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她怯生生的又不失禮數,身量單薄,臉色蠟黃,頭發也很毛糙,終歸是不忍,問:“她經常欺負你?”
錦蕙咬住下唇,支支吾吾的道:“素秋姐姐她......只有生氣時才會這樣......”
姜予微明白了,“等過幾日我尋個機會將你調去花房錢媽媽那,你可愿意?”
錦蕙一怔,眼眶頓時紅了,忙磕頭,“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多謝大姑娘。”
“好了,先下去看看你自己的傷吧。
“是。”錦蕙抹著淚,一步一頓的走遠了。
姜予微這才看向銀瓶,笑道:“銀瓶姑娘方才好生威風,連我都被你嚇住了。”
銀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也有些后怕,“奴婢方才沒想那么多,只覺得心里有股子悶氣,想要一股腦的發作出來。姑娘,奴婢是不是給你惹禍了?”
“沒有,你做的很好。”姜予微斂眸,淡淡的道:“走吧,天色不早了。”
碧波湖位于城外二十里處的山谷里,湖中心修建了一座亭子,名曰湖心亭。四周群山環抱,水光瀲滟,風景極好,是清明踏春游玩的好去處。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晃晃悠悠駛到湖邊,姜予微從車上下來,入目處層巒疊嶂,煙嵐云岫,一片郁郁蔥蔥。
碧空如洗,風煙俱凈,湖天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在密林伸出偶聞呦呦鹿鳴,空靈悅耳,仿佛置身與菩提梵境當中。
循著亂石小徑往里,一路上雜草叢生,青翠可愛。一年蓬,婆婆納,車前草,凡她能叫的出名字的這里都能看到。
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姜予微隱約能看到前面湖心亭中有一個人影。
走近些后,只見陸寂負手臨風而立。身穿白色云綾錦團領袍,上面有精致的寶相花暗紋。奢華低調,與他的氣度很是相符。
腰間懸掛一枚白玉綬帶鳥銜花佩。瓊林玉樹,瀟瀟灑灑,閑逸矜貴。
岸上一左一右各站著一個持刀的錦衣衛,左邊那個她以前見過,是裴儀。右邊那個壯漢滿身殺氣,兇神惡煞,令人望而生畏。
銀瓶一見到他便下意識的往后縮了縮,不敢直視。
姜予微讓她也在這里候著,自己步入亭中,盈盈一拜,道:“見過陸大人。”
陸寂聞言,側首望來。
湖光山色之間,美人佇立。淡白梨花面,輕盈楊柳腰。似湘陵妃子,如玉殿嫦娥。千般裊娜,萬般旖旎,有畫難描雅態,無花可比芳容。
他的目光停留在姜予微的唇邊,呼吸微滯,笑道:“姜姑娘不必多禮,不知姑娘今日怎么有興致邀我一同游湖?”
裝模作樣!
姜予微垂眸,半羞半怯的道:“陸大人,昨日我回去后想了一夜終于想明白了,我......我愿意追隨大人,侍奉左右。”
她臉頰微紅,角度正好,將將露出一節修長的脖頸,在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引人遐想。
陸寂“哦”了聲,神色未明,嘴角帶著淡淡笑意,“姜姑娘怎么突然有此轉變?”
“昨日我與大人說心中對那幕后之人有所猜測,其實那人正是我的舅舅。與大人分開后,我本欲找舅舅問個清楚,但舅舅的一番話卻點醒了我。”
他是錦衣衛副指揮使,尋常的謊言根本瞞不住他。光是這個理由定然是不夠的,但姜予微也不能說她是因為仰慕陸寂才想追隨,畢竟昨日她還在為溫則謙擔憂。連三歲小孩都能看出破綻,實在經不起任何推敲。
說溫則謙不是良人,不看托付,那更假。要如何解釋,是個難題。
好在她在來的路上早有準備,指尖用力掐住掌心,疼痛頓時使眼眸中泛起一層水霧,泫然欲泣的道:“小女自幼喪母,雖父親仍在,但他對我一向不喜。我在府里無依無靠,缺衣少食更是常有的事。我母親早就料到會如此,所以在臨終前才急于定下這樁婚事。”
她聲音婉轉凄涼,令人心生憐憫。
“我原以為憑借自小的情分嫁入溫家便可過上安穩的日子,然而這段時日,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溫則謙雖好,但他手無縛雞之力根本護不住我。與其日后隨他飽經風霜,倒不如追隨大人,至少不能擔驚受怕。不知大人是否還愿意?”
姜予微心里打鼓,不知這番說辭他能信多少。
亭中沉默,寂靜無聲,越發慌亂。
然而此時,一只手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將她的頭抬了起來,正對上陸寂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
“你說的可是實話?”
姜予微不躲不避,直視著他,目光堅定,“當然。”
陸寂注視著她,一笑,眸色柔和下來,“能得姜姑娘青睞,陸某喜不自勝,又豈會不愿?”
姜予微暗暗松了口氣,展顏淺笑,眼波流轉,顧盼生輝。綠鬢朱顏,連芙蓉都為之失色。
陸寂輕輕摩挲著她的下巴,眼眸越來越深,神情中也變得十分復雜幽暗。
姜予微一驚,后背頓時冒出一身冷汗,那種感覺仿佛是幽冥地獄里的厲鬼在仰望人間。
然而當她定睛再一看,那種感覺卻又消失不見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錯覺。
陸寂松開了她,道:“既然如此,那便先將你與溫家的婚事退了吧。”
說罷,側首看向她腰間垂掛的白玉同心佩,伸手摘了下來。他早就看這玉佩不順眼了,白玉不適合她,還是芙蓉玉更襯些。
姜予微身形一僵,強壓下想要將玉佩奪回來的沖動,沒有動。
陸寂打量了一眼這塊玉,道:“同心佩帶連環玉,誰教紅萼自成雙。這塊玉佩你也不適合再帶,一并送還給溫家吧。”
她扯了扯嘴角,恭順道:“都聽大人的。”
陸寂滿意的點頭,喚來裴儀,“去還給溫舉人。”
裴儀應了聲,帶著玉佩去了。
姜予微看著他手里的東西,心口一陣酸澀。也不知則謙哥哥看到玉佩后會不會怨恨她今日的決定?會不會覺得她是一個朝秦暮楚,貪慕虛榮的女子?
往日種種從今日起似乎都將成為過去,她像是被人剖開心肝生生從里面剜去一塊肉,血淋淋的,痛不欲生。
陸寂見她臉色蒼白,失魂落魄的模樣,慢悠悠的問:“可是不舍?”
姜予微一怔,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才干了一件蠢事。
忙調整了一下情緒,道:“是有些不舍,除了我娘外,這其實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禮物。帶在身邊多年,忽然空了,還有些不習慣。”
陸寂淺笑,“改日我再送你一塊新的。”
他記得他的私庫里還有一塊芙蓉玉,只不過是塊玉牌。回京后可請巧匠改一改,最好改成海棠,如她一般秾艷綺麗。
姜予微輕啟蓮唇,臉頰紅霞盡染,受寵如驚,“多謝大人。”
“過幾日我便要回京了,到時你和我一同回去。”
姜予微驚訝,“這么快?”他到溧州也才一月有余而已。
陸寂解釋道:“我是錦衣衛,自然不能在溧州久留,原本皇上派我來此便是為了整頓鹽務。如今事畢,不久朝廷便會派新的巡鹽御史來此。”
原來如此,難怪賀鄞如此急切地動手。原來是怕高枝走了,他再也攀不上。
“不知大人何時啟程?”
“半月后。”陸寂道。
半月后?
竟然這么快,半月后正是二十二日,原本是她和溫則謙成親的日子,可現在她卻要與陸寂離開溧州前往經承。造化弄人,當真是絕佳的諷刺!
“湖邊風大,可是著涼了?”陸寂關切的問。
姜予微搖頭笑了笑,道:“沒有,我自小沒有離開過溧州,又見識淺薄,不懂京城的規矩。去了侯府后恐有失禮冒犯之處,所以心中有些害怕。”
陸寂見她眉眼間有惶惶不安之色,心生憐惜,輕聲安慰道:“不必害怕,有我在,你自可安心。”
姜予微佯裝羞澀,垂下頭去輕啟蓮唇,“大人,予微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大人可否應允?”
“但說無妨。”
“雖然如今我已下定決心追隨大人左右,但畢竟我與溫家的婚事才作罷,若此時進府恐遭人閑話。予微不懼流言,只是怕因此污了大人的清譽。故而我想,不若等去了京城再商量入府的事宜如何?”
納妾不需三媒六聘及諸多繁文縟節,一頂小轎直接從側門抬入府中即可。不過陸寂還未娶妻便先納妾,不說世家大族,便是在溧州也是少見。
姜予微隱藏在袖中的手不斷摩挲,竭力掩飾自己的忐忑和焦慮,生怕他不答應,這樣一來自己的計劃便要都要落空了。
陸寂笑道:“還是你想的周到,只是要委屈你多等一段時日了。”
“不委屈,能侍奉大人已是我的福氣。”姜予微暗自松了口氣,軟下嗓音,嬌嬌柔柔的道。
陸寂望著她耳上的明月珰,抬手輕撫了撫,細語呢喃,“半月后我會派人去姜府接你,在此期間,你安心待在自己院中,不要見不該見的人,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