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鯉伴只有少數時候會過來。
據艾修推斷平常對方并不在不來方城,似乎專門過來一趟就是因為濁譴的傳言,想見一下這只素未謀面的妖怪。
至于現在經常過來,可能是單純找不到好混的住處又不想露宿荒野吧。
艾修對此無言。
但被這樣自來熟地厚臉皮蹭吃蹭喝,又時不時被送來些奇怪伴手禮的感覺,似乎還不賴?
轉眼到了農歷的七月。不來方城春秋季短,雖說七月流火,艾修在這里還感覺不出涼意。
此前和他一起被賣過來的小孩大多也順利找到了原本的親人,只剩下兩個實在家里沒什么特點的小孩。一個本身年齡稍微大一些,家里不算窮但兄弟比較多。他長相只能算周正只能做雜侍的活,這段時間覺得在這里留著說不定比回家更好,主動和元泉川利說了希望留下。
另一個還是個熟人,那個艾修之前在船上救下的那個小孩,名字叫令。
小孩說這個名字是他父親送了一條好大的魚請人起的,沒有姓氏。因為祖輩時代都在一個地方,身邊相處的也都是些熟悉的人,即便此前有姓氏也大多會因為不常用而忘記。
令記得自己村子叫田野,也是一個很好記,但也太尋常的名字。
小孩干脆以田野為姓,全名就叫田野令。他想要回家,也想念父母,每天都很擔心店長因為只剩下他一個就干脆不找了。
不安的時候他就會像小狗一樣黏著艾修,只要在這個哥哥身邊,他就會感覺安全和溫暖。個別時候他會想幸好艾修還在,又每次都因為產生這樣的念頭愧疚自責,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
除了摸摸小孩這幾個月長到耳際的柔軟頭發,艾修沒辦法給出別的安慰或是承諾。
其實元泉川利也擔心小孩只剩下一個就留不住艾修了。他知道對方遲早都要走的,但隨著這段時間艾修的名氣上升,帶來的光純收益就比‘頭牌’的阿盞還高兩倍多。
元泉川利想想他要走就心里滴血。
不是沒想過攔,還想過要不要請陰陽師來,但很快又打消了念頭。怕陰陽師不僅抓不住濁譴還將其惹怒。
再說他可沒忘記之前羽田修一在拐子的老巢里、還是跑都沒地跑的船上,妖怪濁譴都沒跟在他身邊就敢殺拐子的人,莽起來完全不把性命當回事。把這種狠角色得罪死了再留在身邊,元泉川利想想就覺得腦袋不夠穩——先前干脆買下也是想著對方沒有別的退路,可以優先說服。
可惜這小子退路有,靠山也是他不敢動的。
不能威逼就利誘和懷柔。
懷柔的結果是艾修擁有了一間挺大的屋子。
開門就能看到庭院,還和前頭隔開,很
清凈,除了隔壁的店長總是來聊天試圖拉近感情沒別的不好。
鯉伴也是挺喜歡新屋子的,蹭了幾次被元泉川利發現了,還以為他是濁譴的真身,艾修主動解釋:
“他是……我父親另一位友人。”
鯉伴友好地打招呼,那張臉帥氣到熠熠發光。
元泉川利:……
元泉川利手指顫抖。
你說實話,你父親生前到底是干什么的?這位也不是人類吧?
容貌絕代的美人哪有那么容易出現,人類要是那么容易長出妖孽似的臉,貴族們大可不必推崇光源氏的俊美了。
艾修沉默以對。
“父親的友人?”
等元泉川利捂著胸口離開,俊美不像人的半妖對著艾修挑眉。
艾修嘆氣:“用假身份編的借口,濁譴也是。”
鯉伴知道他羽田修一的身份是假身份,還知道他定時在給元泉川利錢。即便沒有特意打聽,結合相關的情報也猜出了他用這個身份繼續留在這里的原因。
人類傷害奴役自己的同類的幼崽沒有絲毫猶豫,會被人血勾起食欲的家伙卻悲憫地負擔起保護的責任。
實在是很有意思的情況。
鯉伴不知道從哪里又搞來了錢,去房間正經點了菜和酒不說還包了艾修一天。
元泉川利知道后表情詭異了了一瞬,腦子里都是廢料的大人幾乎以為這倆分明認識的家伙是在玩什么情-趣。
有錢不賺王八蛋。
元泉川利看著鯉伴的眼神瞬間和藹可親許多。打折是不可能的,最多送一籃水果。
艾修被通知過來的時候,莫名有種假期做兼職被熟人照顧生意的尷尬。
“你這是發財了?”
半妖輕哼一聲:“不義之財。”
看來是黑吃黑了。
“看你一直待在這里,分明來的時間比我長,對這城町指不定還沒我熟,今天哥哥帶你好好出去逛逛。”鯉伴笑得有些散漫。
行,就當放了一天假。
這邊大多是苦寒的山地,氣候地形都不太適合農業發展,町人自然也不會太多。相比江戶城的人來人往和繁榮,不來方城實在差太多了,但畢竟也是藩主所在的主城,東北地區再窮也窮不到藩主的頭上。
因為藩士武士們飲酒作樂的需求,城里店鋪商戶并不少。
尤其元泉屋所在的是盛岡藩城下町最繁榮的地區,但對于兩人來說這里就很無趣了,鯉伴清楚這一點,帶著他繼續往東邊走。
那邊大商戶數量逐漸降低,小商戶卻多了起來,行人也常見了些。
艾修還看到一兩個穿著破爛的體力勞動者,似乎是碼頭的工人。其中一個手里拿著只紅色的招財貓,小心地收進衣襟里。
他記得這個顏色的,似乎代表著祛病消災。
鯉伴就帶他走了進去。
店里賣的都是些手工做的玩具玩偶。鯉伴很有興致地挑挑揀揀,最后拿了好些花里胡哨的小馬玩偶。
艾修見里面好幾個都是款式相同的。
“準備送人?”
“對。”
鯉伴回答著,順手挑出里面幾個最花哨的小馬,給艾修也塞了一個。
“之前的盛裝馬巡游里領頭的那匹和這個打扮有些像,記得當時你因為要準備接待錯過了,給你補上。”
在端午節前后給馬披上色彩鮮艷的裝飾游行,還是伊達政宗興起的活動。
艾修上次過來東北地區時候還在戰國,當時當然沒有這東西。甚至本地很多還都是蝦夷人,現在這里活動的已經大多是和人了。
其實他挺感興趣,可惜服務業就是一個越是節假日或特殊活動時間越忙碌的行業,這點在這時候也沒變化。那些天還有重要客人,即便空閑時候元泉川利也讓他在店里隨時待命。
艾修捏了捏這布做的玩偶,看它背上大片紅底黃花的花紋,難以想象現實中小馬打扮成這樣會是什么樣的視覺效果。
小動物的話應該還是可愛的吧。
兩人繼續漫無目的地逛下去,一只半妖一只妖怪還逛去了寺廟,廟里的法師據說能降妖除鬼,即便非節日里也有很多人參拜。
可惜對方一點沒能看出兩人的不對。
艾修和鯉伴大搖大擺逛了一圈,又無事發生地出去,到門口被不遠處的爭執聲吸引。
一眼看過去,目光先投注在寺廟門口繁華盛開的紫藤樹上,被風中飄來的花香勾起許久之前斬鬼劍士們的回憶。
曾經那些正直堅韌的人都已經離開了現世,不知道鬼燈是怎么解決的天國的問題。雖然以鬼燈表現出來的地獄的缺人情況,很有可能一直讓劍士們死后給他當社畜……應該不至于那么魔鬼吧?
沒一會艾修就拋開了擔憂,總歸他下不了地獄也左右不了這些。
這會爭吵已經到了尾聲。
一個衣著富貴的青年滿臉憤怒的將一把扇子撕碎仍在地上還碾了幾腳,最后罵了紫藤花樹下支著桌子坐著的人幾聲準備走人。
鯉伴是愛湊熱鬧的性子,同樣注意到那邊當即就拉著艾修走了過去。
撕了扇子的人迎面看到兩人,下意識收斂了面上的怒意拾起形象。因兩人都看著貴氣不想讓人以為自己無理取鬧,略帶嘲諷的提醒了一句:
“這人只會畫些殘花敗柳,兩位出來玩還是不要自尋晦氣的好。”
說完就離開。
艾修和鯉伴走近,才看到拿身后跟了個侍從的青年身前桌子上擺了許多空白的扇子和筆墨。
青年抬了抬眼皮,表情還有些臭:
“現畫扇子,圖案隨心情,不接受制定。先付錢,畫完概不退款。”
這樣的架勢竟然是在擺攤,明顯的不差錢玩票性質。問了價格并不便宜,看來方才那個青年就是因為覺得他畫的不合心意才吵了起來。
攤主手邊有畫好的樣品,是一株葉子倒伏的蘭花,這在扇面上也是正常。纖細的草葉也能看出是帶點干枯的狀態,但仍能看出畫工還不錯。又低頭看了眼比撕掉的畫,畫的是荷葉和荷花,但荷花只剩了有些干癟的蓮蓬,荷葉邊緣也帶干枯卷曲……多少是有些不吉利了。
艾修看了下扇子不錯的紙質和做工,上前:“可以自己畫嗎?”
“不作畫100文。”
“用你的筆墨多少?”
“只提供黑色墨水,免費。”
艾修點點頭,用店家的筆墨在干凈的扇面畫了幾支紫藤花。雖然只用了墨色,卻能從明暗淺淡上看出花瓣的嬌嫩來,畫出了紫藤花的繁麗也兼具了留白。
賣扇的攤主眼睛都直了,畫扇子他是外行,畫畫卻是內行,能看出來這小少年水平絕對不低。意境這東西不好評,光畫工也已經是大家級別,說真的,他這會很想說一句不賣了然后將扇面拿回去。
不待他將蠢蠢欲動付諸行動,艾修已經將未干的扇子遞給鯉伴。
“給我?”鯉伴有些驚訝。
“回禮。”
鯉伴勾唇接過。
“多謝了,我很喜歡。”
俊美半妖將扇子平托放在陽光下。還帶濕意的筆觸折射著陽光,仿佛頭頂紫藤花投映下來的影子。
可惜他平時不用扇子,不過只放著收藏也不錯,也免得弄壞掉。
妖怪們活得久了,有喜歡詩詞歌賦音樂繪畫的,即便沒有人教也能在漫長的時光里自學成大家。
他有品鑒能力,知道艾修這畫技不是短時間能練出來的,愈發好奇對方年齡起來,該不會比他還大吧?
又覺得可能性不大。
不是他輕看修,實在是對方的氣質太像組里內向柔弱的小妖怪。不說實力如何,性格就很與世無爭容易被欺負的樣子,不像是經歷過太多黑暗和血腥。
說到柔弱……想起什么,鯉伴走到沒人的路上提醒艾修:
“最近附近幾個城市陰陽師的折損多了不少。還有普通人役使不知名的妖怪殺害他人,應該會陸續有強大些的家伙過來,你還要繼續用這個身份的話可以小心些。”
修的隱匿能力很強,但他安逸于人類之中,大概也沒經歷太多實戰。鯉伴怕他在個別強大的陰陽師手上吃虧。
“我會注意,你之前就是在調查這個?”
“啊,比較感興趣,似乎是能力很特殊的妖怪,死掉的不少都是實力不錯的陰陽師。”
還有陰陽師因此遷怒當地的其他妖怪,和奴良組一向關系好的遠野一族妖怪也因此有些損失。總歸也是順便的事,不如去幫一下忙。
“注意安全。”
“嘛,怎么樣跑掉都是可以的,你自己躲好就行了。”
“嗯。”
……
自那次一別就是近兩個月,天氣徹底轉涼了,艾修想起和鯉伴最后的對話,嗅出點flag的味道,就算是定律也不該這么準吧?
也或許是鯉伴厭倦了和他產生交集,但以他對鯉伴的了解,如果是這樣至少會有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