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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同剛才第一個變成蟲族原形一樣,第一個響應女王的命令的蟲族也是迪婭。

    她離扶沅最近,幾乎是在女王話音剛落的下一妙,一記威力威猛的甩尾就向愣在原地的扶沅醒來。

    身體比意識反應更快, 扶沅匆匆忙忙駕駛機甲, 躲過了這太過突然的一擊。

    這與他們認識中的王。

    在場的都是蟲族的佼佼者, S級的精神力, 比普通蟲族知道更多的事, 離的女王的距離更近。

    所以他們非常清楚,曾經的陛下有多么偏愛眼前的這個人類。

    可現在,蘇醒后的女王的第一個命令,竟然是殺死這個人類?

    無論多么不可置信,但眼前的女王就是女王,精神力網中的波動不會有錯,那他們只需要忠誠地執行女王的命令即可。

    尚且有些猶豫的他們,在看見為首的迪婭率先發動攻擊后,紛紛徹底暴露兇性,嘶哄著向中央孤身無依的人類沖去。

    場面十分壯觀,氣勢排山倒海,全部壓向扶沅。

    不僅是實力上的碾壓, 也是視覺上的沖擊——

    蟲族的外形,可以說是千奇百怪,奇形怪狀。在人類的審美中,最多夸得上一句“原始的粗獷寶暴力美”。

    一個S級蟲族,實力便堪比一個穿戴著S級機甲的S級人類。

    而這里,擁有成百上千個S級蟲族。

    巨大的恐慌緊緊攥住了扶沅的心臟。

    她這次真的遇到大麻煩了。

    她真的會死在這里!

    手心頓時起了一層薄汗, 緊咬牙關。

    她的眼珠微微轉動,將全局局勢收入眼底,企圖在這個絕人之境中尋找一線生機。

    可只是一念之間,她就覺得快要呼吸不上來了——

    這里的空間太封閉了,蟲族聚集的密度太大了,要殺死她的敵人的實力太強大了。

    她面對原唐時,想的是怎么克服他的異能,怎么戰勝他,怎么殺掉他。

    她從來沒有恐懼過原唐。

    因為她知道,原唐是人,是一個人。

    她清楚原唐的實力,知曉他仰仗的異能。

    所以即使當時她也處于很不利的劣勢,她也敢跟原唐死拼,爭一個你死我活。

    因為那時,她擁有戰勝原唐的機會,甚至這個幾率還不小。

    可現在……

    她拿什么活下去?

    她是一個S級人類,甚至她也敢稱自己比絕大多數S級人類都要強。

    可再強的S級人類,也沒辦法孤身一人在成百上千個S級蟲族面前活下來。

    就像是一個拿著刀的人類,要獨自面對一千個眼睛發著綠光的餓狼——這簡直太瘋狂了!

    她怎么會陷入到這樣的一個境地當中呢?

    回想與蟲族糾纏得越來越深的這段時間,扶沅找尋究竟是哪一步,她究竟在哪一步錯了。

    不是剛穿越進來時她對艾麗卡太過善意,導致后面艾麗卡對她越來越“依賴”。

    不是她過早地向艾麗卡提出扮演俘虜的游戲,導致蟲族選擇向烏爾星發動攻擊。

    不是在收到艾麗卡沉睡的消息后,依然半順從地孤身一人來到了蟲族王宮,導致能幫助她的人遠在大半個星際之外。

    最根本的原因——是她太心急了!

    這是最后一個任務,她實在太想快點完成了。

    如果她再警惕一點,再耐下心一點,在明知道艾麗卡沉睡后一切變得不可控的情況下,再多思考斟酌一下,她也不會如此被動,如此希望渺茫。

    唰——

    寒光乍現。

    不過幾個呼吸,速度最快的一只S級蟲族率先移動到扶沅的附近,尖利的右爪狠狠向深藍色機甲刺去。

    扶沅偏頭,險而又險地躲過這一擊。

    然后迎接她的是無數如流星般降落的攻擊,和無數道冰冷的、已經視她為死物的冷漠眼神。

    毫無疑問,正面迎戰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機會!

    扶沅咬牙,趁著下一擊還沒有接上的空當,扯開嗓子大喊:

    “艾麗卡!”

    通過機甲的擴音裝置,這道喊聲可以說是余音繞梁,回蕩在寬闊的地下空間中。

    就連飛奔向她的蟲族的動作都停止了半瞬。

    實在是對之前女王維護這個人類的印象太過深刻,他們也怕女王又重新像之前一樣,親親熱熱地叫著“阿沅”。

    到那時,攻擊人類的他們,絕對會承受女王的怒火。

    但非常可惜——

    金發女人面色淡漠,毫無情緒波動,像個局外人一樣旁觀著被圍攻的扶沅,像是根本沒意識到扶沅口中所喊的“艾麗卡”就是她一樣。

    一團墨綠色的球狀物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向扶沅。

    球狀物體在空中高速旋轉,周圍隱隱約約可見寒刃的殘影。

    這道攻擊極為刁鉆,扶沅自覺無法完美躲過,下意識便使用了異能。

    那團墨綠色的球乍然靜止在半空中。

    由于沉睡前的女王喜愛光明,這里早已經亮起了無數盞燈,明如白晝,比外面還要明亮。

    那個球就那樣突兀地停在了一個大燈泡的下方。

    靜止后,扶沅才看清,原來不是一個球——

    是一個擁有著綠色甲殼的蟲族,將整個身體蜷縮成了一個緊密的球體。

    球體表面覆蓋著閃著冷光的墨綠色甲殼,宛若金屬打造。每一塊甲殼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曲面結構,而在這個球體外側,布滿了鄧麗的利刃,像螳螂的鐮刀一般修長而致命。

    這詭異的一幕終于令蟲族停下了瘋狂沖向扶沅的攻擊。

    不過看到蛋殼碎片旁站著的艾麗卡時,扶沅卻知道,并不是因為這些S級蟲族顧忌她的異能,而是“艾麗卡”在精神力網中叫停了這些蟲族。

    因為金發女人的表情突然變得很不好。

    如果說剛才是高高在上宛若神明般的冷漠,現在她看向扶沅的眼神簡直比那些試圖殺掉她的蟲族的眼神還要恐怖,那是一道夾雜著深深恨意與憤怒的眼神。

    “諾厄!”

    熟悉的帶有焦急的聲音從那堆S級蟲族群中傳來。

    扶沅辨認出這是蜈尤的聲音,她循聲望去,看見一個火紅色的巨型甲蟲,四肢粗壯,布滿銳利的突刺,像巖漿凝結的鋸齒刀刃。

    背部一雙扇狀的巨型翼翅,形狀非常熟悉,就是扶沅在烏爾星上見過的蜈尤翼翅的模樣。

    這團墨綠色的球竟然是那個陰險狡詐的諾厄!

    扶沅還沒來得及看清諾厄的蟲族形態,一道壓抑著殺意的聲音就傳到她的耳朵中。

    “你究竟是誰?!”

    扶沅有點懵,她沒搞清楚眼前這個女王怎么突然變成這樣了。

    “艾麗卡在哪里?”她沒有直接回答。

    不過眼下,能拖延一會兒是一會兒,最好能拖延到她想到逃生的辦法,能拖到艾麗卡重新回來。

    現在她已經清楚,眼前的這個金發女人,是艾麗卡,也不是艾麗卡。

    女人表現地對人類異常厭惡,但身為蟲族女王的她,卻依然保持著人類形態。

    除了她自己沒有主動去變回蟲族原身的可能性之外,更有理的原因是——她根本沒辦法變回。

    這毫無疑問仍然是艾麗卡的身體。

    掌控艾麗卡身體的這個蟲族,沒有艾麗卡的記憶,卻顯然十分熟悉蟲族女王的身份。

    她不相信艾麗卡徹底消失,她最有可能依然在沉睡著,只要等到艾麗卡徹底蘇醒……

    蟲族女王的眼神異常冰冷,她一步一步走向扶沅。

    高挑的女人身著一身黑裙,金黃色的頭發披在身后,那雙曾經是如天空大海般明媚湛藍的眼睛,現在宛若嚴寒的冰天雪地,里面充斥著十分簡單粗暴的恨意。

    “你到底是誰?”

    下一秒,一只蔥白的手便突然攥住了她的脖頸,準確來說,是機甲的脖頸。

    但由于機甲的通感特性,扶沅也能感受到脖子上越來越重的壓迫感。

    力度簡直大到不可思議。

    哪怕是S級蟲族也不可能硬生生用手掰斷機甲,這是人類目前研究出來的星際中硬度最大的材質。

    但扶沅直覺,禁錮住她的脖頸的女人,絕對可以做到。

    她是蟲族唯一的超S級,也本應是星際中唯一的超S級。

    女人冰冷的眼光如刀般割在她的身上,仿佛如果她沒有告訴她的話,下一秒機甲連同她一個人類的脖子都會立馬斷掉。

    蟲族女王是在她使用異能之后突然態度驟變的。

    扶沅好像明白她那個沒頭沒尾的夢是什么意思了。

    這可真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她真是成也精神力的血脈繼承特性,敗也精神力的血脈繼承特性。

    第112章

    事情的發展總是出人意外。

    突兀到令人覺得,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一場永遠不會落幕的戲劇,總是充滿意外與波折。

    譬如扶沅在來到這個地下空間之前,她從沒有想到, 前任蟲族女王的意識會在艾麗卡的身體中蘇醒。

    現在是九死一生的時刻。

    扶沅看著越來越近的蟲族女王,心跳震如擂鼓。

    從剛開始,她就在思考,自己在這么多的S級蟲族,和一個超S級女王的手中,究竟要怎么樣才能活下來。

    扶沅絲毫不會懷疑蟲族女王對她明晃晃的殺意,在察覺到她的精神力與曾經殺掉過她的兩個人類的精神力十分相似之后,更是整個空間都因為女王的暴怒, 而扭曲了幾分。

    蟲族女王的精神力太過強大。

    星際中有且唯一的超S級,微微外溢一點,就足以令空間扭曲,令溫度上升,令她僵硬在原地,整個身子都仿佛被人緊緊禁錮住,動彈不得。

    打個口水戰?

    她試圖與蟲族女王溝通。

    “我是扶沅。”

    “艾麗卡的好朋友。”

    不出預料,金發美人聽見“艾麗卡”這個名字, 面上沒有絲毫變動。

    她只是用那雙深到仿佛黑色的藍色雙眸凝視著扶沅。

    她在等扶沅回答她的那個“你究竟是誰”的問題。

    如果扶沅再不回答——

    踏踏的腳步聲回蕩在寬廣的空間中。

    周圍剛才視她為獲得女王關注的戰利品的蟲族,此刻仿佛都變為了一體,非常安靜,只是緊緊注視著他們女王的一舉一動。

    艾麗卡的身體比扶沅高。

    一根纖瘦白皙的手指抵在扶沅的下巴上, 稍稍用力,她的頭就不得不上仰, 與蟲族女王如冰雪一般冷凝的雙眸對視。

    蟲族女王的指甲很長,不僅長還硬, 比鋼鐵還硬。

    即使她穿著機甲,那指甲也仿佛可以戳到她肉里似的,被戳到的地方傳來一陣尖銳的痛苦。

    “讓我看你的臉。”

    女王下達了命令,不容拒絕。

    扶沅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打開了面甲。

    咔嚓一聲,深藍色的面甲自動打開,露出了其中的人類面孔。

    一雙冷靜到極致的黑色雙瞳,甚至冷淡到幾乎與蟲族女王無異。

    平靜地接受眼前金發女人的全方面掃視。

    女王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后搖搖頭:“不,你不是她。”

    當然不是她。

    她雖然到現在也不知道扶風究竟長得什么樣,但至少,她絕對不可能和扶風長得一模一樣吧。

    女王沉吟片刻。

    然后慢慢吐露出幾個字:“那就殺了吧。”

    “殺了你,我再去找她。”

    隨即,她立馬嫌棄地把手指拿開,轉身便走,立馬上前的是重新變得殺意滿滿的蟲族。

    扶沅立馬合上面甲:“等等!”

    “我知道你要找誰!”

    女王卻沒有絲毫動容,擲給她一個毫無情緒的眼神:“她都死了。”

    “你知道與否又有何用?”

    既然知道扶風已經死亡,那你說要再去找她?

    蟲族女王不緊不慢地扔出下一句話:“我要去找她,也不僅僅是找她。”

    “我要殺掉她所有在意之人,所有記得她的人,所有與她有關聯的人。”

    可……那也太多人了。

    一個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人記得她的存在,能有多少人與她有或直接或間接的關聯?

    蟲族女王干脆利落地下了最后一個命令:

    “所以,最簡單的方法就是——

    “殺掉所有人類。”

    在她話音落下的下一秒,所有蟲族立馬爆發歡呼。

    他們在歡迎他們曾經的陛下的降臨,在激動馬上能夠展開的新一輪殺戮。

    而在新一輪殺戮之前,他們需要先解決一個不自量力擋路的螻蟻。

    迪婭最聽女王的話。

    無論是前任女王,還是現任女王。

    率先忠實地執行女王命令的,就是與女王距離最近的她。

    化身成原型的她,仿若一座小山般龐大,但身形又很纖瘦,關節突出。

    腿部關節如彈簧一般有力,尾部末端長著旋葉般的刺狀器官,兩根長長的觸須像雷達般不停地晃動。

    黑色旋風向扶沅沖來。

    與此同時,是噼里啪啦的接連破碎聲。

    扶沅的視野立馬黑了下來。

    艾麗卡喜愛光明,可前任蟲族女王喜愛黑暗。

    在黑暗之中,女王靜靜地佇立在原地,好整以暇地觀看被她的子民逼到絕境的人類女人。

    機甲的夜視裝置立馬打開,一個紅色的光暈從左上方襲來。

    砰——

    重物撞擊到一起的聲音。

    震得扶沅的手臂發麻。

    然而沒有時間留給她調整。

    這是生死戰斗,這不是比賽。

    一片漆黑中是無數被標紅的身影,彰顯這些S級蟲族的危險的是,布滿視野的紅色感嘆號。

    扶沅一個跳躍,躲過了沖來的一只嘶哄著的蟲族的猛沖;手中光劍置于胸前,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響起,一道利刃刮在她的光劍上。

    另一只手快速切換武器,向著身后打了一槍,子彈射入□□中的聲音。

    黑暗中潛藏著無數危險,攻擊來自她的前后,她的左右,她的頭頂,和她的腳下。

    利刃、尾巴、牙齒、鋸齒、鉤刺,普通攻擊根本無法穿透的防御力,強悍到不可思議的攻擊力——

    扶沅在這樣鋪天蓋地的攻擊下,能多活一秒,都是無法想象的事。

    有什么液體落到了她的身上。

    一下子被淋濕的地方變得粘稠無比,甚至傳來令人惡心的腥臭味。

    極其輕微的哧哧聲在被液體澆到的地方響起,有不斷蔓延的灼燒感——

    這些S級蟲族血液有腐蝕性,她的機甲正在被腐蝕。

    扶沅不可以再拖下去了。

    她成為S級了,也切身感受到了S級與A級的云泥之別。

    最直觀的區別就是,A級的她,可能在這成百上千個S級蟲族的全力攻擊下,根本撐不了一秒。

    而現在,她已經堅持了五分鐘了。

    這五分鐘堪稱在懸崖上走細線,未知的攻擊,高強度的戰斗,下一秒就會被殺掉的恐懼。

    她不可以再拖下去了。

    再拖下去,要不就是她一個失誤被這些瘋狂的蟲族抓住,一涌而上,將她的整個身體四分五裂。

    要不就是她的機甲最終報廢,失去了機甲的她,更別想有一絲生機,那簡直就像落入餓狼群中的手無縛雞之力的綿羊。

    所以她必須背水一戰,哪怕不知道這個方法能不能行得通,也許最終結果仍避免不了死亡。

    但她必須試試。

    扶沅一咬牙,腦袋中什么東西像流水一般淌出來了。

    她的氣勢頓時暴漲一個臺階,四溢的精神力竟硬生生將周圍逐漸圍堵靠近的蟲族推開。

    扶沅沒留讓這些蟲族反應過來的時間,她調動她的精神力,無形的藍色光波瞬間擴散到整個空間。

    時空被靜止了。

    一道利刃快馬上就到割到她的肩膀上,卻在近在遲尺的地方被強硬靜止住。

    扶沅的臉色立馬變得有幾分蒼白。

    這里全是S級,全是實力強勁的S級蟲族。

    她不敢保證,她的靜止異能究竟能撐多久,也許下一秒,她就會被暴怒的蟲族撕碎。

    于是她調用她的另一個異能——

    無形的風刃瞬間閃現在她的身后,然而風刃的目標并不是攻擊,而是移動到了她的腳下。

    她像被風吹動一般,在機甲引擎和風刃的推舉下,速度到達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眨眼間,她就從地面上升到了這個空間的最高處。

    前方就是上次諾厄帶她來的一個小小的玻璃房間。

    這是值守蟲族工作的地方,現在里面的蟲族也被她靜止住了。

    一個拳擊,高硬度的玻璃破碎,扶沅穿過無數玻璃碎片,沖入房間,身上是刀割般的痛楚。

    在即將要鉆入那個長長的土隧道的時候,她的眼神向下一瞥。

    那雙冷漠的無機質深藍眼眸,正定定地注視著她。

    金發女人站在破碎的蛋殼旁邊,之前纏繞著蛋殼的黑色樹枝,現在正在空中亂舞著。

    扶沅的手下意識地一顫。

    她沒妄想她的異能可以靜止住超S級。

    她剛才是在賭,賭蟲族女王的能力還沒有恢復完全。

    畢竟,這么厭惡人類的蟲族女王,怎么能夠允許自己一直以人類形態活動呢?

    現在看來,她賭對了。

    她毫不留戀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一股腦鉆進了隧道之中。

    在她完全鉆進去的下一刻,身后爆發出滔天的怒喊聲。

    她下意識拼命地加快速度,不顧因過度使用精神力而有些發疼的腦袋。

    精神力暴動的人類,實力會比平常更強——這是人類的共識。

    精神力暴動,精神力不受控制地外溢,實力變強。

    所以,主動地將控制精神力的閘打開,讓精神力像洪流一般涌出,是不是也可以讓她的實力變強?

    破空聲響起,一道紅色的身影撲到她的身后。

    血在流淌……

    **

    血在流淌。

    染紅了她身下的一塊草地。

    血腥味蔓延,布滿傷口的身體旁邊,是已經堪稱“破銅爛鐵”的機甲廢墟。

    主動釋放精神力的后果就是,她現在幾乎與沒有精神力的E級無異了。

    扶沅苦笑。

    連她的潮汐都報廢了。

    但現在的狀況似乎看上去并不壞。

    她樂觀地想到。

    她活下來了,而且并沒有陷入精神力暴動中。

    更幸運的是,她慌不擇路降落的這顆星球,似乎是顆還沒有與星際接軌的原始星球——

    在她躺著的這塊草地對面,一群身穿粗衣古袍的人類,正驚惶和好奇地看著她。

    看這外貌,竟與她記憶中,在藍星的電視劇中看到的華夏古人十分相似。

    忽略全身徹骨的痛疼,扶沅嘗試友善地打招呼——

    “你好?”

    沒有與外界交通,就代表著,這是顆很難找到的星球。

    在大擴張時期沒有占領這顆星球的蟲族,現在也不太可能發現這顆星球。

    她有充足的時間來養傷,甚至想辦法維修她的機甲。

    更加令她開心到感覺前途一片光明的消息是——

    系統面板中,僅剩的那個任務,在蟲族女王的慈悲中回到人類社會的任務,終于完成了。

    雖然女王并沒有慈悲,她回到的也并不是她以為的星際人類的社會。

    第113章

    “你好?”

    “可以幫幫我嗎?”

    扶沅現在全身的骨頭都像是碎了一般, 腦袋快要炸裂般的痛苦。

    在戰斗過程中,一次次精神力快要衰盡,又嗑汲黯給的加快精神力恢復速度的藥, 導致她的腦袋像是一個不斷擴張又收縮的氣球, 現在稍微移動一點就是快要膨脹、炸裂了一般。

    在這樣的虛弱狀態下,甚至扶沅都不敢保證,如果對面的那幾個原始人類對她起了殺意,她是否還能活下來。

    所以,她先一步主動嘗試與他們交流。

    扶沅睜著眼睛,眼皮又些重,還有一些血流到了眼眶里,導致她看人看物一半都是紅色的。

    距離不算近,還好她的視力并沒有退步, 她依然能看清那些人類的表情。

    非常奇怪的表情,有害怕,有疑慮,有好奇,甚至還有幾分希冀?

    為首的一個像是首領的人張口:“%…#¥*(*&@!#…&—:&&^》……”

    ……嘰里咕嚕說些什么呢?

    唉。扶沅認命地看向天空。

    非常湛藍,大團大團的白云漂浮在空中, 襯得天空的藍更加清透, 純凈明朗, 就像艾麗卡的眼睛一般。

    越靠近地平線,藍越深沉,深藍中透著一點紫,就像追殺她的那個蟲族女王的眼睛。

    扶沅恨恨地咬牙。

    那邊的人類咕咕噥噥在內部討論了一番后,終于派了兩個人來與扶沅接觸。

    但是扶沅很懷疑,是因為自己一副下一秒就要死掉的模樣, 令他們不得不抓緊時間上前探查一番。

    來人是一個模樣清秀的中年女性,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中年女性的頭發用木質簪子挽成盤發,哪怕身上是劣質的粗衣,也遮不住周身的溫婉氣質。

    她大著膽靠近,看到扶沅這慘淡的模樣,先是確定了她還活著,眼睛還睜著,照著剛才說了不知是什么語言的話來看,應當至少喉嚨也沒問題。

    于是她輕柔地開口:“你還好嗎?”

    扶沅的瞳孔震驚——不是因為她聽不懂,而是因為她聽得懂。

    發音晦澀生疏,斷斷續續,顯然是對這種語言并不熟悉。

    但扶沅聽得懂。

    這是在星際通用語出現之前,更古老的一種語言,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的語言。

    她在聯邦學院短短的學生時期中,曾經聽過老師講過星際語的演化史。

    根據女人的話和現在星際通用語的差異,她才辨認出來,這是在一千年前,機甲剛剛被發明出來時停用的一種語言。

    扶沅這下需要重新評估這顆星球到底怎么一回事了。

    中年女人說話的時候,她旁邊那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就板著臉看她,警惕她的每個動作。

    扶沅咽了咽嘴里的血沫子,艱難地開口:“可以……幫幫我嗎?”

    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右眼上方有一大片血污,是一道深到都見白骨的傷口。此刻隨著她的動作,甚至還崩裂流出了血。

    語氣比剛才更加虛弱,磕磕絆絆的,仿佛馬上就會死翹翹了。

    果然,女人的表情出現了幾分焦急,她連忙向身后遠遠觀望著的其他人揮了揮手。

    不一會兒,她的手中多了一個醫箱,開始小心翼翼地處理扶沅身上最為嚴重和緊急的傷口。

    扶沅也是真的撐不住了,她用最后的精力仔細思索了一番——

    她閉上眼睛后,應該還能再睜開吧?

    結論當然是不敢確保。

    那她就不敢就此睡過去了。

    意識與快要暈厥過去的痛感對抗,她的眼神開始渙散。

    只是依然倔強的不肯就此昏迷,忍受著傷口與藥接觸時更強烈的疼痛,她麻木地盯著女人在她身上的一舉一動。

    一雙眼眸渾渾噩噩,卻又明亮的驚人。

    而遠處的另一部分人,則是沉默地看著女人處理傷口,并沒有離開的意思。

    從天色明亮,到夕陽染遍大片天空,女人終于大致處理好了傷口,松了一口氣,對身邊的人說:“這樣子可以把她移動到我們的城鎮了。”

    扶沅的傷口太重,貿然移動一定會牽動她根本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傷口,很有可能因失血過多而亡,因此女人才為她做了一番緊急處理。

    扶沅聽到這聽不懂的語言后,眼神終于清明了一點。

    見她的腦袋稍微動了動,女人柔聲安慰她:“不要擔心。我們會救你的。”

    “來自異星的女孩。”

    扶沅聽懂這句話了。

    **

    烏云如墨,層層疊疊,仿佛一層沉重的黑幕覆蓋了天空。一片灰暗中,翻滾的云團在天際間激烈碰撞,偶爾閃爍的光芒像撕裂的布帛,轟隆隆的響聲從遠方滾滾而來。

    風劇烈地拍打著窗戶和樹木,枝葉被撕扯,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咣當——咣當——

    噼里啪啦的物體掉落聲。

    旁邊的劉虞卿嘆了一口氣:“老林家的房子屋頂估計又破了。”

    一個左手綁著繃帶,還帶著一只獨眼眼罩的黑發女人,正用那只尚算完好的右手一口一口吃著米飯。

    聽到劉虞卿的話后,扶沅接話問道:“那為什么不建個堅固的房子呢?”

    劉虞卿——那天幫助她處理傷口的女人,悲憫地望了望外面狂風大作的天氣:“談何容易?”

    “這樣發瘋的天氣,無論建了什么房子,都會被摧毀的。”

    “如果單拿肉身去抗,說不定還能撐過去。”

    說到這里,劉虞卿看向正吃得腮幫子鼓鼓囊囊的扶沅一眼,又嘆了一口氣:“只是苦了姑娘你,要跟著我們一起受苦。”

    “今晚過后,我們得再換一個地方住了,屋頂開始滲雨了。”

    她指了指房頂,傳統木架結構,在這樣的暴雨下,漏水也十分正常。

    只是,這樣粗劣的建筑技術,就算在一千年前,也早已在星際中被淘汰。

    既然知曉一千年前的星際通用語,為什么科技如此落后?連她的母星藍星都比不上。

    扶沅咽下最后一口飯:“劉姨,您救了我,我報答您還來不及呢,怎么算得上受苦呢?”

    她抬頭,盯著屋頂的一根根木柱若有所思:“等我左手恢復好后,我幫你們建一個房子吧,一個不怕風吹雨打的房子。”

    劉虞卿聞言,眼神亮了亮,但還是果斷搖頭拒絕了:“再好的房子也耐不住這樣造作,還是我們的身體最結實。”

    扶沅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人類的身體再健康,也比不過房子的結實程度。

    但是蟲族身體,當然要比這普通的木質房子要結實。

    這是她來到這個未名星球的第十天。

    多虧了這里的土著,準確來說,是土著“假蟲族”,她才得以從重傷瀕死的狀態中活下來。

    劉虞卿的身后突然冒出來一根白色的尾巴,伸向桌子旁邊的一個粗布,尾巴一卷,粗布拿到了她的手中,開始過水擦桌子。

    扶沅對這個情景見怪不怪了。

    只能慶幸,還好當時這里的假蟲族對她沒有殺意,否則,重傷的她當真在這些人手中活不下來。

    她踱步到劉虞卿的身邊,用完好的右手幫著劉虞卿擦拭家具。

    “劉姨,您上次跟我講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哦,對。我上次是不是講到了兩個分支的事情?”

    “上次我們說到,一千年前,人類在科技上實現了重大突破,發明了一種叫做機甲的東西。姑娘不是告訴我,你躺在地上時,旁邊的那一堆東西就是機甲嗎?”

    “一直被壓迫著的人類,突然擁有了能與蟲族抗衡的武器,兩者之間立馬劍拔弩張起來。”

    “受苦的,就是本來就東躲西藏的我們。”

    劉虞卿這是今天不知道第幾次嘆氣了。

    “祖先為了逃避外界的戰火,和對我們種群的屠殺,選擇了這顆星球來作為隱居的星球。”

    “然而,剛到這里,祖先內部就出現了分歧——一派更偏向蟲族,一派更接近人類。”

    劉虞卿把千年前的歷史娓娓道來,似乎并不在意扶沅這個外來人類接觸她們種族的秘密。

    “爆發爭執之后,接近人類的那支,由于肉身力量比不過另一支,只能無奈地看著另一支重新返回了星際。”

    “幾百年前,我們兩支之間還偶爾有聯系,現在當然是徹底斷了。”

    “我記得奶奶曾經提到過,另一支選擇棲居的星球,好像是叫什么,卡爾拉星?” ? !

    扶沅擦拭的動作一滯。

    卡爾拉星?

    真巧,她就認識兩個來自卡爾拉星的人。

    一個名為靳巧,一個叫做樂為。

    第114章

    扶沅一副驚訝的樣子, 讓劉虞卿好奇起來:“難不成姑娘你,知道卡爾拉星嗎?”

    雖然劉虞卿現在是三十多歲的模樣,但實際按照蟲族的年齡來算, 她還算得上十分年輕了。

    只不過這里的假蟲族并不追求人形外觀的美麗, 順其自然。

    “嗯……也算不上知道, 認識來自卡爾拉星的幾個, 人?”扶沅斟酌了一番, 最終還是使用了“人”這個詞。

    劉虞卿的眼睛一亮,正要繼續追問些什么的時候——

    啪嚓—* —屋頂被狂風掀開了。

    急促的雨滴落下,啪啪啪。

    劉虞卿的動作很敏捷,她立馬用尾巴卷了一個足以遮擋兩個人的傘狀物, 讓兩人免于淋成落湯雞的結局。

    怪不得這個房子異常簡陋,許多家具都是便于攜帶的小巧形狀, 原來是早知這房子堅持不了多久。

    寒冷刺骨的風吹到身上,讓扶沅還沒有恢復好的身體凍得顫栗了一下。

    ……倒是體驗了一番以天做被,以地為床的經歷。

    但扶沅更專注的是,她那堆暫時被她勉強拼湊了個機甲大概的潮汐碎片。

    扭頭找去,松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沒被大雨沖垮。

    這可是能讓她離開這顆星球的希望, 她一直在想法設法把機甲解體的部件重新組裝在一起。

    左眼被眼罩遮著,看不見東西,還有雨滴從側面吹來,一滴一滴拍打到身上。

    眼罩的一角被浸濕了, 濕漉漉的蓋在眼睛上很不舒服。

    幸好她的左眼已經快恢復好了,不然說不定還會發炎, 那就又要折騰一番。

    她緊閉左眼,右眼看物很清晰。正要轉頭詢問劉虞卿的時候——

    眼前頓時明亮。

    烏云散去, 天空一碧如洗。

    溫煦的太陽光通過完□□露的天空灑下來,連風都變得輕柔,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人的身體。

    唯有空蕩蕩的頭頂提醒扶沅,剛才的的確確是起了一場把屋頂都掀翻的暴風雨。

    這鬼天氣也太異常了吧。

    扶沅扭頭看向不知道在一旁忙活著的什么的劉虞卿。

    劉虞卿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根奇形怪狀的樹枝,無奈地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周圍,對扶沅開口:

    “姑娘,這個房子不能待了。我帶姑娘去一個地方暫時躲躲這糟糕的天氣吧。”

    扶沅指了指天上溫煦的太陽:“劉姨,這不已經變成晴天了嗎?”

    劉虞卿聽見這問話,表情出現了幾分痛苦和無奈:“姑娘,你不知道我們星球的天氣。”

    “上一秒狂風大作,下一秒就是烈日當頭。”

    “姑娘你來的時候的那幾天,恰恰好是星球上少有的天氣穩定的日子。“

    “否則,姑娘本就受重傷,再被那雨一淋,被那風一刮,那可就慘了哦。”

    “姑娘,快準備好,我等下就帶姑娘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扶沅將信將疑,把所有的機甲部件都整理裝好。

    除此之外,她并沒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了,就連腕上的光腦,也在一個S級蟲族的撕咬下壞了一半,徹底打不開了。

    見扶沅已經準備好,劉虞卿拖著大包小包來找扶沅。

    她拿了幾個結實的草織袋,里面裝滿了便于攜帶的小物件和家具。

    扶沅正要開口問她們要去往哪里,下一秒女人起了一層薄繭的手掌握住了扶沅的手。

    扶沅的手顫了顫,忍住下意識要反擊的動作。

    只見劉虞卿揮了揮手中那根奇怪的樹枝,兩人面前頓時換了一片光景。

    房間四壁用石磚鋪滿,中央是一團噼里啪啦燃燒著的篝火。很寬敞的房間內,四處分散著不少人,準確來說是假蟲族。

    沒有窗戶,僅有一扇暫時合攏的石門,看樣子像是一個地下室。

    扶沅驚得嘴巴都合不攏——她這還是在以科技和精神力發展為主流的星際嗎?

    一根樹枝讓她們二人瞬間移動了這個未知的地下室——這也未免太玄幻了吧? !

    這倒讓扶沅想起來原唐的異能,展開一個空間漩渦實現瞬移。不過,用樹枝來實現同樣的功能,并且還可以攜帶人進行瞬移,這還是異能的范疇嗎?

    周圍人顯然都已經習以為常。

    他們見到突然出現在房間內的劉虞卿和扶沅,并不驚訝,反倒是好奇地上前,打量著這個千年以來第一次進入他們星球的外來者。

    黑色的頭發,清秀的面龐,瘦削但足夠健壯的身體,有些破爛但足夠干凈的衣服。非常典型的人類長相。

    只是現在樣子有些凄慘,頭上帶著一個黑色獨眼眼罩,背上、腰間、右大腿和左臂都綁著繃帶。

    聽說這個人類剛降到星球上時,渾身是血,他們都擔心這個人類下一秒就會死亡。

    能活到現在,還恢復地這么快,已經算人類中的一個奇跡了。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瞇著眼,把扶沅里里外外打量了一番:“你就是那個,會駕駛機甲那玩意兒的外來者?”

    扶沅怔了一秒,點點頭。

    她認出,這是她剛來到這顆星球上時,見到的包括劉虞卿在內的那群人的領導者。

    老人重重點了一下頭:“那虞卿就把這個小姑娘送到下面吧。”

    劉虞卿驚訝地在老人和扶沅身上來回打轉:“真的可以嗎?”

    老人哼了哼:“她不是要修機甲嗎?”

    “我看她那個樣子也不像能徒手修機甲的人。”

    扶沅摸了摸鼻子。

    她的確不會。基礎的操作和保養自然沒問題,但她的機甲已經達到了一個幾乎就要完全報廢的程度,這可就不是沒經過專門學習的扶沅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再說,她只有修好機甲,才能飛到那里吧。”

    “我們好不容易盼來一個有能力拯救我們的人,可不能輕易放棄。”

    老人繼續說道,語氣有些不耐煩。

    但仍然特意用了扶沅能聽懂的古星際語,哪怕說得也是磕磕絆絆。

    劉虞卿沉重地點了點頭。

    兩人打啞謎的樣子讓扶沅好奇萬分。

    劉虞卿嘆了嘆,對詢問的扶沅解釋道:

    “姑娘,其實我們救你,也是想拜托姑娘一件事。”

    扶沅點點頭,她早就猜到不是單純的救人,雖然這群假蟲族看起來十分良善。

    “我們需要姑娘,飛到天上去。”?

    “把那個惡魔摧毀。”?

    扶沅越來越搞不懂了。

    “準確來說,是把那個千年前祖先遺留的自動天氣控制系統給關閉。”

    扶沅這樣終于從這奇幻經歷中感受到了幾分熟悉感。

    “自動”、“控制”、“系統”,這些字眼扶沅可太熟悉了,比揮一揮就能瞬移的樹枝相比,可親近多了。

    “那,送到下面,是什么意思?”

    劉虞卿:“姑娘跟我來。”

    她推開了這間地下室的那扇石門,周圍人看到她的動作,露出了艷羨的眼神。

    **

    一棵巨樹。

    一棵頂天立地的巨樹。

    則是一個極為寬廣的地下空間,比她在蟲族見到的那個地下空間大了至少十倍,像是整顆星球都被掏空了,只為生長著的這棵大樹一般。

    借助散落在各處的微弱火光,隱約可見粗壯的枝條交織成繁密的網狀,將這個空間擠得滿滿當當。

    樹根深深地扎入地下,仿佛扎入了這顆星球的最深處。盤根錯節,像一條條巨蛇般蜿蜒擴展。

    那些樹根伸展得極為廣闊,同密密麻麻的樹枝一同將這片幽深空洞填滿。

    扶沅極為震驚地環視四周,完全被這棵生長在地底下的巨樹震撼到。

    “那是源樹。”

    劉虞卿輕輕說道。

    她向前走一步,抬頭,用孩子看母親一樣的目光,濡慕崇敬地望向那顆樹。

    “源樹?”

    “給予這顆星球,無限生命力的樹。”

    “每顆星球上都有嗎?”

    劉虞卿搖搖頭:“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這顆星球上有這樣的一棵樹。”

    “我剛才揮舞的那根樹枝,就是來自這棵源樹。”

    “每根掉落的樹枝,都很稀有,很長時間才掉落一根,每根都具有不同的能力。”

    扶沅被震驚得幾近失語。

    這太考驗她來到星際后重塑的世界觀了。

    不過——

    “等等,這棵源樹的樹枝,是黑色的嗎?”

    劉虞卿回答:“是的。生長時,它是黑色的。”

    “自然掉落后,就會變成普通的枯黃色。”

    扶沅好像明白,在艾麗卡沉睡的那顆蛋的周圍,圍繞著蛋的樹枝狀物體是什么了。

    她難得結巴了一下:“劉姨,我可以、可以問問你,你的精神力等級是什么嗎?”

    “ A級,怎么了?”

    劉虞卿疑惑地看了扶沅一眼。

    A級?

    是自己猜錯了嗎?

    “沒事。”扶沅壓下心中的疑惑,轉而問起另一個事:“那劉姨,你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修機甲呢?”

    她舉目四周,完全被巨樹充滿,難不成讓巨樹來幫助她?

    劉虞卿神秘一笑。

    她帶著扶沅七拐八拐,主要是巨樹裸露在地面上的樹根和垂落到地上的樹枝構成了縱橫交錯的迷宮,讓她們行進起來異常艱難。

    劉虞卿帶著扶沅來到了一個書架前面。

    書架就那樣大剌剌地擺放在了三根樹枝交錯形成的小空間內,上面沒有落下灰塵,即使看起來十分陳舊。

    書架不算高,僅有兩層,但堆滿了書,書背上的文字是古星際語。

    由于不熟悉,扶沅看得很慢。

    她過了一會兒,才辨認出,其中一本書的名字是《論第一架機甲是如何誕生的》。

    第115章

    聯邦學院的人類通史課上。

    “提問——第一架機甲是什么時候誕生的?”

    應苑戴著一雙黑框眼鏡,嚴肅的眼神一一掃過下方聽課的學生。

    剛開學時,大一新生是最聽話的。尚且不熟悉學院規則的他們,做事瞻前顧后, 唯恐一開學就犯了校規。

    可現在, 處于第一個學期的期中階段, 經過半個學期的學習, 精力最充沛的機甲系學生, 反倒成了令老師最為頭痛的一群。

    應苑屬于那種學生最害怕的類型,平時看起來溫溫和和的,懲罰起學生起來又是雷厲風行。

    她站在講臺上,通過教室的實時學生反饋系統,可以清晰地看到每個學生的學習狀態。

    或許是因為剛剛死了一個同班同學,這個同班同學又是近幾年都沒出現過的假蟲族, 整個班的精神都有點恍惚。

    她叫了與這件驚動整個學院乃至聯邦的事件最相關的學生:“扶沅,你來回答。”

    彼時扶沅還是個為了能在聯邦學院中待下去而會提前預習知識的好學生,為了補足缺失的知識挑燈夜戰,每分每秒都恨不得拆開來學習。

    這個簡單的問題自然能回答上來。

    她起身,與應苑的目光相撞:“一千二百五十六年前。”

    應苑:“第一個發明出機甲的人是誰?”

    “人類機甲師寧鐵蘭。”

    “用一句話總結她發明機甲的思路。”

    “通過研究蟲族的能量來源,發現人類身體中儲存這種能量的介質是大腦。因此設計了機甲, 通過刺激大腦釋放該能量, 實現全方面提升人類綜合能力的目的。”

    應苑點點頭:“很好。”

    她剛坐下, 時朔的目光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碰到了她回視過去的目光,又逃避似的縮回了眼神。過了一會兒, 在星網上給她發消息。

    【扶同學,剛才有一點, 你說得不準確。 】

    【? 】

    【機甲并不能刺激大腦。 】

    【能刺激大腦的東西,是那些引導人陷入精神力暴動的“違禁品”。 】

    【更準確的詞,應該是“引導”。機甲引導人類大腦中精神力的流動,將人類無法使用的精神力覆蓋到機甲上,來實現精神力的外放。 】

    【謝謝。 】扶沅簡短地回了兩個字。

    因為應苑抓到他們兩個不好好上課,偷偷玩光腦的事情了。

    扶沅又站了起來。

    應苑挑挑眉:“這位扶沅同學,你知道我剛才問的什么嗎?”

    扶沅一臉迷茫。

    時朔坐在她的側面,借課桌的遮擋,用手指指了指腕上的光腦。

    扶沅明了,立馬回答:“您問的是,我剛才的回答中有哪點不太準確。”

    應苑繼續問:“那你來說說,哪點不準確?”

    扶沅照貓畫虎,把時朔剛剛給她發的消息又從她的口中說了出來。

    應苑搖頭:“是。但還有一點。”

    她先示意扶沅坐下,然后猛地一敲課桌。

    合金做的課桌,堅固異常,當然發出來的聲響也很大。

    聲音炸在耳膜旁,一下子把昏昏欲睡的眾學生給嚇清醒了。

    應苑又敲了幾下,聲音嚴肅:“接下來,我要說的,是你們一般人進入聯邦學院前,都不會知道的事情。”

    “首先我要強調,我們必須具有質疑精神。什么都可以,質疑課本,質疑前輩,質疑歷史,質疑宇宙。”

    “你質疑什么,就去尋找什么。”

    “譬如剛才扶沅同學所說的人類機甲師寧鐵蘭。”

    “難道就沒有人質疑過嗎?難道你們就沒有質疑過嗎?”

    底下剛剛被嚇醒的學生,都是一臉莫名其妙:寫在課本中的東西,歷史學家公認的東西,而且,一個人而已,有什么好質疑的?

    應苑目光如炬,抬手在懸浮同步黑板上,用新型粉筆重重寫下了幾個大字——人類機甲師。

    “你們有誰看過寧鐵蘭的自傳嗎,有查詢過有關寧鐵蘭的報道嗎,有閱讀過歷史上記載寧鐵蘭的片段嗎?”

    回應她的是一片沉默。

    “你們當然不知道。”應苑擲地有聲。

    “因為——這些統統沒有。”

    課堂出現了一小陣的騷動——大部分同學,曾經天真的以為,是因為這是機密,他們查不到也正常。

    “她留下了機甲,留下了機甲的發明過程。在此之前,沒有任何記載。在這之后,也仍然沒有任何記載。”

    扶沅的背卻挺得越來越直,她的目光越來越亮,饒有興趣地等待應苑繼續講下去。

    但很可惜,下課鈴響起來了。

    應苑一下子就從剛才氣勢震人的老師,變成了一臉生無可戀的打工人,連剛才剛剛講起的話題都立馬中斷了:“下課!”

    隨后抱著書,比學生都要先一步撤離教室。

    扶沅眨眨眼,不免有些遺憾,她正要追上去打破沙鍋問到底,時朔卻擋住了她的道路。

    “應老師不會說出剩下的事情的。”

    扶沅疑惑地望著時朔:“為什么?或者說,你知道嗎?”

    時朔誠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我是說,因為應老師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扶沅嘟囔了一句:“真是奇怪。”

    “機甲的開山宗師,竟然都不知道她是誰。”

    時朔明顯猶豫了一下,粉色漸漸爬上了他的脖頸,他眼神躲閃:“我那里有寧鐵蘭流傳下來的唯一一本書《機甲原理》,你需要嗎?”

    “或者說,你也可以從星網上購買,各大書店應該都有售賣。”

    “……只不過,我想的是,如果你現在就想看的話,我可以立馬就給你。”

    **

    《論第一架機甲是如何誕生的》……?

    扶沅翻開扉頁,書背上沒有的作者署名,在這一頁上出現了。

    古星際語書寫的三個字,“寧鐵蘭”。

    書頁泛黃,用特殊材質制成的,所以歷時千年,依舊不影響閱讀。

    她翻開下一頁,然后下一頁,又翻了一頁。

    大致閱讀了幾頁,扶沅越來越篤定——

    這是與《機甲原理》完全不同的一本書。

    這下子她倒不急于閱讀,而是扭頭望向劉虞卿,看到劉虞卿的動作后,正要詢問的話吞回了嗓子里。

    黑暗如墨,蔓延在四周,吞噬了所有光線。

    唯有四散的微弱火光在空中閃爍,像是天空遺落的星辰,時隱時現,輕輕地搖曳,勾勒出中央源樹的模糊輪廓。

    一個女人跪坐在源樹前,她的身影瘦弱而虔誠。

    低垂著頭,雙手緊緊合十,雙膝觸地。仿佛在與這棵古老而神圣的樹木進行某種無聲的交流。

    木簪不知何時被摘下來了,她的長發披散在地上,黑色的發絲與黑色的泥土交織在一起,像是要一齊融入黑色的空間中。

    扶沅耐心地等待這項神秘儀式的完成。

    良久,劉虞卿起身,重新將頭發用木簪束起來,向等候在書架前的扶沅走來。

    “源樹救了我們。”

    “祖先選擇這顆星球的原因,也是因為這棵源樹。”

    她看清了扶沅手中的書,補充道:

    “你手中的這本書,就是我們的祖先寫的。”

    火光勉強照亮了這一片小空間,火舌舔舐翻滾著,將兩人的身影映在了曲折粗壯的樹枝上,將影子拉得很長,拉得很高,宛若撲朔扭曲的鬼魅。

    劉虞卿的祖先寫了這本書。

    假蟲族的祖先寫了這本書。

    這本書的作者是寧鐵蘭。

    這本書的作者是第一架機甲的發明者。

    扶沅將兩者的關系對應上,心中慢慢明悟。

    有什么東西,她好像逐漸摸清了。

    也許是精神力的奧妙,也許是星際的運作原理,也或者什么,更深層次的東西。

    劉虞卿疑惑地問道:“是讀不懂嗎?”

    扶沅搖搖頭,輕扯著嘴角笑了一下:“不是,我能看懂。謝謝劉姨。”

    雖然閱讀速度比較慢,但她的確能看懂。

    “我只是覺得,有什么非常重的東西,好像壓在我的身上了。”

    “啊?”劉虞卿驚奇地叫了一聲,著急地正要上前看看。

    扶沅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啦,我說著玩呢。”

    寧鐵蘭寫下了這本書,寫下了她發明機甲的心理過程,記載了她遇到的每一次失敗,每一次反思。

    而《機甲原理》,是比這個更加成熟、更加成體系地全面介紹機甲。

    很明顯,這本手札類型的《論第一架機甲是如何誕生的》,正是《機甲原理》撰寫前的個人筆記。

    雖然并不適合作為一本工具書,但已經足夠用。

    “還有其他的書,應當也是和機甲相關的。姑娘可以拿這些作參考,來修復姑娘的機甲。”

    “只是要麻煩姑娘,不能把這些書拿到外面。書頁一旦失去源樹的籠罩,就會立馬粉碎。”

    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扶沅試著去猜,是因為書的材質特殊,是用源樹或者類似的能量制作的,因此,只能在源樹的籠罩范圍內保存。

    “那劉姨剛才所說的,去毀滅天上的什么自動天氣控制系統,是指?”

    提及這個,劉虞卿的表情明顯不好了,一臉無奈:“本是用來改善星球環境的東西,哪知,事到如今,不僅沒有一個同族能飛到星球外,甚至都沒有一個能單憑肉身飛到高空的!”

    “為什么?”

    “族長說,是因為千年前離開的那一支,惹怒了源樹大人。源樹便懲罰我們,永生永世只能居留在這里,不得離開。”劉虞卿滿臉愁容。

    “不離開倒是件小事,關鍵是連飛都飛不得了、這糟糕成鬼的天氣,就是那天上的魔鬼害的!”

    第116章

    “滋滋——”

    扶沅的手掌在冰冷的金屬表面上滑動, 指尖觸到一塊被燒焦的面板,表面焦黑,輕微的電流從斷裂的接點中閃爍出來。

    幸好是改造過的潮汐, 雖然已經幾近完全報廢, 但是仍然有希望把它完全組裝好, 盡管這個過程可能非常漫長非常艱難, 特別是在這個沒有任何科技輔助的星球上。

    但如果沒有這個希望, 扶沅當真不知道該如何才能離開這個星球。

    她的身體在緩慢恢復當中,但精神力卻因為壓榨式的使用,微薄到僅能感受到薄薄的一層,連自我恢復都是一絲一絲在緩慢地生長。

    沒有陷入精神力暴動就是萬幸中的萬幸。

    扶沅看著滿地的機甲零落部件,和她手中通過回憶在源樹空間中閱讀的書的內容而寫下來的復刻本,本想嘆一口氣。

    但又覺得, 這口氣,實在輪不到她來嘆。

    她現在已經自由了。

    她現在已經自由了。

    她現在已經自由了!

    每每想到這句話,扶沅簡直興奮地想蹦起來。她從來沒有如此暢快過的時候。

    她一次又一次點開系統界面,一個一個查看曾經令她拼命過的任務。

    【已完成】

    【已完成】

    ……

    【已完成】

    無論是階段性的一次性任務,還是長期性的重復式任務,都顯示處于完成狀態!

    系統還會發布新任務嗎?

    扶沅不知道。

    按理來說, 她的路人甲使命已經完成, 系統并沒有理由繼續給她發布不屬于路人甲范圍之內的任務。

    當然系統是從不講道理的。

    但是, 至少現在,至少在這顆未知星球的這一段時間內, 她是自由的。

    她沒有與這個星際的主角們接觸,她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是否按照小說劇情成為了人生的勝利者——她與這些無關。

    她現在是孑然一身,這里的假蟲族只知道她是一個名為扶沅的異星人類。

    他們有求于她, 所以她是安全的。

    這里沒有戰爭,所以她是安全的。

    她的身體在慢慢恢復,所以她是安全的。

    安全,簡簡單單兩個字足以讓扶沅感到萬分的安穩。

    她坐在機甲的殘骸旁,眼前是一堆散落的零件,像是巨大的拼圖,錯綜復雜地散落在廢墟中。

    她把一塊緊急修復過的主控制板放入原本空曠的槽口,金屬板碰撞的聲音刺耳。

    用機甲自備的電焊槍工作,火花四濺,微小的金屬屑沿著主控面板的邊緣飛散,電源線閃爍著微弱的綠光。

    金屬關節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結合的部分并不完全對齊。

    但很可惜,也許是電焊槍破損之后精度變差,也許是她的組裝方法錯誤,這一嘗試失敗了。

    一個月以來進展緩慢,但她并不氣餒,她有充足的時間來組裝。

    她翻來覆去地看手中的電焊槍,想要弄明白到底是哪里出差錯了。

    旁邊陪伴著她的劉虞卿,本來在專心致志地織著衣服。

    手指捏住細長的針,指尖微微發白,輕輕將針刺入布料的紗線中,挑起線圈,手指滑過。拇指和食指寫作,將線頭拉緊。另一只手的中指則巧妙地調節著針的位置。

    聽見輕微的電流聲,劉虞卿抬起頭,看見了扶沅正查看電焊槍的畫面。

    拇指輕輕摩挲手中織了一半的圍巾,劉虞卿猶豫不決。

    扶沅察覺到劉虞卿的眼神,問道:“劉姨,怎么了?”

    劉虞卿抿了一下嘴,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姑娘,你是覺得這個電焊槍不太好用,是嗎?”

    扶沅疑惑:“是,不過也并不確定是不是它的問題。”

    聞言,劉虞卿仿佛下了很大決心,然后才和扶沅說:“姑娘,我這里有一支電焊槍,應當是完好的。”

    “什么?那太好了!多謝劉姨。”

    “不過,劉姨不是說這里沒有祖先遺留下來的科技東西嗎?”

    出于不知名原因,第一批移民到這里的假蟲族,除了與另一支假蟲族的交流外,徹底切割了與外界的聯系,一個科技類物品都沒有留下來,回歸到最原始的生活狀態。

    當然,現在連與另一支假蟲族的聯系也早已中斷。

    那為什么劉姨那里還會有一支電焊槍?

    “不是祖先遺留下來的。”

    “?”

    “是一個人類留在我那里的,準確來說,是一個和你很像的人類。”

    扶沅:“您的意思是說,曾經有一個人類,和我一樣,來到了這顆星球上?”

    “是的,后來她就離開了。”

    “那她是什么時候來的呢?”

    劉虞卿有些躊躇,她不確定是否要告訴扶沅,但看著那張令她感到熟悉的臉,她咬咬牙,還是說出來了:“大概在六百年以前。”

    “在她離開后,天上的魔鬼才出現的。”

    六百年以前,有一個人類,像她一樣的人類,落到了這顆星球上。

    “我能問問,這個人類叫什么名字嗎?”

    劉虞卿抱歉地看著扶沅:“請允許我先和族長大人聯系一下。”

    說完,她從包里面掏出一根樹枝,閉上眼睛,輕輕揮動。

    這支假蟲族在進化方向上更偏人類,蟲族特征比較弱,連蟲族最典型的精神力網都已經無法使用,只能通過源樹神奇的樹枝來遠距離聯系。

    扶沅這次看得很仔細,她認真看著揮動著的樹枝。

    起初,只是一根普通的黑色樹枝,被人拿在手中揮動,完全看不出它有著幫助假蟲族之間互相聯系的魔力。

    看著看著,扶沅好像突看清楚了什么東西。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身體向前移動了幾步,更靠近地用力看著。

    是光。

    樹枝在發光,但并不是那種普遍意義上的光。

    用一粒粒黑色熒光來形容更合適。不是成片成團的,而是分離的一粒一粒的,從揮動的樹枝中逸散到空氣中。

    有點像她使用異能時的精神力觸角,不過那個觸角她看不見,只是能感覺到它的形狀。

    這是精神力嗎?

    為什么她能看見精神力了?

    劉虞卿一睜開眼,看見的就是扶沅湊到極近的面龐,嚇到差點把尾巴甩到扶沅身上。

    扶沅訕訕解釋道:“劉姨,您別誤會,我就是想看清這個樹枝是什么模樣。”

    劉虞卿摸著胸脯松了一口氣,倒不是真怕扶沅對她做些什么,畢竟扶沅現在這個實力,在她眼中十分弱小。

    只是任誰一睜開眼看見放大的人臉,都會下意識緊張吧。

    “沒事沒事,我知道姑娘沒壞心。”

    “族長大人說,可以告訴你。”

    扶沅洗耳恭聽。

    他們早已換了一個地方住,依舊是倉促建起來的木構房屋,頂不了幾次狂暴天氣。

    好在現在的天氣似乎隨機到了干旱,對房子造成的損傷并不大。

    干旱已經持續近半個月了,太陽高懸在沒有一絲云彩的天空中,陽光刺眼灼熱。空氣干燥,大地因缺水而干裂,裸露的泥土像烤焦的餅干一樣,發出陣陣裂響。

    地面上長滿了枯黃的草叢,原本蔥郁的樹木也變成了干枯僵硬的樹干,和她初來時所見的場景截然相反。

    “她的名字是——”

    溫度還沒有高到令人忍受不了的地方,所以她們現在依舊住在地上,沒有住進地下。

    所有家具和上一個房子里的家具相同,也有新添置的幾件。房子不大,又因為扶沅的加入,多了幾分溫馨。

    扶沅喝了喝水,潤了潤被空中干燥分子感染的嗓子。

    “扶風。”

    “噗——”

    扶沅剛剛喝進口中的水就全然噴了出來,噴到對面的劉虞卿身上。

    扶沅連忙用手絹給劉虞卿擦拭,口中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劉姨,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劉虞卿諒解地笑了笑:“沒關系。”

    用手按住扶沅慌亂的手,把手絹拿過來,自己擦拭了起來。

    “本來我就在猜測,你們二人的名字如此像,有著相同的姓,會不會是同一族的后代之類的。”

    “現在見姑娘這個反應,想必是我猜對了。”

    何止是同一族的后代的關系。

    如果這個扶風就是她認識的那個扶風的話,她們可是母親與女兒的直系關系!

    “劉姨,那人當真叫扶風?”

    扶沅沒來得及辯駁,焦急地再次詢問。

    “千真萬確。只是那時我還未生出來,沒有親眼見過。據我的奶奶說,她是同你一樣的黑發黑眸。”

    “她來到這里后,寄居在我奶奶家里,走時走得匆忙,落了一些東西,其中就有和你手中相似的電焊槍。”

    說著,劉虞卿放下手中織到一半的圍巾,走到一個箱子里面,在里面翻找出來一個物件,遞給扶沅。

    扶沅有些不可置信地接過。

    是電焊槍沒錯,而且看樣子也的確是經過了很長的時間,模樣陳舊。但得益于所用金屬,功能仍然完好。

    只是、只是——

    這個技藝和款式,分明是幾十年前電焊槍流行的款式!

    扶沅現在腦子里一團漿糊,幾個時間在她腦袋里來回碰撞。

    六百年前、三十年前……六百年前、三十年前……

    這中間肯定有什么問題!

    扶沅越發急切地詢問:“劉姨,我可以看看……扶風留下來的其他物件嗎?”

    劉虞卿欣然答應,她把那個箱子拿到扶沅的面前。

    扶沅打開箱子,手忍不住地顫抖。

    幾個機甲師常用的工具,電焊槍、工具手套、離子鉗。同樣熟悉的樣式,與現在星際中普遍流行的樣式相似或相同。

    并沒有其他東西了。

    她一個一個拿起來仔細端詳,再放下。

    在拿到離子鉗的時候,手一頓,將離子鉗抬高,把鉗把外殼放到眼前,瞇著眼仔細看。

    一行雕刻的小字,字跡有些模糊,只能夠勉強辨清。

    “送……給……扶……風。”

    這字跡她熟悉嗎?

    她可太熟悉了!

    原唐那個混蛋的字跡,她當然熟悉。

    竟然用離子鉗當做禮物,呵,當真符合她對原唐的印象。

    第117章

    現在又有了一個很大的問題擺到了扶沅的面前。

    要么是她的母親是五百年前的人,五百年后生下了原主;要么是這個地方的時間有問題,與外界并不在同一時空里。

    扶沅傾向于后者。

    很明顯面前的劉虞卿并不知道這件事,還在熱切地給扶沅講述著她從奶奶那里聽到的有關扶風的事情。

    “聽說是個很颯的女人,比我奶奶還有雷厲風行,行走起來就像風一樣。”

    扶沅愣了愣, 她好像在哪里也聽見過誰這樣形容扶風。

    “聽說她的手很巧,那時候剛剛處于百廢俱興的時期,拋棄了科技,但原始的技術卻仍然沒有發展。”

    “是這位人類向我們傳授了一些最基本的技術,譬如蓋房織衣,不涉及任何電能或原子能。”

    “姑娘手中的電焊槍應該是有自動制能裝置吧, 所以仍然可以使用。”

    這里的原始和蒙昧落后的原始不同。

    這里的假蟲族知道科技,了解機甲, 見識過先進便利的生活,但讓仍然主動選擇回歸到了自然的懷抱,即使這個星球的大自然似乎對他們并不友好。

    她曾經在帝國主星的馬庫斯侯爵的大宅里,也見過類似的生活方式,但遠遠沒有這里的直接粗暴。

    是扶風受到了這里風俗的影響,所以將大宅也布置成那樣的嗎,連帶著整個救世會,都傾向于返璞歸真嗎?

    又不可避免地想要了解扶風再多一點, 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劉姨,請帶我見一見你們的族長。”

    **

    仍然是那個地下室, 石磚鋪就的墻壁和地板,但這次是在一個單獨的小房間里。

    這里似乎是族長老人長久居住的地方, 床鋪被褥一應俱全,他指示扶沅在他對面的木椅上坐下。

    “你知道了?”

    他飲了一口水, 神色平靜。 *

    “是。”扶沅直接承認。

    “呵呵。”族長輕輕笑了幾聲,笑聲帶著老人的滄桑和渾濁,眼神卻像年輕人一樣明亮,看著扶沅,“那你應該是認識她嘍?”

    “是。”

    狹窄的石室僅由桌子上的一根蠟燭照亮,火苗無風自動,映得兩人倒映在墻壁上的影子搖搖晃晃。

    昏黃的光芒照在面前老人的下巴上,在他的眼瞼下方留下陰影。

    “她認識你嗎?她是你的什么人?未曾見過的前輩?口口相傳的名人?還是有著血緣關系的祖先?”

    “……都算是。”

    “嗯?呵呵。你這個人類也挺有意思。”族長又笑了幾聲,這次持續時間更長。

    “她是我的母親。”

    族長白眉白發,老態龍鐘但又精神震爍。哪怕活的兩百多年來見多識廣,這次也不免驚訝起來、

    “哦?那我們是真的有緣。”

    “我們”,不僅指扶沅和他,也指扶風扶沅母女和這顆星球。

    “你是想知道離開的方法嗎?”聲音渾厚,在房間內回蕩,中氣十足。

    “是。”

    族長隔著一張桌子,借助燈光,仔仔細細地瞧了瞧眼前的人類女人。

    “我一直很想感謝扶風前輩,為我們的族人留下來了寶貴的財富。否則,僅僅有著拋棄科技回歸原始之心、卻絲毫沒有考慮過如何生存下去的我們,可就不一定能等到你的到來了。”

    “感謝她,讓我們的族人從最初的惶恐失措中,漸漸找到適合我們的生活方式。”

    “感謝你,讓我得以從你的臉龐中得以找到前輩的影子。”

    “如果你離開后再次遇見前輩的話,麻煩你幫我轉告,源林星艾爾迪亞族,永遠銘記她的幫助。”

    源林星……艾爾迪亞族……

    “離開的方式很簡單,同你之前所想的一樣,只要一直向上飛,一直向上飛,就可以離開了。”

    扶沅的眼神微動,嘴唇輕抿,還未張口問出,面前的老人又再次提前回答:

    “至于時間上的錯位,恐怕是源樹的影響。”

    “我們的族人未曾離開過,僅僅是通過你的母親降臨時告知的消息推測的。”

    “我們的時間并沒有錯。”

    “我們的祖先的確是在一千多年前移居到這顆星球上,與世隔絕的。你的母親也的確是在六百多年前降落到這里的。”

    “你也的確是在一個半月前來到這里的。”

    扶沅陷入沉思:所以問題出現在哪里了呢?

    “所以問題出現在哪里了呢?呵呵,想必你想問的是這個吧。”族長笑的時候,臉上的皺紋堆在一起。蟲族的特征在他身上微不可查,就像是一個平凡的人類老人在和后輩嘮家常,講到有趣的地方時開懷地笑了。

    “這個問題,恐怕只有你親身經歷過才可以解決了。”

    “只是,我們仍舊請求你,盡可能地幫我們把天上那個壞掉的自動天氣控制系統關閉,如果能修好那就太好了。”

    “我們會永遠感謝你。”

    這個種族的永遠感謝,對扶沅并沒有什么用。最有可能的是,幾百年后,又一個人類落到了這里,聽聞了扶沅的事情,曾經有一個人類幫助這個執拗自守的種族消滅了天上的魔鬼。

    這個人類也許認識扶沅,也許不認識扶沅;也許是扶沅的后背,也可能是生于扶沅之前的人。

    后來的族長,重新請求這個人類,幫忙轉告對她的感謝。

    扶沅頷首:“當然。您們救了我,這是我應當做的。”

    最后,在石室靜靜的燈光照耀下,扶沅起身離開了。

    剛剛放下來不久的心,又惶惶地吊了起來。

    她離開后,順著時間的流動,會流向哪個時間呢?

    是十年后?一百年后?還是在這個時間點之前的地方?

    **

    現在是晚上。

    周圍一片寂靜。微風吹動了周圍的樹林,一片輕微的沙沙聲。

    天上星星很多很密,光芒閃爍,連在一起構成絢麗的星河。只是,那是多少年前,抑或多少年后的星星呢?

    電子屏幕的微光照亮了扶沅的臉龐,她將手套套上,觸發腕上的啟動器。

    手中的電焊槍嗡嗡作響,藍色火焰噴涌而出,照亮了已經修復一大半的機甲軀干。

    指尖微動,磁力吸附器啟動,將一塊裝甲板牢牢吸附在手掌中,緩慢推到機甲的胸腔核心部位。

    按下按鈕,螺絲刀開始旋轉,電磁力將一顆顆螺絲精準送入接縫處,瞬間鎖定。

    旁邊散落著數十張整齊書寫的筆記,是扶沅閱讀源樹空間的那幾本書寫下的心得。

    機甲創始人的書,帶給扶沅許多未曾思考過的新東西,讓她對機甲的理解達到了一個非常深的階段。

    當然,也包括對精神力的理解。了解越深,便越覺得這個世界更像一場游戲,一場簡簡單單的、不斷升級的游戲。

    今晚是她的最后一次修復。

    這是她來到源林星的第一年零五天。

    機甲的修復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在教導書的輔助下。她曾經奔波與戰斗,于此方面的知識也是了解甚淺,如今倒是有一年的時間來專門鉆研。

    每天一大半時間是和劉虞卿在源樹空間內看書,隨著在源樹周圍停留的時間越長,扶沅發現她就越能看清那些疑似是精神力的發光小顆粒。

    這代表什么?

    扶沅心里隱隱有一個猜想,卻不敢確定。

    她的精神力以極滿的速度恢復著,連續幾次的嚴重過度使用似乎傷了它的根基,但在源樹的熏陶下,扶沅竟然可以感受到她的精神力又在慢慢提升。

    現在的精神力雖然還沒有恢復到巔峰狀態,但也足以支撐她駕駛機甲離開。

    潮汐的表面是深藍色,經歷幾近報廢的程度后,深藍色有點褪色,成了一種帶點灰蒙蒙的霧藍色。

    現在整個表面的甲板已經連接完畢,內部的能量通路也已經修復完成。

    現在,只有她啟動胸部的核心按鈕,她的潮汐,就將重新睜開眼,帶她離開這顆與世隔絕的星球。

    除此之外,她還根據寧鐵蘭的筆記,做了一點小改動。

    等出去之后,都可以和萊克爾大師搶飯碗了。

    扶沅仰著頭,看著泛著微光的機甲面甲,有些漫不經心地想到。

    白天已經和劉虞卿、族長和其他熟悉的艾爾迪亞族人道別過了。

    明天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天氣,等天一亮,她就要駕駛機甲,升到高空離開了。

    萬般的思緒在扶沅的腦海里流淌,最后,扶沅走上前。

    她的心跳有些加速,但仍然毫不猶豫,手指微微發力,堅定地按下按鈕。

    呲呲——

    整個機甲震動了一下,機甲的胸部發出了一陣深沉的低鳴,電源啟動,仿佛沉眠的戰士終于蘇醒。

    沒有機甲穿戴艙的輔助,扶沅只能自己一點一點去穿戴,速度自然沒有那么快。

    等她將潮汐穿戴完畢,蒼白的天空也迎來了第一縷陽光。

    扶沅與機甲相連的精神力微動,機甲的翼翅裝置迅速展開,伴隨著一聲尖銳的金屬摩擦聲,機甲開始脫離地面。

    天空依舊清澈,柔和的晨光灑在潮汐的表面,給新生的它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扶沅莫名有些緊張。外面的世界是模糊的,她正從一個未知走向另一個未知。

    機甲的推進器啟動,帶著強烈的風壓,卷起地面上的塵土,撕裂了原本寂靜的空氣。

    一架藍色的身影,正漸漸從群山起伏的輪廓中脫離,突破層層云霧,向那片蔚藍的天空躍去。

    扶沅能看見下方逐漸縮小的山脈,那個擺放著小物件家具的房子正在后退,那些固執于自然與原始的種族正在遠離。

    那個存放著機甲創始人的著作的地下書架,那個盤踞了整個地底的龐大源樹,那些與世隔絕的秘密和真相,也都在離她遠去。

    ……

    劉虞卿仰著頭,看著飛向高空的小藍點。

    這是一個綠色的小山丘,清新的空氣彌漫在周圍。

    族長也在抬頭看,他笑著問劉虞卿:“你覺得,這個人類,會守約嗎?”

    他手中拿著一張紙,在記著什么東西,也像是在畫些什么東西。

    劉虞卿眼神堅決,語氣卻是輕輕的:“她一定會的。”

    第118章

    找到那個“魔鬼”并不是個難事。

    扶沅駕駛潮汐, 立于萬里蒼穹之上。周圍異常安靜,聽不見風聲,聽不見雨聲。

    她按照族長所指的方向行進了一會兒, 憑借時空的異能, 就敏銳地察覺到面前空無一物的空間中, 有個東西。

    在她的操縱下, 約有五厘米粗的異能觸角從她的后腦勺中探出, 發出只有她自己可以看到的微微藍光。

    一接觸到空氣,觸角就立馬膨脹變大,成不斷擴張的星星狀,向四周探去。

    幾秒鐘過后, 扶沅就篤定地向一個地方飛去。

    灰藍色的機甲手臂毫不猶豫地伸向虛無的前方,機械手指一握,極其細微地咔嚓一聲,扶沅的手中出現了一個魔方狀的白色晶體。

    這是自動天氣控制系統的控制中樞,由其中一個功能性人工智能操縱,超高效的計算能力和千年以來的收集的數據支撐它運行,并通過隱形裝置來隱藏存在。

    扶沅翻來覆去的看了一會兒,發現其中的能源還剩下十分之一, 但不知為何, 整個自動天氣控制系統陷入了異常故障之中。

    還能控制天氣,只不過是反向操作,天氣怎么糟糕它怎么來操縱。

    能控制整個星球的自動天氣控制系統自然不會只有這一個部件, 還有無數個氣流引導裝置和天氣衛星遍布星球大氣層中。但現在,最簡單破壞掉這個本就已經故障了的系統的最簡單方法, 就是破壞這個白色晶體。

    金屬指尖微微一動,發出輕微的“咔噠”聲,逐漸收緊。

    突然,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響起,白色晶體在強大的壓力下瞬間崩裂。細小的白色顆粒四散飛濺,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光弧,從它默默工作了一千年的星球高空之上墜落。

    就是這么簡單,困惱了艾爾迪亞族幾百年的事情,解決方法就是如此簡單。

    可他們困在大地上,即使擁有翅膀的假蟲族,也無法飛離地面一千米。

    源樹是他們種族的信仰,也因為源樹,連科技造物的一個小差錯,他們都解決不了。

    晶體殘渣從指縫中悄然滑落,周圍一切像什么都沒變。

    但扶沅可以確認,失去這個控制中樞,剩下的自動天氣控制系統就宛若一群只能吃飯卻發揮不出力氣的飯桶,再也無法正常運行了。

    答應其他人的事情已經完成。引擎發動,扶沅繼續向上飛,飛向源林星之外。

    飛離源林星的過程,和飛離其他星球的過程都沒有什么區別。

    隨著機甲飛行的高度越來越高,空氣逐漸變得稀薄,大氣層的厚重感開始消退。機甲與空氣高速摩擦的微微炙熱感,逐漸消退。

    地平線消失不見,周圍的空氣不再彎曲,周圍的星空開始變得明亮而深邃。這顆星球的引力不再明顯,她對機甲的操縱有剎那的敏感到極致,很快便在調控系統下恢復正常。

    星球在下方變得渺小。一顆黃色的星球在離她遠去。

    一年多前,她慌不擇路,逃到這顆星球上時,她見到的,是黃色的星球嗎?

    扶沅實在回憶不起來這個她降落到這顆星球的畫面了。因為那時最深刻的印象是,火紅色的獠牙咬進了她的后背,布滿尖刺的尾巴狠狠甩到了她的臉上。

    就連現在,她左眼上方還有一道八厘米左右的疤痕。起點位于眉尾,延伸到眼睛上方。形狀并不規則,而是帶著一種銳角的折線,兩側并不對稱。

    扶沅繼續向宇宙深處飛去。

    飛了一會兒后,扶沅突然回頭。

    她看見一顆星球在無聲地爆炸。

    沒有任何預兆,沒有聲音,沒有光。如果不是扶沅突然轉頭,她根本就發現不了。她會一走了之,然后一顆星球在她的身后爆炸。

    只是那一瞬間,整個星球表面突然綻放出一道刺眼的光芒,仿佛一顆巨大的太陽在爆裂。那所有的光芒都像是被套在了一個比星球要打幾分的袋子中,沒有一絲光芒遁逃到這個黑洞之外。

    星球表面劇烈崩裂,金屬般的裂紋像蜘蛛網一樣迅速蔓延開來,外層大氣在爆炸中被撕裂,大地表面開始崩潰,巖漿噴涌而出。

    黃色的星球,眨眼間就變成了一顆被白光擁擠著的橙色星球。

    然后下一瞬間,坍塌。所有的物質都變成了氣體和碎片,殘骸在太空中靜靜飄著。

    扶沅又一眨眼,面前什么都沒有。

    沒有星球,沒有爆炸,沒有殘骸。只有無邊無際的寂靜。

    扶沅的指尖忍不住地顫抖,她的嘴唇也在顫抖,瞳孔也在縮小顫抖。

    不,你看到的不是真的。

    這只是時間的障眼法。

    你剛才看到的,只不過是在很遠的以后,在幾億萬年后發生的畫面。

    她在心底呢喃說道。

    她還在前進,沒有停留,繼續向前方飛去。

    前方是璀璨的星空,燦麗的銀河,她必須向前。

    **

    “名字。”

    一個身穿軍隊標準機甲的男人嚴肅地說道。

    眼前的女人有點奇怪,駕駛的機甲樣式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不過看材質是五六年就已經淘汰了的。

    在這個混亂的時刻,還敢孤身一人在太空中行走,該說是膽大還是人傻呢?

    男人有點困倦地打了個哈欠,但在機甲面甲的遮擋下,他并不擔心被眼前這個奇怪女人看見。

    連續值班了一天一夜,又匆匆忙忙穿戴機甲來到邊關值守,他A級的精神力都快頂不住了。

    新晉的年輕元帥干勁滿滿,但他們這些老兵,在戰爭剛開始不久的現在,只想早點結束,最好能活下來睡個好覺。

    他看了一眼眼球上方投影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就可以休息了。

    結果見對面女人一直沉默著,有些不耐煩:“閣下若不肯配合調查,在重大緊急時期,我們有權就地格殺。”

    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對面的人這才有些反應,像是被他說的話嚇到了,這才肯說道:“……原芙?不,扶沅?”

    男人心下更不耐,看見對方這扭捏囁嚅的模樣,更是打定了女人心懷歹心,冷哼一聲。

    哼,看來又是帝國那群陰險的小崽子。

    隔著機甲看不出女人的表情,但男人篤定她現在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他可是經歷過上次大戰的老兵,經驗豐富,在這次戰爭中比那群新兵蛋子可強了不少。

    子彈上膛,還沒來得及把槍口對準面前的帝國探子——

    “扶……沅?”

    聲調上揚,試探、疑惑,不可置信。

    聽見這聲音,他立馬站直身子,向來人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眼前是同元帥一同被提升上來的大將,為人雷厲風行,比元帥行事更加嚴酷,在她面前是一點錯都不可以出的。

    這是離開第三戰區的必經之路,因此男人對將軍出現在這里一點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在將軍出現之后,面前的奇怪女人反而身體放松下來。

    “啊……是你呀。”

    “好久不見,扶從嵐?”

    “原來這里是聯邦,我還在愁應該使用哪個名字呢。你來的正好,要不然,馬上就會有一個槍口懟在你的好表妹的腦袋上了。”

    感受到女人似笑非笑的眼光后,男人的頭頂頓時冷汗冒出——他怎么會知道,這個女人竟然認識將軍!

    女人只是極為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調侃似的說了這一句話后,便直接越過他,熟稔地跑到將軍駕駛的星際摩托后座上,正要坐上去——

    “我的好表妹,你這直接坐上去,就把我的寶貝摩托壓壞了。”扶從嵐微笑著提醒她。

    在軍區中,卻沒有像其他軍人一樣身著軍裝,反而一身簡潔的黑色皮衣,皮靴踩在摩托的踏板上。雙手緊握車把,黑色高馬尾被時不時的飛行器刮過的風輕輕吹著。

    摩托通身紅色,車型流暢,是便于在太空中進行短途移動的車型。

    與扶沅之前看見她時似乎并沒有什么區別,扶從嵐面色沉靜,眉若遠黛,依舊很好看。

    扶沅訕訕一笑:“這不我跑了這么久,根本沒空卸下機甲嘛。你先把我帶走,讓我找個地方卸下來。”

    “快累死我了。”扶沅嘟囔抱怨。

    扶從嵐的目光一凜:“你穿著機甲,持續幾天了?”

    扶沅笑著回道:“不久,不過十天左右而已。”

    不知道怎么回事,離開源林星之后,她竟找不到具體的方向了。機甲的導航系統損壞后沒有修復,腕上的光腦也早已不能使用,她只能在空蕩的宇宙中漫無邊際地走。

    本來還擔心又不小心闖到蟲族那里,幸好看到了一群人類星艦,便打算先上前瞧瞧。

    結果沒想到,還沒靠近,就被人抓住審問了。

    聽見她的回復后,扶從嵐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皺著眉,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復雜。

    說出來的話卻不帶絲毫情緒:

    “哦,那比起你消失的這十年來說,的確不算久了。”?

    十年? !

    第119章

    一路上,路過的士兵無論在做什么,見到扶從嵐的身影,都會立馬停下來,恭敬地執行注目禮。

    扶沅好奇地看著周圍。

    她之前沒看錯, 這里的確是由一個個巨型星艦航母組成的臨時的戰區。一架架作戰星艦從中央起落區升起和返航。

    返航的星艦,大多數表面上坑坑洼洼,遍布彈痕。等候在旁邊的醫護人員,在船艙開啟的第一時刻就向前,緊急治療重傷的士兵。

    見周圍如此,扶沅也不需要去猜發生了什么。她需要摸清的是,十年后的現在,聯邦和誰打了起來,又是因為什么而發起了新一輪戰爭。

    又一個士兵摘帽問好:“將軍。”

    扶從嵐頷首,表情溫和,周身卻是不怒自威的氣勢。

    全身是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黑色皮衣,格外颯爽。

    嗯……讓扶沅想起了在聯邦學院任職的秦箤秦隊長。

    扶沅哇哦了一聲:“表姐好大的氣派。”

    扶從嵐睨了眼旁邊的女人,扶沅正乖巧地望著她:“少貧嘴,在這之前,你可從來沒有叫過我表姐。”

    扶沅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眨了眨眼,坦然地回望扶從嵐試探的目光。

    她明白兩人目前的身份和信息十分不對等。

    十年前,扶從嵐便能毫不猶豫地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扔下她,自顧自謀劃。如今,更是不會有多好心,能不把她賣了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扶從嵐瞥見扶沅的動作,腳步一頓,換了個方向。

    扶沅疑惑:“你不是說要帶我去醫療基地嗎?”

    扶從嵐雙眸一彎:“扶同學,當然是吃飯要緊呀。”語調上揚,尾音刻意地拉長。

    這個稱呼不免讓扶沅回憶起,在穿越初期見到扶從嵐的場景。

    扶沅雙眼一亮,忙不疊地點了點頭。

    這些日子,可真是辛苦她的胃了。

    吃慣了汲黯親手做的山珍海味,到達蟲族后就不得不忍受蟲族食物的奇怪味道,再到源林星,吃得又是些沒有科技加工的原滋原味的食物。趕路的這二十天,更是連營養液都沒有,硬生生靠著劉虞卿好心提供的干糧和淡水撐過來了。

    兩人進入了一個稍小的星艦航母中,兩人在食堂中坐下。

    扶從嵐手指一下一下輕敲著桌面,看著對面扶沅狼吞虎咽的樣子,若有所思。

    “你的機甲很有意思。是叫潮汐吧?”

    扶沅忙著把食物塞到自己的口中,腮幫子一鼓一鼓,聽見扶從嵐的問話只是抽空點了點頭。

    喝了一口水后,喘了口氣才說道:“你竟然知道我的機甲叫什么名字。”

    扶從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十年前出自機甲大師萊克爾大師之手,所用材料是當時最堅固先進的材料,但已經在五年前被淘汰。”

    “無論是材質還是技術,你的機甲都已經堪稱落后,唯有其中一些構造,非常新穎。但也只是新穎罷了。”

    扶沅:“哦。”

    扶從嵐繼續說:“在你消失的這十年里,整個星際堪稱翻天覆地,你之前所學習的各種技術和知識,很大一部分已經落伍。”

    “人類科技在進步,十年足以完成一個小跨越。星際局勢在劇變,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勝者會是誰。”

    “這十年來,你杳無音信。但毫無疑問的是,你已經與時代脫軌了,扶沅。 ”

    扶沅啃了一口大雞腿:“那你們呢?”

    扶從嵐愣了愣:“什么?”

    扶沅心滿意足地咽了一口,胃中的充實感讓她現在很滿足:“那你們呢?和我記憶中的相同嗎?還是也同你口中的科技和局勢一般,翻天覆地了?”

    “自然沒有。”扶從嵐下意識反駁。

    隨后她皺了皺眉,沉吟片刻,語氣慢了下來:“如果說性格的話,變化不大。如果是身份的話,很大。”

    扶沅又干完了一碗飯,摸著肚皮準備緩一下:“嗯……那讓我猜猜——”

    “時朔現在成了聯邦最年輕的元帥,擔任大指揮官的職務,并且也進化到了S級精神力。”

    “他一步登天的跨越,少不了背后人的幫助。時朔的助力,一個是秦家,另一個就是你吧。”

    扶沅的目光清澈,卻像針一般刺進了扶從嵐的眼眸中。

    “我再猜猜,你處心積慮地為扶家謀劃,想必現在的職務也不低,元帥之下的等級是什么?大將?”

    扶從嵐依舊掛著微笑,眼神卻不可避免地沉了下來。

    扶沅依舊在說,她極為篤定,令人都不禁懷疑她親眼見證了這些事情:

    “帝國的皇帝米契爾在剛登基的那幾年一直忙于穩固局勢、培養親信,等到徹底掌握帝國后不可避免地要向外擴張,因此與聯邦發生了摩擦和矛盾。”

    “但再怎么摩擦,聯邦和帝國也不至于當真大戰一場。”

    “能在如今的星際中挑起戰爭的,唯有蟲族。”

    “蟲族女王重新歸來,為了重回蟲族榮光,帶領蟲族再次向人類發動戰爭。”

    扶從嵐眼皮挑了挑,懷疑地問道:“你當真是一眨眼就到了十年之后?不會是找個地方躲了起來,然后還暗地里收集星際各勢力的信息吧?”

    扶沅無辜地笑了笑:“怎么會?你看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和你十年前見到我的時候一模一樣?一樣年輕漂亮。”

    扶從嵐哼了一聲:“呵,我也和十年前一樣,一樣年輕漂亮。”

    心中卻早已相信扶沅的說辭。再怎么樣,十年前二十歲的人,十年后長相也會多少變一些。而扶沅,和十年前長得一模一樣——除了左眼上那塊虬盤的疤。

    她凝視著扶沅的眼睛。那雙眼睛,依舊如她記憶中,明亮,堅韌,倔強,狡黠,始終冷靜。

    扶沅又繼續陳述自己的觀點:“但這還不夠。”

    “蟲族洶洶而來,經歷過上次大戰的聯邦和帝國,不會傻到繼續各自為戰,自然是要協作的。”

    “但見剛才那個士兵對我的態度,估計是把我當做帝國的探子了,才會有想對我動手的念頭。”

    “對待蟲族不會這么溫和,有一絲懷疑便要擊斃。對待盟友不會那么冷漠,始終警惕著懷疑身份。那只能是,聯邦和帝國現在同樣站在了對立面。”

    聽到這,扶從嵐問道:“那你說,為什么聯邦和帝國沒有合作?”倒是默認扶沅所說的那些是正確的了。

    扶沅沉思了片刻,突然放下吃到一半的糯米飯團,轉而抓起手邊的一瓶飲料。

    擰開蓋子,握著瓶身的手向一邊傾斜。

    扶從嵐始終勾著的唇角終于放下來了,被她扯成一條直線,嚴肅地看著扶沅的一舉一動。

    水流從被擰開的瓶口,汩汩而出。

    離地面還有幾十厘米的時候,乍然停下。就像是被什么東西擋住了一般,呈現清晰的水流狀,但卻不再流動。

    “因為異能。”扶沅篤定地答道。

    “因為救世會。”

    “因為原唐。”

    一句比一句篤定。

    “對了,還有個案幾閣。估計是趁各個勢力自顧不暇的時候,在混亂中瘋狂開拓版圖,成功實現了把案幾閣開遍全星際吧。”

    “那汲黯現在是星際首富嗎?希望首富不要忘記曾經陪著他共患難的老朋友。”

    扶沅還有心情惦記汲黯鼓起來的錢包。

    感受到扶從嵐投過來的不可置信的目光,說實話,她非常享受。

    這種把小說結局親口講出來,仿佛她無所不知的感覺,真不錯。

    幾位主角的結局她都已經知曉,再加上幾分推理,得出這些結論不算難事。

    而最希望看到聯邦和帝國勢不兩立的,當屬原唐。他如果想火上澆油,最快速的做法就是把異能公布于眾,直接帶給三大勢力雷劈般的震驚。

    扶從嵐低垂著眼簾,令人看不清她的真實情緒。

    扶沅打趣道:“不會被打擊到了吧?雖然我曾經只是個小小的C級學生,但是扶學姐的話,應該也不至于被我嚇到吧?”

    “當然不會。”扶從嵐的聲音有些低沉。

    “嗯?”扶沅有些莫名其妙。

    “因為——現在的你,可是蟲族的通緝犯哦。”

    扶從嵐掀起眼瞼,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蟲族女王在全星際通緝的人類,也已經被列為危害星際和平的人類公敵。”

    “另外,你剛才的確說對了大半。但也有一些部分,是你僅憑一點跡象推理不出來的。”

    “你該慶幸遇到的是我。”

    扶沅有點驚訝,但也只是有一點點:“為什么?因為無論扶學姐的目的是什么,你都不會對我動手,是嗎?”話中的疑惑,逐漸變成自信。

    挑眉,嘴角揚起,眸中有光。

    扶從嵐的目光落在扶沅的面上,隨后竟遏制不足地笑了起來:“你現在這副樣子,真是討人厭。”

    “比帝國那個狂傲的皇帝還討人厭。”

    “是嗎?但無論怎么說,我也是比米契爾要可愛些的吧。”

    扶從嵐的笑意逐漸擴大:“是,當然,當然我的表妹要比帝國皇帝可愛。”

    扶沅看著不知為何一笑就停不下來的扶從嵐,冷不丁地開口:“我懷疑扶風還沒有死。”

    “什、什么?”扶從嵐笑到一半,像是被攥住了喉嚨,笑聲硬生生停滯在半空中。

    “扶學姐,我不會站在你這邊,不會站在聯邦元首那邊,不會站在帝國那邊,也不會站在蟲族那邊。”

    扶沅隨意地在扶從嵐的心中扔下一顆炸彈,隨后便跑到十萬八千里之外,直接揭曉此次對話的核心:

    “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拉攏我,從一開始,你就想利用信息不對等來給我壓力,來達到拉攏我的目的。”

    扶從嵐猝然聽到久違的關于那個人的消息,神色有些恍惚。聽到扶沅的話后,索性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向扶沅拋出橄欖枝:“是的,所以你要加入我嗎?重新加入扶家。”

    其實,在扶沅的心中,扶從嵐的形象一直是模糊的。

    她本以為,扶從嵐的目的是拜托扶家的束縛。

    可現在看來,扶從嵐分明把扶家看得極重,她的謀劃并不只是為了她自己,倒更多的是在助力扶家進一步躍升。

    “不。”拒絕干脆。

    “好吧。吃完了嗎?那走吧,你臉上那塊疤,說實話,很丑。”扶從嵐也不多做糾纏,她明白剛才扶沅拋出扶風的消息,就是想讓她不再在她身上花費拉攏的力氣。

    兩人走出這個星艦,扶從嵐拋給扶沅一個提供氧氣的面罩,示意她坐到摩托后座上。

    “哦,我覺得還蠻帥。”扶沅一抬腿跨上后座。

    “是挺帥。時朔,時元帥現在也很帥。在你失蹤后,他可是很長一段時間都只知道埋頭訓練。你說,他這么努力變強,會不會是為了你?”

    扶從嵐調笑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我可沒那么厚的臉皮。”

    扶從嵐哈哈笑了幾聲,兩人相隔十幾年的距離早已不知不覺消失殆盡,仿佛又回到在卡特萊星上,扶從嵐載著她逃離扶家實驗室追捕的那個下午。

    “還有那個白毛,他對你也很不一般,聯邦學院曾經被S級蟲族入侵的事情,就是你們鬧出來的吧。”

    “你說對了一半。”不是她和汲黯,而是她和樂為。

    扶從嵐開的速度很快。周圍有不少士兵來往,見到象征扶從嵐的紅色摩托都規矩地避開,遠遠地敬禮。

    在這種大戰的緊要關頭,扶從嵐身為聯邦軍隊的高級將領,正是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竟還能立馬空出半天來陪扶沅。

    “說對了哪一半?不要害羞,非常正常。他們只是你的愛慕者,你并不需要將他們的愛慕放在心上。”

    扶沅坐在扶從嵐的后座,能感受到她的胸腔因為笑而在不斷顫抖。

    “但是我得保證,他們不能死。”

    扶沅這話說得實在有些無厘頭。扶從嵐以為她在開玩笑,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是在保證自己不能死。

    她真不該對系統有所期望的——

    喚出系統,四名主角的任務界面都已經消失,此時只有一個界面,正中央懸浮著幾個醒目的紅色大字:

    【主角永遠不會真正死亡。 】

    下方是一行小字:【倒計時:30天。 】

    主角永遠不會真正死亡……

    死亡了的主角,還是主角嗎?

    第120章

    一切都等睡醒再說……

    哪怕事情緊迫到了極點, 時刻在跳動的倒計時就像是懸在頭上的一把鐮刀,扶沅卻格外的冷靜。

    如果是之前,扶沅或許會立馬著手預防任何可能的危機。但經過一系列死里逃生的事情后,她覺得,還是過好現在比較好。

    帶著“世界末日我倒頭睡覺”的思想覺悟,扶沅安安穩穩在醫療艙里躺了一夜。

    第二天精神震爍地出現在了聯邦最年輕的元帥面前。

    當看到面前兩個男人的表情的時候,扶沅這才明白,扶從嵐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昨晚用完餐* ,扶從嵐把她帶到醫療基地交給一個主任醫生后,便匆匆離去。

    離開前,她略帶遺憾地說道:“真可惜, 我還想親眼看看他們見到你的反應呢。”

    “可惜烏爾星又打起來了。”

    扶沅還沒來得及問到“他們”是指誰,“烏爾星又打起來了”是個什么事,扶從嵐就風風火火地騎著摩托走了。

    現在,扶沅感覺她的一個頭有兩個大。

    她的面前站著時朔和汲黯。

    十年過去,變化不算大,但也絕對不是一絲不變。

    時朔身著黑色的指揮官服,站得挺拔,寬肩窄腰,像一棵樹。肩上兩條金色的流蘇垂下,胸前掛著一顆徽章,束腰設計,黑色皮帶上掛滿了武器。

    他的面容無疑成熟深邃很多,眉若劍眸如星,嘴唇很薄,正被他緊緊地抿成一條直線。那雙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的眼睛,竟漸漸渲染上幾分紅色。

    聯邦中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元帥,在蟲族無預兆的大規模進攻的時候,迅速組織反擊并成功擊退了敵人。曾一人深陷數千蟲族圍攻,毫發無損地順利逃脫。他的單兵作戰能力和指揮能力都屬聯邦的第一流。

    聯邦家家戶戶都在傳頌他的榮耀,曾經默默無聞的E級學生,不過十年,竟已青云之上,騰于九霄了。

    可現在,這個被譽為“聯邦之光”的青年,在前線的第一星艦營地中,那雙向來凌厲的長眸,竟漸漸紅了眼,像一只被拋棄又被找回的小狗。

    時朔就那樣望著她,站在原地,不向前也不退后。緊緊咬著后牙,呼吸聲逐漸沉重,倔強地不肯讓眼眶中的淚珠落下,視線如釘子般黏附在扶沅身上,不愿離開一毫,像是生怕一眨眼,眼前的扶沅就又會消失似的。

    如果扶沅面前只有一個時朔的話,把人弄哭了,扶沅怎么樣也得好好哄一下。可現在,扶沅面前哭著的不只有時朔。

    “小姐,歡迎回來。”

    一道聲線顫抖,但依舊溫潤好聽的聲音率先打破了這個房間的沉寂。

    一頭及腰的白發被他保養得很好,光潤柔順,像十年前一樣,用一根紅色發帶輕輕束在身后。

    穿著一身緊身衣,隱約可見衣料下薄薄的肌肉,勾勒出男人優美強健的身軀。身形偏纖細,但卻一點也不瘦弱。

    此時,不同于隱忍的時朔,汲黯的唇角勾著,臉上卻淌著兩道明顯的淚痕。那雙如玻璃般清透的淺眸,眸光搖晃,微微彎著,溫柔地凝視著扶沅。

    汲黯的話把扶沅從“是我弄哭了他們嗎”的無措局面中救出來,扶沅松了一口氣,連忙回道:“好久不見。”

    聲線輕揚,聽起來似乎過得很不錯的樣子。

    扶沅沒想到,聽到他的話后,兩個男人的眼眶更紅了,甚至肩膀都小幅度地顫抖起來。

    一個個哭得可真是我見猶憐的……

    ……她是不是該先撤退,讓他們緩和一下心情?

    不過現在扶沅有一個絕妙的辦法來打破這尷尬的場景——

    “你們是不是正在討論戰事?也跟我講一下吧,我剛回來,還是兩眼一抹黑呢。”

    她進來的時候,瞧見時朔和汲黯正圍在中央的懸浮實景地圖旁交談,話語中有“烏爾星”、“蟲族”、“救世會”的字眼。

    聽見這問話,汲黯深深看了扶沅一眼,眼中裝著有些受傷的情緒。

    她還真是一如既往,不肯絲毫為其他人停留一分。

    他有許多想對扶沅敘說的事,有許多想詢問扶沅的問題。在你失蹤的十年里,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過得還好嗎?

    喉結滾了滾,汲黯默默將這些話語咽下去。

    “是的,我們正在討論烏爾星的戰事。”他緩和了一下,緩慢開口道。

    “三年前,蟲族正式對人類開戰,閃電攻擊了聯邦和帝國的幾個邊緣重要軍事星球。開戰以后,聯邦和帝國首先重組了人類聯盟。”

    但照現在這個局勢,這個人類聯盟已經崩裂了。

    “但是,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人類社會中接連傳播了幾個震驚全部人類的消息。”

    “先是各個勢力的秘密實驗室的實驗體集體出逃,帝國和聯邦的四大家族所做的人體實驗被公示于眾。這些逃跑的實驗體,一部分在人類社會中興風作浪。另一部分,則是投向了蟲族,通過出賣人類的消息來暫時獲得蟲族女王的收留。”

    “雖然實驗體本身并沒有接觸人類機密,但是,其中的一些實驗體出現了一些異常能力,有些能力非常特殊,足以使人類措不及防。”

    “比如?”扶沅問道,她心中已經有一些猜測。

    “比如……讀取記憶,入夢,制造幻覺。”

    扶沅倒吸一口氣。人類的異能還停留在火、風、治療、皮膚硬化的階段,實驗體的異能竟直接進化到這種地步。

    “所以,后來救世會就直接把異能的存在公之于眾了對吧?”

    “是的,異能的公布令本來就因為實驗體而互相指責的聯邦和帝國徹底離心。又橫空出現了一個新的力量體系,彼此懷疑對方早已經掌握這種力量。”

    “最重要的是,蟲族來勢洶洶,實驗體破壞社會安穩,異能的出現令原本已經接近僵化的精神力等級體系出現了裂縫,民心動蕩。聯邦和帝國都自顧不暇。”

    “現在的情況就是,三方各自為戰,救世會在其中挑撥離間。”

    “而烏爾星作為三方的必爭之地,從戰爭開始的那一刻就陷入了持續的戰火中。”

    說到這里,時朔的聲音多了幾分惆悵。

    “那你的案幾閣?”

    “沒事的,小姐不用擔心。分店遍布整個星際,我在哪里,哪里就是總店。”汲黯情緒已經緩和過來,面上一片溫和,不忘安撫扶沅一番。

    扶沅看著前方地圖上,密密麻麻的代表戰火的紅點,不由得呼了一口氣——

    局勢可真是夠糟糕的。

    “你想要做什么?”一直沉默著的時朔,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了這一句。

    扶沅轉頭,與時朔有些執拗的目光對視。

    “我想要,”扶沅一字一句說道,“你們都活下來。”

    **

    “哈?希望我不要死掉?”

    對面的金發男人很是震驚,不可思議地用左手食指指著自己。

    兩條長腿疊在一起,翹著二郎腿,肩上披了一件昂貴的黑色毛邊大衣,有些懶散地靠在真皮椅上。

    長時間的熬夜令那張俊美的臉添了幾分疲倦,但是那雙棕色的眼眸卻仍然熠熠,微卷的金色短發透著一股鋼鐵質感的冷意。

    右手持著一把金色骷顱頭權杖,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敲擊著。

    “原芙,你不會消失十年記憶都出問題了吧。你看清,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沒有任何身份的米契爾了。”

    “我現在可是帝國皇帝。”

    語氣甚是狷狂,時間非但沒有讓他的氣質沉淀下來。相反,或許是從奪位、到徹底掌握帝國的過程太過順利,讓這個橫空出世的皇帝太過心高氣傲。

    而十年的的身居高位,權勢的渲染讓他的這份自傲更加理所當然,仿佛他天生就是立于世人之上的勝者一般。

    扶沅語重心長起來:“我是認真的,米契爾。”

    身處聯邦的她,要聯系上帝國皇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帝國已經和聯邦徹底決裂,兩方都展示出了明晃晃的敵意。扶沅曾經在穿越第一天遇到的網絡問題,竟在這里重現。

    她嘗試用修復好的星網聯系米契爾。

    本來不報希望,沒想到幾個小時后,米契爾竟直接給她打過來視頻通話。

    “你如果在這個戰爭中,不,在這一個月內死掉的話,我會非常傷心的。”

    扶沅說得還保守了。雖然系統現在只給了一行字和一個倒計時,但是扶沅不敢賭,如果有主角在倒計時內死亡的話,會不會判定她任務失敗,從而抹殺掉她。

    許是她的話語過于真摯,讓本來就對扶沅消失再出現而不可思議的米契爾,莫名有些別扭:“當然,我比誰都珍惜我的生命。”

    “你也是。”

    “為一個異性殉情,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他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扶沅沒時間糾結那么多,她跳過敘舊,直接詢問她最關心的事情:“樂為呢?”

    “我現在需要和樂為聯系,非常緊急。”

    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聽到她的這個問話,米契爾的表情竟變破天荒地有些灰敗。

    “不知道。”

    “什么?你是他的上級,你不知道?”

    十年前的那一屆堪稱奇跡的機甲對抗賽,最終決賽是帝國皇帝和聯邦樂為的對決。

    不出意料,米契爾以堪稱完美的姿態贏得了榮耀,成功在帝國的民眾中樹立了良好的形象。

    現在,米契爾不知道樂為在哪里?

    “一年前,被救世會抓走了。”

    扶沅頓覺不妙。

    她正要在問些什么的時候,對面的通話突然傳來了一陣尖銳的暴鳴聲,刺耳到仿佛要把人的耳膜都撕裂,夾雜著一陣密集的槍聲。

    有人在扯著嗓子喊:“陛下!”聲音十分焦急。

    緊接著,畫面突然熄滅,陷入一片漆黑。并不是通話中斷,聲音還在傳來,而是米契爾那邊的空間完全變黑了。

    又是一瞬間,火光剎時席卷整個房間。

    熾熱瘋狂的火焰,照亮了房間的那一幕——

    黑色風衣被扔在地上,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高大人影,已經不見。一地狼藉,碎裂的磚瓦,燒焦的彈殼,舔舐燒灼一切的火焰。

    還有一根布滿倒刺的黑色尾巴,穿透了椅背。那雙猩紅的眸子,隔著數顆星球,與扶沅幽幽地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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