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完小食之后，下午本該還有一個練隊列，陣型以及站樁的訓練，再之后就是跟著楊慎先生學字念書，一天安排的滿滿當當。
但，約莫是日頭剛過頭頂中線，民兵營里的所有人就都被召集了起來。
方強心中有譜，知道這是要配發裝備了。
可忐忑不安的情緒還是如同開閘放水一樣蓄滿了他的胸懷。
金殿前空場地之內，那名被陸斌恭恭敬敬對待的年輕人已經早就等待著了。
旁邊有楊慎先生，有陸斌那丫挺，有叫唐順之的小屁孩。
唐順之，這個名字是中午短暫休息時知道的，陸斌那丫大不了人家兩歲，卻直管叫旁人小屁孩。
思量再三，他們也就跟著這么叫了。
為首的自然是哪個穿著簡單，卻被陸斌恭敬以待的年輕人。
從相貌上來說，這個年輕人相對是最年長的。
而他的身份，也一定不簡單。
他的身后有許多壯年中年的漢子，其中還有披著鎧甲的人在駐足凝視著他們，似乎在盔甲之下的那雙眼睛里都透出森冷寒光。
這樣的人他們民兵營也是第一次見，但奇妙的是，即便第一次見到，即便都知道這些人絕對不凡，即便知道被不凡之人保護的那名年輕人必然高居云端之上，民兵們內心卻殊無敬意。
方強不卑不亢的將目光投向前面，他更多的是用垂涎目光打量著前面堆積起來，用麻布裹著，麻繩捆起的一堆東西，他希望能夠獲得一把燧發長火銃，他覺得自己要是能背起一桿長火銃一定要比趙老八帥氣的多。
眼巴巴瞅著陸斌陪著笑容，跟那年輕人說了些什么，好似報備一般。
然后他挺了挺肚子，前走了幾步，顯現出一副臭屁的模樣。
“正德十六年十一月，茲戶部所請，兵部所應，招攝外取，寶衣局以為供，以民間匠工所制，作兵器，甲胄，弓弩，火銃，刀盾，槍矛等以武備兵，當以剿匪計！”
方強瞪著銅鈴大眼，左右望了望，發覺一臉懵的不止他一個。
然后下意識朝楊先生那瞅了瞅。
松了口氣，好在楊老師也知道他們這幫子人目前的水準，要不然引起他老人家注意，說不得又是抄書，抄字的結果。
“簡單來說就是，咱們民兵營有裝備了！揭布！”
孟智熊那廝臉上充滿無奈神色，指揮著另外幾個壯漢，紛紛將每堆裝備上的麻布揭開，露出里面捆好裝好的武器。
方強一眼就瞅著了里面那紅把兒鐵灰管，油光水亮的長火銃。
老天，那真是一桿好槍，槍管比趙老八那桿寶貝嶄新的多，也筆直的多，上面一看就知道是打了油蠟的，放外面要風吹幾十天才能脫蠟的好東西。
哪像趙老八那桿子老的舊的，天不天要用油養布擦！
這下子麻煩了，前面的王八羔子可多著呢，他們班站位一直都不靠前，還不知道能不能搶得過這些混球！
“別特娘老盯著長柄火銃看啦！”孟智熊大聲呼喝一句，叫紛亂騷動的心們稍微平靜了下來“火銃一共是一百一十二桿，目前攏共就造出這么多來，多余的既沒錢造，也沒功夫造出來。”
方強聞言下意識瞅了瞅里面的其他裝備，有盾牌，分護身大盾，和圓蓋小盾，大盾牌旁邊就是長矛大槍，兩三米的也有，五六米的也有，不一而足，幾大捆就那樣杵著。
后面還有長刀，全是開了刃的橫刀，環首刀以及唐刀之類的東西，比其他人所使用的那種黑不溜秋軟不拉嘰的大刀片子，無疑好上了太多。
倒是沒有長弓，硬木弓這樣的東西，除去火槍之外，唯一能夠用于遠距離作戰作戰的武器是一種小型的手弩，這種手弩，看起模樣就能夠知道其威力不大，即便是十步之內射出也不一定能夠造成致命的傷害，這純粹就是輔助作用的武器。
打堆子的東西中，還有些用木箱子裝著的，置放于金殿之內的東西。
有心細的能夠發現，那些木箱里的東西，似乎比火銃還金貴些，特意放在了角落里面，放在有陰影的地方，
差不多是在大家伙終于仔細看完了這些裝備之后，孟智熊的聲音適時傳遞了出來“看完了之后，我有幾句話，必須要對大家伙說清楚明白。”
眾人目光匯聚過去，一千五百多號人，有距離遠的，看不清楚孟智熊面孔，但聲音卻能夠聽的清楚明白。
這是大喇叭的功效，孟智熊嘴巴前放著的漏斗模樣的東西就是那個。
“我們的燧發火銃，造價昂貴，每一把的價格，約莫十六兩銀子，而且皆是由匠工精制細作，費時費力，因此咱們此次的火銃不夠配備所有人員。”
頓時有人面露失望之色，因為任誰都知道，火槍手是最能夠獲得功勛的位置，火槍的威力，以及不同尋常的裝填速度，不用多少見識就能夠感覺到。
“而且，就算是這種火銃能夠做到全員裝配，我們也不能這樣做。”孟智熊頓了頓，根本沒有等其他人發出疑問，又給出了答案“因為必須有人充當護衛，壓陣，近身搏斗的角色，以盾牌，長矛，刀將敵人抵擋在可供槍手射擊安全空間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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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什么是安全空間？”前排人員突然有人發問。
“火銃，你們也練習過，當知道這種武器，需要裝填彈藥的對吧？你們班長應當教導過你們裝填彈藥的步驟，來！大聲告訴我，”
“是我們班田德新！半柱香時間裝彈十次！”
“娘的！這么強？”孟智熊驚愕道，引起一陣笑聲。
“那小子一直都這么快的！”有人哄笑起來。
“好樣的，嘿，那小子，可愿意到我老孟帳聽用？”
“我可去你丫的吧，我老錢好不容易有一個好苗子，豈容你隨意挖老子墻角。”錢六跳著腳喊了起來。
孟智熊這孫子，呸！忒不是東西！
“總之，火銃在發射完之后，裝填那會兒功夫，就必須得把打槍的給守好，因為這個時候打槍的最脆弱，萬一有人沖到近處，諾！拿大盾的，第一個頂上去，那盾的守拿火銃的，拿大槍的守拿盾的，拿小盾尖刀的守所有，這個就是咱們長期以來，一個班一個班所練的陣法，基本上，每個班有兩個拿大盾的，兩兩個拿大槍的，一個游走拿刀盾的，兩個拿火槍的，就是這么個七人一班組的標準。”
聽到這里，所有人都陷入了思考之中，孟智熊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拿火槍的那個，無疑將會是整個小組里最安全的角色，因為他們將站在最后面，處于受保護狀態。
但，同樣，他們也處于最重要的位置，因為短時間內能射擊出的彈丸只有一發，如若不能有效殺傷敵人，就必須面對隊友遭受敵人攻擊的局面。
而到了那種時候，就必須承受最大的心理壓力，在敵人與隊友互砍的時候，完成裝填火藥上彈的步驟。
老天爺啊，火槍手位置的壓力，可要比其他站位大多了。
即便這里的大部分人都還沒有見過血腥，也不曾知道奪取他人生命是一種什么樣的恐怖。
可...情誼，尤其是同袍之間吹牛打屁的情誼，還是存乎于心中的。
僅以方強來論，方強雖然對班長趙老八殊無尊敬之意，每夜都恨不得把腳臭哥丟出營帳之外，同班的人每次叫他外號磨牙小子時他都怒的不行。
但這不代表方強愿意承受失去他們這個代價。
“好了，具體的情況，我老孟已經跟諸位講的清楚明白，諸位以班組為秩序，來領取裝備吧，自然，我們民兵營一隊的人先去領。”
“滾你娘個蛋的！你是真不要臉，咱們前日猜拳，分明是我錢老六贏了，合該是我二隊挑選才是！”錢鹿火氣直竄腦門頂，他恨不得當場跟孟智熊干一架，這孫子忒不是東西。
莫戈冷冰冰的言語突然響了起來“無論如何，我后備隊的裝備，不能是你們兩家挑剩下的。”
孟智熊脖子縮了縮，可嘴卻嘟囔道“你們后備隊，都只是小年輕，怎么就要不得我們挑剩下的了？”
......
領頭那些人，就算是打起來，底下的也不甚在意，反正各班對自家隊長的唯一要求是不能打輸了丟人，僅此而已。
而他們這些人現在最關心的，還是那個站位，以及拿什么武器的問題。
孟智熊一句領取裝備的言語丟下去老半天，可無論是前排的班組，還是后面的，都沒有一個人動彈。
他們倒也不敢在規矩之下，什么也不顧及的交頭接耳，那是要重罰的錯誤。
可免不了還是有眼神之間的交流。
那眼神好似在說，去，你去拿火銃，不行，我不能拿，我拿盾牌。
又好似在說，你槍打的準，況且你家有兒子，你站后面去，不！憑什么是老子站在后面打黑槍？你家不也有老母和老頭子嗎？
總之，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是任哪個男人都輕易無法接受的。
“二隊！全體都有！”
聽得命令，方強一個激靈，身體比腦子 快一步，迅速筆直身體，目視前方。
“二隊一班！出列！選取裝備！”
趙老八立刻以跑步姿勢向前踏出步伐，帶著一個班的人到達武器堆面前。
“我們班，盾手！李大剛，陳得貴！......刀盾手，王貴根......火銃手，方強！”
趙老八只猶豫了片刻功夫，就報出了名單。
方強大驚失色，緊張之下，質疑之聲差點從喉嚨里咕噥出去。
好在平日的訓練起了良好的控制作用，這讓他控制住了口中即將吐出的話語，吞入腹中。
他帶著忐忑的心情，不安的情緒，一把拉出一桿火銃。
木柄鐵管，火石擊錘，把柄入手就有種扎實的感覺，槍也沉甸甸的，若是以槍柄為錘，也頗有一番殺傷力。
可，這實著的感覺入手之后，并沒有讓方強沉醉其中，反而有了畏懼的感覺醞釀于胸懷。
這讓他感覺到了燙手，讓他有了換掉這把武器的想法，平心而論，他想要換為大盾，就是腳臭哥李大剛手里的哪個竹編包鐵，能遮住整個人的大盾牌。
雖然其站位將是最靠前的位置，但不知怎么的，方強反而認為那才是更有安全感的位置。
為什么？
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想法，方強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帳篷。
他只有雙手，是將火銃緊緊捏著的，死也不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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