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林宛寧一個人佇立在院里一動不動,如同一只被電擊了的麻雀。
她這才回過味來,是啊,她怎么這么蠢?蠢到竟然真的相信,秦嘯這個天賦卓絕的家伙,會真的是個大字不識的泥腿子。
更何況,他是真的上過小學(xué)的,是貨真價實的小學(xué)學(xué)歷啊!
林宛寧欲哭無淚。
這該死的泥腿子,為何要騙她?
林宛寧想來想去,還是抱有一絲絲僥幸心理,決定先去把那封措辭不忍直視的情書偷回來為好。
這樣,她才心安。
可是當(dāng)她回到屋里,打開昨晚上那個抽屜時,卻發(fā)現(xiàn)那封信連帶著信封都已經(jīng)不見了。
她頓時如同一只卸了氣的氣球。
但轉(zhuǎn)念一想,又感覺事情也沒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秦嘯既然不戳破,或許,他是怕她難堪,也可能他根本就不在意這件事情吧?
林宛寧思來想去,決定暫時裝傻,想把這件小事糊弄過去。
眼看著快到了中午飯的時間,林宛寧正在家里琢磨著去鎮(zhèn)上買點五花肉,然后搭配家里的干豆角,包點包子吃,可是她肉票都掏出來了,正準(zhǔn)備出門,家里卻來了一個穿著派出所制服的不速之客。
“弟妹,你好。”
秦嘯走得時候沒有帶上院落的小門,這人也不見生,拎著兜不知道什么東西,就徑直走向了院子里的林宛寧。
林宛寧怔了一下,回應(yīng)道:“你好,請問你是?”
他生的濃眉大眼,方臉闊鼻,雖然這制服款式老舊,但是穿在他身上也顯得很是氣派。
這年頭,鄉(xiāng)鎮(zhèn)派出所的工作人員,在老百姓眼中也屬于是吃皇糧的官人。按理說,像秦嘯這種成分不好,脾氣又臭的泥腿子小藥販,和這種端著鐵飯碗的體制內(nèi)公務(wù)員,就如同烏鴉和鳳凰,那可是有著云泥之別的。
“我叫陸霆邵,跟你愛人是好兄弟,喏,這袋地瓜,是他特意托我從縣城里給你帶的,這種蜜薯在我們鎮(zhèn)上買不到,整個東州就只有東陽那片兒的沙地能產(chǎn),最適合烤著吃了,城里人想買都得排隊呢。咱們鎮(zhèn)上窮,也沒啥好東西招待你,嘿嘿,快拿著吧。”
林宛寧望著眼前人憨厚的模樣,聽著他爽朗的笑聲,大腦仿佛被激活了開關(guān),一下子就想起來了那個夢中的往事。
陸霆邵,這個名字,可是貫穿了她家男人后來孤寂而又短暫的一輩子呢。
他是秦嘯唯一的摯友,相識于年少,并且兄弟倆連命運軌跡都有些相似。
秦嘯因為一個背叛他并自殺的亡妻郁郁而終,而陸霆邵曾因為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女人,為她強出頭,被害的丟了鐵飯碗不說,后半輩子都與輪椅為伴,就像秦家的大哥一樣,終生殘疾。
林宛寧有些懊惱,那個夢里她太關(guān)注秦嘯了,卻記不清其他人的細節(jié),只知道,陸霆邵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很漂亮,并且很有文化。
后來,哪怕他終身殘疾了,哪怕最后也娶了一個沒有文化的糟糠妻子,他還經(jīng)常心心念念著那個有才情的女孩子。
林宛寧在夢里,甚至是有點鄙視陸霆邵的,可現(xiàn)在見了真人,見了這個鮮活又陽光的青年,竟生出了一絲惋惜。
“弟妹,我兄弟是個好人,就是脾氣硬了些,但他是絕對不會犯那種罪的!”
陸霆邵笑的燦爛,把前因后果和林宛寧講了個遍。
“你也知道,我這兄弟沒啥文化,那天去飯店里點菜,問服務(wù)員要烤地瓜,那小丫頭是川渝人,聽不懂咱們這里的話,讓老四寫,他也不認(rèn)字寫不來,所以老四就跟她比劃,要地瓜蛋子,結(jié)果也不知道咋比劃的,這小丫頭臉羞的通紅,正好那天所里有倆新來的民警,那小服務(wù)員就過去告訴我們的人,說老四耍流氓,哈哈哈,你可別介意這事,他真不是那種人……”
林宛寧本來也沒多介意,可是陸霆邵這番話,卻讓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
泥腿子好像在故意向所有人隱瞞自己識字的事實。
陸霆邵將東西交給了林宛寧后,忘補充叮囑道:“對了,剛在路上碰見他,說是去公社有事,讓我轉(zhuǎn)告你,中午他不回來吃了。”
“嗯,他去公社了?”
林宛寧隨口一問,卻見陸霆邵的耳朵微微一紅:“他說去找書記幫忙,找個知青幫他寫點宣傳冊,他應(yīng)該是去找曹知青去了。”
林宛寧瞳孔一陣放大:“曹婧?”
陸霆邵點了點頭,有些驕傲的介紹道:“她是咱們公社最有文化的知青,跟弟妹你一樣,都是讀過書的城里人,而且能寫會畫,是咱鎮(zhèn)上文藝團的骨干呢。”
這下林宛寧可坐不住了。
眼下顧家齊還沒來,這個姓曹的上次碰見就已經(jīng)開始興風(fēng)作浪,對著她一個無怨無仇的陌生人都能陰陽怪氣,可見這個女人屬實不是什么良人,搞不好泥腿子現(xiàn)在正在被她欺騙。
“哎,你去哪兒?”
陸霆邵連忙叫住林宛寧。
“公社。”
“你去公社干什么?”
“哎你別走啊,你們兩口子可真是,人家曹知青也不是神仙,哪幫的過來這么多人啊!”
林宛寧無暇理會聒噪的陸霆邵,并且心里也猜出了個大概。
這陸霆邵看上的女人,怕不是曹婧吧?
她感覺自己的腦門好像脹大了三圈,陸霆邵啊陸霆邵,你喜歡誰不好,非得喜歡她……
*
平安公社。
老韓書記正被秦嘯氣的七竅生煙。
“你這個泥腿子,你還看不上人家小曹同志?!人家小曹是中專畢業(yè)的,比你那個大院出身的媳婦兒學(xué)歷都高,你這么瞧不上人家,干脆回家求你老婆給你寫吧。過來找我干什么?我舔著老臉幫你找了人,你還挑挑揀揀起來了,你當(dāng)你是什么香餑餑?”
“我媳婦要是寫的出,我還來找你?”
秦嘯囂張地坐在韓書記的炕上,把玩著他的暖手袋,理直氣壯的反駁道。
“嘿,你這個小兔崽子,你,你氣死我了你!”
老韓也不知道小曹怎么惹了這位祖宗不開心,但是念著秦嘯他曾經(jīng)用自家的藥救過鎮(zhèn)上好多人性命,只好罵罵咧咧的再幫他另找他人。
但這倆人誰也沒想到,韓書記才通知到大隊換人過來,沒一會兒,這曹婧就已經(jīng)自己走上門來了。
一個女同志,踏著滿是泥濘的雪路,連飯都顧不上吃,冒著寒冷也要過來。
老韓書記頓時于心不忍,多么好的娃兒啊!
“曹知青,請進。”
韓先建急忙跟在她身后進去,生怕里頭那個狗東西欺負(fù)人小姑娘,果不其然,他沒猜錯,秦嘯這個臉皮比城墻厚的家伙,竟真的嫌棄起曹知青來了。
“我這個活兒,恐怕你干不了。”
“干都沒干呢,怎么知道干不了?”
曹婧看似斯文,但好像也不怵他,自信滿滿的站在秦嘯面前,大大方方的做起了自我介紹。
“我是中專畢業(yè),一般的字我都認(rèn)得,都能寫,我們大隊支書說了,這次的活,是有利于松廬鎮(zhèn)發(fā)展的工作,我過來幫忙,純粹是考慮到韓書記的一腔熱血苦心,并不是因為和你的私交,你也不必多慮。”
曹婧來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這趟過來干活,就是要好好的表現(xiàn)自己,讓秦嘯看看,他曾經(jīng)的選擇是多么的錯誤。她曹婧,不僅僅能下地干活,也能寫能畫,是個全方位發(fā)展的全面手,可不是那些靠著出賣色相,諂媚街坊從而賣藥的輕浮貨色。
秦嘯見趕不走她,有些無奈的扶了扶額。
怎么會有臉皮這么厚的女人?
“我跟你本來也沒有什么私交。”
一句話,將曹婧的臉懟的通紅。
什么意思?
難不成它看出來了自己對他還有那方面的心思,故意這樣說的?
曹婧心有不甘,但她畢竟是個年輕女人,被仰慕的男人整這么一通,頓時整個人的臉上都有點掛不住了。
這時,秦嘯又說了一句扎她心窩子的話:“麻煩你把門打開。”
曹婧出門出的急,并沒有穿御寒的棉大衣,只穿了件略顯單薄的棉上衣,推門后,冷氣灌進屋里,曹婧下意識的打了個噴嚏。
“這里雖然是公社,但一男一女單獨在室內(nèi)談工作還是容易引人誤會的,把門打開,這樣方便些。”
曹婧被凍的瑟瑟發(fā)抖,再聽到秦嘯這么說,感覺渾身的血都要凍住了。
她要是再不走,可就真的有點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
曹婧氣的兩眼含淚,就在她轉(zhuǎn)頭朝外走出去的一瞬間,一個漂亮的身影翩然而至。
她不得不承認(rèn),那人無論是身型,還是容貌,都比她強上許多。
雖然和她沒什么關(guān)系,但她從小到大就是個積極上進的孩子,看到這種大院出身卻不學(xué)無術(shù),連幾個字都寫不明白還要自家男人出去找人幫忙,卻又偏偏得男人寵愛的小妖精,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曹婧氣的眼鏡都歪了。
她看著林宛寧那張嫵媚又清純的臉蛋越來越近,心里對她的厭惡又多了幾分,真不知道秦嘯看上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