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鴛鴦配
趙誠在府里鬧出來的動靜很大,但是他又不打擾人,只管自己做自己的。
杜從宜從頭到尾都不過問,他回來穿的那身舊衣服,看著真可憐,又臟又破,她從頭到腳給他換了一身,這幾天給他洗頭發,給他裁春衣,明明之前特別講究的一個人,出了趟門,粗糙的都快不能看了。
她從前不能解那些花非常多心思打扮老公的人,可能親密的具象化,就變成他躺在那里,等著她給他刮胡子。
杜從宜威脅他:“你就不怕,你給你劃一臉血嗎?”
趙誠:“就說我夫人手藝不精,這有什么?”
“這又不是咱們……你要敢出去胡說,我饒不了你。”
她威脅人都沒有力度,趙誠閉著眼躺在她懷里,一邊問;“三月要不要出門?”
杜從宜伸手一邊他的頭發,一邊說:“不用,我正在編撰的書才到了目錄,等我忙完再說吧。”
趙誠:“不去北方看看?”
杜從宜強制撥開他的眼睛問:“你以后常駐北方了?”
趙誠閉著眼睛笑,他覺得夠嗆。
老王爺剛搬到后院,身體好轉了,從臥床到能起身了,趙誠日日去看他,總歸是因為老頭,他才能回汴京城休假。
結果三月十八,老頭突然病重,三月十九晚上人就沒了。
而且他看著滿堂兒孫,一句話都沒有留。
端王府全府帶孝,趙誠陸續收到來復和麻二的消息。
三月十五日,吳階、呂順攻入燕城,遼亡,呂順命呂本中、呂本駿
呂本康等人向東,一路追擊金軍,直至遼東。
進入燕城,就要開始論功行賞。
麻二跟著趙恒當日,破太原城有功,來復在河北各地地方官逃散和殉職后,做周轉,皆有封賞。
趙誠本人,是奉官家命從中樞到地方歷練。
端王府的喪事,此次在汴京城有了些轟動。
來吊唁的人極其多,趙誠一個都沒見,他坐在老頭的床上,心里感慨他沒福氣,這個當孫子的剛準備讓他揚眉吐氣一把。
趙石是老頭身邊的影子,硬是把老頭的遺產都交給了他。
趙誠翻看老頭的家產,東西是真不少,不知為何竟然都給了他。
趙石將老頭的信給他。
趙誠真覺得這老頭煩人歸煩人,其實是個明白人。
不知為何非要那么教訓官家,給自己鬧個灰頭土臉。
他只在信中教訓他,可做君,但不能做能臣。
趙誠揉了信在壁爐里點了,一時間悵然若失,仿佛一個能交心的老朋友,離他而去了。
鄒氏來尋他,見他面著壁爐發呆,問:“聽說,你祖父把私產全都給了你?”
趙誠失笑:“其他人嫉妒了?”
鄒氏:“其他人不知道!
趙誠:“他沒享福,讓我心里不好受!
鄒氏笑起來:“他什么福沒享過?最后了,你這個孫子的福也享了!
趙誠搖頭失笑。
鄒氏此刻也不像是這個王府的女主人,甚至有幾分大逆不道:“你祖母說,他一輩子沒吃過苦頭,唯一的苦是失去了最愛的兒子,到老了,為長子頂了罵名,被罷免官職,閑賦在家!
趙誠扭頭看著她。
“他不愿意孫子過繼出去,所以死在了前頭!
趙誠:“你們就斷定,官家必定選我嗎?”
“官家怎么選,沒人能做主,可你愿不愿意,由不得你,若不然它日,你沒有任何立錐之地。爭不爭,都由不得你!
趙誠閉著眼,好半天才說:“可這事,偏偏就由我說了算!
鄒氏:“若甫,不要天真,當日你挨廷杖的時候,難道沒想過今日?你能挨幾次廷杖?咱們端王府又能挨幾次?”
趙誠:“所以,所有人從開始就下注了?老頭也下注了?”
鄒氏站起身:“所有人下注,唯獨他沒有。他舍不得你!
趙誠聽的嘆息。
他很難對老頭產生什么親人之間的感情,因為老頭真不講。
所有人都是這樣,他在想,他為什么會一直抗拒?
因為,所有的事情都合乎情,有沒有他,事情都會解決,他不是那個至關重要的人。
可如今,偏偏他成了那個至關重要的人。
他站起身:“你父親在南面到底聽說了什么?讓你們非我不可?“
鄒氏:“不是一個人,一件事。只要有選擇,就會有爭端,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別人!
趙誠無奈笑:“你們果真,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老頭子不愿意摻合,是對的。”
鄒氏收起笑容,又變成了無懈可擊的夫人。
趙誠站起身,退出身,關上門。
仰頭看著庭院里的樹,嘆氣:“我其實,挺喜歡這個院子的?上Я恕!
他也沒想到,老頭這么決絕,因為他處境困難,老頭不愿意子孫過繼,竟然決絕到自行了斷。
他不知道,老頭有多偏愛趙宗直,更不知道老頭偏愛他這個孫子。
從明鏡堂出來,他還披麻戴孝,看著府里的每個人,反而都覺得陌生。
宮中宗瑞來吊唁,見他一人站的遠遠的,就自行過來問:“小趙官人,節哀!
他回頭看著宗瑞,問:“宗瑞啊,你覺得,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宗瑞聽的詫異。
他自顧自說:“無父無母,無親無故,你說我是不是命中不詳?”
宗瑞臉色都變了。
“小趙官人傷心過度,人都糊涂了。官家昨日說,呂將軍奏折中,對您多有夸贊……”
趙誠還是一臉悲傷,悲戚道:“我祖父沒了,對功名也不在意了。”
宗瑞安慰了一通,告別回宮復命去了。他收起表情冷冷看著宗瑞的背影。
老端王去世后,趙宗榮成了新的端王,府里一切照舊,仿佛沒有任何變化。
只是趙誠卻不出門,只說是病了,宮中召了一次,他沒有去。
大宗正邀請了一次,也沒有去。
第二次宗瑞帶著人來,說是呂吳二帥,連同十幾名統制官入京受賞,其中還包括趙誠熟識的康渤、韓彥等人。
趙誠明知道趙策的意思,他這時候不能開口要賞,反而跟著宗瑞入宮,自請去往燕城。
趙策問他:“你覺得朕為何讓你去北方!
“為北方安定。”
“還有呢?”
“為朝中穩固!
“何為穩固?”
“官家以蠱養蠱,行事不夠磊落。為人君不可行鬼祟之事。東西府四相公及白官上書,為固國本,請冊立儲君,官家猶豫不決,刺探人心,長此以往,盡失人心,以至于朝中相公猜疑,人人相疑。臣首當其沖,而臣祖父不肯卷入是非,寧死不沾是非。臣自請去職,為祖父守喪!
“不準。”
“臣自請北上河北戍邊屯田,請官家應允。”
宗瑞聽的目瞪口呆。
趙策靜靜看著跪在下首的人,想起第一次他不屈地看著他,受了罰,也是昂著脖子,辯解自己夫人年幼……
這才多久,他跪著,學會低頭,不敢看人了。
宗瑞那顆心,真是遭了罪了。
跟著跪在趙誠旁邊:“官家息怒!
趙誠心說,他能有什么怒?無非是被人戳穿,面子上掛不住罷了。
趙策看著兩人,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說:“準了。”
趙誠謝了恩,起身頭也不回走了。
趙策看著背影,再沒說話。
宗瑞恐慌道:“官家……”
趙策:“趙士義,到底怎么死的?”
宗瑞哪里知道。
忙不迭道:“老奴這就去查!
趙策卻說:“算了,不必查了。明日犒賞三軍,加封吳階為延安郡王吧。朝中,當真人心不穩嗎?”
宗瑞聽的暗暗心驚,俯身:“官家明鑒,小趙官人不過是年輕氣盛,一時之氣!
趙策突然問:“破虜軍,最近如何了?”
宗瑞:“郭總管提領,趙子恒主管。”
趙策:“宣中書舍人章誠甫擬旨,破虜軍南下剿匪,駐守揚州,接任揚州防務,無召不得歸京!
宗瑞暗暗應答。
趙誠從宮中歸來,傍晚章奎匆匆而來,見了他就問:“宮中出什么事了?官家怎么會突然調子恒去了揚州?”
趙誠:“不知。”
章奎:“可今日,除了你,沒人見過官家。”
趙誠好笑:“誠甫,你覺得,是我讓官家將子恒打發到揚州去了嗎?”
章奎:“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好端端的,怎么會……”
“我不日北上,去往河北,京中的事情,和我關系不大!
章奎驚訝:“何至于此?”
趙誠:“京中是非,還不夠多嗎?”
我若真想爭一爭,就必須遠離這里。但這話他不能說。趙策如今身強,他太忌憚身強體壯的年輕人了,尤其這些年輕宗室子弟還不是他的血脈。
但愿他能高壽。
北方平定,南方稅改,朝中是新一輪的變革,內政新一輪的斗爭,往復循環。
歲月長河,亙古不息,代代如此。
趙誠厭倦汴京城里的風云翻卷,四月末帶著杜從宜一行人告別端王府眾人,準備北上,府里眾人都舍不得,陳氏哭的淚眼汪汪的。
趙誠和趙敬囑咐:“二哥性格跳脫,你看著他一些,別讓他沾染朝中事,他這輩子的富貴都不會少。大哥只要做自己覺得對的事,將來兩府必有大哥的位置……”
他和眾人告別,最后才和老夫人說:“孫兒不孝,望祖母不要惦記。”
老夫人無奈看著他,甚至有些哀傷。
最終大約是想說什么,但最后只是點點頭,什么都沒說。
趙誠告別眾人帶著杜從宜出城,杜從宜問:“你真不喜歡汴京城嗎?”
趙誠:“一般吧,帶著你走到哪里都一樣!
杜從宜:“你說什么鬼話?前幾日京中犒賞三軍,那么熱鬧,你舅舅回來你都不見一面?”
趙誠:“我哪來的舅舅?”
杜從宜:“這不是……”,也是,哪門子的舅舅。
“這天下之大,不只是汴京城繁華。多得是山水景色。”
“那你為何從前不出來?”
“因為從前覺得,汴京城里安逸,你住著也安逸!
“那現在呢?”
“現在?我從前有個錯誤的概念,覺得我奮斗了這么多年,放不下的東西太多了?赏瑯邮チ撕芏,后來發現,有危險的時候,該放棄就要放棄!
“能說詳細點嗎?“
趙誠扭頭直接躺她身上,慢悠悠說:“你知道我怎么來的嗎?我奮斗了十幾年的公司,從上到下被查,而我其實在最早的時候,可以早早離職的,之前卻因為不甘心放棄這個職位和薪水,最后被迫成了被告席的一員。莫名其妙來了這里,所以我同樣的錯誤,不犯第二次,有危險靠近的時候,及時抽身,除非我有十成把握,我能贏到最后?墒俏也幌刖磉M是非中了。”
趙士義的死,給了他很大的觸動和機會。
杜從宜:“所以,你就放逐到了北方?”
“你想去哪里定居,就去哪里!
杜從宜好笑:“你還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真的,我到地方,這次不是做事情去的,是去當閑官的。”
杜從宜:“我不盼那些,我不缺錢花。你只要記得答應我的就成!
趙誠:“白天鵝說了算。”
杜從宜:“你閉嘴吧!”
杜從宜想是非之地,遠離也好。他本就喜歡過悠閑日子,想一輩子躺平。
既然離開汴京城,過這樣的日子也不難,最重要是,他們兩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