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以前, 艾黎覺得星海只是人們對于天空的浪漫描繪。
可這個世界星空,卻真的是一片由元素構成的特殊大海。
她落入了這片大海中,越是墜落, 就越是遠離地面。
熟悉的高塔變成了冰原上的一個墨點,又看著潔白的冰原成了殘破世界的一抹留白。
艾黎還在繼續墜落,那股特殊的力量牽引著她,將她從這個世界徹底拉了出來。
等她離得足夠遠后,她終于看到了布滿了黑斑的世界顯露出了它完整的面目。
一顆至少被深淵吞沒了八成以上的星球。
它就這樣安靜的懸停在了元素們構造的星海包裹中,周遭既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甚至沒有殘破的隕石和其他星體,自身也不存在任何自轉和公轉。
就像是一顆灰撲撲的,被遺棄在無人角落里的破損珍珠,只能等待時間將它磨損殆盡的那一天。
“……這就是被虛無盯上的世界嗎?看起來可真的是一片死氣沉沉啊。”艾黎自言自語的說道。
一股濃烈的花香隨之而來,艾黎感受到自己的后背仿佛觸碰到了一睹墻壁,原本的墜落也戛然而止。
周身的重力倏然變化,她及時調整好姿勢,但即便如此,腳落地后還是朝前走了兩步,這才將將穩住身軀。
鱗片刮擦的聲音就像是清脆的玻璃, 回蕩在這片星海之中。艾黎扭過頭, 大蛇那巨大無比的腦袋就安靜地懸浮在她的面前。
和它相比,整個世界的確像極了一顆隨時能被它一口吞下的珍珠。
“喲,晚上好。”艾黎抬起手,像個老熟人一樣和大蛇打起了招呼。
大蛇吐出巨大的蛇信子,分叉的舌尖在艾黎的周圍輕輕掃過,又慢慢地收回了口中。
——您受傷了。
“這也能聞出來嗎?”艾黎有些好奇地看著大蛇。
她的傷勢的確不能說是痊愈了, 但現在也恢復得七七八八了才對。
——還有兩日的時間。
大蛇那金色的眼眸平靜的注視著艾黎的臉,祂看起來很乖,不帶任何一絲侵略性。
“我這個人不愛趕死線。”艾黎拒絕了祂的提議。
“而且,現在也沒那么多時間給我慢慢復原吧。”
作為抵抗深淵最重要的屏障,這個世界的所有圣靈都已經歸于她身。人們現在唯一能依靠的手段,就只剩下結晶魔法陣了。
她拖得越久,那地面的損失就越大。
“不過依照最初的約定。在開始簽訂契約之前,我要帶走烏洛。”
“我和世界,都需要他。”
——如你所愿。
艾黎深深吸了口氣,張開雙臂。
“來吧。”
大蛇聽言,緩緩張開了祂的巨口。
不同于真正的生物,艾黎只在那張仿佛能吞下整個世界的口中看到了一片碎裂的星空。
然后,她被一口吞了下去。
**
大蛇將艾黎送到了一個掛滿了鏡子的回廊中。
這兒前面沒有盡頭,身后沒有退路。兩邊的墻面掛滿了大大小小的鏡子,而每一面鏡子中,都映照著一段不停重復循環的人生。
它們有的是飛鳥,有的是魚蟲,有的是地上的小草,有的是參天的巨樹。海中的霸主,陸地的巨獸,是男人,是女人,是老人,是小孩,是窮人,是富人,是乞丐,是權貴……
它們有著不一樣的外形,長短不一的壽命,截然不同的境遇。
唯一相同的點,是它們一直在靠近深淵。
絕大部分的記憶,都在記錄著深淵是如何一步步侵吞世界,而人們又是如何對抗深淵的。
“這里叫做時間長河,在無盡的絕望輪回中,圣靈和我收集到的數據,都被儲存在了這里。”
走廊的前方,一道熟悉的瘦小身影安靜的站立著,抬頭仰望其中一塊較大的鏡面。
和其余充滿了活力,簡直和視頻播放頁面沒有任何不同的鏡子不一樣。在這面鏡子里的男人此刻緊閉著雙眼,似乎陷入了沉睡。
“按理來說,他也不應該例外才對。可偏偏他卻不愿意交出屬于你的那部分記憶,和我們融為一體。”
小烏洛看向艾黎,面無表情地說道:“這是個愚蠢的決定,不是嗎?”
艾黎看著它的臉,皺眉問道:“你是誰?”
“……真是讓人傷心啊,神明。明明我為你提供了這么多次幫助,你卻完全不記得我了嗎?”
艾黎默默地握緊了自己的傘柄,冷聲問道:“你不是那孩子。”
“不,我們就是它。”小烏洛朝前走了一步,瘦小的身軀下,連接著無數扭曲掙扎著的蛇影。
“我們不僅是它,還能是烏洛波洛斯。”它笑著指向自己那張稚嫩的臉蛋,“你瞧,我們有著同樣的外貌,只需要給我些時間,親愛的神明,我便能成長得比他更加符合你的心意。”
“不如,你帶我們離開這兒怎么樣?”
“不怎么樣。”艾黎咂了下嘴,眼神掃過那些蠢蠢欲動的蛇影。
“真是讓人困惑的回答,我以為你很喜歡這張臉才對。”小烏洛歪著頭,很是不解地問道。
“你們似乎搞錯了一件事。對我來說,這張臉的主人是烏洛洛,我才喜歡它。烏洛洛長什么樣,我就喜歡什么樣的臉,不要本末倒置,好嗎?”
艾黎向前一步,周圍的空間瞬間法神了微妙的變化。
她,又退回了原地。
“你做了什么?”艾黎問道。
“我什么也沒做。”小烏洛露出一個淺笑,身后的蛇影也跳起了帶著挑釁意味的舞蹈。
“親愛的神明大人,我說過的,這是大蛇用來存儲記憶的時間長河。它不是真實存在的物質,因而只有和大蛇同出一體的我們,才有在這兒自由行動的權利……啊,你現在的表情可真兇,我還以為你會一直都那么溫柔。”
艾黎皺緊眉頭,嘗試著再次向小烏洛靠近。
可正如它所言,不管她如何行動,位置也依然沒有任何的變化。
“請不要這么焦急,神明。”
小烏洛笑道:“我知道你提前準備了足夠多的時間用來和烏洛波洛斯告別,對嗎?”
“你想要做什么?”艾黎呼出一口氣,不再浪費多余的精力。
“請放松些,我們只是想要趁著最后的時間,和你聊一聊……”小烏洛笑道:“畢竟,好事不能全部被那家伙一人獨占了,不是嗎?”
“……你們想要聊什么?”艾黎問道。
“是啊,聊什么呢?”小烏洛似乎沒想到艾黎會這么配合,他稍作思考,便笑道:“這樣吧,就從我開始聊起如何?”
它轉過身,和萬千蛇影一同看向了那面映照著烏洛波洛斯的鏡子。
“按照你們世界的話來說,我應該是他的復制體。當初他被判定失敗后,大蛇就立刻分離出了我。本來是打算等烏洛波洛斯被深淵吞沒后就立刻替代他的位置,繼續走完大蛇預定的道路。”
“可那家伙真是太難殺了,都到了那種境地,卻還能逆風翻盤,從一件注定要被銷毀的失敗品,硬是一步步地進化成了大蛇最需要的繼承人。甚至還為這個世界,帶來了你。”
“唉,倒是我這個本該接替他人生的存在,成了不上不下,見不得光的東西。”
小烏洛帶著自嘲的笑意,好似一條潛伏在草叢的毒蛇,冷淡地瞪著鏡中的本體。
“不應該是這樣的,對嗎?”
“明明我才應該是烏洛波洛斯,我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可你看看我,看看我們……這個世界又有誰知曉我們曾經存在過呢?”
“大蛇也好,圣靈也罷,祂們看不見未成品。”
“算來算去,這世界里唯一知曉我們存在的,竟然只有烏洛波洛斯和你……真是悲哀啊,對嗎?”
辛辣酸澀的嫉妒化作了暗紅的煙霧,縈繞在小烏洛的周身,幾乎要將那些黑影也一并吞沒。
艾黎握緊了傘柄。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眼前的幼蛇是小烏洛的模樣?
當初烏洛穿越到她的世界時,恰好就是這個年紀。或許在他穿越的瞬間,這條幼蛇就被出生了。
本來,它會替代夭折的烏洛洛,繼續走完大蛇制定的培育計劃,成為新的大蛇。
可烏洛不僅沒有死,還一步步成長到了如今的模樣。
所以幼蛇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神明啊,你喜歡這家伙嗎?”
小烏洛出聲打斷了艾黎的思索。
“當然,我深愛著他。”
對于承認戀人在自己心中地位這件事,艾黎從來不會羞澀。
“……那他可真夠幸運的。”
幼蛇垂下眼睫,緩緩抬起手,按在了最靠近他的一面鏡子上。
艾黎感覺氛圍有些奇怪,不等她再說什么,就聽到了一聲清脆的破裂聲。
緊接著,幼蛇的手指直接穿過了那面鏡子,一把抓住了里面像是黑蛇一般的影子,直接塞進了嘴里。
那蛇影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尖叫,然后便在咒罵聲中,被它咽下。
“你在做什么?”
這一幕讓人不適,艾黎眉頭微皺。
幼蛇并不看她,而是再次打碎了一面鏡子,將里面竄出來的黑蛇吃了個干凈。
它擦了擦嘴角,扭頭對艾黎笑道:“大蛇將自己獻祭給你之后,我們的存在就會徹底消失了吧。”
答案顯而易見,艾黎沒回答的必要。
“我和這些影子,都是失敗的過去,是不能被留在未來的傷痕。”
幼蛇重新打碎鏡子,吞噬蛇影。或許是過去的自己提供的經驗值比較多,幼蛇原本男孩瘦弱的身軀開始肉眼可見的成長起來。
它一邊狼吞虎咽,一邊還不忘繼續和艾黎說這話。
“這不公平……”
“大蛇遺棄我們,世界不知我們,可我們的確活過,也曾為這個世界付出了很多……既然如此,憑什么要我們消散的悄無聲息呢?”
已經成長為少年的幼蛇將目光投向了距離它最近范圍內,唯一還完好無損的鏡子上。
看著鏡中男人精致的面容,它舔了舔自己的嘴角,露出尖銳的獠牙。
“無人愛我們,無人需要我們,無人記得我們……既然如此,那便用恨意來替代吧。”
周圍無數的鏡面碎裂,黑蛇們逃竄不開,被無形的手抓住捏碎,一切都被幼蛇吸收殆盡。
它繼續成長,從少年變成了青年。
只是和鏡中的男人比,他仍然顯得有幾分青澀,但幼蛇并不在意。
它現在的身高能夠讓他輕松地夠上封著那個男人靈魂和記憶的鏡子,那就足夠了。
“為了愛人拯救世界的神明,卻連戀人最后的記憶都無法留住。如此經典又充滿了戲劇性的劇情,最適合作為我等不存在之物的落幕場景,對吧?”
它回頭看向艾黎,本以為能見到神明驚慌失措甚至痛哭流涕哀求著自己不要動手的一幕。可神明只是面無表情地握著她的傘,冷冷地注視著自己。
“我還以為能看到你為我們而留下眼淚呢,不過算了……”
它自嘲一笑,收回目光,手掌按在了那面鏡子上。
“恨意比愛更長久,只要你活著一日,那我們就不算死去。所以烏洛波洛斯,我們沒有輸給你。”
“這個美好的結局獻給你,神明,祝你未來的路永遠孤…呃!”
幼蛇的詛咒戛然而止。
它呆愣愣地低下頭,看著穿過自己胸口的手,又抬起頭,看著鏡面里冷眼睥睨自己的那個男人,一時間有些恍惚了起來。
“這么多年,你還是學不會閉嘴兩個字要怎么寫嗎?”
冰冷的聲音夾雜著熟悉的清冷和厭惡,幼蛇聽得渾身僵硬,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男人。
“不可能的……你怎么能從鏡子里出來?”
“我又沒死,為什么出不來?”烏洛冷淡地看著它:“本來以為你們搞出這么大陣仗是想要做點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比如從內部撕裂那條大蛇的意識,讓它知曉管生不管養會有什么后果之類的。”
“……我什至準備好了給你們提供足夠的幫助,讓你們可以在消散前享受復仇的快樂。可結果就這?”
“不對,我們親眼看到你被大蛇吞噬了。”小烏洛還是不相信這是事實,掙扎著想要反駁。
“祂必須這么做,不然無法將一切完整地交給神明,你肯定是已經死了才對,我們都是祂的一部分,不可能逃……”
烏洛波洛斯有些厭煩地拔出了手,嫌棄的甩開那些黏著在他手上的記憶體。
“我沒拿祂的東西,祂自然也回收不了我。”
他朝前走了一步,身體就穿過了鏡面,出現在了走廊之中。
“畢竟,我是法神烏洛波洛斯,不是一條被創造出來后,稍不合祂心意,就可以隨時被替代的幼蛇。”
“……隨時可以替代的幼蛇……”
小烏洛咀嚼著這句話良久,終于發出了一聲復雜的苦笑。
“……要是,你當初死在楓葉鎮的廢棄法師塔就好了。”
它的話音落下,身影便再也支撐不住,隨之崩裂消散,化作了長廊中無數黑影之一。
這一幕烏洛看過無數次,他所有的話語都化為了一聲自嘲的笑,淹沒在那些不甘心的蛇影之中。
然后,他轉過身,走到了艾黎身邊。十分自然的牽起了她的手,與之十指相握。
“抱歉,讓你看笑話了。”他說:“我本來想要早點出來,可聽到那些家伙無休止的抱怨后,還是沒忍住想看看結果。”
只可惜,結果也不盡如人意。
幼蛇們為何總是不明白,它們真正該恨的對象,從來不是身為同類的自己呢?
“你還好嗎?”艾黎抬手,輕輕撫摸戀人冰冷的臉頰。
“我沒事,倒是你……”
烏洛的視線掃過自己變得有些陌生的戀人,不由抿緊了唇。他冰涼的指腹擦過艾黎左眼的眼角,最終落在了仿佛有自我意識般漂浮著的長發上。
“塔斯亞特拉下手還真是一點也沒有留情啊。”
“老師就是這樣的性格嘛,其余的地方都能留手,只有戰斗不可能。哈哈……不過當初也正是因為它這個脾氣,你才把它喊來給我當老師吧?”艾黎笑道。
“你脾氣太軟,需要塔斯亞特拉把你骨子里的戾氣帶出來。”烏洛說到這兒,顫抖著垂下眼睫。
“但看到你現在這模樣,我有點后悔了。”
如果說頭發的變異是因為吸收了金之圣靈,那么眼睛就純粹是傷勢疊加太過,以至于修復細胞忘記了最初的數據,只能重塑成如今的樣子了。
“后悔什么?”艾黎擺弄了一下自己的長發,笑道:“你不覺得我現在的樣子很酷,很有神明的樣子嗎?”
“……”
“好啦,別露出這種悲傷的表情。”
艾黎拉過烏洛的手,輕輕親吻他的掌心。
“寶貝兒,你知道我接下來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所以離別前給我一個笑容好嗎?”
“我想和你一起去。”烏洛說道。
“那可不行。”艾黎嘆了口氣,抬起手比了一個叉。
“大蛇消失后,世界將直面深淵的沖擊。你這個法神必須趕回去主持結晶大陣的運行,為我修復世界爭取足夠多的時間。”
“可你一個人的話,不會寂寞嗎?”
“這算什么?先不說修復世界時我對時間的流逝沒有多大的概念,哪怕有又怎么樣?再說啦,我人生的前二十幾年不都是一個人撐過來的嗎?”
艾黎笑著搖了搖手腕,“告訴你一個小秘密,我這次在收集金之圣靈信息時,順道從佩拉諾亞挖到了好些個充電寶,給手機充個三五年的電都恰恰有余。”
“要是真受不了寂寞,我就敲你視頻。仔細想想,這種特殊的play還蠻有趣的。嘶,我都有點期待起來了……”
哪怕知道她只是在胡說八道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烏洛還是沒忍住輕笑了出來。
“正經點。”
“嘻嘻,就不。”
“你啊……好吧,那你什么時候能回來?”
“不知道呢,但只要你能在下面維持好結晶魔法陣,我在上頭待的時間肯定不會太久。”
“嗯……”烏洛沉默了兩秒,還是伸手握住了艾黎的袖子。
“抱歉,我還是不想和你分別……”
看著他脆弱的模樣,艾黎沒忍住挑了挑眉頭,沒好氣地笑道:
“哎喲喲,現在知道不想和我分開啦?可我怎么記得,當初有個人打算犧牲自己,將我單獨留在未來呢?”
“知道這種發展在我們那兒叫什么?回旋鏢,懂?”
烏洛嘴唇顫了顫,他欲言又止,最終撇過頭不再說話。
戀人的模樣委屈極了,艾黎看得不由心軟,連忙抓著他的手小心地哄了起。
“好啦好啦,我不是故意調侃你的。那件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這么做,你現在改正的部分我都看到了哦,我特別開心,真的。”
說完,她又踮起腳,親了親戀人微紅的耳朵。
“我很快就會回來。相信我,好嗎?”
**
艾黎再次睜眼的時候,重新回到了雪山一般盤旋著的大蛇面前。
祂似乎等待了很久,身上的白色花兒比之前都茂盛了許多。
——結束告別了嗎?
“嗯,結束了。”艾黎上前一步,主動靠近了大蛇垂在地面上的腦袋。
不知何處來的風兒吹過,它鱗片中的花兒齊齊搖頭,發出了咯咯咯的笑聲。不知是恐懼,還是在挑釁。
艾黎沒忍住抬手,給了其中一朵花兒一個彈指。
它立刻變成了黑霧,被她輕易吞噬。
她這有幾分輕浮的態度似乎讓大蛇有些不滿。
祂安靜地看著她,聲音如洪鐘般沉悶。
——神明啊,我希望您知曉自己在做什么。
——接納世界的契約締結一旦開始,就只有一方的死亡能夠結束它。
“嗯,我知道的。”艾黎笑道:“我有兩個懂很多的朋友,她們和我科普過這方面的知識。”
“……啊,忽然想起來我還想起一個問題想問問你。”
——請說。
“等我從你手里接過整個世界后,你的本體會怎么樣?”
那條巨大到能夠用自己的身軀包裹住整個世界的大蛇,是一切元素的締造者。正因有了它,才有了元素,才有了魔法。
如果大蛇不在了的話,這個世界的科技樹要怎么辦?從頭再來一遍嗎?
——您是在問我的身軀嗎?
“是的。”
——元素,是我的血與肉,筋與骨。
——在深淵退去之后,請拿著它去修補這個世界吧。
艾黎和那雙金色的眼眸對視著,明白了祂的意思。
日月星辰,山川河流。
當大蛇的身軀融入其中時,元素便不再是大蛇的贈與,而是這個世界本來就存在之物。
“好了,我沒有別的問題要問了,你呢?在最后有什么想問我的問題嗎?”
大蛇沉默了許久,終于開了口。
——您喜歡我的世界嗎?
艾黎笑了。
“當然。”她用力的點了下頭,“它很美麗,它孕育的人們,也非常可愛。”
大蛇淺淺的笑了。
——謝謝您。
“不客氣。”
艾黎把手放在了大蛇的嘴邊,笑道:“早點開始,早點結束,你早點休息,我早點回家。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您的幽默,真是讓人猝不及防。
“那就當做臨別禮物吧。”
——是個有趣的禮物。
大蛇緩緩合上雙眸,連帶著身上那些深淵白花,一同化為黑色的煙霧,飛向了神明身體。
——永別了,神明。
“嗯,永別了。”
**
艾黎曾問過常星湖,神明拯救世界的時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常星湖的答案是:很痛苦,而且是□□和精神上雙重的痛苦。
神明拯救世界的方式堪稱簡單粗暴。
首先要接收整個世界的記憶,這是鏈接世界的前提。
神明要清晰地記得這個世界是如何從初生走向繁榮,又從繁榮奔向毀滅。會記得世界每一個新生和死亡,開始和結束。
這是一種精神上永無止境的磨難,稍不注意,就會將神明的自我壓垮。
而后,神明需要和世界融為一體,替代世界承受它遭受的傷害,給世界喘息和自我修復的時間。
因為在和世界連接一體之刻,神世界的狀態決定了神明的狀態。
也就是說,在世界修復完成之前,神明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軀體帶來的痛苦。
對此,張碧說:“習慣就好。”
而常星湖說:“習慣個屁,我和你說,壓根習慣不了一點。”
托兩位的福,艾黎提前做足了心理準備,這才進行實戰。
然后,艾黎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常星湖說得對!”
習慣個屁,這玩意是人能忍受得了的痛苦嗎?難怪那兩家伙寧可開小灶,也不想再綁定一個新的世界……
艾黎最后甚至是依靠回憶自己被塔斯亞特拉切塊時的痛苦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才勉強將自我錨定,沒有被龐大的外來記憶和生理上的雙重痛苦擊垮。
艾黎努力保持著一絲清明,她對自己的承受力一向有著較強的認知,曉得不能再這樣忍受下去了。
自己沒有神祭,所以張碧和常星湖強行忍耐的方式不一定適合自己。
必須,做點什么?
艾黎顫抖著爬了起來,打開了自己的神國。
當她跌跌撞撞的踩在了開滿鮮花的海島上后,原本身軀上的痛苦,驟然消減了許多。
神國可以麻痹身軀上的苦痛,對精神能起到的作用卻少之又少。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c盤要是爆滿的話,想要系統能繼續流暢運行,那就得開始清理垃圾文件了。
艾黎閉上眼睛,臥倒在花叢中。
伴隨著和煦的暖陽和帶著花香的微風,無數顏色駁雜的絲線從她的身軀中延展開來,逐漸的鋪滿了整座海島。
將那些來自世界的記憶分離、歸納、整理、抽離……無數瑣碎而繁雜的工作正在持續不斷的進行著。
艾黎感知不到時間的流逝,等她也終于達到了張碧說的習慣狀態時,感覺自己仿佛死過了無數次,只剩下麻木的魂魄還殘存在體內,冷漠地看著世界,以及蠶食世界的深淵。
這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世界就像是自己身體一部分,她享有對它絕對的操控權。
移山倒海,捏塑萬物,只要神明愿意,一切都會如她所愿……
與之相對的,則是發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災難,她也都能清晰地感知到。
失去了大蛇和圣靈的壓制,深淵的侵吞幾近瘋狂。
最初的那道裂隙下,黑之塔只剩下最后兩個節點了。圣階依然在苦苦支撐,長時間未曾休息的他們,早已疲憊不堪。
媞寧跪在同伴的身邊,對方已經被深淵侵蝕得只余下一半完好的身軀。她的雙手緊緊握著對方的手,試圖將那些深淵力量吸收進自己的身體中。
可她也已經到了極限。
“怎么會這樣,我為什么吸收不了……”
無力的淚水從前圣女的眼中滑落,一滴滴地砸在了同伴的身上。
“別哭啊。”對方虛弱地笑道:“這又不是你的錯,我們遲早都會有這么一天的,不是嗎?好啦,趁現在我還能控制住它們,你離遠一點吧。”
“讓我再試一次,就一次!”
媞寧握緊他的手,咬牙說道:“求求你,再堅持一下。”
那名圣階苦笑一聲,無奈地發出了一聲嘆息。
“何必呢?”
“萬一有奇跡發生呢?”媞寧咬牙,說出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哈,奇跡……”虛弱地圣階閉上眼睛,發出一聲無奈的苦笑。
“如果真的有奇跡降臨,那我希望它能發生在深淵裂隙上。那該死的玩意,只要它還存在一天,我們就看不到任何希望……”
——如你所愿。
如蜜糖一般的微風穿過圣階的耳畔,她猛地睜開眼睛茫然地看向了還在哭泣著的媞寧。
“剛剛……是你在說話嗎?”
不等媞寧回答,一聲聲激動地尖叫就穿過了黑之塔的壁壘,鉆進了兩人的腦海中。
“我的天,那是怎么回事?”
“深淵裂隙它……它正在關閉!”
奇跡發生了。
它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世界的每個角落。
那些來自外部的侵入通道,在無形的大手縫合下,一道道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中。
最初,人們發現今日淪陷的土地似乎比昨日少了一些。
只是一個非常輕微的變化,它甚至被絕大多數人當成了疲乏過度產生的錯覺。
深淵怎么可能會停下腳步呢?它們是那樣的貪婪和永不知足,稍微放松警惕,腳下的家園和大地,身邊的親人和朋友,就會被它侵吞殆盡。
只是,今天比昨天少一點,昨天又比前天又少一點,就這樣一點一點的累積下來,等到某一日,人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許久不成聽到哪個節點或者哪個地區被深淵吞沒的消息。
難道深淵是吃飽了?
大家抱著懷疑和忐忑的心情,擊退了一波又一波的入侵。
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多久了?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放松警惕。
直到某一日,奧秘法拉商會開始開始發售對深淵的防護和凈化的魔法卷軸。
那些價格極低,但效果極強的卷軸引得無數冒險者和傭兵趨之若鶩,他們帶上它們,如潮水一般涌向曾經被深淵吞沒的各地。
“那些曾經顯赫的勢力駐地,一定還藏著不少尚未來得及被深淵吞噬的寶物。”
“哪怕只取回一樣,也算是賺得盆滿缽滿。”
在一夜暴富的誘惑下,人們對深淵的恐懼,悄然消失在了這場尋寶游戲之中。
世界在仿佛在一瞬之間迅速翻轉,曾經被深淵狩獵的獵物,不知不覺成為狩獵深淵的獵人。
……
又過了很久,當曾經年幼的孩童們也長大成胡子花白的老者。
講述給孩子們的故事,便從英雄擊退了多少次深淵的進攻,變成了英雄奪回了多少被深淵侵吞的土地。
再后來,當所有淪陷的土地都被奪回,甚至連龍島和魔族曾經的領土也重新被奪回之后,深淵的存在就成了故事里讓人耳朵生繭的老套路。
吟游詩人們只能將它摒棄,絞盡腦汁開始創造新的故事。
戀人之間陰差陽錯誤會重重,被奪走一切的王子的血腥復仇,騎士和圣女的愛而不得默默守護,交織在三代人之間的倫理愛欲……
每一個故事都能賺足人們的笑容和眼淚,也順道填飽詩人們的肚子和錢包。
就這樣,那場幾乎毀滅世界,給無數人帶來痛苦回憶的災難,不知不覺地退出了人們的視線。
……
世界好像變了,又好像什么也沒變。
佩拉諾亞依然盛產魔法師,只不過他們的考試越來越嚴格,畢業也越來越困難。但實力和外界相比,也的確是斷崖級別的高。
塞塔聯盟因為對抗深淵重新聯合在了一起,可又在深淵災難結束之后,失去了魔族和龍族的助力的它又開始分分合合了起來。
黃金帝國的鼎盛和它的衰落一樣效率驚人,在愛麗絲圣女不愿意回來接任女皇之位后,沒多久便被各大貴族和勢力瓜分干凈。
聚在一起時,帝國是侵略的機器,無時無刻不在覬覦其余的國家和土地。但分開后,它曾經的優勢蕩然無存,那些曾經狂熱追隨黃金大公妄圖一統世界的軍閥們,竟然也變得乖巧了起來。
而北境,這片遼闊又荒蕪的大地上,翡翠高塔重新佇立。
只是,人們卻不知道那位空間法神烏洛波洛斯冕下如今身在何處。
有人說,未婚妻死在了深淵災厄之中,所以法神冕下選擇了殉情。
也有人說,法神冕下預知到了下一場災難的到來,所以正在全力研究新的世界級魔法陣。
還有人說,其實烏洛波洛斯冕下已經死了,只不過翡翠高塔和佩拉諾亞秘而不發,害怕有心之人意圖不軌。
更有人說,烏洛波洛斯冕下的空間魔法造詣太高,把自己傳送到了不知名的位面,暫時回不來……
當然,最離譜的傳言,當屬那個。
……
傳言隨著吟游詩人的歌聲,在冬日傳到了楓葉鎮。
皚皚白雪的覆蓋之下,溫暖的壁爐旁邊,白衣紅裙的神明捧著熱騰騰的果茶,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簡直了,烏洛波洛斯已經被未婚妻架空,如今翡翠高塔和佩拉諾亞全部都被未婚妻的人手占據,而可憐的法神冕下只能被囚禁在未婚妻的后宮中,每日以淚洗面悔不當初……噗哈哈,到底是誰最先傳出來的,太有新意了,我想給他打賞讓他再寫個十萬字的后續。”
四只貓咪蜷縮在她的身邊,懶洋洋地看著她放肆大笑。
“……真的有這么好笑嗎?”身后,傳言的主角,偉大的法神烏洛波洛斯冕下無奈地放下了批改論文的筆。
“不好笑嗎?它就差沒說我已經開始垂簾聽政,狹天子以令諸侯了。”艾黎擦掉眼角的淚痕。
“還別說,這種故事線想一想還挺刺激和帶感的,要不等以后咱們試試?”
“……你先把圣階魔法師的筆試內容學完再說。”
“什么?”艾黎大驚失色,“我都是神明了,你竟然還讓我學習?天哪,這話傳出去我不要面子的嗎?”
“首先,圣階魔法師每月能從佩拉諾亞領取三萬金幣的補貼。我記得你一直想要的那枚寶石,售價就是三萬金幣吧?”烏洛不急不緩地說道:“除此之外,你一直試圖參與的考試空間也可以免去方案書直接參與建造。”
“更重要的是,你的學生卡卡佳和馬維,不出意外的話,他們過個兩年就能拿到圣階魔法師的證書了。”
他溫柔一笑,挑釁地掃過艾黎畫滿了漂亮首飾的作業本,那里畫滿了她要送給他的禮物。
“當然,如果艾黎愿意接受我的好意,那我馬上就去把那枚寶石買下來送給你,考場空間的建造也可以直接參與進去。如何?要偷這個懶嗎?”
“……可惡,竟然抓住了我的軟肋!”艾黎氣得大喝了一口果茶。
“不就是考圣階嗎?行,明天開始我就閉關學習。”
“為什么是從明天開始?”
“你果然忘記待會兒我們要去古巖城找冰蝴和洛塔斯串門嗎?”
“嘖……”
“別不耐煩嘛。冰蝴上次說的那個實驗你不是也很感興趣嗎?待會兒咱們好好聊聊唄,正好圣階考試也要水論文數量。”
“嘖……”
“行了行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快去換衣服,早點搞完早點回家。”
“嘖……”
“喂,你再咂嘴我就自己去了哦。”
“……我這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