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落在了木峰半山腰。
車廂內,弦汐喘著氣,慢吞吞拉上衣服。
玄濯意猶未盡地親親她濕紅的臉,照例喂給她一顆避子丹,隨即把她散亂的鬢發撩到耳后,曖昧道:“今晚亥時,來我院子。”
“……嗯。”
弦汐還暈乎著,沒去想其中深意,低弱地應了一聲,軟著腿下車。
站在林間小路上,她仍有些沒回過神。
玄濯理著衣襟施施然從她身邊走過,龍涎香即將散去的那刻,弦汐想起那個平安結,于是微微伸手,捉住他袖角:“師兄……”
嗓聲略啞,她不由輕咳幾下。
玄濯回過頭,心情頗好地挑著笑:“怎么了?”
“我有東西想送……”
“玄濯!”
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呼喚,幾個紅衣女子走了過來,出聲的正是為首那個,看起來張揚又艷麗。
見有人來了,玄濯不動聲色地從她手里抽出衣袖。
指尖虛無地收了收,弦汐的心也隨之空落了一下。
那女子小跑著到了玄濯面前,想抱他的手臂,卻被玄濯略一側身躲了開來。她耷了下嘴角,也沒氣餒,隔著半步距離,仰頭笑靨明媚地問:“你怎么才回來呀?我可找了你好久呢。”
語調打著膩人的彎兒,充滿撒嬌意味。
弦汐認得她。
火峰峰主厲崢的外孫女,夏嬴。
夏嬴在清漪宗是個知名人物。
不到三十歲就已是金丹后期,將近元嬰境界;長相亦是美艷非常,妖嬈火辣。
不過弦汐認識她倒不是因為修為或者相貌,而是因為她經常來木峰,找玄濯。
放眼整個清漪宗,就屬她對玄濯的追求最為熱烈,幾乎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
玄濯從未有過回應,但她堅持不懈,甚至還更加熱情高漲。
玄濯:“找我有事?”
夏嬴撅起嘴:“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玄濯繞過她往前走。
“等等!”夏嬴急忙拉住他,“下個月清漪宗要辦聯賽了,你會去看嗎?”
“不去。”
小孩子你推我搡的游戲有什么好看的。
“你去看看嘛,我也會參加的。”夏嬴歪著頭,俏皮地沖他眨眼。
“呵。”玄濯鄙薄地睨著她:“所以呢?”
夏嬴漂亮的面容霎時一陣紅白交錯,她憋著口氣在胸腔正欲發作,余光卻注意到玄濯身后一言不發的白色身影——
“她是誰?為什么跟你在一起?”
夏嬴皺起柳眉,指著弦汐質問玄濯。
玄濯懶得搭理,再度邁腿往前走。
“玄濯!”
夏嬴憤怒地一跺腳,猶豫片刻,狠狠剜了弦汐一眼,跟上去用力抱住玄濯胳膊,嬌嗔道:“你就去看看嘛,很精彩的!”
玄濯有些煩,但她抱得死緊,他總不能給人甩飛了,便任由她抱著,隨口敷衍:“再說吧。”
“你這是什么態度!”
“……”
弦汐在后面看著他們的背影,目光定格在夏嬴摟著玄濯的胳膊上。
心里莫名不太舒服。
她抿著唇,想跑過去接著把平安結送給玄濯,然而剛邁開幾步,就發覺夏嬴身邊的那幾個師姐在看她。
弦汐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眼神。
她們明明是向前走的,頭卻微偏了些,視線斜斜地鎖在她身上。
寫滿冰冷刺骨的探究和警告,以及高高在上的蔑視。
弦汐止住腳步,背后隱隱發涼。
……還是等晚上再把平安結給玄濯好了。
她后退回去,轉身想走。
“——弦汐。”
剛轉過身,就聽到楚簫喊她的聲音。
前方玄濯腳步一頓,目光微轉。
弦汐看過去,道路另一端,楚簫臉色恢復如常,君子端方地向她走來。
她訝異道:“師兄,原來你在這里。”
楚簫怔了下,隨即笑起來:“不是我在這里,是知道你在這,我才從觀穹殿過來的。”
“?”弦汐問:“你早就回來了嗎?”
“是啊,”楚簫笑著說,語氣聽起來渾不在意,“看到玄濯真的準備替你買下那塊玉的時候,我就打道回府了。”
跟玄濯一同停下來的夏嬴當即擰著眉,看向玄濯:“你替她買玉?”
玄濯沉默地看著楚簫。
他就說,夏嬴這煩人精怎么突然找上門來。
“你怎么才回來。”“找你好久了。”
敢情是楚簫傳的消息。
他完全能摸透楚簫那點心思,甚至還能預料到楚簫接下來要做什么——
“我也沒想到玄濯會出手,還為你掛了燈,我當時覺得有意思,跟他斗了一會。后來看你們玩得挺開心的,就先走了。”
楚簫說完這些,轉頭笑問玄濯,“玄濯,你今天怎么有興趣去云中天啊?還跟我搶著給小師妹買玉,一點也不讓人。”
“……”
玄濯尚未回應,夏嬴便急切地發問:“這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要給她買玉?還為她掛燈?剛才還是跟她一起回來的!”她惱怒地轉頭正眼端詳一番弦汐,覺得她呆笨又瘦小的姿色根本比不上自己,于是不敢相信地問玄濯:“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玄濯被她吵煩了,霍地振袖將她轟開:“閉嘴。”
“夏嬴,別亂講。”楚簫代他反駁,“玄濯自己都說過,對弦汐這樣的小孩子沒興趣,對吧玄濯?”
玄濯眸色幽深地與他對視,少頃,冷笑道:“是啊,沒興趣。”
再度聽到這句話,弦汐還是忍不住心臟微抽,略為受傷地看向他。
楚簫道:“那你給弦汐買玉是……”
“一時興起。”玄濯淡淡道,“總歸是咱們這兒最小的妹妹,作為師兄,當然要多照顧著點。她想要玉,那就給她買。”
說罷,他轉瞬消失。
留在原地的幾人面面相覷,夏嬴率先從同伴攙扶的手臂上站起來,走到弦汐面前,陰冷道:“弦汐?”
弦汐后退一步,“嗯。”
楚簫擋在她前面,“夏嬴,別對孩子動手。”
夏嬴斜眸望著他,從鼻腔嗤出一聲笑:“孩子?她哪兒孩子了?蠢得像個孩子嗎?”
“夏嬴。”楚簫皺起眉,“注意言辭。”
“……哼。”夏嬴并不想跟他作對,涼薄地瞪了弦汐一眼,帶著同伴離開。
弦汐站在原地,惶惶不安。
她并不想招惹別人,可夏嬴看起來,似乎記恨上她了。
她之后會找她麻煩嗎?
她臉上的憂色十分明顯,但楚簫沒像以往那樣安慰她,只是問:“天快黑了,今天還想補習嗎?”
弦汐搖頭。
身上有點黏,她想回去泡個澡。
楚簫道:“那我送你回弟子舍吧。”
“好。”
回弟子舍的路上,相對無言良久。
楚簫開口道:“玄濯帶你去別的地方了嗎?你們回來得有點慢。”
“……嗯。”
“和他在一起,開心嗎?”
“開心。”
楚簫停下腳步。
半晌,他看著弦汐疑惑的眼,道:“是不是比起我,你更喜歡玄濯?”
“……”弦汐有些費解:“你們,我都喜歡。”
“這不一樣。”楚簫走近她,面上沒了一貫溫柔的笑,“你對玄濯,不只是喜歡——你愛他。”
當時弦汐看向玄濯的那個眼神,那個表情,但凡懂得情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她愛玄濯。
愛得無比純粹真摯。
那個場景像巴掌一樣狠狠扇在楚簫臉上,令他面龐火辣辣地疼。
——那天親了他、口口聲聲說喜歡他的姑娘,轉頭對別的男人,還是比他優秀的男人表現出這種感情,讓他難堪到了極點。
他站在那里看著他們親密相貼,只覺無地自容。
眾目睽睽之下他輸了燈也輸了人,狼狽離場后,懷著報復的心理,找到了夏嬴,告訴她玄濯不久后會回木峰,她可以去那里等著。
夏嬴會怎么做實在太好猜了,他想借此給玄濯使個絆子,順帶讓弦汐收攏回不該有的心思。
他很清楚夏嬴會怎么看待跟在玄濯身邊的弦汐,也能料想到她之后會對弦汐做什么。
但楚簫不打算阻止。
他覺得,弦汐應該受到點懲罰。
盡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也不懂什么是喜歡和愛,但這并不能成為理由。
弦汐迷茫道:“我愛玄濯?……這個,和喜歡,哪里不同嗎?”
楚簫卻沒回答她,反而兩手抓住她肩膀,既似兄長又像愛人般迫切地問:“你究竟愛他哪里?他那個人壓根不值得你喜歡,難道他對你比我對你更好嗎?說話啊!”
弦汐有些害怕地后退,“師兄,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你怎么會聽不懂?你心里明明什么都懂!”離她如此之近,楚簫才發現,他對弦汐的喜愛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多出許多。他情難自已地靠近弦汐,目光緊凝她惶恐的臉,晃神道:“弦汐,別喜歡他了,跟我在一起吧。”
他低頭想吻弦汐的唇。
弦汐連忙偏過臉躲避,伸手阻攔:“師兄,不要。”
“為什么不要?你不是主動親過我嗎?這次不過換個地方而已。”楚簫加大了握在她肩膀上的力道,一時失控。
弦汐疼得眼眶盈淚,抗拒道:“可我不想……”
她不想和楚簫親這里,她只把楚簫當哥哥,親嘴什么的,感覺好怪。
楚簫的唇已經貼到了她的臉頰,弦汐一個激靈,猛得用力把他推開,轉身沖回弟子舍!
“砰”的一聲關上門,弦汐慢慢滑坐在地,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氣。
剛才的楚簫師兄,好奇怪。
跟她以前認識的不一樣。
說的話,做的事,都讓她理解不了。
弦汐知道“在一起”的意思,她聽師姐們說過,就是要兩個人結為伴侶,長長久久地陪伴對方。
她沒有想過和楚簫結為伴侶。
腦中不斷回放著方才的畫面,弦汐心里有些難受,她擦擦眼淚,抱著雙腿干坐在地上,不知道該怎么辦。
……
窗外的天色漸漸黑沉。
山頂的銅鐘遙遙悶響,一聲又一聲,拉回弦汐的思緒。
好像,亥時了。
該去找玄濯了。
弦汐站起來,發現澡也忘了洗。
現在洗大抵是來不及了,她撇撇嘴,施法簡單清了下身子,出門前往主峰。
浸在夜色里,她一身白道服,兩手握在身前,帶著消沉的情緒慢慢走向院子。
月光下,玄濯披著外衣,抱臂倚著門框,看著她一點點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