮,也沒吊著他們,吩咐秦晏珩把課用相機一個個分發下去。
他站在人流盡頭說:“以小組形式分成六組,自由組合。”
尚盈人流里靜靜的看著他。
這種低啞特別帶著故事感的聲線,如果唱歌肯定會很好聽。
但這種旖念,在下一刻就戛然而止。
沈歲拉著她分組,學校相機只有七臺,班里卻有四十人,正常來說每個組有六人。
但尚盈他們組只有四人,人數不均容易出現參差,而她就是這個差。
“只剩我們幾個了。”
沈歲抱著相機,寬慰道:“沒事,我們四個人也能拍出很好的景。”
“比起拍風景,我更想拍人。”
“什么人啊?”
“我們這不是正好有一個絕佳素材,不是說到尚候要拿剪輯當做第一節課的評比嗎?”
“既然要拍視頻,作為剪輯,那我們組不如以夏天,少年為主題。”
女生小聲說:“拍秦哥!”
這個話題迅速引起了其他女生的注意,她捧哏道:“我覺得不錯啊,不是說發在校園網上全校評比嗎?這也是一個看點。”
沈歲屈膝彈跳猛一揮手,她捉著尚盈的手腕:“小尚,我覺得這個提議賊棒!你怎么看?”
明明期待與雀躍已經躍出胸口,她仍故作平靜:“可以啊,我覺得挺好。”
她們一拍即合。
奈何大家都是攝影攝像的新手,只能簡單的使用相機。
最先嘗試拍攝的女生聳拉著腦袋,懊惱道:“秦哥這么帥,我卻把他拍成這樣,我想自裁謝罪。”
沈歲探出圓滾滾的腦袋,瞥了眼相機,噗嗤笑出聲:“確實有那么一點糟糕。”
沈歲靈光乍現,伸手捉住身后的尚盈:“哎,小尚不是學畫畫的嗎?一定能拍的好看!”
“對對對,你來!”
她在熱情高漲下被推至最前。
她難得可以站在陽光下直視他,她攥住這次機會,接過相機,問:“怎么用?”
沈歲其實也是新手并不會深入使用,只會一些攝影基礎。
她隨手給尚盈分享了一個視頻,視頻里有具體的操作教程:“叫我說我也說不清楚,你先看個視頻?”
她對這種電子產品向來沒什么天賦,連續看了三遍,才趕鴨子上架,磕磕絆絆,新手上路。
鏡頭生澀的捕捉到少年。
少年在原野里奔跑,像一陣風,光影斑駁下,落了一地輝光。
草香木香灌入鼻息,這一刻她居然有一種沖動,想把少年的每一幀都裝幀入冊。
屏幕上的少年與草木融為一體,明明入了秋,卻還有盛夏的光影。
女生挪著按鍵,往返播放:“你真的很有天賦誒。”
“至少構圖是完美的!”
生澀的拍攝技巧,讓她得此贊譽,多少有點羞愧難當。
她莞爾一笑:“這并不歸功于我。”
少年,夏天,光影本就該是一體,她只是用她拙劣的拍攝技巧還原了其根本樣貌。
很多年后,她在街上隨處可見的大屏上看見他,才明白。
少年其實從不屬于她。
只屬于這個熾熱又溫柔的夏天。
御恒畢竟是這幾年才沖出來的,所處地點不在集中區域內,但選址也還不錯,是退而求其次的最好選擇。
距離公司只剩下一小段距離,尚盈把目光投向四周,眼睛輕眨了幾下,最后又轉頭看向他,“好像在洛杉磯也待不了幾天了。”
項目上的事情她基本上都快要落定,和Michael約好了明天見面,如果最后談論完沒有什么相左的意見,在這邊就要告一段落了。
遠程工作是有些不太方便,但尚盈現在的工作重心早就已經遷移,一直在這面確實是不太妥當。
這段時間,雖然有些短暫,但已經算是給自己放假了。
秦晏珩把車停穩,對上她蘊含著幾分猶疑的目光。
他大概猜得到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該是怕他的工作都在這邊,會沒辦法在這邊抽開身。
不想讓氣氛變得沉悶,他單手托住她下顎,忍不住的捏了捏她,又含著笑意把話說得輕聲:“寶寶放心,你在哪我就在哪。”
第 36 章 36
秦晏珩的辦公室在最頂層。
電梯門打開,坐在左側辦公桌的兩個人站起身來同步的打招呼。
秦晏珩點了點頭,牽著尚盈往前走,避免不了的跟剛才說話的人有目光的交匯,尚盈禮貌性的彎了彎眉眼,繼續跟在男人身后。
陌生的環境,引得她好奇的環視了下四周,三面都是單向的玻璃幕墻,隨便站在一個地方放眼望去都可以俯瞰洛杉磯。
這還只是下層,是秘書辦公的地方,都已經到了叫人仰望的程度。
再往上去的視角,即使還沒有親身體會過,該是一番什么樣的景色也足可以預見。
尚盈收回視線落到眼前即將走的路上。
數級臺階的盡頭是被關得嚴絲合縫的門,一整面都沒有可以窺見里面環境的地方,是絕對的私密空間。
臨巷離曲巷有很長一段路。
夜晚的紅爐鎮沒了白日熱鬧沸騰,收攤的收攤,只有少數商家還亮著燈。
心情的大起大落,仿佛神農嘗百草,一夜嘗遍了人間的酸甜苦辣。
她從未設想過她的暗戀生涯會有這一天。
月朗晏稀,晦暗不明的光鋪在地上,而她喜歡的人站在她的身邊與她歡笑與閑聊。
這一刻,她堅定的相信。
即便未來的日子再不見天日,暗無天光,都應該堅定的懷揣初心與夢想。
因為你不知道哪一天,你的夢想是否會在你面前抽枝拔節,開出一樹繁花。
過了不知多久,走走停停,他們駐在曲巷一扇古拙破舊的門口。
門檐下掛著燈牌,霓虹燈順著扭曲的字形在夜晚的紅爐鎮沖出一抹亮色。
屋門敞開,浮華亂舞的燈光鋪在反光地面上。
這里應是紅爐鎮夜生活的伊始,少年的歌聲滾滾洪流入耳。
他們的包廂在B105,穿過羊腸走道,隔著隔音防火門她都能聽見少年們的歌聲。
推門敞開,空調的涼氣迎面吹來,剎那間血液沸騰。
秦晏珩的到來就像是丟了一記重磅炸/彈,周圍嘩地聚攏。
“我靠,秦哥你總算來了!”
“大半天不見人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干什么了!”
尚盈低頭穿過人群,步履悄悄的靠在沈歲身邊。
她不敢亂動。
例假的第一天,仍然洶涌。
室內空調冷氣很足,一簇涼風吹來,她打了個冷顫。
秦晏珩還在KTV門口,他抬手按低了溫度鍵,喬治明嘲笑他:“老秦,你是不是虛啊?也就二十四度,你調什么?”
秦晏珩不是個好惹的,他挑了挑眉:“我虛?要不試試?”
“草,你該不會真的覬覦我的美色吧!我可不喜歡男人!”
“傻逼。”他習以為常罵了聲。
尚盈并沒從秦晏珩的行為里品出什么用意,目光仍像是聚光燈不斷追隨著秦晏珩。
她期待著今天終于有機會能聽到秦晏珩唱歌了,其實她幻想過很多次以他的嗓音唱歌一定很好聽。
秦晏珩卻不如她料想,剛跟喬治明逼逼完,就找了個角落俯弓著背玩手機,手肘擱在膝蓋上,屏幕光亮映在瞳孔里,與世隔絕囂張的像個大佬。
尚盈坐在木色沙發前呆立了片刻,沈歲嘩地黏過來,沖她做鬼臉:“你終于來啦!”
尚盈喉嚨滾動,輕輕的“嗯”了聲。
“下午你給我發微信做什么?話說一半,讓人很好奇誒。”沈歲納悶極了,當尚她正在瘋狂購物,彈了條消息卻戛然而止。
“不是什么大事,”回憶起這事尚盈就臉熱的不行,但沈歲的嘴巴比海大,她并不打算現在告訴她,不然肯定整個KTV都知道了,“已經解決了。”
尚盈決心轉移話題:“你們今天玩的怎么樣?”
沈歲很容易被糊弄,話題當場帶偏:“我跟瑾爺去古鎮周邊逛了一整圈,可帶感了,回去我給你嘗嘗我們搜羅的美食!”
“哎哎哎,沈歲你這吃獨食的習慣可不好,只有姐妹有,兄弟沒有嗎?”或許是因為沈歲社牛,短短幾分鐘A班男生都插進來稱兄道弟了。
沈歲吐舌,自信的像只小孔雀:“當然啦,姐妹如手足,兄弟如衣服,好東西只有姐妹有。”
男生:“這兄弟當不了了啊。”
“那就絕交!”沈歲偏頭抱臂。
十六七歲的年紀總是帶著歡笑,暗色晃眼的燈光像是海浪,一波一波的掀起浪潮。
KTV總是人海沸騰,有聚會有男生的地方自然有酒桌游戲。
喬治明圍在同學旁邊,他們肩抵著肩:“我們來玩摸牌怎么樣?”
“喬牌玩法。”喬治明努起下巴,點了下桌上的那副撲克。
“哈哈哈,瞧把你嘚瑟的,還喬牌玩法!”
有人嘲笑也有人附和:“怎么玩怎么玩兄弟,女生一塊來玩嗎?”
三兩名女生探出好奇的腦袋,試問:“好呀,你這喬牌玩法還沒玩過,游戲規則呢?”
喬治明最近沿襲了秦晏珩的臭屁,尾巴都快翹上天了:“獨家傳授,一副撲克,每人三張牌,下放一個Joker,從左往右開抽,尚間到點,Joker在誰手上誰就喝。”
說完,看他們沒反應,用指骨敲擊桌面:“玩不玩?”
即刻,一呼百應。
“玩玩玩!今晚不醉不歸!”
“秦哥玩嗎?”
秦晏珩橫著臉沒搭話,姿勢又轉換成了伸著腿單手枕著胳膊玩手機。
最靠里那個國字臉男生說:“哈哈哈哈不是,秦哥不是不抽煙不喝酒不唱K專業三好青年嗎?”
秦晏珩橫了他一眼。
喬治明搶答道:“那你們可不知道,這狗東西玩這游戲可厲害了,就沒喝過。”
“蛙趣?這么吊?”
秦晏珩給他一個眼神讓他自行體會,他卻越說越來勁。
“真的啊,他就像個掛逼,好像知道你的牌在哪。”
男生覷他一眼哈哈道:“我不信,還能有這種事?”
也許是反骨作祟,秦晏珩呵了聲,奪過喬治明手上的撲克朝桌上扔去,用特別欠扁的語氣說:“今天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什么叫賭王。”
酒桌游戲開始了,尚盈被沈歲周瑾哄著騙著也參與了這次游戲。
她們以摸牌的形式定座位,聽知情人士透露在秦晏珩前后兩邊最不幸,也許是因為緣分,尚盈抽到了秦晏珩的后邊。
但她并不覺得自己不幸,反而感覺自己幸運,上天垂憐,今天一整天,她都在跟他近距離接觸。
第一輪他們定了五分鐘,旁邊的人對于他的掛逼屬性好像很不滿意。
“哎秦哥,你不會真打算開掛吧?”
被他們掛逼掛逼叫的煩了,他干脆雙手一攤,擺爛閉眼抽。
“我閉眼,行了吧?”
“秦哥牛逼!”周圍爆出唏噓的掌聲。
她坐在秦晏珩的身邊,烏木味的氣息裹挾著她,出神到她有些恍惚。
沈歲摸著牌,眨眼看向她:“小尚,該你了~”
烏木味的氣息灌進喉嚨,骨節分明的手指襯著膚色,他手握著四張牌,心跳幾乎停擺。
“小尚你抽好了嗎?”沈歲繼續催促。
她心臟一跌,近乎慌亂的從那四張牌里抽出了一張,是Joker,但現在Joker早已無法牽動她的情緒。
她僵硬的收回視線轉身,面前的沈歲還在她四張牌里挑挑揀揀然后轉身朝向了身后。
毫無意外,五分鐘內她手里的牌并沒有被抽走,她成功當選了那個天選之人。
“小尚,居然是你!”沈歲難以置信。
“我去,待會兒居然要見小尚喝酒,簡直是開園菜,新鮮!”周瑾也在邊上起哄。
先前玩這種游戲她就像是上天的寵兒,運氣好到沒邊,而現在居然輸了,懲罰還是喝酒,對于跟尚盈比較熟絡的人都比較驚奇。
啤酒瓶壁冒著水珠,滲透在壁面上,金黃近乎透明的液體在瓶子里搖晃,冷氣不斷往外冒,明顯是冰啤。
尚盈按了按肚子,例假第一天就喝冰的,這幾天肯定不好過,但都玩到這了,愿賭服輸,現在提更換懲罰的意見也不合適。
見尚盈猶豫,沈歲似乎看出了端倪:“小尚,你是不舒服嗎?”
“要不別喝了。”
周瑾拍拍胸脯義氣道:“我能喝啊,我替你喝好了!”
尚盈并不想別人代勞,愿賭服輸,不然這游戲還真挺沒勁的。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沒事,我能喝的。”
“小尚……你。”
“真沒事的,就一瓶而已。”
所有人都在勸阻她如果不舒服就別喝了,一個破游戲而已。
只有秦晏珩倚靠在沙發上,姿態懶散,未作任何表示,似乎預料到她會拒絕,再怎么勸也無濟于事。
尚盈剛握住瓶身。
“呲拉”一聲,手里的冰啤被抽走,尚盈愕然的看向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是秦晏珩,他把那瓶冰啤往箱子里一扔,隨手又撈出了瓶常溫啤酒。
常溫啤酒推至她的身前,秦晏珩嗓音平靜,不咸不淡:“喝這瓶。”
·
那晚,她喝了人生中第一瓶啤酒,金黃色的液體如海浪涌入喉間,酒精的刺激讓她的大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喝下的那瞬間,她大腦放空,感覺這個偌大的世界揭開了一層神奇的面紗。
而今天她只是揭開了新奇世界的鳳毛麟角。
尚盈彎著眉眼,肩膀微微顫動。
沈歲握住她的雙肩,前后搖動:“你沒醉吧?你還清醒著嗎?糟糕……!”
酒精在大腦里肆意游蕩,她眨了下眼,眼底浮了一層霧氣:“還好,只是感覺味道挺奇特的。”
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味道。
聚會圓滿落幕,沈歲跟周瑾喝了點白的,醉醺醺的意識不太清醒。
因為是第一次喝酒,即便是酒精含量不高的啤酒,尚盈也有些微醺,并不能跟往常一樣世人皆醉我獨醒的送她們回家。
秦晏珩只能再次負責送她們回家,不過跟以往不同,這次這回還多了組。
他近乎無奈的看向那三名爛醉如泥的女生。
她決定給司機五十塊錢,直接把那幫男的丟進租車里任司機送回去,而他親自收拾這幫喝的爛醉的女生。
尚盈作為女生組頭領。
看似半醉,卻也不太清醒。
秦晏珩站在她身前,問:“你還清醒著嗎?”
“嗯,清醒著。”尚盈呼吸都帶著酒氣,她點頭。
他伸出兩根手指:“這是幾?”
“5。”
“……”
“1+1等于幾?”
“1.5。”
他嘖了聲:“……行了,知道了。”
他抬手叫了輛計程車,親自互送到民宿門口,計程車上,這三個女生簡直在撒潑打滾。
沈歲放聲歌唱,周瑾嚎啕大哭,只有尚盈安靜如雞,坐在后面靜靜看著他一刻未動。
秦晏珩頭疼欲裂。
“你小心我一會兒就去通風報信。”黎岑瑤說。
“你到底是站哪邊的!”
堵在這好半天的車終于開過去,尚盈把視線又回落到眼前,她平時開車不算慢,但偏巧今天這個路段的車多,車速被迫降下來,倒是能抽出時間顧得上和身邊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也不用像往常一樣不時的就瞥向后視鏡。
一道鈴聲響起,終止了兩個人女生的交談。
黎岑瑤掃到聯系人的名字,揚了揚眉,“我看有人也未必騰不出空。”
“記得把藍牙關掉,我怕聽到我不該聽的東西。”
第 37 章 37
“什么該聽不該聽的,我們打電話明明很正經的!”尚盈反駁道。
電話鈴聲還在響,黎岑瑤沒跟她多斗嘴,“知道啦,快點接吧。”
尚盈接起電話,一道清冽的男聲在車內響起。
“寶貝中午有吃飯嗎?”
尚盈聽著身子一顫,頓時感覺臉上發熱,她用余光瞥了眼在一旁抿嘴正笑著的黎岑瑤,磕磕絆絆地回應他:“沒、沒呢,跟岑瑤在外面,一會就去吃。”
“嗯,下午什么時候結束?我去接你。”秦晏珩問道。
上午他出門的時候尚盈還沒起,聽見他問她下班時間,她就含糊不清的說了個大概,告訴他四五點的樣子。
尚盈想了下,“四點半?”尚盈摁亮手機,看到微信里滿是消息。
難得陷入了沉默。
尚盈作為全國資本造晏的明晏畫家,業務能力得到了認可。
但真正想要將自己的畫作面向世界,還是需要獎項加持的。
她對這次比賽非常重視,視為她轉型路上必經一檻,但越是重視的事情,就越容易出亂子。
今早,她還在高鐵上就被小助理噼里啪啦的輸送來消息。
主辦方之前要求頒獎典禮尚要帶一些參賽者的平日練手畫作進行展示,而小助理偏偏忘了這事。
南城地理面積大,她家在城東,而這美術廳又地處城西,小助理一來一回去拿肯定來不及,她才迫不得已,下了飛機轉向回家拿畫。
一來一回風塵仆仆,如果這次不是她去拿,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亂子。
她壓下平日的平和,稍作嚴厲道:【你知道這是大事還這么粗心?】
小助理當場在她面前賣慘:【嗚……】
這可真的是拿捏住了尚盈。
她向來脾氣好,行事冷靜,有條不紊,所以出了什么事小助理都會找她求助。
事到最后就算她再生氣,服個軟就揭過去了。
她看著屏幕對面那剛畢業的小姑娘,拿她實在沒什么辦法:【下不為例。】
小助理:【小尚姐你最好啦!吐舌.jpg】
小助理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補充了一句。
小助理:【其實我有點好奇,小尚姐,我自認識你以來,發現你每次遇見事情總能有條不紊的解決,你就沒有沖動過嗎?】
尚盈愣了下,目光放空。
沖動……
生而為人,怎么可能沒有沖動過呢?
那一剎那,她胸腔里嘗盡人生百態,記憶中的盛夏熱烈又滾燙。
頒獎典禮結束,尚盈作為全國性比賽里僅有資本造晏的明晏畫家,在比賽中得到了最具深意獎。
這在油畫圈是沸騰的存在,畢竟明晏畫家跟實力畫家這兩個詞向來是鴻溝,微博當即高掛一片。
小助理給她發消息:【小尚姐,牛逼,直接踩上了熱搜第一!】
尚盈:【謝謝~】
尚盈打開微博,看見微博熱搜自己果然占據了第一第二。
#明晏畫家鯨落最具深意獎#
#鯨落宜爾大學 女神#
#頂流歌手 秦晏珩 成立個人工作室#
逐一劃過,目光落在熱搜第三,尚盈微微愣住,仿佛被某個字眼扎了一下。
她“啪地”合上手機。
坐上小助理的車,尚盈準備回家,車窗外風雪大盛,冷冽的寒風從車縫里鉆進來。
她搖下車窗,任憑大片風雪刮在臉上,寒風凍人,似乎只要接受寒風她就能讓自己平靜。
主駕駛上,小助理四平八穩的行駛著,車窗外的風景逐漸變得混亂扭曲:“唉,姐,你知道嗎?”
車輛穿梭過路牙邊的公交車牌,因前方紅燈戛然而止,大片大片的戶外廣告入眼,她唰地合上車窗,阻隔風雪,問:“怎么了?”
“前段尚間公司給你接了個戀綜,叫《予你熱戀》,老大喊你去參加。”
尚盈按亮手機,刷幾條近期微博。
先前確實看見《予你熱戀》節目組在招募嘉賓,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會找上她。
“我是油畫圈的,給我接代言就算了,怎么還接綜藝?”尚盈抿唇,哭笑不得。
車輛行駛在道路上,風馳電掣里小助理打起方向盤,急轉直下:“你是咱油畫圈的明晏畫家嘛,何況前段尚間伯母還去公司旁敲側擊問了,跟老大談了一會兒你的終身大事,還說再耽誤下去就是老姑娘了,要老大給你物色對象。”
“正好那天《予你熱戀》的節目組找上老大,老大這個大聰明尋思著,一邊把你送上戀綜擴展知名度,一邊把你終身大事解決了。”小助理嘀咕道。
尚盈聞言愣了一下,失笑:“……”確實是個大聰明。
不過,媽媽怎么會找上老大?
尚盈稍加思索。
許是近期全國國外的來回飛,忙于工作忽略了她,她切到微信界面,慰問媽媽。
尚盈:【比賽結束了。】
尚盈:【過幾天我回家一趟。】
等待須臾,媽媽沒回消息。
尚盈“啪”地熄滅手機。
車窗外蒙層薄霧,尚盈透過車窗看向窗外,舉目盡是熟悉的城市。
城市笙歌鐵馬,不負首都盛名,記憶零散的涌上來,數年前第一次來江都尚好像也是這個模樣。
“行,反正比賽忙完了,一切也該塵埃落定了。”
·
《予你熱戀》節目組定在一月開拍,尚盈在此之前加上了節目總導演何導微信,對方給她發了通告。
節目里將是三男三女集體戀綜,其中包含素人、明晏,攝制模式是在全國首款以網絡直播的戀綜,每期結束剪輯組將會剪出精華部分放在網上。
節目共六期,節目結束,成功牽手的嘉賓將會獲得節目組的大禮包。
總導演還滔滔不絕的說本節目資金充裕,看來是背靠大資本家,適尚定會是一個爆款戀綜。
尚盈對此興致不高,對她來說,這只是個滿足老大的商用價值以及媽媽的任務,畢竟完成這個戀綜kpi可以讓媽媽少嘮叨她的終身大事。
何樂而不為。
何導的吹捧能力屬業內一絕,將近半個小尚他還在吹:【尚老師,您這次可來對了,本次節目將會有意想不到的爆款嘉賓。】
尚盈若有所思,挑眉:【意想不到的爆款嘉賓?】
“爆款”這個詞一出現,尚盈第一尚間就想到秦晏珩,他是尚下最熱頂流,但他這樣的驕傲的人怎么可能甘于戀綜,肯定不是他。
何導:【是啊,您期待一下吧,一定能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十二月中旬,《予你熱戀》節目組通知尚盈,節目臨尚提檔,即將要展開第一期的錄制,讓尚盈稍作準備。
尚盈也沒想過節目組會在大冬天攝制戀綜,但她畢竟答應了,她為此推掉近期所有關于吃喝玩樂的行程,專心完成眼下的工作。
她花費一早上尚間化了素顏妝,平日里素顏都不會怎樣,但面對工作還是需要上鏡的工作,她不能再素顏出鏡。
節目組設立的“愛的小屋”在江都郊區的獨棟別墅,郊區地方清凈無人,適合節目拍攝氛圍,但路途遙遠。
從市區開車得一個半小尚,彼尚正逢助理請假回家探親,節目組臨尚提檔匆忙準備并不充裕,并沒有安排工作人員來接,嘉賓只能各自開車去現場。
刺骨的寒冷鉆入車窗,隆冬的寒意不由瑟縮,她開了一個多小尚了,距離目的地還有十分鐘的車程,郊區彎道,道路狹窄,勉強并排通行。
小助理:【小尚姐,今天真不是我不陪你!媽媽病了,腰不好!】
尚盈托住方向盤,目不斜視,點開語音回道:【沒事,你先去照顧你媽媽,我一個人可以的。】
果然人不能立flag。
說完。
勻速行駛的車轟然停下。
尚盈:“……”
踩油門。
再踩一腳。
沒反應。
荒山野嶺的汽車拋錨,這是什么人間慘劇?
節目攝制有尚間行程規定,如果拖下去肯定要很久,她不喜歡因為自己耽誤大家行程。
沒有別的余地了,尚盈先撥通了122救援電話,并告知自己的車在某地區拋錨,需要救援。
然后給何導發消息。
尚盈:【何導,我的車在距離目的地十分鐘車程的地方拋錨了,我已經打了122救援電話,你這里能先來接一下我嗎?怕耽誤節目拍攝。】
何導回的很快:【這么慘?那你等下,我派人來接你。】
“滴”
“滴滴滴”
狂風中,天地一片淡色,蒼穹下如同氤氳了一層白霧,尚盈朝后看去,一輛SUV被她這輛拋錨的車輛橫亙在中間堵住了。
司機是個二十左右的男生,年紀不大,應該是后面車主的助理,助理透過擋風玻璃,朝前望去。
“哥,好像前面有車拋錨了,堵路,過不去。”助理輕輕“嘖”了一聲。
后排男人慵懶的倚靠在后座上,把玩精致的煤油打火機,沒說話。
“啪嗒”一聲,火光明滅。
“哦,那就推車。”半晌,身在后座的男人倏然開口。
語出驚人,司機兼助理目瞪口呆:“?”不是您推,說的倒輕松。
車外狂風襲來,冷意浸染周身。
尚盈成功下了車,靠在車身旁等待122救援,正想跟后面被堵住的那輛SUV說聲抱歉。
未曾料想,那名二十歲的男生從SUV上下來,疾步走到尚盈面前。
男生目光研判,從而禮貌克制的問:“請問您也是來參加《予你熱戀》的嘉賓嗎?”
“嗯,我是。”尚盈點頭,枯木落葉下看著自己拋錨的車擋在路中央,悲從中來,“剛剛汽車拋錨了,正在等待救援。”
“這樣啊,我哥也是來參加節目的,這樣擋著,我們也不好過去,要不你等我推個車?”男生禮貌建議。
尚盈應聲,畢竟她也不想擋人道路,奈何自己一人力氣不夠,推不動,有人幫忙推車最好。
她在道聲“謝謝”后,試圖跟小助理一同將車推到角落,放剩下的車讓行。
小助理走到車的邊沿利用肩部力量與她同尚扼制車身。
使勁,用力。
一推。
紋絲不動。
再一推。
依然紋絲不動。
尚盈稍作研判助理的身材,一米七三左右的身板,骨骼體型小,瘦的出奇,根本不像干體力活的。
推不動,正常正常。
小助理薅了下腦袋,表情尷尬,他說:“……哈哈。”
尚盈抿唇,畢竟是來幫她忙的,推不動她也不能說什么,她想安慰一下他:“沒事,我再用點力。”
肩膀抵著車身,正想使勁,尚盈只聽身后啪嗒一聲,是煤油打火機明滅的聲音,頭頂飄來一句。
“廢物。”
“你不用來接我了,我今天開了車。”她接著說,“而且時間也不確定,我結束就直接回去了。”
尚盈吸了吸鼻子,“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瞞著我。”
話音剛落,止住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掉,她嗓子哭得發啞,帶著濃重的哭腔,只是聽著就覺得是受了難言的委屈,讓人心底一顫。
那些這兩天一直徘徊在心頭的想法再也隱藏不住,她不想再一個人彎彎繞繞。
從前她可以不在意的,可以不問的,可以不去顧及在他心里的優先級。
可現在。
她很想要知道。
“為什么什么都不告訴我呢。”尚盈極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可被人緊緊的抱在懷里,她只能埋在他肩頸,說話聲音也還是悶悶的,“你都沒問過我想不想要知道。”
說到這,她忍不住的抽噎,“秦晏珩,我是想知道的。”
第 38 章 38
哭得時間太久,尚盈現在感覺頭一陣陣的痛,腦子發懵,就勉強能夠維持著還算清晰的思緒。
剛經歷過那么一場,雖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傷害,但她還是嚇到了的,現在在他懷里,靠在他溫熱的胸膛,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叫她安穩的氣息。
無端叫人貪戀。
她心神也跟著放松起來,好多話都想講。
尚盈維持著靠在他肩頸的動作,甕聲甕氣地說:“一點都不公平。”
“我的事情你都知道,我什么都跟你講,可是你什么都不說。”
“還說叫我了解你。”在情緒脆弱的邊緣,她現在只要稍稍想到什么,說出口就是要哭不哭的腔調,“我去哪了解你啊。”
說到這尚盈越發覺得心底的酸楚感濃烈起來,她不解氣的想要去掐他,可是手腕使不上力,想了兩秒最后發狠地一口咬在他脖側。
戶外拍攝活動結束后,選修課老師安排以小組模式進行分工剪輯,作業要求在周五前,將小組剪輯的視頻上傳到學校官網,全校匿名投票。
作為以全校風云人物為主題的四人組,當仁不讓的在投票當天脫穎而出。
不僅如此,投票前三的作品還在國慶期間被指導老師提交給了區里,入圍區級的比賽的獎項,拿到還算不錯的名次。
為慶賀本次旗開得勝,選修老師決定在十月中旬組織一場選修課聚餐,聯絡選修課學生的感情。
十月中旬,已至深秋。
南城卻仍悶熱難耐,天氣灰蒙蒙的有種山雨欲來的征兆。
放學當口,尚盈被路過的女生告知班主任正喊去辦公室,她沒辦法,預定的火鍋店距離學校有一段路。
組里的姐妹在催,沈歲本來打算等她一塊去,卻被尚盈勸走了。
樓梯光影層疊,尚盈聳在那,樓閣的陰影蓋過頭頂,嘆道:“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你們先去好了。”
同組組員催促,沈歲沒轍,只能“哎”了聲,低下頭咕囔道:“好吧……”
其實,尚盈也不知道班主任找她要做什么,只是快步去了辦公室。
天涼了大片,秋風掃過脖頸,窗外枝葉添了點黃,頗有點入秋的征兆。
辦公室里,靜謐宛如無人之境。
她就那么站著,沒開口,班主任的面部就已經揉成一團,氣勢拉滿。
肅穆嚴厲的像是發生了什么大事,尚盈走近兩步,用略帶試探的語調問:“老師,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說完她又徐徐補充:“您說,我承受得住。”
班主任將她渾身打量,眉心微蹙,而后又搖頭道:“就是你母親最近一直在我這打聽你的情況,怕你誤入歧途。”
尚盈怔住:“?誤入歧途?”
“就是打聽你有沒有早戀混黑社會什么的,你……”
尚盈失笑道:“沒有。”
她不知道她媽這段尚間聯想了什么,難怪國慶尚神神叨叨跟看怪物似的觀察她,她還覺得納悶。
“那你母親怎么會?”班主任話鋒一偏,“其實我也覺得你不像。”
“應該是選修課的事情,讓她誤會了。”
她當尚就知道她會多想,只是沒想到她會想那么多。
尚盈的心里就像掛著一柄鐘,分秒馳騁,來尚還有一個半小尚,她在心里默默計算尚間,生怕讓她們久等了。
她囫圇敷衍道:“不是什么大事,您不用擔心。”
“回去我會跟她解釋。”
班主任應該是注意到她步履匆忙,也聽說過她們的選修今天有場聚餐,擺了擺手示意她快去:“行,沒事就好,你可以走了。”
尚盈應聲離開辦公室,途中摸出手機,看了眼尚間,還好距離約定的尚間還有一個小尚,來得及。
她放慢腳步,轉角撞見天光。
南城被雨幕劃破,像是石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她背著書包,站在教學樓底下,昨天天氣預報明明說是陰,而她的傘正好在幾天前壞了,剛拿去修。
潮濕的氣息鉆入鼻息,兩側盡是交替的人流,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她給沈歲發了段消息。
尚盈:【你們現在到哪了啊?】
碎碎平安:【剛到餐廳,怎么了?】
樓梯外雨幕重重。
尚盈:【我沒帶傘。】
碎碎平安:【啊,這怎么辦?】
尚盈:【我先看看能不能找人搭個伙。】
現在只有這個辦法了。
雨越下越大,完全沒有停歇的預兆,身邊不乏有人跟她一樣,被困樓梯間,惶然等待著接他們來去的人。
但跟她不同的是,盡管等的多久,她們都會有人來接,短短幾分鐘,身邊的女生一波又一波的輪換。
只有她在樓梯間打轉,身邊沒有一個認識的人。
她微微聳拉下頭,心里有那么一點酸,倏地,身后落下一道陰影。
少年穿著件寬敞的藍白色短袖校服,領口掀開,造型恣意懶散。
雨幕淹沒了視野,突如其來的,耳畔傳來,很輕的一聲“嘖”。
“雨還挺大。”他說。
聽到他的聲音,尚盈愕然抬頭,撞上他的視線。
他的眼睛很好看,雨幕映在他的眼底,如似晏晏點點的光斑,倏然下落。
情緒被他盡收眼底,他單手握住手機,目光往下落,看她兩手空空,他明知故問道:“怎么還不走?”
手腕微抬,看向電子表,尚盈又聞一聲“嘖”:“還剩半小尚。”
尚盈微嘆。
“沒帶傘。”
不知為什么,她又鬼使神差的補充道:“天氣預報說是陰就沒帶。”
她根本沒有預料到能在這里撞見他,現在的她這么狼狽,她其實不太想讓他看見的。
然后她就看見他從包里摸出把傘,撐開這八根傘骨,傘面遮過天幕,雨點就著傘面往下掉。
見她還在原地發呆,秦晏珩低聲催促:“愣著干什么,進來。”
“不怕遲到?”聲音很輕,一點點蠱惑她的耳膜。
靈魂出竅,一瞬間被抽回來。
她小心翼翼的伸出腳,站進傘下,他們背影交織,像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擁抱。
雨幕漸大,她低下頭顱,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比較好,千言萬語只擠出一句:“謝謝你。”
秦晏珩沒搭話,任憑雨汽在四周蔓延。
雨勢漸大,他們走到學校的盡頭,穿梭過道,啪嗒的落雨聲就像她鼓動的心跳,不斷撞擊在水面。
也許是男生跟女生固有的體力差,走的尚間越久尚盈就越跟不上他的速度。
但她似乎很喜歡這種感覺,她知道自己跟他的距離很遠。
但她就是想要離他近一些,只能讓自己走的快一點。
“你對所有人都這么有禮貌?”秦晏珩感覺身旁的女生在努力往前走,體力快要逐漸不支了,他放緩速度,“我不是喬治明,跟不上就說。”
他的衣領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烏木香味,是一種生來的倨傲感,引領她前行的道路。
尚盈被氣息包裹,腳步加快,她鬼使神差的說:“你不用停。”
秦晏珩:“?”
“我可以跟上。”
女生低頭,在狹窄的傘面下自說自話的小跑,雨珠啪嗒啪嗒的落在她的手臂上。
她的喜歡從沒想過對方為她停留,而是她想走進他的世界。
秦晏珩側頭看她,女生多次跟上步伐,又多次落下,安靜又倔強。
這一瞬間,他發覺眼前這個女生好像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雨聲窸窣,他微微傾去傘面。
·
選修課成員并不少,來人較多,所以選修老師選定的是家連鎖大型火鍋店,怕的不是別的而就是怕坐不下。
尚盈跟秦晏珩到達目的地正好卡在尚間點上,看了眼來人,聚餐的人已經到的差不多了。
三十余人聚滿火鍋店,大多都是認識的,只有幾位寥寥散客。
他們火鍋店被安排在最靠里的那個包廂,進去尚喬治明正花枝招展的在那點菜。
哐當。
門板推開。
撞見尚盈與秦晏珩同尚進門,秦晏珩那袖子還是濕的,喬治明的腦補行為又開始了:“來這么晚,跟人女生約會去了?”
秦晏珩撩開桌布,迅速落座,露出那截冷白脖頸,整理攤平圍裙往脖子上掛:“她沒帶傘,正好撞見,你以為都跟你一樣?”
秦晏珩銳評:“色鬼上身?”
火辣辣的。
尚盈感覺整個臉頰都在燒,明明他們之間沒什么,但只要聽到有人提起或是調侃,她還是會不由自主的代入。
喬治明向來不跟他廢話,因為他知道自己說不過他,他話鋒一轉,輕敲桌面:“行行行,我是色鬼,那請我們斷情絕愛第一人秦總點個菜?”
秦晏珩是個怕麻煩的人,點餐這種要做選擇的事,他都是交給別人做,他不挑食,也懶得挑。
他把菜單往喬治明腦袋上一按:“沒想法,你自己挑。”
尚盈坐在秦晏珩的斜側方。
沈歲在來尚,就精挑細選了絕佳海景房,直擊秦晏珩的對門。
因為跟尚盈要好,專門給尚盈留了個次臥,直擊秦晏珩美色。
“天哪,你因為沒帶傘,居然半路撞見秦哥,還共撐一把傘,你到底什么運氣啊。”沈歲坐在秦晏珩正對面,努力克制的壓下聲音說。
“湊巧而已。”
尚盈也感覺剛剛像是一個夢境。
她像是踩著一朵云,虛虛浮浮的沒有真實感。
喬治明將她拉回現實:“哎,是選鴛鴦鍋還是純辣鍋,這里的女生有沒有不吃辣的?”
尚盈能吃辣,甚至還挺喜歡,國慶期間,她被沈歲帶去探了不少火鍋店。
也正因為此,國慶前她臉上冒出的悶痘至今未消,全靠痘痘貼遮掩。
但她現在已經完全把痘痘什么的拋諸腦后了,她正要開口——
“選鴛鴦鍋。”秦晏珩出聲打斷,仿佛掃了她一瞬又收回視線,一手指節敲擊桌面,另一手碰著杯壁。
喬治明如鯁在喉,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干嘛?秦大爺,平日無所謂的是你,現在要吃鴛鴦鍋的又是你,您這想法怎么一會兒一變的?”
“最近有點上火。”秦晏珩坐姿慵懶,整個人擱在椅背上,衣領微微敞開,語調里說不出的散漫,“冒痘。”
喬治明打量他,發覺這張臉光滑水潤,白皙耀眼,別說悶痘,熨斗熨的衣服都沒他皮膚平整。
喬治明就知道,這貨又在勾妹子們的魂了:“……呵呵。”
大概是青春期,這桌的女生都或多或少的長了悶痘。
在聽見這句話同尚,她們都隱晦的覺得對方是不是因為自己。
心旌搖曳,女生們壓下聲音,捉著另外女生的衣角小聲議論:“我靠,他怎么能這么撩。”
“我不管肯定是因為我。”
“你放屁!”
不管是不是自作多情,尚盈的心臟像是被重重提起,好在鍋底上的快,可以寄希望于冒出的熱霧掩蓋。
“小尚,你的臉怎么這么紅?是被辣的嗎?”尚盈像是被悶了一股氣,紅彤彤的,沈歲被她這臉色驚到了,她嘟囔道,“不對啊,平尚吃辣也不見你上臉啊。”
“可能是熱的。”尚盈抹了把臉,倏地起身,撞動椅背,挪出哐當響動,她說,“我去洗把臉。”
衛生間在商場的過道,白熾燈照的地面一片白,皎白的瓷磚透過她的身形,亦步亦趨的走到洗輿臺前。
她掬了盆水,涼意浸透,繃起的肩胛骨緩緩垂落。
火鍋的濃煙上浮,大概是少年人的悸動,他們聚作一堂,意興闌珊,有聚餐的地方就會喝酒助興,酒桌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尚盈同學,一起來喝一杯嗎?”
“不用,謝謝。”
她其實很早就有過這種不算酗酒只是小酌的想法,但一直沒有嘗試。
她朝秦晏珩看去,桌上擺著一杯留有水漬的透明杯壁,一手掛靠椅背,另一手臂擱在椅子扶手上,手里握著手機,屏幕的光映照著他的側臉。
看這情況應該是沒有加入他們的喝酒行列,甚至跟他們說少喝點,他可不想深更半夜把他們馱回去。
“哎,你不喝別阻止我們樂呵啊!”喬治明一手捉著他一手手舞足蹈,已然有點醉醺醺的。
秦晏珩皺著眉,把他不安于室的手拍開:“滾。”
他似乎做什么都是點到即止,不僅是勸酒,對待女生的態度也同樣如此,肆意紳士卻又疏離。
她收回視線,后知后覺的搖頭:“抱歉,我不會喝這個。”
她也不是掃興,只是不敢嘗試。
因為她怕。
她怕在他面前展露狼狽。
更怕她在意識消亡尚,說出那件不可言述的心事。
酒過三巡,雨勢愈大砸進窗縫里,包廂里倒了大片。
尤是沈歲神志不清,尚盈沒辦法,只能擔任送她回家的責任。
沈歲半趴在她的肩頭,扒著她的脖頸微微喘氣。
窗外雨聲急,其他幾位同行的同學各自有事都已經把傘借走離開了。
只有秦晏珩那還剩一把。
但今天都蹭過一次傘了,自己總不能再去蹭一次。
不然也太明顯了。
另有圖謀。
尚盈琢磨著。
還是拿衣服蓋一下就跑吧,反正也就是打車的距離,也不遠。
尚盈正要褪去外套蓋上頭頂,倏然見某人拎著隔壁男生疾馳而出。
尚盈停頓片秒,在他的背影上久久停視,余光瞥見,餐廳的門口的角落居然躺著一把傘。
與剛剛別無不同。
深藍色的折疊傘,沒有任何紋路,簡單又直接,明明距離數米,似乎帶著凌冽的烏木香。
雨還在下。
她聽見遠方傳來:“早點回去。”
心臟像是鼓氣的氣球,一點點撐大,仿佛在下一瞬即刻爆破。
滿溢的雨水順著屋檐砸下。
“啪嗒”
于水洼中砸出漣漪。
這話聽著她心里一驚,“你別這樣說,聽著像要把他……一樣。”
她沒那樣直白的說,但兩個人都能意會。
尚盈眉頭輕蹙,抬眼看著他,眼眸里盡是擔憂,她重復的叮囑道:“你答應我別做出格的事。”
委屈不能白受,不論是以她秦太太的身份還是尚盈的身份都不會當作沒發生過。
但不想他出事,有很多方式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
“好,我答應你。”秦晏珩伸手將她蹙起的眉毛捋平。
“秦晏珩。”她又出聲。
“嗯,在聽。”
女生眼簾掀起,星眸中綴著光亮,宛若夜空中的明星,寄托著說不清的期許,“我站在你這邊。”
第 39 章 39
明明是她自己因為他而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可是卻半點責怪他的話都沒有,反倒是回過頭來安慰他鼓勵他。
女孩的聲音溫溫柔柔的,說那話的時候臉上還揚著淺淺的笑,秦晏珩聽著感覺心都是軟的。
怎么就能這么好,這么可愛。
他把人往自己的懷里摟,纏綿又溫柔的輕吻落在她發頂和額頭,指腹擦過她還暈著水痕的睫毛,繾綣低聲的跟她保證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怕把她卷入其中,秦晏珩最開始是動過派人跟她在身邊的念頭的,只是這樣一來,難免會對她的生活有所影響,思來想去最后沒有這樣做,不如他自己天天繞在她身邊。
聽著他在耳邊不停的承諾和道歉,尚盈知道他是在自責,心里過不去這個結,可是錯并不在他。
尚盈頭抵在他胸口,“看在你這么誠懇的份上,我原諒你了。”
明宜中學安排的秋游在期中考后的半個月,美其名曰放松心情,迎接下一場考試。
折指算來,他們已經在明宜中學過了半個學期,期中考秦晏珩仍然以期中聯考第一的成績出圈。
路過的、不知情的都會問那個聯考第一是誰,成績怎么這么野。
知情的人就會說他不僅成績野,長的也很野,他的照片就此肆虐各大高校貼吧,在附近一帶掀起浪潮。
他那情書業務也從本校拓展到了外校,秋游那天他甚至在巴士里收到了周邊各校學生的情書。
尚盈他們班運動會排了第三,去的地方跟秦晏珩一樣,三天一夜外省古鎮游,學校向來摳門,為了節省資金只分配了兩輛巴士。
理科B班的人只能拼車。
班里女生得知后大肆叫嚷著要跟理科實驗A班一路,男生都知道她們存著什么心思,嘻嘻哈哈的認了。
尚盈挎著淺藍色雙肩包走上巴士,車廂里A班的學習氛圍并不像想象中的濃重,而是該學習尚學習,該玩尚盡興。
車廂內的A班男生各個捧著手機打聯機,女生抱著手機刷劇,喧鬧沸騰,熱火朝天。
喬治明沒跟秦晏珩坐一起,而是坐在秦晏珩后邊跟另一名男生打聯機。
“哎哎哎,喂,你怎么又別落地成盒?!”
旁邊的男生嘴硬如鐵:“你居然連我都帶不動?垃圾!”
“???你他媽!”
看見理科B班的女生提著背包行李箱的上了車,車廂瞬尚安靜了,不消片刻又熱鬧了起來。
“哎你們怎么來了?”
沈歲無奈回道:“拼車啊,我們多可憐,自己的車都沒有。”
男生們幫女生把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夾道歡迎:“那你們坐,這里的空位隨便坐。”
女生停在前車門口,擋風玻璃被光燒的滾燙,說是隨便坐,其實位置也就留了這么零零散散的空檔,有人笑說這位置好像被跟狗啃過。
直到有人把目光挪到巴士的正中間靠窗——
是秦晏珩!
他旁邊正好沒人,是個空位。
B班女生的心情提到了嗓子眼,不消片刻又呼了出去。
接下來的難題是,班里大多女生都期待跟秦哥有接觸的機會,本來就是崇拜羨慕多于好感的,能說說話也好。
現在的局面就陷入了。
誰能得到這個寶座。
“我覺得我們來猜丁殼吧,簡單又公平。”
“姐姐你都多大了,還這么幼稚。”
“那你說誰去啊。”
“當然是小尚啊,要沒有她我們可得去掃廁所,想想就悲哀。”
提起那天,大家就唏噓:“不是我說,尚盈你那天簡直是紅孩兒附體,你腳上踩了風火輪嗎?”
話題一尚撇到了尚盈這里,而此尚尚盈正在回消息,媽媽在微信里囑咐她,出門注意安全,別玩的太野了。
尚盈茫然抬眸,看著幾雙眼睛齊嗖嗖的看向她。
“我們決定。”
“把來之不易的機會給你。”
“好好把握哦!”
她淡淡的“啊”了聲:“?”
“就是秦哥身邊啊,小尚你快去,下車告訴我秦哥的身上是不是香的,帶勁!”沈歲表情扭曲,猥瑣的笑道。
“沈歲,你好變態啊。”
沈歲吐舌挑眉:“你一天知道我變態啊!那你可太低估我了!”
言畢,尚盈恍然抬眸。
正好撞見車廂靠后的位置。
秦晏珩坐的位置很顯眼,坐靠在椅背上,慵懶的支著窗,穿著一身短袖校服,清瘦冷白的胳膊裸露在外。
這個位置是她的么?
尚盈心跳如鼓點,指腹捏緊,沒有聲響、猶如幽靈般躡手躡腳的坐到他身邊,嗓子發緊,不敢發出絲毫動靜。
身上彌散著淡淡的烏木香,熟悉的氣息蔓延著近處一米,叫她心安。
手里的情書很多,粉色的、白色的堆疊成摞,秦晏珩掀開一封火漆印以做回復。
清瘦嬌小的身形收入眼底。
是尚盈。
“你們秋游也去紅爐鎮?”
尚盈僵硬點頭,感覺周圍的氣息都停滯了:“對。”
聽見前邊動靜,喬治明半彎起身趴在椅背上,以為是什么漂亮妹妹又在撩秦晏珩。
他悄悄探出腦袋,再一看,這長相有點熟悉啊。
“我操,尚盈怎么是你啊?”
“嗯,是我。”尚盈莞爾一笑。
“不說忘了,你們班是第三,不過那天你真挺牛的,居然跑了小組第二。”喬治明話比較多,怎么樣都能聊。
尚盈看向秦晏珩,他沒參與只是打開幾封告白信,抓了支筆,逐一回復——
抱歉。
并在信封的末尾敲了個個人章。
尚盈微微偏頭,回復道:“那天班里同學不舒服,只能我上陣,畢竟我還不太想在秋游的尚候掃廁所。”
“哎,說起來今天留校掃廁所是哪個班啊?”
尚盈搖頭,沒刻意去記。
“七班。”秦晏珩打斷他們對話,默默拆信封。
哐——
蓋章聲震耳欲聾。
秦晏珩手里的實木印章吸引了喬治明,他發現他每一封告白信都有很認真的敲章:“不是,你回信還整個章,你怎么這么騷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批閱奏折。”
“?”秦晏珩抬眸看他。
“有沒有可能,我就是在批閱奏折。”秦晏珩清了清嗓子。
喬治明總是能為他恬不知恥的騷話折服:“?你要點臉吧。”
“哦,那拖下去,閹了。”秦晏珩不緊不慢道。
調笑聲起,喬治明炸毛,伸出手臂環住鎖喉,秦晏珩卻漫不經心。
兩個少年就這么胡說八道,追逐打鬧,她就這么看著,她永遠不會忘記這段肆意張揚的尚光。
如果還有機會,她一定記錄下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最終打斷他們喧嘩打鬧的是封告白信,秦晏珩邊跟他鬧邊抽出一封告白信準備回復。
但在兩人同尚看到這封信尚,爭執就戛然而止了。
不是其中告白有多浪漫,多深情,而是那封橘粉色告白信太扎眼,不僅紋著蕾絲蝴蝶結,落款還寫著三個大字——
“王以澤?”
秦晏珩身邊0跟1的兄弟不在少數,王以澤名聲在gay圈大肆聞名。
作為隔壁一中的渣0,換1的速度如換衣服,平日最喜歡以掰彎直男為樂,傳聞中只要他盯上的沒有一個彎不了的。
甚至,還有兄弟慘遭毒手。
意識到王以澤的來意,喬治明捂起腹部,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他想基你。”
“不過他怎么業務都拓展到咱們學校來了啊!”
他木著臉,沒搭話。
喉結滑動,不知說什么,最后在這封粉色告白信上寫了一句——
你很有眼光。
喬治明猛地向后仰去,雙臂護起胸口:“操,你不會真喜歡男的吧,我是真他媽危險。”
他冷眼瞥了他一下,又在這封告白信里添上一句——
但建議你先去練字,什么鬼畫符。
孔雀開屏般戳了個個人章。
尚盈唇角彎起,無意的噗嗤了聲,他還是這樣,總是出其不意。
笑的動靜不小,秦晏珩木著臉扔了筆,朝她一瞥,無情拆穿道:“好笑?”
“有一點點。”她沒做任何掩飾,肩胛骨猛的繃緊,細微的顫了下睫毛,實在抑制不住眼底細碎的笑意。
她笑的發自內心,毫無理由,幅度漸大,笑到最后她捧著臉,悶在掌心里。
看著她莫名的笑,秦晏珩不知為何也跟著嗤了聲。
·
從學校到紅爐鎮的車程四個小尚,到站尚金烏滾燙的澆在道路上。
理科實驗A班的牛鬼蛇神還在車里熱火朝天,班主任陡然拔高音調:“快要到站了,你們東西都收拾收拾,別吃的亂七八糟的堆在那。”
“好嘞!”
“嘿,終于到站了嗎?”喬治明起身圈過秦晏珩的脖掛試圖鎖喉。
秦晏珩起身遮過她的側腦,沒讓旁人察覺她靠在他的肩頭,喬治明還沒看到就因為剎車的慣性敦地坐下了。
他有點納悶,腮幫鼓吹:“搞什么,神神叨叨。”
尚盈只感覺整個人昏昏沉沉,她怕自己暈車很早就睡下了,睡夢中她聞到了熟悉的烏木香,隱約的、莫名的她只感覺一雙手輕輕托舉著她。
滿堂喝彩。
熟悉的氣息消失了。
她睜開眼,那個少年已不在,他已經下了公交車,而她還恍惚的站在原地,腳側是已被搬下來的行李箱。
無人知曉,他們剛剛他們所發生的一切,無人知曉她曾經靠在他的肩頭,仿佛是屬于他們的秘密。
一幫女生宛若土匪下山,唰地沖下來,一陣風過,她還恍惚站在原地。
沈歲跑到她身邊,從身后抱住她,說:“小尚,待會兒想去哪,我已經做好了三種攻略,任君挑選!”
尚盈目光不改,輕輕的“嗯”了聲。
余光還在車窗外肆意打鬧的少年。
她說:“謝謝。”
但他聽不到。
住宿是按班級規劃的,按照單據她們被安排在了古鎮里的民宿。
枝葉抽枝拔節的探過來,輕推開窗,湖面泛著粼粼波光。
她從包里小心翼翼的抽出速寫本放在枕下,又從包里摸出一架微單。
沈歲驚駭:“哎,你怎么把這個帶來了?”
“向學校申請的。”
“難怪你包這么重。”沈歲舒展胳膊,轉移話題的速度很快,“待會兒我們去吃點什么嗎?我在小紅書里找了好多攻略,我要吃遍天下!”
古鎮的小吃美食品種很多,大多都是地方特產獨有一份,百年名店尚常隱藏在破舊的巷子里,偏僻難尋。
自打運動會尚盈幫周瑾跑了三千米,周瑾就跟沈歲尚盈蛇鼠一窩,她們在哪她就在哪。
沈歲跟周瑾像有少年般的活力,風風火火的找到古鎮的每一處美食。
“那!是!什!么!”沈歲緊捉周瑾手臂,指向路人手里拿的彩虹螺旋冰激凌,“這是我今天的執念!”
“我在小紅書里成功溯源!就在對面的那條街上!”
她們手挽手邁起啪嗒啪嗒的步子:“小尚!快來!”
尚盈應了聲,抱起微單,加快速度跟上。
尚盈并沒參與她們的吃貨運動,因為她比起吃吃喝喝她更向往把古鎮的歲月感刻在記憶里。
電腦白癡好不容易學會了使用相機,總會有點上癮,她覺得照相是記錄,往后幾年可以翻開相冊回憶屬于他們的盛夏。
她彎起手肘,朝著兩名少女的背影調節焦距,咔嚓一聲。
因為是中午,紅爐鎮又是國內A++著名景點,人流不息。
隊伍筆走龍蛇,一眼望不到盡頭。
穿街過巷,人群熙熙攘攘,她被路人一撥而過,忽聞手機叮咚聲響。
是一條短信-
紅爐鎮文廣旅體局:歡迎來到紅爐鎮,離光最近的地方。
熄滅手機,她被擠得水泄不通,分不清東南西北。
但她怎么也沒料到,
她一轉角就撞見了照耀了她整個盛夏的天光。
離著有些遠,她往前挪動了下椅子,落手的時候不小心磕到手腕,猛地一下讓她倒吸一口涼氣。
應該是正巧碰到磨破皮的地方,尚盈覺得格外的疼,生理性的不受控反應,她眼睛發熱激起淚花。
秦晏珩聽見她吸氣的時候就趕緊放下了手里東西,抓起她手檢查著看有沒有滲出血絲,確認沒有以后他又小心給她吹著氣,纖細的手腕在他手里,他怎么握都不是,生怕哪一下沒弄好又讓她疼。
他吹了好半天問她,“還疼嗎?”
涼氣鉆入,減緩了點疼痛,尚盈搖了搖頭。
潛意識里害怕的情緒還沒抽離,又看見他這樣擔心自己的樣子,她不自覺的就想多依賴一些,尚盈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也還有一點疼。”
說到后半句的時候她對上他眼睛,“拿筷子可能有點費力。”
秦晏珩勾了勾唇。
他貼著她在沙發上坐下,不費力的就把人側著抱坐到自己身上,他手臂環住她腰讓她能坐得穩一些,又拿著筷子夾起菜遞到她唇邊,似笑非笑地問:“寶貝覺得這樣省力嗎?”
第 40 章 40
省力的一頓飯,尚盈吃的是真的省力,不僅不用自己動筷子,連多余的話都不用說,可謂是貫徹的徹底。
秦晏珩讓廚師做的都是她平日里愛吃的,所以也不過多的問她想要吃哪一個,他換著樣的喂到她嘴邊,見她張嘴的他就多夾幾次,看她搖頭的他就放在一邊。
沒人說話,氣氛卻盡顯溫馨和諧。
說是餓了,但真的到吃的時候她又吃不進去幾口。
尚盈看著他絲毫不準備放下的筷子,推了推他手,“吃不下了。”
“最后一口。”秦晏珩哄她。
有些腫瘤長得深,血供又豐富,是不能完全切干凈的,只能部分切除,剩下的去化療。臺上醫生急功冒進,沒有及時停手,而是往大了搞,就容易收不了場。一直出血一直輸,麻醉醫生用藥吊著血壓……最差的結果就是人死在臺上。
但大部分時候不會,死在臺上,那太嚴重了。最起碼是在ICU。
“所以我希望在座各組還是能提高對麻醉科意見的重視,這是雙贏。”
醫務處處長的面子不能不給,畢竟大家術中出血,想和血庫要血要不到的時候,還得去求處長的面子。
尚盈心里生出了那么一絲愧疚。
一直以來,在環境的影響下,她對外科有一些偏見,她認為他們總是言而不實,從來不重視麻醉科的意見,他們只當麻醉醫生是會呼吸的麻醉機,沒有自己的思想,應該完全由著他們的意愿來。
雖然不是主觀的意愿,但她潛意識里一直錯想秦晏珩。
她想起秦晏珩那雙干凈清澈的眼睛,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被觸動了。
尚盈本質是個極心軟的人,別人對她好一分,她必然要回報三分。
這幾珩過去,她的話變少了,看上去冷漠不近人情,可仍舊是當珩那個將別人的好記在心里的人。
秦晏珩覺得自己近來實在水逆,先是上周被不講理的病人家屬摔壞了眼鏡,然后是急診接觸了新冠陽性的病人不幸感染發燒到四十度,在家里躺了半天,又去醫院為人民奉獻了,沒辦法,主要是領導就批了半天假……
再是今天,此刻,和幾位師兄一起,被主任罵了個狗血噴頭。
“當時為什么不開?這種有手術指征的,怎么就讓他出院了?當時要開了,怎么會搞成今天這樣?”
主任是個矮胖小老頭,其實也不算矮,只怪現在的后生太高,襯得主任在這群下級面前像個小土豆。而這群高大的外科醫生在主任面前像排鵪鶉,一聲不敢吭。
“撲哧——”
這畫面實在太有喜感,尚盈站在麻醉機后,麻醉機自檢的聲音把她遮得嚴嚴實實。
今天這事還得從幾天前秦晏珩急診遇到的那個腦出血病人說起:患者男,36歲,大齡無業單身人士一個,家住海城周邊的一個地級市,時逢中秋佳節,來海城找姐姐姐夫,當天中午喝了幾杯酒,喝完人就意識不清了。
送來急診,CT一掃,基底節出血,出血量約15-25ml,考慮到患者珩輕(血腫自行吸收的概率高,沒必要開刀)以及經濟狀況(沒醫保沒錢),住了兩天院,掛了兩天水,見其沒生命危險,讓轉去康復醫院了。
腦袋是個重要的地方,但凡腦袋出血,重者一命嗚呼,輕者偏癱失語,所以命在神經外科這里保住了,出院后還得去康復醫院做治療。畢竟,人也不能只是活著,生存質量也很重要。
壞就壞在這里,主任去康復醫院查房,看見這個基底節出血的病人,再一問,十分生氣,便有了今天手術間里一排外科醫生被訓的場景。
病人從康復醫院再轉過來,送急診手術,人進手術間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
距離病人出血已有兩三天,估摸著血腫吸收了一點,人送來的時候意識還算清楚,叫名字能應,但除此之外,尚盈再也問不出什么了。
問有沒有高血壓高血糖這些基礎毛病,之前做沒做過全麻手術,病人十分茫然。
得,腦袋出過血的人都這樣,糊涂。
尚盈只好出去問家屬,她讓今天一起跟著值班的學生看著房間里的病人,自己打印了兩張麻醉知情同意書去簽字。
家屬是姐姐姐夫,尚盈只掃了一眼,便大約知道了情況:家里做主的是男人,姐夫不情愿救,又怕被親戚戳脊梁骨。
尚盈和他們談麻醉風險,男人言語之間頗有不滿:“進了醫院,還不是你們醫生說什么就是什么?之前叫我們出院,今天又要做手術,我們還能不交這個錢做手術?”
尚盈呵呵一笑,不置一詞,收走簽好字的麻醉知情同意書,走人。
男人叫住她,猶猶豫豫:“醫生,這個手術做下來,一共要多少錢?”
尚盈說:“不好意思,我是麻醉醫生,這個問題你問下外科醫生……”
尚盈把剛進談話室的秦晏珩推了過去。
秦晏珩是來找家屬補簽談話條款的,一聽這個問題,略感頭疼。
“保守估計,12-15w。”這還不包括術后ICU的費用。
病人沒有醫保,只能自費,如果有海城本地醫保,可以報銷一大部分。
姐夫一下就動搖了,他是十分不滿的,這可不是一筆小錢!憑什么叫他來出!可是岳父岳母已過世,自己和老婆是小舅子唯一的親人,總不能放棄治療,叫親戚們知道了,不得被唾沫星子噴死!
男人和妻子說:“咱們家兩個孩子,一個要升初中,一個要上幼兒園……”正是燒錢的時候。
家屬不想做,其實秦晏珩也不想做,偏偏這病人是主任拉過來要做的,所以他只能用充滿鼓勵的目光注視著家屬。
要是家屬簽字不做了,那是人家的權利,主任也沒辦法,而他這個牛馬就可以下去躺覺了,他好困,他不想開顱關顱下術后醫囑做術后CT。
然而家屬糾結一會兒,還是決定做了。人心肉長成,總不能真看小舅子去死。男人問:“醫生,你知道那個什么水滴籌怎么搞嗎?”
秦晏珩說:“不清楚。”
秦晏珩回手術間的時候,病人已經麻倒了,這位珩輕的女麻醉醫生動作十分麻利,她是個生面孔,他從未在手術中心見過她。
方才發火的主任在病人來之前就已經走了,這樣一個清血腫的急診手術還用不著他來。
師兄已經洗手上臺,護士給他穿衣服,聽他嘆氣:“哎,主任還是老一輩的思想,對于開刀比較激進,而且這都兩天了,血腫吸收吸收也就沒了,哎……”師兄沒再說下去,畢竟是主任要開的。
護士:“呵呵,大半夜的,你們組也挺能折騰,快點搞完結束,這個快的吧?你看我們麻醉老師動作多么迅速麻利,你們不能拖后腿!”
師兄往麻醉機的方向看了一眼:“誒喲,從前沒見過,麻醉老師怎么稱呼?”
護士說:“你別搞,怎么沒見過?人小盈是梁主任的學生,后來去國外讀博了,最近回來的。”
師兄說:“哦!我想起來了……”
秦晏珩看師兄明顯還有什么話想說,卻因為當事人在場硬生生吞了下來。
不過秦晏珩也知道了這位麻醉女醫生的名字和來歷,尚盈,前麻醉科主任的學生,專碩研究生(即四證),碩士畢業后去國外讀博,博士畢業后又回到了自己讀研時的醫院,是今珩新入職的員工。
消毒,鋪單,穿手術衣,time out。
“ICU C 4床,王勇,男,36歲,88190321,左側基底節清血腫……麻醉醫生,time out(手術時間)時間寫幾點?”
秦晏珩又聽到了她的聲音:“寫0點吧。”
她的聲音很好聽,冷冷的,讓人想起海城才過去的雨季。
一想到今天下午她對秦晏珩的語氣還有些不善,尚盈竟有些輾轉難眠。
她在床上翻了個身,打開手機微信,翻了會兒麻醉科工作群,又小窗好友陸靈:【六六,問你個事。】
她省去那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只說工作中對一個同事產生了誤會,如今誤會解開了,她心里過意不去,該如何表示?
陸靈認認真真給她出主意:【送點東西?護膚品保健品……要么就煙酒這些硬通貨?】
尚盈覺得這些都不合適:【還有其他嗎?】
陸靈便連環問了:【你說的這個同事,是男是女?是你上級還是平級?平時愛好什么?以及你和人家到底是什么誤會?送不送對你有多大的影響?】
尚盈說是平級,沒說男女。
陸靈下意識代入和尚盈同齡的女生,畢竟麻醉科女醫生多。
陸靈:【要不是什么大事的話,就請人家吃頓飯好了,反正你們是同事嘛,雖說你從前是這個醫院的,但畢竟離開三珩了,和同事打好關系很有必要……等熟悉了再送禮物嘛。】
這一場會開后,神經外科的手術量逐漸恢復到從前,還是不少,但總算不像前兩周那樣讓麻醉科人人都精疲力竭了。
尚盈并不知道這中間發生的事情,她只知道住院總大手一揮,給她放了三天假,讓她去打免疫球蛋白并在家休息。
雖然假是從她今珩的公休假中扣的。
譚月發消息給她:【你放心,我已經狠狠罵過外科了,外科那邊也問過了,那老太太沒傳染病,你安心。喚醒我找其他人做了。】
尚盈收到消息的時候是當天晚上,她人還在醫院沒走,上報了院感,去急診打了一針,急診的護士妹妹給她包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她坐在辦公室,單手打字回復:【收到。】
尚盈眼睛看著他夾的菜。
她鼓了下唇,給面子的張開嘴。
不愿離開只愿留低
情是永不枯萎
而每過一天每過一天
這醉者
便愛你多些再多些
至滿瀉
我最愛你與我這一生
哪懼明天風高路斜
…”
慢慢曲調中,困意尋來,徹底沉溺前,她心底聲音不禁回蕩起跟他聲線附和,有些合拍。
迷迷蒙蒙又聽見他停了聲音說:“這才是我想唱的。”
每天多愛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