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跟我來吧。
#夫人(15)
買完藥材后, 莊蝶回了山洞中。
過了兩日后,她再次下山。
這次是為了安葬冬青。
冬青是“行刺”,沒有株連九族算是萬幸, 她的親眷也不敢認她。游街三日后便隨意放在了亂葬崗里。
莊蝶讓小乞丐花銀子找了些其他乞丐看著, 等到無人在意時,偷偷搬走了冬青的尸身安葬。
自古講究,入土為安。
等過一陣事情徹底被人遺忘后, 她再讓人給冬青母親報信,否則容易露餡。
處理完這些, 莊蝶剛回到山崖上, 風吹青草, 她似有所覺,轉過頭。
一個男子輪廓從遙遠的地平線上緩緩地出現。
她彎了彎被風吹到腮邊的發絲。
男子身形偏藍, 溫和,最開始她以為是陳沐陽。
之后才看清, 是徐慕白。
她從未見過徐慕白站起來走路的樣子,這是第一回。
山頂上有一處廢棄的亭子, 廳內有被砍了一大半的石桌石椅,好在還可以供人使用。
唯獨缺些茶水,只不過這無邊無盡藍天白云碧草比任何茶水都還要令人愉悅。
徐慕白打量這山上一覽無遺的景色, 最后才落到莊蝶的臉上,凝視。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在朝上認出她是冬青。我想若是她巡街, 你有可能為她收尸。因, 她的死跟你有關!
是。莊蝶垂眸, 冬青的死確實跟她有關。
她想換回自己的臉, 又擔心冬青利用黃明月的臉做壞事,畢竟冬青要做什么, 她是控制不住的。而且她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她換臉了。
一只手忽然拂到身前,是徐慕白的動作,他見莊蝶躲開,收回了手,他問:“為何要戴面紗?”
見他好奇,莊蝶干脆摘下面紗:“我跟冬青這次換臉,私下替換了材料。這次效果只能持續十天。這個藥材我們共用,所以時間是一樣的!倍嗍裁磿r候“掉臉”,她也什么時候“掉臉”,也因一早做好這種打算,才勸冬青“迷途知返”。
當冬青離開時,她想的是,之后冬青會在哪里。
如果她執意當黃明月,那么露出真容時的地方應不會太隱蔽,代價恐怕也會更重。
沒想到……她居然在圣上面前,死狀凄慘。
“原來是如此。”徐慕白道,視線仍然直勾勾落在她臉上,“沒有診治的方法么?”
“沒有必要診治。”莊蝶重新系上面紗,“只要不太難看就行。”
徐慕白笑:“你好像對容貌一直不太介意!
“無論容貌如何改變,我還是我!
徐慕白再次端詳她一陣:“好久不見了。姜姜!
“你的腿是什么時候好的?”莊蝶問。
徐慕白唇角始終保持著微微笑意,果然,姜姜一見面關心的永遠是他的腿。
“你走后,我自己練習一陣便好了。所以很可惜。沒有當你的面站起來!狈駝t她應該會很有滿足感,醫者治病大概就是為了這種使人恢復如初的喜悅,不知別的大夫,反正姜姜是如此。相比于銀錢和名譽,她更滿足這種滿足感。
“沒關系。只要你能好就行!
“你變了不少!睆囊娒嬉潦,徐慕白的目光就牢牢落在她臉上,哪怕她臉上此刻多了很多以前從未有過的瘡疤,他依然認為她清麗至極,“沒以前那種呆呆的感覺了!
“我想清楚了不少事。”
“是么!毙炷桨仔ζ饋恚是第一次聽姜姜這樣篤定的說話。
“你來找我是為什么?”莊蝶問。
“你認為呢?”徐慕白眉尾挑起,帶著股說不出的含義。
他見姜姜不說話,主動開口:“放心。這次我不是來強迫你跟我一塊兒回去的。如今我回到陛下身側,又跟三皇子敵對,朝中關系復雜,想要刺探我、對付我的人也很多,所以我不能把你放在我身邊!
徐慕白闔眼又道:“原本我是想把你悄悄放在我身邊,先藏起來?涩F下想來,確實也是委屈你了。你連對你那么好的國公府都不愿意待,又怎么會愿意待在我給你準備好的小房子里?”
兩個人都沒說話。
徐慕白又道:“莊蝶!边@還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最開始我喜歡你,是因為你真心,溫柔,又是難得的獨善其身之人,我們有過肌膚之親。”他像是想起那段過去,臉上藏著一股靜謐的溫和,“所以我需得對你負責!
“但后來我執著于你,卻是因你做的事!毙炷桨滋ы,琥珀色眼瞳寧靜注視,“首先是你如此勇敢地逃開沈瀾,再之后是你用計從沈瀾手上逃脫,再之后,是你居然給我了一個木偶拒絕我,你不知道我這個人,也許是越得不到,越想要!
徐慕白此刻有一種剖白的行跡,讓莊蝶想,他是否自己想通了。
他直勾勾對著的莊蝶:“你離開陳沐陽這件事,也讓我很意外。你很勇敢!庇赂业骄谷荒芊艞壱粋她喜歡,對方也喜歡她的人。自古不都是“情比金堅”么。
“陳沐陽很麻煩!鼻f蝶輕聲道。
這句話聽起來頗為“狼心狗肺”,然而令徐慕白更加好奇。
“他是長公主看中的女婿,是黃明薇的慕戀,他的父親對他期望甚高,而他是個心軟、負責,做不到能夠擺脫一切的人!奔幢闼呀浰闶悄転榍f蝶做到了他的極限。
長公主雖然不在意,但長樂郡主未必不在意;
黃明薇又擺明了要對付自己。
這次過后,陳國公不會再說什么,但他日如果莊蝶沒有生孩子或者沒有生出男孩,恐怕納妾之事依然會再次提上流程;而國公府內的事情不能永遠交給陳沐陽,陳沐陽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更別說,她跟京城官眷夫人圈的格格不入了。
那么多親戚,逢年過節婚喪嫁娶也總會有走動的。
可她真的記不住人。
徐慕白望著她,仿佛從她的臉上讀懂了一切:“所以你放棄了他?”
“嗯。”
清風拂山崗。
若是面前有茶,徐慕白大概會飲一杯,可面前沒有,他只是靜靜地沉思一陣,稍后起身道:“今日便如此吧!
徐慕白找到自己,莊蝶還以為他是來帶自己走的,沒想到他如此便離開了。
莊蝶跟著起身。
徐慕白微微一笑,溫柔注視她:“馬上要打仗了。照顧好自己!
說罷轉身離開。
率遲等在半山腰,見徐慕白下來,跟上去。
走了一陣,徐慕白停下來,遙望山頂的涼亭處。山頂上一個小小的女子暗影,正轉身離開。
“公子!甭蔬t問,“是要把姜姜帶下來嗎?”
徐慕白搖頭。
既然率先找到了姜姜,居然也沒把她帶走,難道公子是因為快要得到了,反而沒興致了嗎?率遲暗自思慮。
凝視好一陣,徐慕白這才淡淡道:“走吧!
因上下山路途遙遠。
小乞丐總是在中午吃過山之后下山,采買些東西,探聽消息,傍晚時分上山,陪莊蝶一塊兒睡覺。
徐慕白離開后沒多久,她便回來了。
太陽下山,她們一塊兒騰挪石塊堵住門口。這個山洞如此隱秘,除了這座山沒什么野物,人跡罕至外,更是因山洞口有一塊圓石,滾動恰好堵住洞口,令人看不太出來。
兩個人鋪床,小乞丐忽然問:“姐姐。什么是蝴蝶大夫?”
“蝴蝶大夫?”
“是。沈將軍受傷了。怪不得他這次提早回來。圣上說給他御醫他也不要,就在城內張了榜,也不找其他名醫,找一個蝴蝶大夫!毙∑蜇ふf起來滿含擔心,因她跟皇城中的人一樣,很崇拜沈瀾。
“你可知道他是什么病?”
“不知道。不過據說很嚴重,都下不了床!
很嚴重,居然也不看御醫,也不看其他大夫。
前幾日足不出戶難道就是在等病癥拖嚴重嗎?若是常人,不會做這種事,若是沈瀾,還真說不準。
山頂夜冷,鋪完床,小乞丐一溜煙竄進被窩,她洗漱過后便是個極為秀氣的小女孩,莊蝶也寬衣睡進被窩,見小乞丐閉上眼睛后,這才轉過頭吹滅蠟燭。
“姐姐,什么是蝴蝶大夫……”小乞丐在說著夢話。
蠟燭熄滅,門口石頭出有縫隙,露出一絲月光。
莊蝶側過身。
徐慕白說她變了。
也許她最大的變化是不再逃避,而是學會了提前面對。
次日上午,莊蝶收拾好醫箱,獨自來到沈瀾府邸門口:“我想求見沈將軍。煩請通傳!
“什么人?”兩個士兵擋住他,什么人就敢當面說要見沈將軍。另一個副將路過,正好見著門口有人說話,他走過來。
面前是個女子,掛著醫箱,蒙住臉。
衣著樸素。
然而那雙眼睛令人印象深刻。
因從他當沈瀾副將開始就一直在尋這個人,發了幾千幾萬張畫像,他還親自謄抄過好幾遍,以至于在這個人終于被找到時,他曾暗自打量過她的面容,對她整張臉簡直牢記于心。
哪怕此刻她蒙著面紗,副將也一下就認出了她。
他道:“你跟我來吧!
副將領著莊蝶進將軍府。
將軍府的陳設跟之前沒什么不同。只不過那些原先擺在假山上的花都枯萎了,也沒什么人收拾,蝴蝶更是早已不見。
沈瀾每次帶兵出征總要去好幾個月。
他府內下人也不多,也不是對周遭過于在意的性格,這些花花草草竟都沒人收拾,任由枯萎腐爛。
副將也不多話,直接帶她進房前,在門口說了聲:“將軍,大夫來了!
第72章 他尊重她。
#夫人(16)
他推開門, 伸手示意,莊蝶進去。
莊蝶走進去,身后的門被關上。
這是一間臥房, 并不大, 陳設比外面花園還要簡陋。
花園中起碼還有些裝飾,這間臥房卻除了簡單的木制家具之外,別無所有。
……除了桌上放了水壺和水杯, 還有紗帳床榻,顯示有人居住的痕跡。
莊蝶放下醫箱。
屋子中間有一道紗帳, 紗帳內是床影, 莊蝶走過去, 忽地,紗帳被撩開, 沈瀾走出來。
若說陳沐陽給的顏色是“藍”,徐慕白的是“白金”, 沈瀾的顏色則是“黑”。
黑發黑眸黑衣。
不過今日他沒穿黑衣,只著了黑褲, 上半身完□□露,露出右側肩頭接近于腐爛的傷口。
莊蝶視線被傷口吸引,過片刻, 才往上挪到沈瀾臉上。
旁人如此腐爛傷口恐怕都要哎呀叫起來,可傷口只是讓他的面容和唇都顯白, 除此之外, 跟之前沒任何變化。
“我就知道你會來!鄙驗懙。
“為何不治?”這傷口一看就像完全沒處理過的樣子, 連簡單的包扎都沒有。
“等你。”
有時真是摸不準沈瀾到底在想什么。
為什么一定賭她會來, 她都已經逃走好幾次了。
可沈瀾一直沒有抓住小桃要挾她出來,也沒有真的危及到她, 所以莊蝶還是來了。
莊蝶拿了些處理的藥出來,轉過身。
沈瀾的目光一直在身后。
等她轉回頭后,上前,左手穿過她的發托住后腦勺,落下唇,抿了兩下。
但這個吻跟之前截然不同。
眼神中沒有過于強烈的欲望,也沒有之前那個急不可耐和熱烈,另外,吻也顯露出他的傷口并不樂觀,他的肌膚和唇很滾燙。
莊蝶沒有拒絕,沈瀾很喜歡吻她,吻像是他占有的姿勢。
每次見面,他都會對她有行動。
連在圣上面前也是如此。
沈瀾的手指在她脖頸處磨蹭兩秒,垂眸,忽地攔腰將她往床上抱。
莊蝶問:“你不疼嗎?”
傷口在肩胛骨處,抱她這樣一個大活人。她看見,他的傷口已又裂開。
沈瀾沒有回答,抱她在床上,覆蓋在她身上。
可他沒有跟之前那般急切,只是由上而下凝視他。
那只修長的手落在她脖子上,先是溫柔地撫摸,再之后慢慢掐緊。
“我想要讓你跟我一起死!鄙驗懩抗猹q如漆黑星河傾瀉在她眼里,“如若我活不成了!
莊蝶沒說話,只望向他。如果沈瀾真的想讓自己死,她也是活不到現在的。
說時,沈瀾的手又逐漸松開:“可我又舍不得你死。更何況要先掐死你才能保證你死了!
“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莊蝶問。
沈瀾想“同生共死”并不意外,之前跟他在一塊兒,他都沒有任何未來的打算。他不怕死,可很少提過死字。
“因為我想殺人!鄙驗懙碾p眸像融化的糖在冷天里重新凝固似的,沉冷下來,他松開掐在莊蝶脖子上的手,轉過身,“那個廢物太子。明明知道他是個廢物,可我還是得派出人去救他。”
沈瀾看似行事乖張,卻并不是完全不知分寸的類型。他在皇城怎么跟百官不對付,乃至下皇室面子都行,有一條是洛青帝格外介意的——軍令不可違。
行軍打仗如何,洛青帝不管,能贏就行。
可若是皇帝關鍵時刻下了軍令,他若不遵守,那這軍權給他就是變數,洛青帝一定會收回來。
沈瀾自小無情,在這軍營中對將士也不算有感情,有時還需他們去當前鋒,九死一生。
可他親自花了好幾年培養出來的親兵,日日都待在一處。
這次不是因為打仗,而是去救那個廢物太子。
這個廢物太子不僅放跑了如他們囊中之物的外厥大將,還蠢到聽信外厥大將的話,誘他們這些人出去,導致沈瀾身邊的精兵死傷慘重。
這些人有些忠心報國,有些是仇恨外厥,有些僅僅是追隨英雄沈瀾——沒有死在戰場,而是為了一個廢物,他明知有機關還不提醒,任由這群士兵墜入機關,落入布滿劍戟的坑洞里,死狀慘烈,又朝著他們高聲喊叫求饒。
怎能叫人不恨?
沈瀾握緊拳頭,太子如果不是中途死了,他回來都要殺了他!
莊蝶默默地起身下床,走到門外開門,對守門的士兵說:“麻煩打盆水。”隨即走到床側,給沈瀾清理傷口。
她很安靜,對于沈瀾的情緒沒有發表意見。
只溫柔地一點點清理肩胛處的傷口。
這傷口除了是非要等她來,恐怕也是沈瀾對于自己的懲罰。他不是個徹底無情的人。
否則,又何至于能理解莊蝶對小桃的感情。
莊蝶不想說“這不是你的錯”,因為這句話太虛了,世上很多事都是非人心所能更改,無可奈何,她說:“你先養好傷吧!
沈瀾躺在床上凝視他,伸出左手撫摸了她的額頭和胎發,一下一下。
門被敲了敲,水送過來了。莊蝶前去接到,放置在一邊,用布浸濕后仔細擦拭。
傷口不能沾水。
水只是清理傷口附近的血痕,都結痂了。
徹底處理干凈之后,莊蝶撒上藥粉,再給他包扎好:“你的傷口腐爛嚴重,要每日換藥,還得喝藥否則燒不會退!闭f著她再次浸濕布,擰干給他擦拭身體,降溫。
“用你的身體給我退燒!鄙驗懼卑椎卣f。
“我的身體沒那么大用!
沈瀾忽地笑,只不過他確實也變了。若是之前,早說時就上手了。
“這是你第二次救我了!彼蝗粏,黑眸直勾勾的,“你想讓我放過你么?”
莊蝶抬起眼皮,布擦拭到他胸膛,“你會愿意么?”
沈瀾忽地起身,明明傷這么重,他簡直都沒用手直接坐起身來,腦袋靠在她耳邊,垂眸,極近曖昧,一字一句地說:“除、非、我、死!
他黑眸竟然又開始有了笑意。
沈瀾扭頭,視線膠著她側臉:“你要么待會兒就下藥弄死我,要么就接受我!彼持覆迦胨l中,逼近,“我跟陳沐陽可不一樣。我從來不會放過我想要的人。這世上人若不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即便沈瀾這幾年一批批訓練出新兵,成為他的親兵,又一批批見著他們死亡——無論是戰死沙場,還是死在那些其他事情上。
他會痛苦、憤怒,卻從來沒有放棄自己的渴望。
真是個欲望極其強烈的人。
正午時分,陳沐陽站在窗口,望著莊蝶種的那些花草。
國公府在皇城東邊,府邸寬闊向陽,正好適合種這些植物。
自從沈瀾和徐慕白回來后,他就沒有再派人去尋莊蝶了。
之前去尋莊蝶是為了她的安?紤]。可那天上朝后,見到了偽裝黃明月的那個人,那個人會突然“暴露真身”,這意味莊蝶還活著。
因為這件事,只有她能做到。
陳沐陽笑笑,她有時也沒那么好欺負,還懂得使詐。
起了風,天色漸陰,估摸著要下雨了。
陳沐陽走出窗外將花盆,捋起袖子,一一端起花盆。
即便莊蝶走了,他還是會幫她種這些花。
如果她需要幫忙,她會回來找自己的。
如果她不需要。
她被徐慕白和沈瀾追逐得夠久了,如果情愛對她是負累,那么他會——尊重她。
陳沐陽剛搬到一半,又看到烏云緩緩散開,竟然出太陽了。
真是白忙一場。
他起身抖落袖子,低頭,不過也不算白忙,算是把這些花草都搬到太陽底下了。
正好搬的那株千里光。
可是你想要的做你所愿,真的能實現嗎?
真希望你實現。
又不希望你實現,這樣說不定你會回頭找我。陳沐陽苦笑。
平南王起兵謀亂了。
他掌管了整個西南邊境,通過外厥和其他部落都聯合起來了。
聲勢浩大。
估計得打很長一段時間了。
一個女子在這世上生存本來就很難的,更何況是戰亂時的女子。
經過外面風吹雨打才會知道,能夠在皇城中應付這些親戚禮數已經是足夠的奢侈?蛇@個道理,他知道莊蝶懂。
陳沐陽抬頭,陽光破云而出,燦爛輝光。
真希望你好。
沈瀾府內。
莊蝶說:“我這次來不僅是為了救你。而是想求你一件事!
沈瀾意外偏頭:“哦?”
“快要打仗了,我想當隨軍大夫!
莊蝶的興趣是疑難雜癥,越是病程長,越復雜,越能讓她完全沉醉越好。
她很享受慢慢地治愈過程。
可若想當一個真正的大夫,她缺少太多真正的問診經驗。
另外,她一直有一個想法。
每逢逃跑她總要帶很多書,又怕中途出事這些書掉落或自己出事失傳。
如今她已經背下了將近二十多本醫書。
不同地方的醫書因交流不便不互通,同種病癥所使用的方法完全不同,還有不少沖突之處。
她想融會貫通,寫出一本醫癥大全,供人觀看。
無論是新醫者,還僅僅是對醫術感興趣的人。
“如果你答應我的話,我可以跟你在一起。”
第73章 跪下。
#夫人(17)
沈瀾多年, 看見的是男子爭權奪利,無所不用其極。
第一次見到女子,也可用“不擇手段”來形容, 來實現她的心意, 而這心意與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完全不同。
沈瀾輕笑,撈起她身后披散的烏發細細地嗅。
她身上的氣味像某種安神香,總能讓他平靜下來。
可并不是說的, 沒那么大用。
“好。我答應你。”
莊蝶救治好了沈瀾,又回頭去山洞收拾東西。
小乞丐問:“你是大夫嗎?”
莊蝶之前從來都認為自己不是, 可現在她回答:“算是。”
“那我跟著你吧, 我也想學醫!毙∑蜇ふf, 有一門手藝總是好的,更何況她無親無故, 就算有這些強盜的銀子也守不住。
她這么多天來跟莊蝶很有感情,很喜歡莊蝶。
“我要去的是軍營。殘臂斷肢會很可怕!鼻f蝶行醫, 醫治的都是些長年累月的病人或者毒藥,很少見血, 而軍營不同平常。
她也擔會提心吊膽。
不過就算提心吊膽,也想去試一試。
“我跟你去,我不怕!毙∑蜇け犞浑p明亮眼眸說, “以前帶我的老乞丐就是被馬車壓斷腿似的,我看到他骨頭全都斷出來了, 也是我每天給他換藥……”她好像想到什么, 垂下眼眸, “可他還是死了!
莊蝶摸摸她的頭:“既然你想去, 那就跟我去。”
女子行醫本就不便,更何況去的是軍營, 所以她找的是沈瀾。只要跟沈瀾在一起,就能最大限度護她的安全,包括小乞丐。
小乞丐是女孩子,長相清秀,若是她一直流浪,等身形瞞不住時也容易有危險。留在沈瀾府邸沈瀾長年累月不回來,無人照看,出事也不知道,送給大戶人家估計就是去做丫鬟,送給平民百姓做養女,也有偷偷把人賣了換銀子的……不如跟著莊蝶身邊去軍營,一來學點兒醫書,二來跟那邊學點兒拳腳刀劍,日后能自保。女子自己有力氣總是最好的。
小乞丐連忙點點頭:“好!币哺帐靶欣睢
其實她也沒什么行李,無非兩件衣服,一些在山上拾撿的玩具而已,她收拾完又興奮地跑出去喊狗:“大黃。”
狗叫大黃,她叫小黃。
小乞丐身在皇城,每日都能討得到東西,所以還不算太瘦弱。但要是打起仗了……莊蝶想起前幾年因水患逃難來京城的流民,接下來戰亂四起,乞丐只會越來越多吧?
莊蝶收拾好了東西,就跟小乞丐一塊先去沈瀾府邸。
沈瀾的傷來不及養好,就要再次出發去西南那邊了,莊蝶隨著一塊兒過去,順便幫他治傷。
這一去也不知何時回來,戰場無眼,若是感染瘧疾之類,她也未必有命活。
去之前,她還有一個心愿未了,那就是——
“小姐!”
酒樓二樓,小桃見到莊蝶,激動地上前牽住她的手,“可算見到你了。”
“小桃。”莊蝶笑。
好幾年沒有見到小桃了,這兩年她長高了不少,原本圓潤可愛的臉也有了尖下巴。
之前她逃走沒辦法告訴小蝶,再之后是當了黃明月。
他們知道莊蝶和小蝶的感情,若是她接觸小蝶必然會被發現,是以也沒有找到她。
直到今日下午她就要隨軍離開皇城了,才想著要跟小蝶見一面。
“小姐,好久不見了!毙√冶е唏僦械膵雰赫f,眼睛里隱隱有淚似的。
“我要隨軍去做軍醫,所以來見你一面。以后估計很難再見了!鼻f蝶擦擦她的眼淚,她的雙眼紅腫,像是已哭過很久,她下意識問,“鐵牛和你的另一個兒子呢?”
小桃道:“鐵牛在樓底下,大兒子在我娘那!
莊蝶點了點頭。
小桃又說:“小姐,你看看我的兒子,像不像我?”
莊蝶去看了眼,小桃的第一個兒子很像鐵牛,第二個倒還真像小桃,都是圓圓的臉。
嬰兒突然哭鬧起來。
小桃連忙抱著嬰兒坐在靠窗的桌邊,輕輕拍著嬰兒的背部安撫。她看了看窗外,又想起什么,從懷中掏出油紙包著,沾了芝麻的糖餅:“小姐我在樓下買了兩個你最喜歡的糖餅,趁熱吃吧!
莊蝶接過。
打開咬了一口。
小桃又說:“小姐知道秋燕么?嫁給劉管事的侄子,好一陣威風,本來還耀武揚威的,可是她后來生育不出,劉管事的侄子就又娶了,前些日子她死了!
莊蝶吃著吃著微微一怔:“為何?”
“走在路上被人給劫走了,好幾日都沒回來,等發現時就是死尸了!闭f著,小桃實現從窗外落到莊蝶身上,“小姐,為什么我們的命會這么苦?”
從小桃進來時,莊蝶就注意到了。
她的言語中充滿一種悲情,就連眼睛也是腫得像是哭了幾日幾夜。
莊蝶問:“出了什么事?”
“雖然我跟秋燕不對付,可是秋燕的娘和我娘很好,也總算經常打交道。秋燕的尸身是被人半夜扔到我家園子里的,我娘半夜如廁,見到她的尸體,嚇得尿失禁,路都走不動。”小桃又說,“她是因冬青的事情才被人找的。大概又從她嘴里問到了我。”
本來莊蝶這次出來,沈瀾派了護衛,在隔壁房間。
此時此刻,隔壁房間傳來打斗的動靜,聲音漸漸止息,與此同時,有很多腳步聲停在走廊處。
這是酒店二樓露天的房間,只要上樓就能見到莊蝶這邊的桌子。
一個人像是將領的人上前,他舉止有方,不像是普通匪寇。
“莊小姐,三皇子有請!
小桃抱著嬰兒仍然在輕微地搖晃:“爹,娘,還有鐵牛,還有老大……他們把鐵牛的手指給了我,說我要是不告訴他們,下一個就是老大的手指頭,小姐,不是我想對不起你。小姐,我的命都是你給我的,我真想為你死,可是,可是,我看不得我的孩子受苦……我真的沒辦法狠下心。”
小桃淚流滿面。
莊蝶沒說話。
她這次出行都是上午才通知的小桃,就是怕引人注意,只想匆匆見一面就走,沒想到……
忽然,小桃撲通一聲朝她的方向跪下:“小姐,等孩子回來我托付給鐵牛,我就去下地獄!
莊蝶扭頭看向她。
小桃是想得太好了。
秋燕跟她們之間可以算是完全沒關系,如果僅僅是為了問出一些事,憑借秋燕的個性,只需要輕輕一嚇就會如實招來,可他們仍然沒有放過她,他們是要殺人滅口的。
對于小桃最好的辦法是假裝不知道,拖下去,下午莊蝶就要去軍營了,這一去至少要一兩年,那樣小桃反而還能活下去……
“快走!鄙砗蟮膶㈩I催促著她,莊蝶只來得及在下樓前掃過小桃一眼。
這是一間地牢。
位于地下。
四處烏漆嘛黑,點了不少蠟燭,且回聲空曠,好像只關她一個人。
被冬青關起來時,莊蝶并不害怕,冬青是色厲內荏又粗心大意的類型,不會親自動手殺人,只會暗戳戳下毒。
下毒她也不算精通。
且,那次她還有求于自己,所以短時間內不會殺自己,中間是可以想辦法的。
這回不是——
這件地牢如此封閉陰暗,全部是堅固的石頭,連老鼠打出來的地洞都沒有一個。
只關她一個人,出口只有前方的臺階,而那邊起碼有四五個帶刀的人影。
一道光亮的影子隨著陽光從上方走下來,這道影子光亮是因她穿得衣著華貴,呈明亮大氣的鵝黃色。
黃明曦緩步走下地牢,停在莊蝶面前,借由燭光她凝視一陣,居高臨下:“原來這才是你的真身。”
莊蝶中途走幾步便暈倒了,她問:“所以我是又中毒了嗎?”
黃明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又有下樓梯的動靜,這回腳步聲更沉重,是男子,三皇子揮了揮地牢中暗沉的空氣,走到黃明曦身側:“這就是那個會換臉的女人?”
“是!秉S明曦回答。
冬青有大用,死了很可惜,但真正有大用的人是能幫冬青換臉的人。
黃明曦知道如果自己說,三皇子恐怕會因剛愎自用聽不進去,所以她讓黃明薇去說。
黃明薇也確實懂得拿捏三皇子,在那裝傻說:“世上難道真的有能幫人換臉之人?那是不是能幫臣妾換成世上最美的女子?每日換一張,三皇子可就不會再厭棄臣妾了。臣妾能永葆青春呢!
三皇子一面嗤笑黃明薇的愚蠢,心說女子不愧為女子心思狹窄,只想著擁有美貌,取悅夫君,一面又真的動了心。
若是真的能換臉,豈不是大有可為?連他和圣上都能換?
三皇子自己轉變過來,事情就好辦了。
那人是借著黃明月的名義,那就從黃明月身上查,黃明曦跟黃明月是姐妹,這件事再交給黃明曦來做,最合適不過。
三皇子以為能換臉的,必然是什么鶴發白須的老大夫或者道士之類,沒想到是個普通女子,臉上還有不少瘡疤,他厭棄地皺皺眉頭:“這真的是嗎?”
“是。正是她之前扮作黃明月,當日中秋夜宴,三皇子見過她,都被她騙了!秉S明曦回答。
三皇子仔細掃了眼莊蝶的身段,又確實像中秋夜宴那日的黃明月,只不過如此身段的女子很多,他無法確認。
“這世上哪有換臉之說?”莊蝶道。
“哦?”三皇子詫異,“當日可是我親眼所見!
“若是能換臉,我為何不給自己換一張美貌的臉!鼻f蝶撫摸著自己的臉說,“何至于如此丑陋,不敢見人?我不過研究了不少治瘡疤的藥材,也賣了一些藥膏給她人,僅此而已!
黃明曦心道:真是厲害啊,一下就看出來三皇子不太相信是她,故而擺出這幅樣子,怪不得上次那個冬青是冒牌貨,她沒有這個莊蝶冷靜機敏。
三皇子點點頭,確實有理,更何況他左看右看這個女子也不像能給人換臉的,他問:“明曦,你是不是弄錯了?”
黃明曦心道:若非三皇子殺了冬青,讓冬青親口指正是最好的。
正好有護衛來報:“殿下,沈將軍來了!
三皇子心中立時不悅:“沈瀾為何又來了,他下午不是要出征么?”
黃明薇笑,沈瀾下午就要出征,這會兒就趕過來,可見莊蝶在他心中的地位,她扭身:“殿下,是不是黃明月,讓沈將軍來幫我們判斷,至少沈將軍不會認不出他的心上人!
三皇子一從地牢中出來,就見到沈瀾又圍了他的府邸。
這次還跟之前不一樣。
三皇子登時氣急敗壞,指著他:“沈瀾,你是要造反么?”
可這話一說,他又后悔了,朝中早有人傳言沈瀾和平南王乃是父子,他們這是一唱一和,假裝不合,分別得軍權,若是這回他們里應外合——
他退后兩步。
就在這時,黃明曦讓人壓著莊蝶過來。
莊蝶身邊站著八個手持刀刃的護衛,他們的利刃就在莊蝶腹部,稍微不慎就會刺進去,黃明曦道:“沈將軍恐怕是要來人的!
沈瀾身形微微一動,眼睛瞇了一瞇:“要如何才能放人!
黃明曦看了一眼三皇子,她道:“沈將軍,不要沖動。如今就算你武器高強,可稍有不慎,這位莊小姐也會被刺死,更何況她還中了毒藥,沒有解藥,你帶走人也沒用。”
之前是想要拉攏沈瀾,可如今他們殺了沈瀾親兵,綁架莊蝶,已經沒辦法轉圜,能做的只有要挾利誘。
黃明曦必須盡快向三皇子證明莊蝶的價值,除了換臉,還有對付沈瀾的價值,否則下次他就不會再信任自己了,只會認為她抓錯了人。
“跪下!秉S明曦道,“向三皇子殿下跪下。向三皇子殿下臣服。”
三皇子詫異黃明曦竟然提出這個要求,為了一個女人,還是一個相貌丑陋的女人……沈瀾如此不羈,行事無忌,簡直沒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人,怎么可能會為女子折腰?
且眾所周知,沈瀾真正心悅的,是那個黃明月。
當著圣上的面都差點直接把人抱走。
黃明曦看向三皇子:“殿下,若真像她所說,她是個無用的人。既不會換臉,也無法牽動沈將軍,那么我們殺了也就殺了,不是么?”她見沈瀾沒動,扭頭道:“殺了她!”
就在這時,前方人影一動,沈瀾竟真的跪了下來。
即便是預想之中,黃明曦亦微微驚異,三皇子更是面色一變,稍后他切切實實地反應了過來,無論這個女人是不是當初那個黃明月,但她對沈瀾一定很重要。
沈瀾居然真的下跪了。
之前的恐懼蕩然無存,三皇子直接走了過去,接過護衛的兵刃,抵在莊蝶脖子前:“沈將軍,聽說你之前是為了你兄弟們扒了一條老狗的皮,懸掛在府邸門口,你這才報復他們逃竄離府,你既如此喜歡狗,就再當狗,爬三圈讓本王看看。”
“殿下!秉S明曦扭頭,沈瀾下跪已經算是屈服了,如若再折辱他,恐怕會適得其反!
這時候要挾沈瀾,是因平南王謀反,如今是三皇子掌權的最好時機。
三皇子在朝中經營多年,缺的就是軍權,若是有了軍權,能控制住沈瀾,或者利用莊蝶換臉的能力,悄無聲息替換掉一些將軍,那么這個皇位,與其說是在跟徐慕白爭,不如說是洛青帝不得不讓。
自然,徐慕白那邊也有打算,否則不會著急跟黃閣老那邊結親。
她提醒三皇子:“殿下。過猶不及。”
沈瀾睚眥必報的性格,朝中誰人不知,連他爹和兄弟都要殺。沈瀾能對皇帝下跪,下跪是臣服的一種方式,只要能讓報仇,他應該是不介意誰是主子的類型。
可讓沈瀾學狗……
黃明曦得到的是三皇子的一記眼刀,仿佛在說:還需要你教本王做事?
沈瀾跪在堂前巋然不動。
一時之間,誰也拿捏不住他的內心,連三皇子也隱約有點打退堂鼓,若是這個女人對他沒那么重要,而自己又激怒了他……
事已至此,黃明曦也不能真的讓三皇子下不了臺:“沈瀾,圣上昨日親命你率軍出征,你若一直帶兵包圍三皇子府邸不去,就是抗旨。這次打的是平南王,差一步你就要實現所愿,難道要在這個時候讓圣上收回軍權嗎?放心,你要做的事我們不會阻撓,只需要在關鍵時刻,你聽我們的就好。”
沈瀾抬眸,眼眸漆黑銳利。
那是一股極為幽冷、簡直像是被兇獸標記上的目光。
黃明曦心道:等沈瀾殺了平南王之后,一定要先殺了他,否則他必要報復。
“三皇子答應你,你出征時,我們會保莊姑娘無恙。等你回來,我會完好無損地將她還給你!
誰都知道這是虛詞。可如今黃明曦的優勢就在于,她掌握著主動權,莊蝶若是真的無法控制住沈瀾,那真的殺了她對他們也沒什么損失,畢竟換臉之事,她不肯合作。
所以哪怕沈瀾不相信他們所說,只要想救莊蝶的命,就要接受,起碼在他出征時莊蝶一定還能活著。
黃明曦見他有松動,提醒周邊的護衛:“關上門。”
兩道紅門合上。
不久,沈瀾出來,走到外面的馬前,緊緊攥住韁繩,青筋暴起,稍后他又回頭,重重掃了眼“三皇子府”四個字的牌匾。
本來他打算這次他做好了赴死準備,在戰場上跟平南王同歸于盡。
現下,他不得不留條命回來了。
他冷靜下來吩咐:“派人去通知徐慕白。還有,以后三皇子的任何動向,我都會提前告訴他。”
第74章 她背叛了你。
#夫人(18)
沈瀾離去后。
黃明薇在門外探頭, 等三皇子注意到了,她才扶腰上前,以一種嬌嗔的語氣說:“殿下, 你沒事吧?”
“本王會有什么事?”三皇子沒好氣道。
“那就好!秉S明薇仿佛松了口氣, “臣妾剛剛見沈瀾包圍了府里,還擔心殿下有什么事,放不下心, 又進不來,只好在外面打轉!
三皇子聽她用詞, 沒忍住笑出來:“放心。沈瀾剛剛都向我下跪, 你不用擔心我!
“真的嗎?”黃明薇瞪大眼睛, 露出崇拜,“殿下真是厲害, 連聞名天下的沈大將軍都能降服!焙龅兀パ搅艘痪, “殿下,孩子踢我了, 想必也迫不及待想見見他父親呢!
三皇子此刻心情甚好,上前扶住黃明薇的腰,摸摸她肚子:“是么, 他挑在這個時候出生,還真是會選時候!
“還得幾個月呢。”黃明薇笑。
三皇子扶著已顯出孕肚的黃明薇正要離去, 忽地想起什么, 扭頭淡淡道:“明曦, 你也辛苦了!
黃明曦做的一番事, 不及黃明薇的三言兩語。
黃明曦福身:“為殿下分憂,是臣妾的本分!
分憂, 是妻子的責任,不是像其他妃嬪那樣,只能共享樂。
三皇子回了句:“嗯”。
等他們離去后,黃明曦轉身,撞入了莊蝶的視線——這一刻,黃明曦有一種被覺察的微妙。
黃明曦道:“把她關進地牢。”
本來把她關入地牢就好,可黃明曦現下也沒什么事做,一路又跟進了地牢。等侍衛們關莊蝶到牢中鎖好門后,她屏退眾人,坐在靠近墻的木桌上。
護衛們又下來倒茶。
這里的茶不像黃明曦房中用的茶,粗質苦澀。
黃明曦慢慢飲了一口。
此時此刻,整個地牢只有她們兩個人,黃明曦才反而徹底放松了下來,她支額沉思片刻,喃喃自語:“若我是男子就好了!
“就算是男子,三皇子也不會聽你的話。他是諱疾忌醫的類型!鼻f蝶突然說。
黃明曦的視線這才轉到莊蝶身上,直覺告訴她,她們或許能聊得來。
黃明曦問:“你是從什么時候知道徐慕白是四皇子?”
莊蝶道:“很早就知道了!
“在府中我真應該多注意一下你的!秉S明曦兀自嘆息,“我要是一早發現你的情況,早可以同盟!
“道不同不相為謀!鼻f蝶干脆地拒絕。黃明曦喜歡控制別人,無論是她爹娘、黃明薇還是三皇子,包括沈瀾,莊蝶不喜歡受控制,她問,“小桃怎么樣?”
黃明曦稀奇,坐在長條椅上轉過身面對著她:“你不問剛剛為你下跪過的沈瀾,問小桃?”
說真的,剛剛黃明曦都有點羨慕她了,自古男子對女子多是玩弄和利益,沈瀾如此狂放的人,能為她折腰,還有陳沐陽也是,親自向圣上討了道圣旨娶她。
莊蝶垂眸:“至少沈瀾此時此刻,不會有性命危險。”
“你若是答應幫三皇子共謀大事,我就留她的性命,如何?”
莊蝶雙臂環抱著腿坐在地牢稻草上,停頓片刻,搖頭。
“原先我以為你是個重情義的人,沒想到也不過如此。你既然能為自己和冬青換臉,為何不能為小桃?”
是。她一開始確實為自己跟冬青換臉,強調讓冬青模仿自己,因為冬青只要盡心模仿自己,為了維持形象,就不會隨意害人的。
第二次給冬青換臉,她就做手腳,相當于殺了冬青。
而幫三皇子換臉,會害死很多很多人。
黃明曦起身:“既然如此,我也算是為你報仇了不是嗎?畢竟她背叛了你。”
這世上,莊蝶最信任的就是小桃。
她們一塊兒長大。她想過,無論這個世界發生什么事,只有小桃不會背叛她。
被背叛的感覺并不好受。
可,她也無法徹底感同身受地體會到小桃當時面臨的恐懼和抉擇,她有家人有孩子,明明已經有了幸福的生活。
也一定痛苦了很久。
其實是,她不該來見小桃的。
率遲走進徐慕白的房間,匯報消息:“公子,小桃一家五口都被殺了。”
徐慕白被封為四皇子,圣上賞了一座府邸給他。最近正在忙著搬遷。
他正在打理那棵桂花樹,聽聞點了點頭。
率遲停頓片刻,他跟小桃不算熟悉,只記得她當初懷著孕跑來求公子救姜姜,跪在地上,那張圓臉上焦急的神情。
他跟小桃都算是下人,這樣的忠心護主,也令他印象深刻。
冬青死后,徐府有不少丫鬟失蹤,他們也更加小心謹慎,其實在秋燕死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察覺到三皇子的行動,只不過,沒有預警,而是,任由事態發展了。
“公子,沈瀾說,日后有三皇子動靜他會提前通知我們。”率遲再次匯報。三皇子這一遭,相當于間接把沈瀾推入了徐慕白這邊的陣營。本來沈瀾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幫公子的。
這個結果,徐慕白并不意外,三皇子好大喜功,哪怕能拿捏得住沈瀾也控制不住他,反而沈瀾是越控制越要反撲的類型,更何況三皇子還囚禁了姜姜。
“姜姜想必很傷心!
這個世界上,若說她最在意的人,小桃一定是排在第一位。
她是她僅存的親人。
徐慕白摸摸葉子。
姜姜因沈瀾和她自身的能力,卷進了皇權斗爭中,之前冬青死在殿前他就已經在隱藏消息了。換臉這件事利誘很大。
只不過,皇權斗爭總是很殘酷的。
“給小桃好好辦后事。另外讓在三皇子府邸的人注意姜姜的安危。不能出事!
“是!甭蔬t回應。
率遲出去后不久,出現在洛青帝的宮殿內。
“白兒倒是沒有感情用事!甭迩嗟壑ь~聽完率遲的回報,還以為他會為了那個莊蝶出手救那個丫鬟,而且他居然任由莊蝶被三皇子帶走了。
“是。公子會權衡大局。無論如何盡快拉沈瀾進公子陣營,結束戰局,平穩朝政,才是對黎明百姓最好的方式!甭蔬t拱手。
率遲在為洛白說話,洛青帝笑笑。只不過白兒確實很沉穩,讓他娶黃閣老的女兒,也去提親了。還以為他會因莊蝶抗拒一陣。
他點點頭:“行。你下去吧!
率遲告退后,洛青帝沉思一陣,起身,前往后宮。
他這一生所納妃嬪不多,全是為了權勢娶的。上位前如今日的洛白這般,為了得到閣老們的支持,娶了一個皇后,為了平衡各方勢力,又娶了三個貴妃?偣惨仓挥兴膫妃嬪,三個皇子。
然而此時此刻,他要去見的,是他的摯愛,是他在這世上唯一心悅過的人。
宮人們一見他折腰彎背,就要去通傳。
他搖頭示意不用。
徑自走入宮門人提前推開的房門,這是長公主以前還未出嫁時就住的屋子,他還保存著。
撩開掛起都顯得厚重的紗帳,因它遮擋了視線。
長公主洛碗坐在床前,一如從前。
長公主真名洛碗。因她幼時極喜歡一只白玉碗,晚上都要抱著入睡,太皇太后打趣說她是天上的玉碗下凡,后來他不慎打翻這個碗,長公主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心內自責,跑過去朝她道歉。
沒想到長公主也沒生氣,反而一個個摸著他的手指頭查看傷口,關切說道:“碎了便碎了,你沒事就好。畢竟太子殿下最重要!
從那時起,他開始叫她玉碗,并找人做了一模一樣的玉碗送給她,只不過她后來不再喜歡碗了。
“玉碗。”洛青帝喊她,坐在她身后。
長公主挪開幾寸。
當初就是在這張床上,她醉酒醒來后,發現自己失身,恨極,扇了洛青帝一巴掌。她一直把他當親弟弟。
洛青帝卻眼神熱切地上前說:“你手疼不疼?”
嘴上說著心疼她的話,行事卻一點都不顧及。
這之后,他經常趁夜來找她。
溫言好語來哄她。
長公主其實從來沒有聽進去他說的那些話,他們是名義上的姐弟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只不過是因為已經失身了,加上她知道了自己身份,不是德順親王的親女兒,是偷情所生,最愛她的太皇太后又去世了。
一方面她憎惡自己身體的不清白,無數次的屈從;另一方面也是憎惡自己內心的軟弱,沒有勇氣承受揭露身份的代價,若真是揭露,這世上只有洛青帝能保她,才會如此被拿捏。
這次平南王謀反,他提前把記掛在她名下,為了日后能分她領地的兩個兒子支到了前線,整個府邸只剩下長公主和長樂郡主,既然他謀反,洛青帝也有理由將長公主和長樂郡主接回宮中,軟禁起來。
當初她為了逃開洛青帝,選擇了徐太傅,沒想到徐太傅是個騙子,再后來,她嫁給了平南王。說好只是互惠互利,平南王要的是她繼承自德順親王的封地,沒想到后來他得到封地后,還是仗著夫妻的名頭強占了她,令她生下了長樂。
她不得不忍受跟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只為了抗拒另一個更不喜歡的人。
如今,平南王更是丟下她謀反,全然不顧她們母女的處境。
有時,長公主也在想,自己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么?
“玉碗!甭迩嗟垭p手扶在她胳膊上,長公主渾身微微一陣輕顫,她閉了閉眼眸,轉過身面對他,“我想見白兒!
“哦,你想見白兒?為何?”
“我是他母親,難道我不能見他么?”
洛青帝沉吟。
長公主把她的手覆蓋在洛青帝的手上:“我想見見我們的兒子!甭迩嗟垡娝@個動作,神情愉悅,溫柔地拍拍她的手道:“當然,你是他母親,自然能見他!
第75章 真想會會他。
#夫人(19)
過了兩日, 徐慕白被宣召入宮殿,晉見長公主。
自從那夜長公主打了他一巴掌后,他們沒有再見過。
直至今天, 洛青帝給他們安排了單獨會面。
長公主獨自坐在房中, 聽見徐慕白來,她才扭過頭。她身型瘦弱許多,神情跟跟之前沒什么不同, 冷若冰霜,冷若冰霜之中又加了些許凄苦。
名義上, 徐慕白生母是不知名的丫鬟, 記掛在蘭貴妃名下。
要喚蘭貴妃母妃。長公主為姑姑。
只不過既然只有他們兩個人, 也沒有必要行這些虛禮。
徐慕白進來后就站著沒動。
長公主緩步起身,走到他面前, 跪下:“請你救救長樂!”
徐慕白見她下跪本要去扶她,聽到她說的話, 又沒有扶,而是直起身:“父皇此時此刻, 并沒有要殺她。”
“我知道圣上沒有殺她,那是因為我還在!遍L公主沒有說下去,她抬頭道, “你父皇對我不過是心有所念,求而不得, 現如今得到了不一定會持續下去, 我擔心的不是他殺長樂, 而是有一天, 他會想娶長樂!
“為什么你會有這種想法?”
“為什么不能有?他要我如何看他,我當年是把他當親弟弟看待, 他還是對我……長樂跟我長得如此相像,我怕他會移情!
徐慕白垂眸望她,沒說話。
長公主又道:“我知道,圣上一直要扶你坐上皇位。如果你坐上皇位,能否將長樂嫁給沐陽?本來沐陽中意黃明月,可現下黃明月失蹤了,這件事我也跟陳國公說好了,要是他盡力促成,想必沐陽不會反對。我的身份你也知道,現如今長樂又是叛國罪臣的女兒。如果沒有你護著她,恐怕這一生都會很艱難。而沐陽好孩子,一定也能照顧好長樂。”
長公主的要求不是“救”長樂郡主,而是要求徐慕白給她一個,跟之前一樣無憂無慮的人生。
徐慕白問:“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你是她的親哥哥,也是她在這世上除了我之外,僅剩的親人了!逼侥贤醺揪蜎]把她當女兒看,否則為何會單單把女兒留在皇城,自己帶著兩個兒子提前離開,“慕白,長樂目前只能仰仗你了。你若恨我我不怪你,可長樂至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
“我問的是,同樣是不情愿生下的孩子,為何你如此在意她?”徐慕白本來從來不想問長公主這些問題,長公主自小對他淡薄,他也沒什么奢求,問這些仿佛還想要得到什么。
當年他墜馬后,長公主偷偷派人來問,確實也在他心中濺起水花,病情穩定后,他便派人去打聽長公主的情況。長公主在平南王府中過得也不算順遂,平南王妻妾眾多,生下許多孩子,這幾年是被沈瀾殺得沒剩幾個了。
有下人說他經常醉酒后進房欺辱長公主,生長樂亦非長公主所愿。
如若自己,是長公主忍辱而生,他可以不怪罪長公主對自己的憎惡。可長樂也是同樣如此。
長公主道:“因為她是女子,女子生來就比你們這些男子命苦些。更因為我若不護她,就真的沒有誰護她。而你不是有你的父皇么?”
是啊,徐慕白低望著她,淡淡地想,他有父皇。
徐慕白走出長公主房間,來到殿內見洛青帝。
洛青帝問:“你們談了什么?”
徐慕白道:“她讓我答應照顧長樂郡主。”
洛青帝笑,不出意外,如今長公主的心頭肉只有長樂郡主,他問:“你如何答復?”
徐慕白搖頭:“兒臣也不知道!
“是。這件事對你確實難辦。之后再說吧!甭迩嗟凼疽馑氯。
“兒臣告退!
徐慕白走出宮門,陳沐陽等在門外,問:“長公主如何?”
如今圣上軟禁了長公主和長樂郡主,沒有旨意,誰也見不到她們。
“身體和精神都尚可!
“那就好。”陳沐陽松了口氣,平南王謀反是大罪,長公主又回到了圣上身邊,就怕她想不開。
“她想讓你娶長樂,你愿意?”徐慕白問他。
陳沐陽苦笑了一下,這事他爹已經說過了,簡直要用下跪來求他。他也不理解,為何長輩的事請一定要為難小輩,他爹沒有勇氣爭取長公主,卻要犧牲自己兒子的幸福。
可,他跟長樂也算熟悉,現在她是罪臣之女,日后確實艱難。
他爹的意思是,這不是成婚而是救長樂,娶回來讓她有個名頭就成。
現下他不想提這件事。
平南王謀反的結果具體還未知,更何況,他還想等等莊蝶是否能回心轉意。
“莊蝶現下被三皇子囚禁,這事,你有沒有什么辦法?”陳沐陽問徐慕白。三皇子自從經過中毒事件后,清洗了整個府內,如今防守嚴密,難以窺探消息。
“她暫時沒什么事!毙炷桨椎,“三皇子今日請旨為統帥,要去鎮守西南,明日出發。只讓黃明曦照顧府內,無暇顧她!
果然徐慕白有內線。陳沐陽點點頭,那就好。
只不過,他慢慢抬了抬眼——
徐慕白這語氣頗為冷淡。
自然他之前算是“背叛”過他,冷淡也是應當的。只不過這冷淡之中又多了一層令人看不清摸不透的東西。像是徐慕白經過那次教訓,心思更加封閉縝密,完全讓人看不出喜怒了。
近日里陳沐陽多跟徐慕白接觸。他“背叛”徐慕白是私人感情,原則上,他還算是徐慕白一伙的。無論如何,徐慕白比三皇子知分寸,不會因個人喜怒影響大局。
陳沐陽目送率遲掀開馬車簾,坐上去。
只不過他們終究還是隔了一層,也不知如今,還有誰能走進他的心里?-
地牢昏暗,連天井也無,只能從前方臺階口見到隱約的光。
時間也只能從侍衛們一日三餐送飯來判斷。
她是中午時分被抓進來的,現下已經過了兩天。
沈瀾應該已經出發了。
平南王謀反是要事,他延誤不得,圣上下旨他即刻出發,連傷都沒養好。
莊蝶正靠墻坐著,發呆想事情。
前方傳來有人緩緩下來的腳步聲。
不是送飯,正午時已經送過一頓飯。
也應該不是提審,提審的腳步會更快更沉重。
這次的腳步聲輕盈,帶著長裙覆地的逶地聲。
莊蝶從地牢中抬頭。
一抹紫色身影從臺階下移。
黃明薇身型窈窕,孕肚明顯,瞧起來已有五六個月了。她讓丫鬟扶她下臺階之后,便甩開了她們。
丫鬟們重新回到樓上守著。
莊蝶沒想到黃明薇居然也會來看自己。
不同于黃明曦是拉攏、打探和要挾,黃明薇對莊蝶則顯而易見有股敵意,她的目光在地牢中幽幽發著亮,她摸著肚子靠近:“都怪你,害了表哥!”
“我?”
“沒錯。如若不是你,殿下如何認為表哥才是下毒害他的兇手?”
三皇子沒有對付陳沐陽,一來遇到平南王戰亂,沒工夫處理;
二來,目前還不打算跟陳國公鬧掰。
可等到三皇子坐穩皇帝,憑借他的心性,他一定會報復陳沐陽的。
目前三皇子坐皇位是大勢,所以黃明薇才憂心。
一方面希望三皇子早點坐上帝位;另一方面又不希望陳沐陽受苦。
“沒有你,表哥也會幫我,我跟表哥不會落到如此境地!”
莊蝶盯著黃明薇的眼睛,她眼神無半分遲疑,仿佛真心實意這樣認為。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嗎?”莊蝶沒有跟她辯論。
黃明薇輕哼了一聲,又仔細打量莊蝶:“原來你真實模樣是這樣。怪不得懂得用蠱術控制男人!
停了停,她又說:“既然你會蠱術,我需要你能教我讓殿下對我死心塌地!
沈瀾下跪的事,黃明薇也知道了,一方面不可思議,一方面又著實好奇。
她低頭摸了摸肚子。
懷孕之后,不能侍寢,三皇子來得就少。
昨夜好不容易來了,閑談中三皇子說:女子如花,新鮮嬌嫩最是可口,一旦生了孩子就會令人有“母親”之感,提不起興致。
這的話讓黃明薇內心一涼。
她想起來府內的嬪妃,要么未生育,要么只生育一個,鮮少有生育兩個的。
自從其他兩個皇子一死一幽禁之后,來給三皇子送女人的大臣就絡繹不絕,其中嬌艷美貌者不少。
黃明薇不能侍寢,寵愛被分走很多,如若三皇子真的“性致如此”,而自己這胎要是女孩,恐怕就很難有機會再能懷上男孩。
莊蝶既然能誘惑陳沐陽和沈瀾,必然她的招數。今日黃明薇見到了莊蝶真實相貌,更加堅定如此,她會蠱術,或者說藥方,能讓男人對她死心塌地。
原來這才是黃明薇來的目的,莊蝶聽明白了:“如果我能幫你,你能放我走么?”
“笑話!你是殿下和黃明曦親自讓人看管的人,我有什么權限放你走?”黃明薇道,“但你若能幫我,我至少能讓你在牢里好受些。否則我每天讓人虐打你一頓。”
“我也知道你們是不可能放我走的,F下我在這里吃不飽穿不暖,好在逐漸天熱,慢慢也適應了。別的倒也不要求。我想以后自己指定吃什么!
“原來就是這點要求,當然可以!秉S明薇大方答應。無非是一些吃食而已很簡單。
莊蝶心道:人啊,真奇怪,之前黃明薇是死活不愿意嫁給三皇子的,甚至逃婚,鬧得整個黃家雞飛狗跳,然而此時此刻,她的要求卻是:
爭寵。
黃明薇走后沒多久,快入夜時分,黃明曦的身影出現在莊蝶的牢前,她問:“下午黃明薇來找你,你們說了什么?”
今日這牢里真熱鬧,輪番有人來。
這對姐妹也不像之前在府里那般親近,如今竟然在各自打聽對方的事,莊蝶搖頭:“沒說什么!
黃明曦自然是不信的,倒也沒有追根究底。
黃明薇只關心她自己,心中沒有大的謀略。
黃明曦走到桌邊坐下:“今日三皇子出府了。我睡不著。以前我在家中,還能時常去找外公說些朝堂上的事,如今管轄這皇子府,談的也都是小情小愛,爭風吃醋,身邊沒個能說得了話的人,想想居然只有你有可能跟我聊得來。”她停了下,忽然問,“徐慕白是個什么樣的人?”
莊蝶上次就發現黃明曦對徐慕白格外關注。
是因為選擇的失誤嗎?
若是徐慕白是個只有容顏,內里草包的人,她會不會舒服些?
“你希望他是個什么樣的人?”莊蝶反問。
“你認為,他跟三皇子,誰更有可能坐上皇位?”黃明曦挑明了說。
“我連官位都分不清,又何來談皇位?”
“你畢竟在他身邊服侍了許久,應該了解他!秉S明曦不知道徐慕白是什么樣的人,但是從這幾次朝堂上跟三皇子的較量來看,他比三皇子沉穩很多。
“他很聰明!
“還有呢。”
“你既已在三皇子這條船上,又何必打聽他?”
在三皇子這條船上?未必。黃明曦茶水臨到唇邊,沒有說破:“你只需要告訴我就好!
“你其實更合適在三皇子身邊,因為你能控制得住他!鼻f蝶認真道。雖然她接觸不多,但她認為,黃明曦表面上不受寵,實際上從囚禁自己這件事來看,三皇子完全是不自知地被黃明曦推著走的,再者,無論如何,三皇子也算承認黃明曦作為正妃的能力,區別于對待其他女人,“徐慕白不會輕易被你控制。”
“哦,你對他這么有信心?”
“直覺。”徐慕白是個很難以言說的人,莊蝶也不認為自己能了解他。他經常一襲白衣坐在窗口靜望月亮?汕f蝶總覺得他內心像黑夜中的潭水,僅被一枚淺淺月光照著,偶爾月華照亮時極為光潔澄澈,偶爾極為幽深隱秘,無從探知。
“你說得我真想會會他了。”黃明曦道。
第76章 你先死我后死。
#夫人(20)
徐慕白坐在酒樓二樓遙望樓下戲班雜耍。
坐在他對面的是, 他的妹妹長樂郡主。
長公主說動了洛青帝,讓徐慕白帶著長樂郡主今日出來游玩,想是要增進他們的“兄妹”情誼。
眼前的長樂郡主望著戲班, 臉上仍有笑意:“這藝人真大膽, 竹竿都快超到屋頂上了。”她正分享著,目光轉過來,才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徐慕白, 眼神一停頓。
徐慕白一路都沒說話,可他長相清秀絕倫, 并不兇狠, 又跟長公主相像, 長樂郡主沒有很害怕,小聲地喊了句:“四皇子哥哥, 你喜歡看么!
徐慕白并不喜歡看,但他也沒有回答。
只是倒了茶, 提醒她:“吃點東西。”
長樂郡主見他關心自己,拿起糕點就吃了起來, 一點兒也沒顧忌,轉眼又去瞧戲班雜耍去了,臉上漾著笑意。
徐慕白目視她, 她還真的是毫無所覺。
自古以來,謀反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而且謀反者的妻女常常會被剝光衣服, 懸掛在城墻上以用來要挾對方, 要是對方不屈從那就是殺人示眾, 就連是無辜的皇室親族沾上了也無法幸免。
長公主一直以來身份尊貴,圣上又顯得十分尊崇長公主, 現下徐慕白又是四皇子,長公主大概讓長樂郡主安下了心,以為她又有了依傍,竟然真的對自己的處境沒有絲毫的擔憂。
換面具雜技表演完畢,底下一陣掌聲。
長樂郡主看的意猶未盡,心下也放松許多:“這換面具真是神乎其神,根本瞧不出端倪。四皇子哥哥,之前我聽說,有個女子假扮黃明月在御前換臉,最后被三皇子踩死了,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那黃明月呢,她死了嗎?”長樂郡主拿起糕點,一派天真地問。
“這個誰也不知道。”
“死了才好!遍L樂郡主道,“誰讓她搶我的沐陽哥哥!
“哦?”
因長公主說過,她已經跟陳國公說過,讓她嫁給陳沐陽,徐慕白現下又是她哥哥,長樂郡主說話也沒有顧忌:“之前她參加我母妃的宴席,我朝她背后射了一箭,差點把她耳朵射下來。不過我只是嚇唬她,耳朵擦破了點皮出血了而已!遍L樂郡主隨意說,“反正這件事她也不敢告訴陳沐陽。沐陽哥哥是我母妃給我選定的結親對象,陳國公都認可了,半路殺出個她。她只是一個庶女,憑什么能當國公夫人?最好有人把她挫骨揚灰。”她慢慢咬著糕點。
徐慕白靜靜望她,許久。
“看完了便走吧。”徐慕白提醒。
長樂郡主點點頭起身,兩個人到樓梯口,長樂郡主一時不慎滑了一跤,下意識抓住身側徐慕白的衣袖。
徐慕白回頭。
長樂郡主呆了呆,不是震驚于徐慕白的絕世容貌,而是震驚于他眼里那股幽潭似的寒意,好似他很不喜歡被觸碰似的。
她連忙松開了手。
徐慕白維持著兩個人半步間的距離,這半步令人覺得有天塹那般遙遠。
有個護衛過來,在徐慕白身側耳語一陣。
徐慕白聽聞后,朝著長樂郡主,語氣狀若平常:“接下來我有事,你先回去吧!
本來長公主說的是,哥哥會帶她出來玩一天的。
可這會兒徐慕白那種冷意無端端的令人不敢接近,長樂郡主點點頭:“好。那四皇子哥哥下次帶我出來玩!
徐慕白不置可否,等長樂郡主下樓進轎攆后,他才垂眸,眼內平井無波,輕輕撣撣衣袖。
徐慕白轉身上臺階,到酒樓隔壁的房間。
黃明曦一身艷裝,也在看戲。
聽見動靜,她這才轉過頭。
之前還是遙遙在早春宴上見過一眼,當時一身白衣,身坐輪椅,那淡泊之姿確實令人印象深刻。這之后在皇宮夜宴零星見過幾面,距離很遠。
私下相見,于理不合。不過這是三皇子前去坐鎮指揮了,否則他在府邸,是很不喜歡妻妾隨意走動的。他認為女子就該待在家里相夫教子,連帶著娘家也不用輕易回去。
“坐。”黃明曦招呼。
徐慕白坐在她眼前。據他所知,三皇子背后有許多黃明曦謀劃,倒是個不同尋常的女人。
“王妃私下約見,所為何事?”
“仰慕已久。”黃明曦說著,親自為他倒茶。
仰慕?徐慕白品味著這個詞,這個詞意味不太尋常。他視線下垂注視完倒滿的茶杯,茶水也不會喝的。
黃明曦也知道,剛剛是表態而已:“有一件事我一直問你,你當日向我提親,是為何?”
“王妃當日才色雙絕,名震京城,提親不是理所應當!
“你若當真想跟我提親,應該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才對!秉S明曦道,“還是說,你是想試探我?”
“我從來不試探別人。無非那時我也不確定圣上是否會認我罷了!
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黃明曦自己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我自小心思與其他女子不同,跟其他人說不到一處去,自古女子若是展露出想跟男子爭鋒的勢頭,總是要被夫君厭棄!
“女子聰慧理當欣賞,何來厭棄?”
“那若是有女子能跟四弟并駕齊驅,出謀劃策,殿下也不介意么?”
“這是好事。納諫如流,方為上策!
黃明曦抬頭,難得有知音之感,徐慕白氣量比三皇子寬大得多,簡直恨不相逢未嫁時。
如若她一開始選擇了徐慕白,是否他會尊重她,欣賞她,他們攜手并進,而非如三皇子這般警惕她,不悅她?
“那又不知四弟喜歡什么樣的女子?”
“溫婉沉靜!
黃明曦心中略略失望:“還以為四弟品味會不俗。”
難道溫婉沉靜就俗氣了么?黃明曦未免自視甚高。徐慕白問:“為何?”
“自古女子大多溫婉沉靜,然而有野心謀略者少之又少,只有真正厲害的男子才懂得欣賞值得的女子!
所以她的意思是,其他女子都是庸脂俗粉,不配跟她作比較。
徐慕白并不討厭有野心的女人。
然而,一個只想著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己出類拔萃,比其他人更聰慧些,就理所當然要把別人踩在腳下、爭權奪勢的人,無論男子還是女子,他都不喜歡。
哪怕論爭權奪勢,如今的他,也是其中之一。
再談了一陣,黃明曦起身告辭。黃明曦此番雖然言辭曖昧,眼神卻十分堅定,依舊是來試探自己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不過與之相對應的,她在了解徐慕白,徐慕白也在了解她。也許之后,他要應對的不是三皇子,而是三皇子身后的黃明曦。
徐慕白下樓坐入馬車中,從懷中拿出姜姜送給她的木偶。
與人接觸越多,他內心總有輕微的厭惡感。
總是懷念姜姜。
以前在徐府時,只有她是對他這個人本身好,沒有要求也沒有期待。她經常會靠在床階上替他揉腿,神情沉靜,仿佛他的腿就是世上所有,只有眼前,心無雜念。
她揉腿時,徐慕白的視線總是久久落在她身上。
姜姜在的時候他會很平靜。
馬車起行,徐慕白握著小人,指腹蹭了蹭她的心口。
姜姜說妾心如木石,正好他也不需要太多繾綣。
她一直,任是無情也動人-
小黃豎著兩枚拉緊頭皮的發髻,端著托盤跟著前面的丫鬟們走,目光四下打量。管事注意到了她,聽到她身側,拍拍她肩膀:“你看什么呢!
小黃被嚇一跳,慌慌張張地說:“這是我第一次來皇子府……”
“要自稱奴婢。”管事的提醒她。
“是,奴婢!毙↑S低頭。
只是個小女孩,剛進府內,對一切好奇原屬正常。管事的也沒太介意。
三皇子之前中毒,現在外出打仗,之后還有可能當皇帝。府內現下護衛非常森嚴,連帶著以后的奴才也都不從外面購買成年的,而是專門找年輕尚小的小孩,最好無親無故,從小入伏府培養忠心,以免日后出什么差錯。
“管事大伯,若是我們犯錯,會關哪啊?”小黃大著膽子問。
“還沒開始徹底入府呢,就想著犯錯了?”
“我……奴婢笨手笨腳的,有點怕……”小黃低頭。
“丫鬟犯錯一般是關禁閉的,若是再嚴重些,殺頭也有可能,你要知道,這是三皇子府,可不同尋常人家,馬虎不得!
小黃輕聲:“知道了!
她已經入府三天,每日還是跟著其他小丫鬟進行行禮走路的訓練,很累,一點兒小蝶姐姐的影子都看不到。
到了晚上小黃又走出來,經過這幾天認路培訓,皇子府地圖她已經記得差不多了,她打算趁著晚上找找線索。
她經過假山,一面往后看,一面四下尋找有沒有關人的地方。
“哎呀!”前方有個堅硬的東西,小黃回頭一看,自己竟然撞到了一個護衛模樣的人腿上,他提著燈籠,像是在巡查。
他嗔怒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小黃本來就在查探,這會兒也著實被嚇到了:“我、我剛來,想如廁,找、找、找不到位置……”
他見她是個說話都結結巴巴的小姑娘,年齡尚小,看樣子也像新來的:”茅房在那邊。“
小黃連忙道謝:“謝謝護衛大哥!
她急匆匆往外走,假山后見到人離開后才拍拍胸口松口氣。也許她不適合來刺探消息,太膽小了,可要是莊蝶姐姐一直不見,她也會于心不安,她從沈將軍府內跑出來,在三皇子府外轉悠,正好聽見有人出來說要招婢女,便混進來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好像是因為三皇子曾經中毒,現在新來的丫鬟婢女第一件事是試吃。
小黃提著燈籠走向廚房。
天入夜,廚房燈火通明。
因為他們要提前準備三皇子和各皇妃的膳食。
一共要經過四道試吃。
第一道便是他們這些新來的丫鬟奴才,且要隔一會兒看看反應。
所以飯菜總是提前很久做,做好了等試吃完,再熱好端過去。
今日第一道試吃輪到小黃。
她站在門口默默等待著。
“咱們府內是不是來了個大羅金仙,一天要吃四道菜,還不重樣!
“什么?”
“就是之前來的。前天要吃當歸燉雞,昨天說吃荷葉綠豆湯。”
平日里廚房是不敢這么多話的,因為總有護衛在門外巡邏,聽見他們高聲聊天就會進來喝止,不許亂說。
不過這會兒晚上,沒人巡邏,大家又困又累,還要熬夜盯著膳食,總要說話提神。
“是啊。今日還說了要吃黃芪燉雞呢。”
小黃本來正在打瞌睡,忽地一醒神。
她在山洞中沒什么事,莊蝶就帶她背醫書,每日一頁。
其中好像有個解毒的方子就需要:當歸、荷葉、綠豆、黃芪……
她當即全神貫注地盯著他們。
這黃芪燉雞燉好了,她立刻湊上前去問:“需要試毒嗎?”
端飯的小姐姐還是第一次見湊上來問的,見她是個小女孩,含笑道:“不用。”
“哦!毙↑S心想,不需要試毒,那就不是大人物了,“姐姐,你現在就要端飯過去嗎?”
“是。入夜還得端一道!
“你去哪,我怕黑,想去如廁,跟你一起去!
“你不是剛如廁完嗎?”那廚房大嬸說。
小黃摸摸肚子:“不知道吃壞了什么東西!
那端飯丫鬟也是好心,道:“你跟我來吧!
小黃跟著那端飯丫鬟默默記下,到了如廁的地方,她假裝跑過去,等到那端菜的小姐姐繼續往前,她便偷偷地在身后跟著她。
眼見她到了剛剛那個護衛的地方——
那個護衛原來在等送飯,怪不得剛剛出來。
那護衛接過飯,說:“你下去吧。”
隨即,又往假山里面走去。
小黃小跑兩步靠前,換了個位置,見他像是往下走,像是有臺階似的地庫似的地方。她正猶豫要不要再跟過去。
剛剛這個護衛碰見她了,若是再碰見自己,就沒那么好混過去了。
她正猶豫。
忽地,余光中火光沖天,有人忽然大喊:“著火了!”
火光剛剛只有一處,可轉身之間,四面八方好像都燃起來了,且不是小火,是瞬間竄起來的大火,簡直就像有人特地燒起來似的。
屋檐底下,護衛奴仆紛紛被驚醒,他們提著水桶出來,煙霧迅疾繚繞,然而繚繞中,還是能看清,門口來了很多人,且都是身形整齊劃一的男子。
小黃整個人眼神一亮,背都挺直了,她的眼眸映著火光,可火光之前有個高大挺括、足以壓倒一切的黑影,令人心既劇烈跳動又格外安心,她不由得喊道:“瀾將軍!”
是沈瀾,是瀾將軍!
小黃握緊雙拳,喊得全身發抖,興奮不能自已。
他之前明明出發打仗去了,居然又回來了。
其他人見這放火又率兵進來的陣勢,除了護衛都在逃竄,只有小黃立刻穿過人群,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
守將認識她,放行。
她立時往后指:“莊蝶姐姐應該在那里!
沈瀾視線朝向那邊,點頭:“做得好。”
小黃簡直想跳起來。
沈瀾大步走進來,步履未停,身側的親兵們很快跟王府內的護衛們打成一團,可這些人怎么會是沈瀾親兵的對手。
小黃之前不是沒見過乞丐打架,卻是第一次見如此殘酷、冷靜、訓練有素的廝殺,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卻令她第一次不害怕,反倒也想這樣,有力量到殺掉那些壞人,救回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看守地牢的護衛們正給莊蝶送完飯,因為薇側妃說過要給她每日好吃好喝,而這個女子還要求一日四次。
正把飯盒放下,他突然聽見外面動靜:“怎么了?”
其他地牢外守著的人沖進來:“好像著火了!
又有人沖進來:“是有人放火,他們朝這邊來了!”
這群人立馬沖了出去。
莊蝶坐在地牢中沒動,外面喊殺聲震天,不過若是要想殺她,她也逃不掉,若是想救她——
看守的護衛一路被逼退進打牢,又被人一一殺死在臺階上。
外面的煙霧還是飄進來一些,燭芯發出空氣不夠的噼里啪啦聲,跳躍好幾下,人影也跟著跳動。
沈瀾的輪廓從光影與煙霧中逐漸清晰,黑衣黑發黑眸高馬尾。
黑靴停在地牢前,身型如微山,他望向牢里的莊蝶,眸光亮如黑夜中的星辰。
“說了要帶你去軍營,就會帶你去。至于毒藥,我相信你能解。解不了那就你先死,我后死。”
第77章 只有自己能做到。
#夫人(21)
莊蝶緩緩站起身, 沈瀾真的是——
她點頭:“好!
沈瀾身側親兵上前,砍斷牢籠鎖鏈,打開牢門。
小黃跟著沖進來:“莊蝶姐姐!
莊蝶道:“謝謝你們救我!
小黃抬頭望向沈瀾, 雖然她不算出很多力, 也算幫了點忙。不客氣。
不再多說,沈瀾帶他們出去。
到門外,高頭駿馬等著, 他雙手壓在莊蝶腰部,舉她上馬匹, 自己接著跨上馬坐在她身后。
莊蝶在牢里待了幾天, 身上仍然有她自己的氣味。
沈瀾無聲細聞。
這才看向遠處黑暗, 以及破空的曦霞。
他牽動韁繩,朝向前方:“駕!”
……
沈瀾這事一出震驚朝野, 也不知道是第幾回震驚了。
帶兵圍過黃府,再之后是徐府, 再之后是國公府。
國公府都圍過兩回。
再之后是三皇子府邸,也是兩回了, 這次還是殺人放火。
次日就有人上奏告沈瀾,玩忽職守,欺君犯上, 膽大包天,為非作歹。
畢竟沈瀾也是大臣, 洛青帝因此讓人傳信給沈瀾, 看看他怎么說。
今日, 朝堂內。
跟沈瀾聯絡的大臣出列稟告道:“沈將軍回信道, 他不知道!
全場靜默片刻。
狀告沈瀾的、三皇子家臣出列:“三皇子府內、滿條街都看到是沈瀾的瀾軍,還有不少人見到了沈瀾, 他不知道?”
那大臣道:“是。沈將軍說不知道。他正在尊旨,行兵前往西南,分身乏術。之前有人冒充黃明月,怕是有人也假冒他和瀾軍,沈將軍說還請圣上徹查!
三皇子家臣無語凝噎,這么多人證,而且那些人都是精兵強將,槍上系著紅纓——瀾軍特有標識,沈瀾還說不知道,這不純純耍無賴嗎?
是。沈瀾大部隊還在前進。
可他自己帶精兵強將掉頭回來了啊,這往軍營里抓個人問也知道。
“這,圣上!”三皇子家臣只好含冤,趁著三皇子不在,放火燒他家,等三皇子知道不都氣瘋,這可不能輕輕揭過啊。
洛青帝頭都大了:“皇兒府內可有什么損失?”
“損失不過一些財物還有護衛。”火是從外面燒起來的,沒有燒進里面,“還有驚到了內眷!弊钪匾氖,三皇子府內的人被劫走了,可這不好當面說,不然又得問失蹤的這個人究竟是誰。若說跟當初行刺圣上之事有關,難免更要被人猜疑假冒黃明月那件事真是三皇子設計的,就算找回人還得交回大理寺去。
“這倒不打緊!甭迩嗟鄣。
這意思就又是打算輕輕揭過了?家臣回頭看了眼,也沒什么人幫三皇子說話,連陳尚書也沒有。
三皇子也出發前去陣前駐守,穩定軍心。
沈瀾是明知三皇子不在去的,如此就不存在傷害三皇子的嫌疑,更像只是放火燒府泄憤。
至于沈瀾泄憤……不算很稀奇了。
當然,這事放到任何一個人其他大臣身上,必然要治罪。
可如今沈瀾自從滅了常年侵擾的外厥后,民間威望更是高漲,這回又是打的他親爹平南王。
不僅民間百姓想要看,連朝中百官也想看看這對父子戰局如何,沈瀾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說必要弒父。
趁著沈瀾不在,相爺上前:“圣上,既然三皇子府內沒有大的損失,此事暫且按下。如今沈瀾率兵出征,不宜動搖軍心。若是他能贏,那就等回來問罪。若是沈瀾輸了,那就罪上加罪。”
“嗯!甭迩嗟埸c點頭,他也是這個意思。
好你們這些老奸巨猾的,原來是做這個打算,這個家臣才想明白,平日里他跟沈瀾有仇,沈瀾當眾踢斷他的腿,正想趁此次事情泄憤。只不過他又想,那萬一,沈瀾跟他爹真的是里應外合呢,剛想提出這個,心思又猛地一變——
沈瀾已經把平南王的十幾個兒子殺得沒幾個了。
造反是為了當皇帝。
平南王當皇帝也要子嗣繼承,他跟沈瀾布這么大的局就是為了殺光自己的兒子,最后讓沈瀾當皇帝?
家臣想得一哆嗦。
恐怕沈瀾當皇帝這個設想,平南王自己都不敢想。
思及此,他自己默默退回去了。
洛青帝見他不再多說,巡視眾辰:“眾卿還有何事要奏?”
右側有人出列道:“圣上,此次三皇子前去督戰,提前調集糧草,因負責調集的崔大人辦事不力,當場罷免,任用何尚書,F在,崔大人為官多年,勞苦功高,更何況,前線本就備有糧草,戰事還未膠著,此刻就先大量征集糧草運輸,未免勞民傷財,也令民心不穩!
“平南王率兵出征,哪能小覷?自古兵馬未到糧草先行,三皇子此舉乃是未雨綢繆!崔大人辦事不力,罷免乃是應該,在位謀其政,何時要念及勞苦功高?”另有一人出列說道。
“崔大人糧草不過慢了幾日,可以調任,怎么能說罷免就罷免?”
“打仗征集糧草,哪是兒戲?遲了幾日,前線將士等得著么?”
洛青帝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的是戰況,實則在借題發揮,為的是三皇子借故罷免崔大人的事。
朝中如今分了兩派,一派是閣老門的舊貴族,往日便把持著一些關鍵官職,征集糧草是大肥缺,另一派則是新貴。三皇子想利用這次平南王謀反,安插進自己的人。像如他岳父、近臣等都升遷了。
洛青帝觀察閣老們的神色,閣老們都是皇城老人,向來抱團,常年靜站圍觀并不輕易發言。
洛青帝道:“眾等不必再議。既然三皇子為此次督軍。朕便全權交由他做主!
……
陳沐陽站在最末尾,抬頭掃了掃前面幾個閣老的神色,雖然只能看到后腦勺。
崔大人是鄒閣老最寵愛如夫人的親哥。
這關系雖然不算過硬。
不過這個如夫人剛懷孕了,正十分受寵,還正在牽線把自己哥哥的女兒嫁給鄒閣老的兒子做妾。也就是說,崔大人,很快是這未來鄒閣老繼承人的丈人。
這大家族的盤根錯繞,姻親關系,不是在里面的人還真不知道。
本來這些應該黃明曦來打聽,不過黃明曦心高氣傲,對這些不太在意。
其實夫人間的交際也是很重要的,她母親黃夫人因為嫁的是科考上來的黃大人,所以也跟閣老夫人那邊生疏了,若是她外婆萬夫人還在就會好很多。
國公府雖沒實權,但跟各家關系很好,什么消息都知道點。
三皇子動人應該謹慎些的。最好不要過于光明正大,且罪證要硬,堵得人說不出話,最后要給人一些薄面,給對方下臺階,總才能轉圜。
官場之道,在于人情世故,就連洛青帝也不會隨意動閣老們真正的嫡系。
顯然洛青帝是在拱火呢,如今閣老們還在斟酌,但要是三皇子好大喜功,再不收斂,而徐慕白什么都不做,就已經足夠了。
這就像,徐慕白任由三皇子劫持了莊蝶,同樣把沈瀾推到了徐慕白這邊。哪怕沈瀾之前跟徐慕白才是真正不對付的。
下朝,陳沐陽主動去追徐慕白,同他并肩。
這會兒當然不適合談朝堂上這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好。
陳沐陽只道:“沈將軍行事真是出人意料!
徐慕白沒有回話。
“我自問做不到沈將軍如此勇敢。”陳沐陽也不介意徐慕白的冷淡,又問,“他搶走了莊蝶,你不打算把她搶回來嗎?”
論能力和權勢,陳沐陽都比不過沈瀾和徐慕白,只有他們兩個打起來,他才有周旋的余地。
徐慕白道:“她在沈瀾身側反而安全。更何況,她是主動跟沈瀾走的。”
“是么?”陳沐陽心道:徐慕白消息還真是靈通啊,洛青帝把他這么多年培植的耳目都移交給徐慕白了?
不過這件事不重要,他們國公府本來也算是洛青帝的耳目之一。
陳沐陽像是想到什么,遙望希望:“若是她能跟沈瀾在一起也不錯!鼻f蝶要的是自由自在,他們這些身在皇城,滿心桎梏的人給不了她。反而沈瀾能給她。
徐慕白停住腳步,稍后搖搖頭:“他們長久不了!
“為何?”
“沈瀾喜歡自毀,而姜姜生機勃勃。”徐慕白淡淡道。
“生機勃勃!标愩尻栍植恢獜哪奶统稣凵龋衷诖角,含笑,“那不是更應該配我么?”
徐慕白掃了他一眼:“你一早便出局了!睆年愩尻枱o法擺脫責任和家族開始。
“……”陳沐陽怔了怔,稍后他放下扇子,佇立。
徐慕白徑自往前走,坐上馬車。
沈瀾確實有將才,懂得佯裝離開,再回頭突襲,好在經過之前幾次交手,他對沈瀾的不受控制已有準備。
莊蝶的毒,他提前讓人在膳食中解了。
沈瀾過于喜歡自毀,以至于他行事不計后果。
莊蝶的大部分災難,都是源于他行事的張狂和無所顧忌。
從一開始他去提親,讓莊蝶暴露給了他的兄長。
中秋夜宴,當著所有人表露情誼,哪怕莊蝶沒有換臉的這個能力,就憑借她能控制沈瀾,就會引人覬覦。連洛青帝都有過通過控制莊蝶來控制沈瀾的念頭。
這次劫走也是。若是莊蝶解不了毒呢?他憑什么替她作出選擇?
而徐慕白自從當了四皇子,就沒有再表露出對莊蝶的興趣,甚至知道這件事的人他都調到遠地,她和冬青換臉的事情也是他在盡力隱藏、封鎖消息。
因為他知道,這件事一旦暴露,她會永無寧日。
莊蝶跟別的女子不同。事至如今,徐慕白也徹底理解了她當初為何沒有選擇留在徐府,留在自己身邊。
她要的不是情愛,而是能夠自由自在做自己的事。
她也不會表現得多么高風亮節、寧死不屈,相反,她像水一樣,能夠迅速適應任何一種生活。因為每一種生活,也都可以曲折通向她的目的地。
不過若是有機會,她應該只想自己一個人,可女子行醫不容易,種種制肘,所以她才在權衡和考量。
在她心中和誰在一起不算很重要,誰能給她她想要的生活,最重要。
而這一點,徐慕白抬頭,望向西南方,在很長遠的未來——
只有自己,能做到。
第78章 繁星無數。
#夫人(22)
沈瀾率精銳從三皇子府出發后, 迅疾趕路,一路追上行軍隊伍。
第三日中午,他們路過一片鋪滿整個山坡的油菜花花田, 明黃一望無際。
沈瀾停馬。
身后的傳聲士兵高聲朝后:“修整!歇息!”
沈瀾躍下馬, 目光從油菜花尋了個合適的位置,抱起莊蝶,直往油菜花田深處。
將士們支架起鍋生火。
小黃在身后副將懷里騎馬, 她被抱下來,好奇地問:“沈將軍抱莊姐姐去干什么?”
坐下歇息的士兵一笑:“等你長大就知道了。”
沈瀾帶莊蝶去了油菜花田背面山坡, 這里的油菜花田高而壯, 盛開時節, 躺下去遮天蔽日。
沈瀾什么都好,就是有點兒獸性。
前三天趕路都沒做什么。
今天天氣好, 就來了興致。
莊蝶也沒有反抗。生理上她并不討厭沈瀾,更何況她答應了要跟他在一起。
沈瀾的左手往后墊住她后腦勺, 右手利落地解著她衣物。
水是稀缺物質,兩個人一路喝得不多, 唇是干的,相貼的時候有種奇怪的觸碰感,可很快這種觸碰感因吻的重壓而變得更加貼合緊密。
他力氣一直很大。
“毒有沒有解?”他問。
“已經解了!鼻f蝶回答。不知道是自己分開的藥膳起作用還是別的, 一路上她都沒什么不適,脈象也很平穩。
“騎馬趕路這么多天, 是不是不舒服?”沈瀾手拂過, 騎馬剛開始都不適應的, 腿容易痛。
“還好!币恍┛嗨是能忍的。
“你傷好了么?”莊蝶才想起來。
沈瀾覆蓋在她身上, 唇間輕笑近在咫尺:“這點小傷要不了我的命!
小傷啊……莊蝶心道。這種傷不算小傷了,很容易要人命的。
說起來, 沈瀾真的有種奇跡般的恢復力。
她當年救他,是個新手,手法全是從醫書上學的,居然也能把他救活了,現在想想,與其說自己醫術好,不如說他真的很頑強。
……
沈瀾躺在她身側。
等平復后他扭頭,見她一直在看天空,左手支起腦袋,右手手指拂過她的發,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小桃。”莊蝶回答。
這個時候想起小桃?沈瀾挑眉。
“我跟小桃剛開始逃來京城時,也遇到過劫匪,我們也是躲在這樣一片油菜花田中,小桃瑟瑟發抖,卻還是抱住了我。兩個人躲了整整一晚上,等到天明時慶幸劫后余生。”兩個人衣服并沒有解開太多,莊蝶雙手放在腹部,凝視湛藍天空。
從三皇子府離開,她都沒有問沈瀾,小桃怎么樣?她怕聽到答案。
可這會兒她問了出來:“她死了嗎?”
沈瀾沒說話,只把莊蝶的手隔著衣物覆蓋在他的胸膛上,莊蝶感覺到他胸口下方的心一下下撲通撲通有力地跳著。
“我還活著!鄙驗懻f。
莊蝶扭頭。
小桃死了,跟沈瀾活著有什么關系?可人身體的感覺總是會被一些話語帶來更多的覺知。
心臟的跳動確實讓人感覺生命的存在。
她垂眸合了合眼。
再糾結也無濟于事,只能趁著生命還活著,去珍惜和去做。
沈瀾拍拍她的肩:“行了。起來吧!
莊蝶跟著穿戴好衣物起身,理干凈頭發和衣裙沾上的塵土。
沈瀾支腿坐著,停在她面前,沒有幫忙,但視線也沒有挪開。
直到莊蝶收拾好了,他起身,走在前面帶她回去。
莊蝶回到隊伍中,不少人投來曖昧的視線,成過親的都心知肚明。
自古名將配美人,沈瀾是大將軍,要是有幾個美貌妻妾倒也正常,可他在軍中眾人皆知的不好女色。
此時此刻的莊蝶也算不上美人。
美人自然好,令人遐想,可跟普通士兵沒什么關系。
軍中困苦,沈瀾從不好色,而莊蝶形衣普通,反而令人不會對莊蝶有什么旖旎想象,更多人聯想到的是自己遠在家鄉的妻。
再經過五日的趕路,他們趕上了大部隊。
沈瀾一回來,就要入營帳議事。議事前,他專程找來營中的軍醫統領胡大夫,言簡意賅:“這是我夫人,隨軍做大夫。有什么你教教她。”
胡大夫看向莊蝶。
自古從來沒見過女子來營中做軍醫的,只不過沈瀾都發話了,而且用詞是“夫人”,他不敢怠慢。
胡大夫道:“你可有過什么行醫治病的經驗?”
“只是看過醫書,了解藥理。但問診極少。”
這樣啊,都沒真切看過病,這又是軍營,動不動就是斷胳膊斷腿,血肉模糊的。胡大夫縷縷胡子,萬一被嚇出什么事……
“我父親也是大夫,以前看過不少。今日先幫胡大夫打打下手!鼻f蝶主動說。
胡大夫見她態度倒很好,也不像來玩的,便點點頭:“行,你跟我來吧!
莊蝶回頭跟沈瀾對視了一眼,示意自己出去做事。
沈瀾沒說什么,到了營中,她想做什么做什么,沒有人敢動她。
胡大夫帶著莊蝶出去,這會兒才發現莊蝶身后又跟著一個小孩,梳著一支發髻,一時間分不出是男是女,只是眼睛眨巴眨巴大得很,他問:“這是……”
“我妹妹!
“……”行吧。還有個妹妹。
胡大夫先帶莊蝶到專門放置傷病的營帳中,小黃剛開始還很怕,掀開營帳門簾時還抱住莊蝶的腰,閉眼屏住呼吸。
可,沒有聞到預想的血腥味。
是了。還沒開始打仗。躺在這里的大多是路上出現的傷兵。
傷風感冒的居多。
一些崴到腳的,不小心滾下山坡的,還有晚上在草叢中如廁被蛇咬的,打架打受傷的……不一而足。
其他正在診治的大夫見到女子來也都詫異。
胡大夫上前悄聲說話,交代了沈瀾的吩咐,可其他人還是略有微詞,有女子多不方便。
莊蝶是夫人,胡大夫不敢真的讓她靠近真正重傷的兵,就讓她跟小黃做些簡單的活。
莊蝶負責跌打損傷地擦藥換藥,小黃則跑進跑出地燒藥端水。
一整天下倆,兩個人都好說話,讓做什么做什么,沒流露出嬌氣和怨言,這才讓胡大夫放下心。
……
忙碌了一天很快就到夜深。
莊蝶跟小黃單獨一個營帳。
一來沈瀾經常晚上招人進去議事,有女子不方便,二來,她得保證小黃的安全。
日夜兼程好幾天,今日忙碌一天,本來莊蝶下午都犯困,可熬過點后又不困了,到了晚上,她將紅燭挪到靠近帳篷門口的桌前,研磨寫字——這是傍晚她讓沈瀾幫她準備的。
今日做的都是些簡單的活,不過胡大夫和其他幾個大夫的聊天她時不時能聽到。營中有個重病昏迷不醒的士兵,像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還有一些常見的治病方子,她也想記錄下來。
小黃洗漱過后,走過來湊在莊蝶身前:“莊蝶姐姐,你為什么還不睡?”
“我想把今日學到的都記下來!鼻f蝶認真書寫。
小黃一雙眼睛停在桌邊,注視著莊蝶的神情,睫毛落在眼瞼的陰影,專注而投入,許久她才小心翼翼提出:“莊蝶姐姐,你能教我寫字嗎?”
莊蝶道:“當然!迸诱J字本來就是應該的,且不說看醫書,要是不識字,連寫信都做不到。
小黃高興得不能自已,因為自古讀書習字只有考科舉的人才可以,所以哪怕此時此刻,莊蝶教不了她,她還是搬了個椅子過來,興沖沖地坐在桌邊看她寫字。
沒多久,小黃的下頜都抵在桌邊,睡著了。
莊蝶注意到,微微一笑,放下筆墨,伸手抱了小黃進被窩,正給她蓋被子,沈瀾支手撩起門簾,喊她:“出來。”
沈瀾語氣總是有股冷意,膽小的士兵真容易被他嚇住,不過莊蝶倒是習慣了,她先給小黃掖實被褥,再走到桌前,將燭火挪開,以免燒盡燃到紙頁,再之后才走到營帳門外,攏平門簾,用旁側一塊石頭壓實。
門簾旁站著兩個士兵。
沈瀾道:“這兩個都是值得信任的。不會讓人進去。”
莊蝶點點頭:“好。”
這會兒月上中空,已經很晚了。莊蝶忙碌一天,不過傍晚還有休息,沈瀾在營中陸陸續續一直有人進出,像是在商議什么。
行兵打戰莊蝶也不懂,沒事她不會進去打擾他。
兩個人漫步在整個營帳邊緣,這有條河流,方便取水用。
聽說平南王得到了長公主西南邊的幾塊封地后便開始私底下厲兵秣馬,暗中準備武器和糧草,前一陣子突然屠殺鎮守戍邊兩個城池守將和太守,尸體扔出城外,宣稱跟外厥殘留和其他部隊聯盟。
不過平南王似乎有什么要求,派人傳達給了洛青帝。
如今兩邊正在對峙,還沒真正打起來。
莊蝶私心是不希望打起來,可都起兵造反了,想打不起來也難。
兩個人漫步夜空下,莊蝶問他:“你不累嗎?”
“習慣了!鄙驗懙馈
這河水往下,夜里能聽得見滑過石塊的流動聲,沈瀾找了個草地坐下,拍拍身側示意莊蝶坐下。
等她剛坐下,他又突然轉身覆蓋在她身上,左手插入她發中墊著她的后腦勺。
原來拉她出來就是為了做這件事么?
但他身體壓著,動作卻沒有之前那般急切。
黑眸近在咫尺,比夜空更深。
身側傳來流水的動靜,于是他的眼眸也像河水般,會傾瀉進她眼睛里。
“你研究出男子能服用的避子藥么?”他問。
莊蝶搖頭:“沒有!
沈瀾輕笑,右手往下覆蓋在她的腰際,他清楚地道:“這之后我不會再碰你了。行軍打仗路程本就長,途中艱苦,你要是懷了在路上都不一定撐住,更何況生產!倍宜膊幌M潞⒆。
這是莊蝶第一次見到沈瀾居然學會了克制自己和替她考慮。
他的手在她腰側摸兩下,再次轉過身仰望夜空,左胳膊支起墊著腦袋,右胳膊借給莊蝶,攏她靠在自己的胸口。
沈瀾身上有股氣味,不算太好聞。以前在皇城他的府邸還會按她的要求入睡前清洗自己,現在這里條件不便,打理得少,這才是他的常態。以前不是說總是睡在狗籠子么。
不過這是第一次,莊蝶在他身上聞到了令人安心的味道。不是他有多么強大,而是他開始柔軟。
夜空澄澈,沒有月亮,但繁星無數。
第79章 油菜花。
#夫人(23)
一大早, 莊蝶起來,洗漱完畢后掀開帳篷。
天空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
還未完全開戰。
軍中有種難得的安靜。
安靜卻不閑散。
能看得到各個崗位各司其職,有條不紊。
莊蝶遙遙見到沈瀾在晨曦中給馬刷背。
給馬刷背簡直比對他自己還精細些。
沈瀾見到莊蝶出帳篷, 道:“過來!钡惹f蝶過來后, 他又問,“要不要學騎馬?”
“可以嗎?”
“當然!鄙驗憦鸟R身上分出一些視線給她,“學會騎馬對你自己也有用。他日若是打輸了, 你可以騎馬逃走!
民間傳言沈瀾是常勝將軍,每次都是勝局。
他倒并沒有自認一定能贏似的。
沈瀾刷完馬背, 輕輕拍拍馬屁股, 走到莊蝶身側,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把抱她上馬。
之前來的時候, 她就是跟沈瀾共乘。
這匹馬吁了一聲,沒有反抗。
沈瀾在馬鞍側扶緊:“抓緊韁繩!庇H手將她的腳塞入馬蹬, “雙腿用力夾緊馬的腹部。要讓它感受到你的力氣。手往前,摸摸它的頭讓它適應一下, 慢慢地往前走!
之前是沈瀾在身后抵著她。不算害怕。
這會兒——
第一次發現馬背上竟然是如此之高,坐在馬背上遠超常人一大截,能瞧見帳篷頂部。
莊蝶深呼吸一口氣, 平心靜氣,依照沈瀾所說行動。
沈瀾見她坐穩, 走到前方。
“韁繩的方向一定牽準確,F在是適應, 以后它跑起來會很快。你若重心不穩或者害怕, 很容易被摔下去。”
馬兒在莊蝶身下緩緩走動, 踱步似的。
“它叫什么名字?”
“雜種!
“?好特別的名字!
沈瀾往上瞧她,莊蝶光線中白皙的側臉, 清秀細致的輪廓。
女子的皮膚仿佛天生就比男子白很多,身材纖細,肌膚細膩柔軟。
沈瀾之前對女子沒興趣的——在遇見莊蝶之前。
他認為人無非如此。
更不會有耐心教人騎馬。
他引著馬帶莊蝶小繞幾圈,好讓她先適應。
剛轉完幾圈,沈瀾耳力靈敏,聽見疾馳的馬蹄聲,朝那個方向望去。
濃霧中,跑步前進們的士兵隊列逐漸先出輪廓。
之后是“洛”字戰旗。
再之后是三皇子洛瀏騎馬奔馳而來的身姿。
倒是比沈瀾想象得來得更快一些。
沈瀾伸手,抱莊蝶下馬。
三皇子到軍營附近下馬,正好瞧見這幕。
來的路上他已經知道沈瀾放火燒了他府邸的事,正怒火中燒,這會兒見沈瀾一大早還有閑情教女人騎馬。
而這女人還正是從他府邸中搶的。
“沈將軍真是好興致!比首颖呈肿哌M來,“據本王所知,軍中不許帶女眷。沒想到傳說記錄嚴明的沈將軍居然第一個帶了女眷。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她不是女眷!鄙驗懸呀忧f蝶落地,“是軍醫!
“女子當軍醫?”三皇子撇了眼莊蝶,“真是見未所見,聞所未聞!
“那看來三皇子還真是孤陋寡聞!
“你——”
眼見三皇子剛來就有跟沈瀾要吵起來的架勢,跟隨三皇子前來的將軍道:“殿下。正事要緊!庇謱ι驗懝笆,“剛剛三皇子接到圣上密函,還請沈將軍入內商議。”
此刻開戰,耽誤不得。
沈瀾拍拍馬屁股,對莊蝶:“你先跟馬再熟悉熟悉,喂它點馬草!闭f著上前,提醒他們,“主營帳在這邊。”
三皇子眼尾掃過他們,哼了聲,負手上前。
營兵撩起門簾。
三皇子率先彎腰入內。
戰事參與不了,莊蝶依照沈瀾所說,輕輕拍拍馬背。
掃了眼稻草上還有沈瀾刷馬的刷子,她拾起繼續刷了會兒,連尾巴都刷得干干凈凈,馬直搖尾巴,再因他到欄里,吃些新鮮的青草。
小黃走出來,伸手打了個哈欠,目光四處尋莊蝶。
見她在這邊,連忙跑過來:“莊蝶姐姐,你在干什么?”
“喂馬。”
“我也要我也要!毙↑S興奮地站過來,伸手把欄中的青草都挑選給馬吃,喂了一陣無聊,她扭頭,“瀾將軍呢!
“商議正事去了!
“哦。昨晚我好像迷迷糊糊看見他抱你回來!
昨晚莊蝶睡著了,醒來已經在帳篷,不過她也有點感覺,是沈瀾抱她回來的。
一名副將模樣的人走過來,稱呼:“夫人。”
莊蝶看向他。
“我姓劉。是將軍的副將。是這樣!毕袷钦f這些有些不齒,“我妹妹今年十八,十分仰慕瀾將軍,簡直就是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彼⒁庵f蝶神色,連忙解釋,“我妹妹自知身份低微,必然配不上瀾將軍,只想在他身邊做個妾室,于愿足矣,一切都愿聽夫人的!
“這件事應該找沈瀾說。”
“沈將軍不讓在軍中提這些事!眲⒏睂⒉缓靡馑妓频模氨奥毦拖雴枂柗蛉说囊馑肌!
劉副將是外地人,常年駐扎軍營。
他聽聞很多皇城很多高官大臣納妾都是夫人來辦。
這次莊蝶來后他一直偷偷觀察,見她脾氣溫和,跟隨胡大夫治病,出身也不像是大戶人家,這才敢提出來。
自古男子都有幾個妾室,更何況沈瀾這樣的大將軍。
他妹妹在十里八鄉也算是美貌。
妹妹并非想要攀附富貴,而是每次回鄉,聽他說沈瀾事跡,真心仰慕。
劉副將也崇拜沈瀾,若是能結親,自然也是好的。
這次出征,他妹妹托他務必說上一說。
莊蝶沉吟片刻:“不行。”
劉副將失望,盡力爭。骸拔颐妹貌皇鞘裁春淖,就是樸實的農家姑娘。若能入府,必定每日專心侍奉夫人,日日端茶倒水,絕不作任何他想。”
莊蝶依然搖頭。
劉副將見她態度堅決,拱手:“是卑職僭越!
劉副將走了,小黃忽地捂嘴調皮一笑,眼珠在眼睛里面圓溜溜:“姐姐,你居然也會吃醋!以后我要告訴瀾將軍!”
她笑著跑開。
莊蝶沒有說話。
胡大夫終于從營帳中出來,她連忙跟過去,忙碌一上午,莊蝶回到自己帳篷吃飯。沈瀾將自己的膳食分了一部分給莊蝶和小黃,比他人好些。
莊蝶正用膳,沈瀾又掀開簾子進來,他好像也不習慣先提前喊一句。
小黃吃完東西,眼睛又圓溜溜地轉一圈:“我去找小賀哥哥!
她今日上午認識了幫胡大夫打雜的士兵,也是個新兵,才十四歲。兩個人都當過乞丐,極為投緣,小賀還說教她打架。莊蝶見小賀性格靦腆但仔細負責,也就讓小黃跟著玩。
小黃離去后,沈瀾上前:“你幫我拒了劉副將?”
“是!
“為何!
“你不是也拒絕么?”沈瀾要是當真同意,哪怕流露出同意的意向,劉副將都不會找到自己這里來。
“我想知道為什么!鄙驗憜。
“因為你說過不想生兒育女!
“是么?除此之外呢!鄙驗懞陧畛粒袷窍胍獑柍鍪裁础?纱鸢覆粫缢谕,他也知道。
“因為你很危險。”莊蝶垂眸,誠實地說,“這次你打完仗,回到皇城,會很危險!
莊蝶不懂朝政,見洛青帝也就幾次。
印象深刻的是,洛青帝有雙似狐貍的眼睛,卻有狼的威壓。
一個人說什么表現什么都是次要的,洛青帝繼位這么多年,洛國強盛,他必然是個有手腕的帝王。
莊蝶在皇城不過幾年,就聽過沈瀾行事乖張的傳聞,更是親眼見過幾次,尤其是中秋夜宴,沈瀾的行徑已到了連皇帝、皇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地步。
朝政復雜,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正常帝王都不會容忍臣下當著百官挑戰自己權威的,哪怕是個普通藥店掌柜都不會允許伙計如此挑釁自己。
而這幾次,洛青帝都沒有治罪。
要么,他是真心寵愛他,如同自己兒子般。
要么,只是他暫時縱容、忍耐他,因為還需要利用他。
縱容,就會有收回的一天。
經過這幾年,外面部落侵擾的事已少了很多,現如今最大危機是平南王聯合前幾年被殲滅小部落聯合起來造反。
若是此舉蕩平,那么他還會需要沈瀾么?
或者說,還會愿意忍耐沈瀾么?
沈瀾像是讀懂了她眼里的想法:“你比我想象中聰明!
“是你有些事做得太過了。”
就光是為了莊蝶圍府這些事,就快把皇城的人全得罪了。莊蝶當國公夫人去參加長公主宴席,不少官眷夫人就在私下討論沈瀾孟浪、舉止粗俗。
“不過他也不會放過我的,何不肆意一些!
莊蝶久久望他。
沈瀾上前兩步,挑起她下頜,吻她一口。
……總是突如其來。
他左手按壓住她背后長發:“準備一下,明日我帶你出去!
“去哪?”
“這附近有個城鎮。明日是鬼節,還可以去玩一陣。兩日后大軍出發。商談失敗。圣上大怒,要開戰了。”沈瀾簡單說著,語氣平常,不出意料。若真指望和談就不會派兵過來。
莊蝶知道,一個被稱為“常勝將軍”的人,一定不是自信滿滿的。
就像被稱為“手到病除的神醫”,往往也是小心謹慎的居多,自吹自擂、還未真切望聞問切就揚言能治的一定是庸醫。
此時此刻的沈瀾跟在皇城也不同。極為嚴肅。
沈瀾又道:“我讓人給你準備了一套衣服。你長裙長發太累。以后隨軍要簡單利落些,最好做男子打扮。還有行軍時你騎馬,盡快熟悉!
他說完轉身離開,從不多額外的事。
除了那個吻。
沈瀾心中如何想,莊蝶也不得知。
他的心愿是殺了他的父親平南王,讓他斷子絕孫。
而接近這個心愿的一天,或者說,終于實現心愿之后,他會如何呢。
多想也無用。
莊蝶走出帳篷,正好見到沈瀾進入營帳的影尾。
她緩緩掃視了一眼輪班站崗和用膳的士兵們,如果真的開打了,能剩下多少。
小黃跳著走過來,笑嘻嘻,雙手遞出一顆油菜花:“莊蝶姐姐,瀾將軍讓我送給你的!
莊蝶伸手接過,他好像真的很喜歡油菜花。
第80章 我聽你的。
#夫人(24)
每個地方的鬼節似乎都不一樣。
莊蝶家鄉的鬼節是七月份。
皇城中不過鬼節, 而這個地方的鬼節卻是五月份。
一大早,沈瀾掀開簾子走進來,安排道:“上午我帶你到外面騎馬, 下午去城鎮!
“好!鼻f蝶正在疊被褥。
沈瀾給她的衣物她洗了一遍, 還在晾曬。
今日穿得還是之前的長裙。
沈瀾在身后凝視她,回到自己營帳中找出幾條長布條。
他半蹲在她身前,用布條扎緊她寬松的裙褲。
再起身用布條從她胳膊處繞圈, 扎緊她的兩道袖口。
莊蝶被救出沒什么行李,衣物是趕來的時候, 沈瀾讓士兵去附近集市臨時買的, 不太合身。
“騎馬不要穿這個, 容易絆倒!鄙驗懘鬼斑有你若是有什么需求, 今日可以在城鎮上買!
沈瀾給她系完袖口和褲口,審視她一陣, 又撩起她長發,像是也想綁起來。
“頭發也別散著, 容易纏到韁繩上!
布條不夠用,他想壓辮子似的。
壓了一會兒,他松開手:“你自己來。”
像是不會。
莊蝶終于沒忍住微微一笑, 攏長發到胸口前,自己手指翻飛, 迅速壓了個粗粗的麻花辮。
沈瀾盯住她這個動作, 又像是第一次見。
終于收拾妥當, 兩個人用過早膳后出來。
昨夜沈瀾帶莊蝶又騎了一陣馬, 現下有些適應了。沈瀾預備帶她去附近的草原,正式地“馳騁”。
沈瀾牽馬剛走出營帳口, 三皇子從門口掀開門簾。
“身為主帥,戰前帶女子騎馬出游,真是好一個大將軍!堪稱表率!”
這話音量不小,足以傳達沈瀾和莊蝶耳里。
莊蝶借著撫馬,俯身問:“真的沒事嗎?”
“沒事!鄙驗懟卮,“打仗靠的是籌備和決斷,不在于這一兩天。”
沈瀾牽馬一陣,到了距離軍營十幾丈外的草原。
地面有不少被割過的痕跡。
想來軍營扎在這里,不僅是因附近有河水,還方便割草喂馬。
沈瀾松開手:“自己先慢慢走,時機合適了就夾住馬讓他往前跑。不論出什么事,握緊韁繩。”
騎馬并不容易,掉下來還容易傷筋動骨。
沈瀾沒有選擇營帳外的平地,選擇了這片草原,地面柔軟,掉下來至少還有個緩沖。
真想要騎馬,就不能讓他扶著。
得莊蝶自己試。
試幾次就會了。
不大膽地騎一回,一輩子學不會。
沈瀾站在原地沒有動,他無法保證莊蝶掉下去,他能飛過去接住她。能保證的只有,這匹馬經過他訓練,不會輕易傷人。
莊蝶慢慢騎著馬前行。
她是個很懂得撫慰的人,無論是人還是動物。
昨夜他就看到她還又去喂馬,又給它刷毛,待在馬身側好一陣。
熟悉了馬也不會怕她。
果然,她騎了一陣慢慢加速,再過片刻已能慢慢地小跑起來。
沈瀾站在中間,視線牢牢跟隨著她。
直到莊蝶騎了一陣,有些累了。
馬速漸漸停下來。
“遠沒有達到它的正常速度。你平日還得多練。”沈瀾牽住韁繩,拍拍碼頭,“你的飯食我也都讓人多加了肉,以后要多吃東西,增加重量和力氣。太輕了馬也看不起你,不聽你指揮。”
“好!鼻f蝶點頭。
“要不要下來?”
“不用。我想再騎會兒!
沈瀾沒說話,松開手跟在馬身側,朝前道:“城鎮往那個方向走!
坐在馬上平日里景物矮小許多,以前她跟小桃逃來皇城時,經過的密林,女子穿裙徒步走總是繁復,若真是騎上馬,也會無懼吧。
因為這樣看,只是一小片竹林而已。
怪不得男子與女子有時候心態如此不同。
征服過就會有征服過的感覺。
站在高處凝視,就要比站在低處,多一層安全感和自信心。
莊蝶再次輕輕摸了摸馬頭。
沈瀾教她騎馬,更多是一種警惕,而非溫柔。
勝敗無常。
他讓她學會了騎馬,增強體力,也就是,多了一層保命的機會。
走到密林前,沈瀾翻身上馬。
林子太密不好走,莊蝶還不能特別穩健地控制馬頭,他坐在她伸手,手掌繞了幾圈韁繩,徒手拍馬臀:“駕!”
兩個人的身影隨著馬在林間穿梭。
時隱時現。
今日晴空萬里,不用趕路,萬事萬物從眼側迅疾劃過,莊蝶第一次有極其放松之感。
穿過竹林,是一片平地,地面有顯然馬蹄踏出來的小路。
莊蝶扭過頭:“我想再試試!
沈瀾遞回韁繩她手里,又給了她一個馬鞭:“你力氣不夠,用鞭子打,狠下心。目視前方。它會敬你也怕你!
這次莊蝶左手纏緊韁繩,用力夾緊馬腿,右手用鞭子一甩。
馬應聲而動,朝前奔去。
沈瀾在身后,一絲舉動都沒有。
她很聰明。
已經快學會了。
沿著路疾馳好一段路,終于到了附近的城鎮,見著了人煙。
到入口,沈瀾抱莊蝶下來。
附近有馬廄的人主動過來牽馬,讓馬休息喝水。
這也是個驛站。
街道中人稀稀疏疏的,但因街道又寬又長,人也不算少。
裝束跟皇城和莊蝶南方的家鄉完全不同,多是扎辮子,頭上會有許多零碎飾品。
快中午了,沈瀾道:“我們先吃東西!
他們去了一家酒館。
酒館的招牌菜像是烤魚,每桌都有,沈瀾點了烤魚、肉謨、醬牛肉,都是莊蝶從未吃過的東西。
沈瀾問她:“適不適應?”
“還行。我喜歡吃肉!鼻f蝶拿起一條小烤魚慢慢啃。
沈瀾笑了一秒。以前他府邸內,她還要求吃肉,哪怕是為了逃跑。
用過膳,兩個人又出來逛街。
莊蝶見街道兩側除了常見的鋪子外,大多都掛著深藍或深黑的衣物,懸掛著起奇奇怪怪的面具。
“是什么儀式嗎?”莊蝶好奇。
“傍晚時分會有萬鬼同行。”沈瀾一只手背在身后解釋,右手時不時端詳幾只路邊的面具,“這事這里的風俗。鬼節萬鬼出行,就可以見到已逝的親人。但又不能讓其他鬼發現。故而需要戴上面具,穿上黑衣,跟其他鬼前去河水前,超度他們!
很有趣。莊蝶心道。
前進一段路,前面許多人圍觀。
原來是一條細瘦的狗咬住一男子的衣服下角,經那男子喝罵也不松口,直到另一側老板好心,抄出扁擔來,作勢要打,這狗才迅速跑了。
“這狗菜花瘋了。”不遠處有游人閑談道。
“什么菜花瘋?”
“菜花黃,狗瘋狂!到了菜花開的時節,狗就容易發情,所以見黃要繞道走。這就是所謂的菜花瘋!
莊蝶默默地看了沈瀾一眼。
沈瀾回視她。
兩個人都沒說話。
一位老婦見他們裝束不同,連忙喊道:“兩位可要買些面具。都是我們手工制作,我孫兒親自畫的,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嗯!鄙驗戄p應一聲,手指挑起面具端詳,他回頭對莊蝶,“你挑一個!
看來他們是要待到傍晚過鬼節了。
莊蝶上前,瞧著一個個面具,還沒抉擇好,沈瀾倒給她挑了一個。
兔子。別的跟常規兔子相同,就是牙有些長。
莊蝶搖頭不要。
那老婦見他們遲遲不決定,說道:“小兄弟要不挑個狗面具,狗食最不容易被鬼差察覺的,這個面具是我孫子畫得最精細的!边@狗額頭兩腮畫得花紋反復,像個鎮守一方的神似的。
“不用!鄙驗懮焓痔袅藗青面獠牙的惡鬼面具,摘下來,“這個更適合我。”
莊蝶掛回兔子精面具,拿了“青面獠牙”旁側“紅面獠牙”的惡鬼面具:“那我要這個吧!
萬鬼同行,當然要當鬼,誰要當兔子精。
轉眼間到了落日,街道上的人紛紛戴上面具。莊蝶總算知道為何這街道人不多,卻又寬又長。
這樣每個人都帶著惡鬼面具,都堆在一處還真嚇人。
街邊點滿了燭火,還有不少人提著燈籠。
有個小孩分發燈籠,莊蝶也接了一只。
街邊帶著長白發鬼面具的人,一路搖鈴鐺一路提醒:“等到太陽下山,萬鬼出行。大家要小心謹慎。在河邊沾完水后,要趕緊回家!
“到家后才能摘下面具,確認真偽。前幾年有真鬼混入我們了!”
提醒的聲音蒼老,像是族長之類。
夕陽最后一絲光輝寂滅,人群涌動著從街頭出發。
前面時不時傳來鳴鑼之聲。
人群說話聲很少,只有部分交頭接耳,小孩子提著燈籠跑來跑去玩耍。
明月在前,烏云蔽了一半,每個“鬼”之間相隔段距離,也沒太多說話聲,遠遠望過去,還真有種奇怪的,人似鬼魅的沉浸感。
走了好長一段路,走到河邊。
眾人停下。
那長白發鬼面具的“族長”站在河邊喃喃自語,好一陣才道:“鬼已入往生之河了。現下大家下水,用手摸摸或者沾濕身上,鬼是沾不濕的。這之后,咱們就可以回家了!
莊蝶跟著眾人,到河水邊摸了摸水就準備離開。就在這時,身側的沈瀾徑自往前走去。
白日里天氣熱,晚上也不涼,有不少人人下水玩耍。
從身形來看多是男子,像誰比較誰敢在這鬼節的“往生之河”里能走得更遠似的,正在水沒過膝蓋的河界,嬉笑起哄打鬧。
族長大喊:“趕緊回去,再走就要到陰界了。”
可在這聲中,只見沈瀾一路往前,沒有絲毫猶豫,穿過他們往前走。走得毫無畏懼。
走在前面的幾個男子迅疾被超越,怔了怔。
有人提醒:“前面水深!”
族長也在喊:“快回來快回來!”
“回來!”
“那里很危險!”人群也在勸誡。
“別往前走了!
莊蝶提著燈緩緩站起身,只見沈瀾置若罔聞地往前走,水從浸沒他膝蓋,再到浸沒他腰側,再到胸口,直到下頜他都沒有停,直至徹底沒入漆黑的水面。
連一絲掙扎也無。
圍觀的人顯示被震懾呆呆看著,尖叫聲驟然此起彼伏。
“有鬼啊!”
“只有鬼才會回河里去!”
“啊啊啊今年又有真鬼混進來了!”
站在河水邊嬉鬧的幾個年輕人膽子都下沒了,趕緊提著裙子跑回岸上,連族長都慌了:“大家快走,快回家!”
人群烏泱泱往回跑,連燈籠都掉了,除了面具——畢竟他們記得老族長的叮囑,都紛紛捂著面具跑回家,又生怕自己身側還有一只“真鬼”。
莊蝶提燈站在河邊,凝視著接近平靜的水面。
沒有喊他也沒有離開。
河邊人群四散后,水面又平靜一陣,忽地一個黑影從水底下驟然游出,他打著水面,哈哈哈哈大笑。
笑得瘋狂笑得肆意。
笑了好一陣他才停歇下來。
萬籟驟然俱寂。
月光下,一望無際的黑暗水面,倒又有股白茫茫的感覺。
他沒有摘下面具,半身停在水面,肩膀的水光發光,確實如一只猙獰的青面獠牙的惡鬼。
沈瀾慢慢地從水里走上前,朝著莊蝶的方向,渾身濕透,腳步聲沉重,一路走到她面前。
莊蝶伸手摸了摸他袖子,很濕:“咱們換件干衣服,就回去吧!
沈瀾低頭,余光下因淋濕而微光,他答:“好!
濕涼的手指蹭過她溫熱的臉。
“我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