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林博旭 你前世就是這樣說
五年前的吳姨和周酌遠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白發與青絲交錯著扎起來,不怎么愛笑,眉眼卻很溫柔, 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請問你們是?”
這兩個孩子穿得那么漂亮,按理來說她是會感到無措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感覺那個更瘦一點的孩子看著很眼熟, 很親切。
周酌遠向前一步,說明自己的來意,因為昨天在心里排練很久, 他說的時候話語非常的清晰有邏輯。
吳姨帶他們進入面積很小的客廳, 去給他們倒茶喝。
他們在沙發上坐下, 沙發的扶手處被前面的租戶用煙頭燙了一個洞, 周酌遠每次過來做客,發呆的時候就會盯著那個洞看。
裴鶴很喜歡聽他講這些小事情, 好像在回憶的過程中把裴鶴一點一點添加進他的過去。
吳姨留他們吃了一頓午飯, 下午她要出門去打工,臨走前周酌遠將后續麻煩吳姨關注身邊病人醫療費狀況的部分報酬塞給她。
吳姨頭一次遇見這么幸運的事情, 她望著周酌遠的背影, 莫名地想要流眼淚。
下午,周酌遠聯系上前世的房東,他租過的那間房竟然還空著,一直沒有人租。
北城的夏天沒有南方那么熱,卻也不涼快,周酌遠脫下外套系在腰間,手腕上成對的褐色佛珠襯得他兩條胳膊又細又白。
裴鶴拆了一顆吳姨給的奶糖,遞到周酌遠嘴邊。
高考后的時間慢下來, 他們可以悠哉悠哉地從酒店走到周酌遠前世的家。
等房東大叔拿著鑰匙過來開門時,周酌遠嘴里的奶糖正好吃完。
這個房間比吳姨他們家還要小,畢竟周酌遠只有一個人,不需要多大的空間。
好長時間沒有人居住,房間內簡陋的家具上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周酌遠讓房東大叔先回去,他們自己看,然后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口罩,分給裴鶴一只。
周酌遠戴好口罩,打開窗戶,陽光透進來。
他指著窗臺:“我在這里養了一盆仙人掌,因為仙人掌很好養活。”
他以為自己和仙人掌一樣,也很好養活,可以活得很久很久。
周酌遠垂下眼瞼:“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死,那天真的好冷,我給自己煮了粥,泡了藥,我只是想睡一覺,沒想到……”
不過很快,他低落的情緒就消失不見:“但是不重生的話,也沒機會再遇見你,沒機會獲得那么多財產。”
他把自己哄好了,裴鶴沒能起到什么作用,于是裴鶴僅僅是伸過來手,與他十指相扣。
周酌遠就牽著他,從褪色的衣柜介紹到床鋪,又介紹到只能容納一個人的衛生間。
小房間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花費的時間都不到十分鐘,裴鶴鎖上房門,轉過頭對周酌遠說:“你會想留下這間房用來回憶嗎?我將它買下來吧?”
周酌遠考慮片刻,回答道:“不用,我想,我有更值得回憶的東西。”
裴鶴挑了挑眉,然后他從周酌遠彎起來的眼睛里,看到了大大的裴鶴。
他們吃過晚餐才回酒店,剛踏入酒店大堂,周酌禮的身影就出現在面前。
他大概是從什么重要的場合匆匆趕來,發型板板正正,領帶都沒有解開。
周酌禮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要那么兇和慌張:“你跑來北城,為什么不跟家里說一聲?還有為什么又把我拉黑,我最近做了什么事情讓你不高興?”
周酌遠不愿意和他說這些場面話,直截了當道:“我沒去找過周酌意,他離開周家與我無關。”
周酌禮心底有些崩潰,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我當然知道,我根本沒有提小、周酌意,我在擔心你,你真的一點兒都感受不到嗎?”
周酌遠的手原本都已經放在他送給自己的吊墜上,周酌禮能夠如此精準地定位到酒店,這個吊墜功不可沒。
聽見這一句,周酌遠的動作頓住了,半晌,他的手從吊墜上拿下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我不會回去周家了,周酌禮。”
之前都是暗示,這次是明示。
周酌禮囁喏著,想問為什么,想問他還有哪里做得不好他可以改,卻又怕周酌遠破罐子破摔,揭露前世發生的事情,這樣的話周酌遠和周家的關系就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
興許是因為不在意,周酌遠編出的理由敷衍至極:“我已經成年,應該學會獨立。你跟你爸媽也講一下吧,你們可以接回周酌意,畢竟十幾年的感情,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我理解。我的話不需要你們擔心,我有照顧好自己的能力。等我安頓下來,也歡迎你們來我家做客。如果實在不行,你們就當做從沒把我認回來過。”
周酌禮不知道該說他心軟還是心狠。
在周酌遠開始感到不耐煩時,周酌禮終于從喉嚨里擠出聲音:“我不阻止你獨立,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拉黑我……”
周酌遠看到他西裝革履站在這里,褲子上沾著灰,神情落寞面色蒼白,一副可憐兮兮、好像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打擊的模樣。
前陣子經歷重要的人去世,又與疼愛多年的小意分離,周酌禮的人生其實不是那么順遂。
周酌遠垂眸打開手機點了幾下,然后道:“你要是隨便給我打電話影響到我,我還是會將你拉黑。”-
回到房間沒多久,周酌遠又接到林博旭的電話,他有些頭疼。
林博旭焦急道:“你們離開那家酒店了?我過去找你沒有找到。”
周酌遠咳嗽兩聲:“是啊,我現在跟鶴鶴在北城玩。”
林博旭心臟漏跳一拍,他喘了兩口氣:“你怎么又什么都不和我講?咳嗽是怎么回事?”
周酌遠不以為意:“嗆了一下而已,你不要大驚小怪,還有什么叫又不和你講?”
林博旭捏緊手機:“把你的地址發給我,我現在過去找你。”
周酌遠以為他聽錯地點:“我在北城,這么遠你怎么過來?我過兩天回去請你吃飯好吧?”
林博旭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嚴肅:“小遠,把地址發我。”
周酌遠惱火起來:“我都說過兩天就回去,你非要這樣干什么?!機票那么貴你來回一趟半個月工資就沒了!”
那頭沉默住,周酌遠抿了抿唇,他今天情緒波動太大,所以有一點遷怒到語氣差勁的林博旭身上。
他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酒店的雜志,想要說些什么,卻是聽到林博旭十分沉痛的聲音。
“你前世就是這樣說……”
周酌遠的呼吸停滯住。
林博旭牙齒打著顫:“不讓我去找你,等我趕過去的時候,你已經……小遠,我怕影響你考試狀態,一直忍著沒有說,我想問你,是不是上學期,你給我那兩張卡的時候,你就恢復前世記憶了?”
“……是。”周酌遠掐了掐自己的手指,承認道。
盡管早有預料,林博旭此刻還是感覺心臟被扎了個洞:“所以你即使恢復記憶,也絲毫沒有把我們這五年的情誼放在心上,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擺脫我這個乞丐是嗎?”
周酌遠猛地站起身,走到陽臺,有些失控地道:“對!我就是這樣殘忍的人!要不是你死纏爛打我根本不會繼續搭理你!而且你要我怎么辦?!我那么多同學在那里,你跑過來跟我要錢,說我自私自利愛慕虛榮,你要我怎么辦?!我給你錢還不夠嗎?!什么五年的情誼?!你欺負我十五年!我看你幾本書你都要打我,你當著你那些狐朋狗友的面打我!罵我小偷!我想擺脫你有錯嗎?!沒有誰家的哥哥是像你這樣的!!!”
可能是晚上的風有點涼,周酌遠吸了吸鼻子:“林博旭,沒有誰家的哥哥是像你這樣的!周酌禮是對我不好,因為他沒把我當弟弟,但是你見過他是怎么對你親弟弟的嗎?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給周酌意!還有前世,我是在為你考慮,你那么大一把年紀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我讓你省點錢有錯嗎?!我又不知道我自己會死,又不是我想死給你看報復你!”
林博旭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他站在路邊,昏黃的燈光拉長他的影子,周酌遠從沒有向他說過這些話,五年里面,他們似乎冰釋前嫌,卻對過去的傷害閉口不談,所以始終小心翼翼,不敢戳破那層泡沫。
林博旭嗓音沙啞:“對不起。”
周酌遠在陽臺的躺椅上坐下來,碎發被風吹得更散:“就這樣吧,林博旭,我想靜一靜,等我回去再談。”
林博旭慢慢蹲下身,懇求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前對你那么壞,小遠,讓我見見你吧,我好怕現在這些都是我的一場夢,求求你……”-
裴鶴洗完澡出來沒看到人,心里面咯噔一聲。
好在他及時發現陽臺的燈亮著,隨便裹了一件衣服就沖出去。
周酌遠窩在躺椅里,眼睛閉著,毛毯都沒有蓋。
裴鶴的火氣蹭蹭蹭地往上漲,周酌遠像是有所察覺,睜開眼睛望他,講話帶著鼻音:“里面有點悶,我出來接電話,剛剛才掛斷。”
裴鶴的火氣滅了一點。
周酌遠的胳膊摟上過來抱他的裴鶴的脖子:“我好像有點感冒。”
裴鶴的火氣徹底滅了:“我去給你沖感冒靈,下次別什么都不帶就跑外面吹風。”
周酌遠被放在房間內的沙發上,他扯了個抱枕抱在懷里,對忙碌的裴鶴解釋:“是林博旭,他竟然也重生了,還說馬上要來看我。”
第92章 周酌遠 他把林博旭還回來的幾十萬全部……
裴鶴的動作頓了頓, 剛燒開的水冒著熱氣,他透過白色的水汽看周酌遠:“你同意了?他幾點到?”
周酌遠抽了張紙擤鼻涕:“明天上午,晚上沒有合適的航班, 他坐火車來。”
裴鶴不說話,用小勺子攪拌泡好的感冒沖劑,又兌了點礦泉水。
周酌遠接過來水杯時注意到他不大高興的表情,以為他還在因為自己吹風吹感冒生氣, 忍不住暗戳戳為自己辯解:“今晚降溫降得好突然哦……”
裴鶴:“……喝你的藥吧。”
周酌遠只好老老實實喝藥,喝完以后,裴鶴伸手要拿走水杯, 周酌遠卻沒有撒手, 他說:“我覺得這樣有一點不公平, 我什么事情都跟你講, 但是你現在不高興也沒有跟我講原因。”
他都這樣說了,裴鶴當然是毫不客氣地講原因:“林博旭那個家伙是不是直男啊?我在網上看到很多案例, 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姐妹互相產生感情, 他本來就和你一起長大,前世又在你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你五年, 我十分……”
周酌遠的臉色越聽越黑, 他松開杯子,兩只手去掐裴鶴的臉:“你哪里看的那么多變態故事?!他是直男!以前談過女朋友!”
裴鶴抓著杯子攬住他,含含糊糊地道:“別蹭、別蹭,你不是說今晚不想要嗎?”
周酌遠不明白事情是怎么發展成這樣的,等他感覺裴鶴抱著他的胳膊越來越緊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攥著裴鶴的襯衫,不知道是哭了還是鼻子不通氣,講話一抽一抽的:“我都說、我感冒了,你等著被、傳染吧。”
很可惜, 裴鶴沒有被傳染,第二天早上還特別有精神地出去晨跑,并且帶了熱乎的早餐回來。
周酌遠一瘸一拐地洗漱完,坐到裴鶴鋪好的軟墊上。
林博旭到的時候是裴鶴給他開的門,這次他沒再貿然地去抱周酌遠,而是坐在周酌遠對面,神色復雜地看他吃包子。
周酌遠被盯得不大自在:“你沒吃早餐的話可以去三樓吃。”
林博旭搖了搖頭。
其實沒有什么好聊的,周酌遠死后的事情林博旭不愿回憶,周酌遠本人也不大想聽,總感覺很詭異。
第二天,周酌遠聯系上當地的醫院,他打著做慈善的旗號,只資助吳姨一個人實在說不過去。
他把林博旭還回來的幾十萬全部捐贈了。
回去的路上,周酌遠對林博旭說:“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以后后悔罵你自己就好,別罵我。”
林博旭抿了抿唇,認真道:“謝謝你,小遠。”謝謝周酌遠還愿意給欺負他十五年的林博旭一個補償的機會-
他們在查分數的前一天回到M市,查完分數后,學校要開放幾天高校宣傳日,各大高校會派學長學姐來招攬新生。
他們這次換了家距離學校更近的酒店,在查分數的前幾個小時,周酌遠憋不住要跟裴鶴劇透:“你居然能忍到現在不問我你前世的高考成績,不過也是,你浪費那么長時間在我身上,要是考得沒有之前好指不定有多失望……”
裴鶴握住他因為緊張變得冰涼的手:“你怎么那么喜歡主動背鍋?而且照顧男朋友的事情怎么能叫浪費?放心吧,我們之前不是對過答案?A大肯定沒有問題。”
周酌遠還是坐立難安,不久后,他們群里面彈出很多消息,說已經可以查到高考成績了。
裴鶴的分數同前世一模一樣。
周酌遠提起的一口氣倏地松了下來,他又抖著手去查自己的成績。
似乎有許多人發現可以提前查分,網頁開始卡頓,周酌遠焦急得額頭冒汗,網頁刷新的那一刻,周酌遠呆呆地盯著電腦屏幕,好長時間才發出一聲:“我靠……”
裴鶴早就激動得想抱他了,等他看清楚分數,直接把人打橫抱起來在房間里面轉圈:“太牛逼了,你真比我高!那個世界失去你這樣的天才絕對是他們的損失!”
周酌遠被轉得頭暈眼花,他拼命勾住裴鶴的脖子,聲音都變調了:“停下!停下!我有點想吐……”
老師電話打來的時候,周酌遠正在衛生間扶著洗手臺干嘔:“王八蛋裴鶴……嘔……”
裴鶴幫他接通老師的電話,和老師互道恭喜以后,緊接著C大的電話就打過來,裴鶴自己的手機也被打爆了,周酌遠不管他怎么樣手忙腳亂,慢吞吞地在衛生間清理自己。
裴鶴前世是高考市狀元,省排名第二,這次周酌遠比他高0.5分,省排名并列第一。
分數過高的時候,學校的宣傳會也沒有什么去的必要了,名校的招生負責人會直接聯系他們。
目標早就定下,又無旁人阻攔,二人志愿填寫根本不需要考慮多少東西。
成績出來的后面一天,電視臺跟周酌遠預約采訪時間,周酌遠看了看裴鶴,問道:“請問‘榜眼’可以和我一起被采訪嗎?他是我的男朋友。”
電視臺那邊自然是樂意的,不過他們要求周酌遠介紹裴鶴為兄弟,雖然現在同性婚姻合法化,但畢竟不是主流,在主要受眾為學生的采訪中不太適合這樣引導。
裴鶴聽到不能公開以后,興奮減少一半。
周酌遠覺得現在的裴鶴跟他印象中真的很不一樣:“你以前明明很低調很高冷。”
裴鶴回憶了一下,想到自己對周酌遠說過的一些不那么好聽的話,機智地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祝婉和周傅軒在前些日子已經從周酌禮那里得知周酌遠的成績很好,卻也完全沒敢往狀元想,這個成績,放在任何一個家庭都是值得驕傲值得大肆宣揚的。
可是他們沒有臉說,周酌遠的小學和初中都非常普通,從小到大沒有補過課,考高中全憑自己,甚至在讀高中期間,周家還給他拖后腿,讓他每天來回花費那么長時間在路上。
祝婉幾次拿起手機要給周酌遠打電話又放下,那天跟裴鶴的父母吃飯,裴乘康一直在說小遠吃過很多苦,說不會讓他們家裴鶴欺負小遠。
一口一個小遠,叫得比他們還親切。
祝婉知道她沒資格酸別人,臉上的笑容很得體。他們叫“酌遠”,是想要周酌遠對周家產生歸屬感。然而歸屬感并不是改名就可以做到的,周酌遠現在對外面隨便一個酒店的歸屬感都比對周家的強。
祝婉沒有提這一茬,潘師慧卻提起來:“祝夫人,我兒子說小遠很喜歡別人叫他‘小遠’,為什么你們不這么稱呼他?”
祝婉臉色一白,笑容變得十分勉強:“是這樣嗎?酌遠沒跟我們說過。”
周酌遠確實沒跟他們說過,他們也沒給周酌遠時間去說……
辦公室的門被人敲了敲,祝婉收起臉上的恍惚,讓下屬進來。
事情處理完已經半夜,他們之前為了暑期的旅行,把許多安排都堆到這兩天,就算周酌遠很早就告訴他們不可能去,祝婉也沒再調整時間。
外面的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周邊辦公樓的燈光寥寥。
祝婉沒有回家,選擇在休息室住上一晚。
她躺到床上,發現自己又失眠了,自從想起前世的事情以后,失眠已經成為常態,就算能夠睡著,多半也是做的噩夢。
她的孩子,她的小遠,居然那么聰明那么優秀,他本來是可以上最好的大學的,他們怎么能夠那么狠心,怎么可以對每天壓縮睡眠時間學習的周酌遠說你學得越多對社會危害越大?怎么可以在高考的關鍵時刻把他鎖在家中?
怪不得那個時候周酌遠回家后會生病,怪不得反反復復高燒藥都喂不進去,祝婉都不敢想重生后的周酌遠再次被關在家中的時候會有多恐懼多無助,要不是宋醫生及時發現他的心理狀況有問題,他們的自負恐怕會害死自己的孩子第二次。
說什么接他回家會對他好,實際上從周酌遠回家的第一天就在讓他受委屈,讓他跟他們一起為別人家的孩子考慮,除了錢,他們什么補償都沒有給,而這些錢,周酌遠在離開的時候全部留在他的房間內,一張卡都不曾帶走。
窗外的鳥叫聲嘰嘰喳喳,祝婉就這樣在床上躺了一個晚上。
她打開手機,想給周酌遠發消息,幾行字打下來,忽然覺得自己惡心。
半晌,她刪除所有道歉的話,選擇直接給周酌遠的銀行卡轉賬,備注是“恭喜小遠獲得省狀元”。
第93章 周酌遠 我想申請去山區進行一個月的支……
周酌遠一睜開眼, 就收到很多條轉賬提醒,他粗略地算算,發覺自己的人生突然進入了簡單模式。
大概此刻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周酌遠更幸福了吧。
他們的采訪小火一把, 互聯網太厲害,很多人扒到周酌遠的穩音,他的那條風景視頻下面的評論暴漲,幾撥人馬各說各的, 好不熱鬧。
周酌遠一打開穩音,就被不斷彈出的消息提示轟炸,他停下跑步機, 坐到墊子上看別人給自己的評論, 樂呵呵地呲著牙笑。
裴鶴腦袋湊過來, 看到好多人要和他們三人行, 他擰開水杯遞給周酌遠:“他們想得還挺美。”
周酌遠一邊喝水一邊抬起來眼睛看回復,然后眼睛忽然瞪大了, 放下水杯嗆咳不止。
裴鶴定睛一看, 是很長的一段文章,里面全是一些污言穢語, 仔仔細細地描述“我”把周酌遠玩到哭的過程, 寫這種文章就算了,另一個主角竟然還不是裴鶴!
他一把搶過周酌遠的手機,狂按舉報。
周酌遠沒有阻攔他,視頻一遍遍播放,他聽著手機里面傳出的風聲,眼中的笑意隨著播放次數的增加慢慢減少一些。
裴鶴現在對周酌遠的情緒很敏感,那條回復舉報成功后,他將手機還給周酌遠。
“是在想清瀾嗎?”
周酌遠想他也許真的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蟲。
氣氛凝滯了一會兒, 裴鶴可以吃很多人的醋,因為知道周酌遠對那些人沒有意思,卻輕易不敢提起賀清瀾。
視頻仍然在播放著,重復的風聲。
周酌遠的手指陷進墊子里,撒謊道:“沒有,是你想他了吧?”
裴鶴被很會倒打一耙的周酌遠氣笑:“還騙我,你的表情明明是在想他!你這個三心二意的渣男!如果他當初沒有走,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會考慮我?”
周酌遠:“……他沒走我還考慮你那你不就是小三嗎?我不就是真的渣男嗎?”
裴鶴沒有辦法反駁。
氣氛再次凝滯住,周酌遠意識到這并不是可以蒙混敷衍的時刻,他主動抓住裴鶴的手:“我是在想他的安危,你們瞞著我很多事情,我無法知曉他現在的情況。而且那個無事牌我不該留著的,我想要還給他。但我對他已經沒有喜歡了,只喜歡你,鶴鶴,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說完這句話后,他看著裴鶴的側臉,忽然想到爬山的那天,他在很多雜草的斜坡下面,束手無策之際,聽到裴鶴呼喚自己名字時的心情。
他垂下一點眼瞼,輕聲補充:“不會有誰比你對我更好了。”
裴鶴此刻所有的不安都在周酌遠這幾句話中煙消云散,他轉過頭認真地望著周酌遠的眼睛,老實交代道:“其實我也和清瀾斷聯了,他說事情解決完會聯系我們,不過你想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去A國找他,就像之前我們一起去北城找吳姨一樣,當作畢業旅行。只是你要做好他為了我們的安全假裝不認識我們的心理準備。”
A國可比北城大得多,他們想要偶遇賀清瀾簡直是癡人說夢。
周酌遠站在xx海港的游船上時,依舊覺得裴鶴異想天開。
海風掀起他的頭發,寬松的沙灘襯衫鼓起來,裴鶴經常借用酒店的廚房給他做飯,他最近長了一點肉,修長的雙腿骨肉勻稱,比從前還要吸引人的目光。
五分鐘內應付完兩個人,周酌遠聚精會神地凝視前方,決定裝聾作啞拒絕所有人的交流。
前方海面整齊的褶皺出現幾處花白的波浪,鯨魚破水而出,又猛地砸向深藍的海面,高高濺起的水珠差點淋到他的臉上。
周酌遠后退兩步,不小心踩到一只皮鞋,他忙松開腳,剛想道歉,卻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溫和的聲音。
“抱歉,你沒事吧?”
這是他們來到A國的第六天,已經購買好后一天的機票回國。
周酌遠轉過身,賀清瀾大概剛從樓上的宴會出來,沒有穿他喜歡的白襯衫,一身正裝,胸口別著昂貴的胸針。
看到曾經的戀人,賀清瀾眼神沒有任何變化,他好像瘦了一點,不過看起來精神還可以,也沒有傷殘的跡象。
周酌遠并未摘下墨鏡,隔著鏡片禮貌地回應:“沒事。”
裴鶴端著飲料和點心走到周酌遠身邊,假裝沒看見賀清瀾:“累不累?我們去前面坐著吧。”
坐下以后,周酌遠將墨鏡摘掉,防止裴鶴誤以為他舊情難忘流眼淚。
裴鶴見他眼睛沒有紅放心了:“我沒騙你吧?”
周酌遠輕輕吐出一口氣:“對,你沒騙我,看來只有等他聯系我們的時候,我才有機會還回去無事牌。”
希望能夠有那么一天,他們可以坐下來,平靜地談論各自的秘密和當前的生活。
A國之旅比北城之旅順利得多,他們成功確認賀清瀾還好好活著,帶著很多的回憶與照片返回M市。
新生交流群的信息伴隨錄取通知書一塊寄到,周酌遠拉裴鶴進入學校大群,群里面熱鬧得很,消息沒一會兒就達到99+。
他翻著通知,學校鼓勵他們暑期進行一些社會實踐,提前攢一些學分。
裴鶴抱著周酌遠蹭他的脖子:“開學再說吧,我的小遠,你們醫學生上學后那么忙,都沒時間跟我黏一塊兒了。”
周酌遠便不再提這件事。
周末,打暑期工的孫玉卿邀請他們出來打球,晚上再聚個餐。
還是那幾個人,孫玉卿在上次打球建的群發的,還在市里的都來了。畢業以后大家都產生一些變化,主要變在外表上,打扮精致許多。
經過這些天的鍛煉,周酌遠耐力強了不少,其他人打不過他跟裴鶴,逼迫他們分到兩隊,于是又變成很激烈的廝殺。
打到平局的時候,裴鶴叫停了,他拽著上頭的周酌遠到休息區,把人按坐下來:“不許打了,歇著。”
周酌遠熱得滿臉通紅,不服氣道:“你是不是怕輸給我?”
裴鶴無奈道:“讓讓我吧,高考我都輸給你了,打球再輸給你,我不得被別人笑死?”
周酌遠知道是裴鶴在讓他,就算他的耐力變強一點,跟裴鶴也沒法比,打到后面肯定是他輸。
他不說話了,取出裴鶴給他泡好的葡萄糖水,在裴鶴眼皮子底下喝了兩口。
關琦站在場上,靜靜地望著他們。
沒有記憶的時候,他還能腆著臉擺出照顧的姿態,而現在,有人可以更好更周到地照顧周酌遠,他的靠近只會讓周酌遠想起前世的痛苦。
裴鶴根本抵抗不了這樣乖乖聽話的周酌遠,他索性跟著下場,坐在周酌遠旁邊,這次他們之間沒有隔著別人,他能夠很輕易地碰到周酌遠微涼的皮膚。
享受甜蜜的同時他也得承受一些抱怨。
“為什么要說我掃興?我都很愧疚了,你還要說我掃興。”
裴鶴:“我說我是擔心你逞強受更嚴重的傷你相信嗎?”
周酌遠:“……你當我是傻子?”
裴鶴解釋不了,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全憑本心,因為周酌遠對自己身體不上心的態度既著急又煩躁,他認為這樣的心情掃了他的興致。
還喜歡賀清瀾的裴鶴莫名其妙地擔心起情敵,所以才要在說完掃興以后跟隨不靠譜的隊友一起陪伴周酌遠。
周酌遠半天等不到下文,命令道:“你要向我道歉。”
裴鶴立馬說:“對不起。”
周酌遠好哄的時候真的是非常好哄,他很快就將注意力轉去別的地方。
隔壁的休息區似乎有人摔傷,一群人圍在一塊吵吵嚷嚷,過了一會兒,一個女生跑過來問他們有沒有帶碘伏。
裴鶴將碘伏借給她,周酌遠盯著女生離開的背影,眉頭皺了起來。
裴鶴不明所以:“怎么了?”
周酌遠剛剛通紅的臉頰逐漸失去血色,他呼吸變得有些急促:“鶴鶴,我可能真的忘記什么,好奇怪……”
裴鶴有些慌張,他順了順周酌遠的后背:“不開心的事情就不要去想,是不是哪里難受?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周酌遠搖頭:“沒有不開心和難受,或許是我的錯覺。”
他拿出手機刷新生群,想要從奇怪的情緒中脫離出來。
裴鶴見他臉色恢復正常,松了口氣。
場上打得激烈,孫玉卿的技術突飛猛進,一個三分球投得十分漂亮。
周酌遠的聲音幾乎被場上的歡呼蓋過,好在裴鶴離他很近。
“鶴鶴,學校的社會實踐,我想申請去山區進行一個月的支教。”
第94章 周酌意出沒 這日子忍忍還能過下去……
山區對支教老師的需求不多, 按照學姐學長們的經驗,A大在大部分學校只有一個支教名額,普通鄉村的支教名額比較搶手, 周酌遠并不打算爭搶。
“我不同意!”裴鶴收到周酌遠轉給他的表格,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
周酌遠坐在桌前填寫信息:“昨天在體育館的時候你不是還很支持嗎?”
裴鶴唰唰兩步走到他的面前,雙手按在桌子上:“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想要去那種地方!車子都進不去!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晚上發燒或者胃疼連去醫院都來不及?”
周酌遠按在鼠標上的手指停住:“我現在身體已經好很多,不會隨便發燒或者胃疼了。”
裴鶴:“那是因為我把你照顧得很好, 在那種環境下我要怎么樣照顧你?怎么樣給你做你喜歡吃的番茄滑蛋牛肉?”
他們兩個人都有一點自信在身上。
周酌遠這次確實是很沖動,他總覺得自己去支教完就能夠填補心中空掉的那一塊,或者說總覺得這是自己欠下的一個債。
他仰起頭與裴鶴對視:“鶴鶴, 我發誓可以照顧好自己, 如果在山上我真的生病, 以后所有事情我都聽你的。”
裴鶴抿了抿唇, 犟驢一樣的周酌遠做出的決定不會被他改變。
裴鶴最終還是妥協了:“你跟他們溝通,讓我陪你一起去。”
偏僻落后到這種程度的山區果然沒有人競爭, 周酌遠走了個線上面試的流程, 沒過多久就確認好支教的時間。
孫玉卿聽說這個消息,在群里面哀嚎:師父, 你這小身板跑那種地方去怎么吃得消哇?
周酌遠氣得瘋狂扣字:少放屁!我已經有腹肌了!你少拿自己的塊頭當作平均標準行不行?
他們叭叭叭吵了幾句廢話, 孫玉卿最后還感性起來:我會想你的,師父,你要平平安安回來。
周酌遠:……我是去支教,不是去剿匪。
在群里聊這件事情的后果就是他要去支教的消息很快傳到其他人耳朵里。
下午,周酌禮的電話就打過來。
“怎么被安排到那種山區?我找人給你換個地方。”
周酌遠很煩他的擅作主張:“不是被安排的,是我自己選的,我對搶別人的名額沒興趣!”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像是在內涵周酌意,周酌遠壓著怒火解釋:“我只是在說我自己, 這次不是在嘲諷你的小意。”
周酌禮想要說他任性的話堵在喉嚨中。
23歲的周酌遠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周酌禮這些年偏愛搶走他人生的周酌意,在他的各種想法里面早就失去了插嘴的資格。
周酌禮只能說:“山里溫差大,你多帶些衣服,去的時候喊我,我送你。”
周酌遠拒絕了:“不用,我要是需要人幫忙,可以自己花錢雇,不麻煩你。”
在北城生活五年,周酌遠別的長進或許不明顯,但是對于自己一個人能夠完成的事情已經有了很強的認知,更何況他現在有的是錢,既然可以用錢解決,他又何必欠下人情?
周酌禮怔怔地放下已經黑屏的手機,當初周酌遠態度不好地說“我是自己不會買嗎”的時候他感到痛苦,沒想到現在周酌遠態度特別好地說“不麻煩你”的時候他也會感到痛苦。
他的弟弟自己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他大概率一輩子都無法彌補周酌遠受過的傷害。
幾天后,周酌遠雇了兩個師傅幫助他們搬物資上山,是一些文具和生活用品,他提著一個行李箱跟在師傅后面,裴鶴跟在他后面,也提了一個行李箱,背上背著周酌遠那個大大的龜殼一樣的書包。
泥濘的小路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
前一個支教老師還沒走,他要給學生們介紹新的支教老師,在三天內逐漸把課程都轉交給周酌遠。
一共兩間教師宿舍,傍晚學生們回家以后學校里安靜得厲害,宿舍隔音很差,周酌遠收拾東西的時候能聽到前一個支教老師在房間里打電話的聲音,山區信號不好,聽得出來他們的聊天十分卡頓。
裴鶴蹲在地上翻他的行李箱,片刻后取出一瓶花露水,扯過來周酌遠的胳膊狂噴。
周酌遠捂著鼻子往后縮:“熏死了,你別噴了,馬上就消了。”
裴鶴瞪他一眼:“消什么消,你數數你都喂飽多少只蚊子了?怎么?救蚊子也能算進你的功德里?”
周酌遠望著胳膊上一排排的小紅點不再吭聲。
這里只能燒熱水洗澡,裴鶴鋪好床支好蚊帳以后就跑去廚房燒水。
吊扇“吱吱呀呀”轉著,一只飛蛾不知道從哪里鉆進來,鍥而不舍地撞向燈泡。
晚上睡覺的時候,裴鶴習慣性地把周酌遠摟進懷里,沒過一會兒,他聽到周酌遠說:“熱,咱們分得開一點。”
裴鶴:“……”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周酌遠在他嘴唇上親了一口:“我周末補償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這日子忍忍還能過下去。
裴鶴呼吸粗重起來,他爬起身,壓低聲音道:“我去沖個冷水澡,你先睡。”
周酌遠拉住他:“我用手幫你吧。”
裴鶴搖了搖頭:“你今天很累了,早點休息。”
周酌遠便撒開手,看裴鶴推開那扇小門,又將小門帶上。
他敢對裴鶴說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這樣的話,是因為有恃無恐,確信裴鶴不會傷害他。
這所學校的學生不多,幾個年級的孩子在一個教室上課,高年級上課的時候低年級就自習,總共兩個老師,一個校長,一個支教老師。
周酌遠每天忙得焦頭爛額,裴鶴天天蹲在廚房研究給周酌遠開小灶,他隔三差五下山一趟運食材,運食材的當天每個學生都能沾到光改善一下伙食。
可惜山上條件到底不如M市,裴鶴這么用心,周酌遠身上的肉還是一點兒都不見長。
周酌意作為下一批的支教老師,提前兩天上的山,這天是周末,校長說他們去山下采購了。
學校一共兩間教師宿舍,他沒得挑,等收拾完已經是傍晚,周末的廚房沒有人會來做飯,全靠教師自給自足。
周酌意吃了點面包,就在床上躺下。
他一直覺得周酌遠驕矜任性,沒想到在這樣簡陋破舊的宿舍,周酌遠也能生活得下去。
快要睡著時,他聽到隔壁傳來的動靜。
先是一陣悉悉索索,伴隨著壓抑的喘氣聲,然后是斷斷續續的水聲。
周酌意猛地清醒過來。
他這次申請支教,并非全部都是為了周酌遠,捐獻給他心臟的那個女孩子生前最后的心愿就是去山區支教,他主要是替恩人做完這件事。
他的床靠著墻壁,周酌意忍不住悄悄坐起身,往墻壁挪了挪,黑暗中他的眼睛睜得很大,心臟“噗通噗通”跳得厲害。
第95章 周酌意出沒 為什么周酌遠不能是他的呢……
薄薄的墻壁就跟不存在一樣, 周酌意能夠清晰地聽到裴鶴低聲誘哄周酌遠。
他渾身燥熱極了,腦中浮現出他的哥哥,不, 不是他的哥哥,是周酌遠,平日里對他總是頤指氣使的周酌遠臉頰泛著紅暈,濕漉漉的眼睛半睜著, 動一動就要淌下來眼淚。
不知道裴鶴做了什么,周酌遠忽然發出一聲啜泣:“輕點兒、輕點兒,好疼……”
帶著鼻音, 不仔細的話根本聽不見, 說不清是控訴還是撒嬌, 聲音很急促, 是一點抱怨的語氣,卻又很軟。
周酌意感覺自己鼻子一熱, 他慌忙扯出幾張紙巾, 抵在鼻子下面。
裴鶴應該是放輕了動作,周酌遠呼痛的聲音再沒有出現, 只傳過來一點兒悶悶的喘氣。
周酌意從前清心寡欲, 不曾想過會有這樣一天,他偷偷摸摸聽著周酌遠的聲音,幻想周酌遠的模樣,心中又燙又癢,恨不得對裴鶴取而代之。
天色徹底黑下來,周酌遠終于開口說話,講幾個字就要喘兩下:“我沒力氣了,讓我歇歇, 你先出去……”
裴鶴不情不愿:“你一歇就睡著了。”
周酌遠聲音發顫:“可是、可是……”
裴鶴對他還是太好,隔壁動靜漸漸小下去,后面的水聲是寧靜的水聲。
周酌意就不會對周酌遠那么好,誰叫周酌遠一直對他不好?如果是周酌意的話,就算周酌遠最后哭著跟他求饒,掛在他身上發抖,眼淚掉個不停,喊再多的“好疼”,他也不會輕易放過周酌遠。
他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纏著周酌遠的真正目的。
為什么周酌遠不能是他的呢?既然不是他的雙胞胎哥哥,為什么周酌意不能夠成為周酌遠的戀人?周酌遠害死他一回,重生以后用自己的身體來補償不是理所應當?
周酌意想到這里,興奮地閉上眼睛睡過去。
在臟亂的教師宿舍中,他夢到第一次見周酌遠的情景。
是非常好看的少年,筆直地站在玄關,眼睛很亮,映著屋內璀璨的燈光。
祝婉指了指周酌意:“那就是你的弟弟小意。”
話落,周酌禮突然向前一步,擋在周酌意面前。
少年的眼中出現一瞬間的茫然,只有周酌意注意到了,茫然很快消失,他的眼神變得兇狠,充滿警惕,像是周酌意之前在動物園看到的小狼崽,離人群遠遠的,齜牙咧嘴地沖著他們。
周酌意三步并作兩步繞到周酌遠面前,激動地牽住他的手,那個時候周酌遠還沒有很殘忍地對周酌意說“我不喜歡你碰我”。
“哥哥。”周酌意露出友好的笑。
周酌遠不回應他,抽出手對祝婉說:“我想去我的房間。”
周酌意有些傷心,他又夢到他和周酌遠最要好的時候,他們在客廳的丑桌子上學習,周酌遠端過來飲料,灑在他的筆記本上。
飲料是燙的,周酌意急忙站起來,去看周酌遠有沒有被燙傷。
周酌遠任他檢查,嘴里安撫道:“我沒事,小意,你別擔心我。”
周酌意是被隔壁的爭吵聲驚醒的。
周酌遠似乎很焦躁,在小房間里來回踱步:“吳姨現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你要我怎么放心?!她就是喜歡強撐,要不是她總是忍著痛不說,也不會到癌癥末期才發現。我再有幾天就可以回去了,你幫我去看看吳姨又能怎么樣?!我在這二十幾天都沒出過事,你不要總是把我看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廢物行不行?!”
裴鶴的聲音夾著怒火:“吳姨那邊你隨便找個人過去照顧不可以嗎?”
周酌遠:“她膽子小,而且我只信任你,在這邊我也可以隨便找個人照顧我!要不是吳姨,我早就死了,根本活不到今天!”
吳姨?是在之前的綁架案中救了周酌遠的人嗎?周酌意想。
裴鶴憤怒地喘著粗氣,雖然周酌遠這句“只信任你”讓他很受用,但他還是不能接受周酌遠如此隨心所欲的行為。
周酌遠抿了抿唇:“吳姨是世界上對我第二好的人。”
裴鶴沉默良久,最后語氣很不好地妥協道:“你忙完給我打電話,我接你下山。”
他“哐啷哐啷”地收拾東西,聲音轉移到室外,他們和校長聊了幾句。
周酌意起床的時候,裴鶴已經離開。
日頭正烈,蟬鳴鳥叫不絕于耳,他走進廚房,柴火堆里藏著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周酌遠正坐在鍋后面的小板凳上燒火,看清來人的臉后,周酌遠一下子跳了起來,小板凳倒了下去,他臉色難看得厲害:“你怎么在這里?”
周酌意溫柔地笑:“我來做支教,是新的支教老師,好巧呀,周酌遠。”
周酌遠抓緊手中的火鉗:“他們怎么會允許你來這種地方?”
周酌意苦笑:“我早就離開周家,已經沒有人管我啦。”
柴火噼里啪啦,明明滅滅的火光照在周酌遠臉上,他冷冰冰地道:“你活該,這本來就是你應得的。”
周酌意逼近兩步,他比周酌遠要高上一點。
然而周酌遠毫無所覺,完全不認為周酌意能對他做出什么,一雙眼睛中寫滿嫌棄與不耐煩:“我不會給你做飯的,你要做飯等我用完了自己做。”
周酌意望著他,嘆了口氣:“那我可以看你做飯學習一下嗎?我沒用過這種灶臺。”
周酌遠嗤笑一聲:“像你這種嬌生慣養的小少爺,非要假惺惺學別人來支教,到時候受不了提前跑路就是在耽誤這些孩子。”
他沒有趕周酌意走。
周酌意站在旁邊,看他揭開鍋蓋,面不改色地拿起鏟子攪拌了一下里面糊成一坨的面條。
周酌意差點繃不住自己的表情:“……你中午就要吃這種東西?”
周酌遠用力蓋上蓋子,惱羞成怒一樣:“你什么意思?你會做飯嗎就在這里嘲諷我?而且要不是你過來打擾我,我怎么可能會煮糊掉?”
裴鶴將他照顧得太好,一次都沒有讓他用過這里的灶臺,他本就廚藝不佳,第一次失手明明是正常的事情。
周酌意憋了半天,沒憋住,還是笑出了聲:“書呆子。”
這話要是由旁人來說,周酌遠倒不會有很大的感覺,但是由周酌意說出來,他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仿佛他除了念書以外什么優點都沒有,還要厚著臉皮嘲笑別人。
周酌遠的眼圈有點紅起來,他推開周酌意,將自己的午飯盛到碗里。
周酌意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不小心又傷害到脆弱的周酌遠,他攔住想要端著碗離開的周酌遠,語氣帶上懇求:“我不會燒火,你幫我燒火,我做的飯分你一份。”
碗底有點燙,周酌遠的手指很快被燙紅,他的胸口劇烈起伏,是在糾結要不要對周酌意心軟。
周酌意從他手里奪過碗,二話不說把所有的面條全部倒進泔水桶里。
周酌遠這下真的火冒三丈:“你有病嗎?!我好不容易煮的!”
周酌意可憐兮兮地道:“幫幫我吧。”
周酌遠丁點兒不相信他的廚藝,會做點心和會做飯是兩碼事,可到了這個地步,只能勉強配合周酌意對付一口。
他重新套上手套,坐到后面去燒火。
食材不多,周酌意煎了兩個蛋,用周酌遠剩下的面條煮了兩碗陽春面,又炒了一盤肉絲。
廚房有一個小桌,周酌意擺好凳子,招呼周酌遠過來坐。
肉絲很香,周酌遠權衡一番,決定不端回去宿舍,在這里吃完就能洗掉碗筷很方便,而且憑什么到現在他還要躲著周酌意?
吃到一半,周酌意小心翼翼地問:“怎么樣?”
周酌遠筷子沒停:“一般般。”
周酌意笑了笑:“那后面幾天我們都這么做飯吧。”
周酌遠看著他臉上的笑,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口誤,說的是“很不錯”而不是“一般般”。
其實味道是很不錯的,僅僅比裴鶴做的差上一點。
周酌遠垂下眼瞼:“后面幾天都有阿姨來做飯,不需要自己做。下午我教你燒火,如果你想提前回家,一定要跟校長溝通好,及時安排新的支教老師。很少有人愿意來這里,沒有老師的時候孩子們只能放假,他們的進度很落后,你能講多少講多少,讓他們多學會一些總是好的。”
他很少這樣心平氣和地同周酌意講這么多話。
周酌意喉結滾動了一下:“我不會提前回家。”
周酌遠不置可否:“你上來的時候也看到了,天黑以后不要下山,最好也不要出學校,有事情早點聯系你爸媽和你大哥。”
周酌意放下碗筷:“我已經不是周家人了。”
周酌遠:“那就聯系林家人,他們很愛你,不會不管你。”
這些年林家沒少借來看他的名義給周酌意送東西,上一世,江月儀還說要把害死周酌意的他送去喂狗。
周酌意瞧著他平淡的神色,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堵得慌。
周酌遠去洗碗了,學校沒有空調,他都穿的短褲短袖,腿上被蚊子叮了好幾個包。
周酌意收回視線,不再看他。
第二天就是周一,學生們返校上課,周酌遠介紹完周酌意,讓他搬個板凳坐到教室后面聽課。
下午的課就由二人交替著上,周酌意輪到最后一堂課,快下課的時候,他聽到學生們嘰嘰呱呱吵鬧起來。
周酌意剛開始以為學生們臨近放學浮躁,后來聲音越來越大,他不得不點名一個學生:“告訴老師,你們在聊什么這么激烈?”
學生猶豫了一會兒,說:“周老師被蟲子咬了,我們想下課去看看周老師。”
周酌意擰緊眉心:“什么蟲子?”
第96章 周酌意出沒 周酌遠打完人就僵住了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拉著周酌意去看后面的垃圾桶, 里面躺著一只死掉的蟲子。
剛才被點名的學生說:“周老師被咬了以后脖子就紅了一大片。”
周酌意拍下蟲子的照片,轉頭說:“先坐回去上課,放學后我帶你們去見周老師。”
夏天放學時天還是亮的, 周酌意站在教師宿舍門口,輕拍了兩下木門:“周老師,同學們說來看看你。”
孩子們跟在后面應和著。
周酌遠過了一會兒才來開門,他換上一件高領短袖, 臉色有些蒼白:“來看我什么?你們快點回家,馬上天要黑了。”
他嚴厲的語氣讓學生們有點害怕,只有上課說得最兇的那個男孩子鼓起勇氣:“我爺爺說山里好多蟲子是有毒的, 您真的沒事嗎?”
周酌遠的態度緩和一點兒:“沒事, 我帶了藥, 你們回去讓家里也準備一些XXX藥膏, 要是再遇到這種蟲子可以用。”
他把孩子們都趕走了。
周酌意沒走,跟著擠進他的房間, 里面彌漫著藥膏氣味。
當著學生的面, 周酌遠沒讓他滾,只臉色鐵青地收拾桌面的東西。
周酌意抓住他的手腕:“我看看你怎么樣, 是咬在脖子上嗎?”
周酌遠手上攥著藥膏, 額頭滲出來冷汗:“你看個屁,你又不是醫生,都說擦過藥了,別碰我。”
周酌意咬住下唇,十分委屈的模樣:“萬一有哪些地方沒有涂到呢?我查了那個蟲子,特別毒,我不看一眼怎么能放下心?”
周酌遠最煩他露出這樣的神情,好像周酌遠欺負他似的:“我用得著你不放心?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弱不禁風一碰就倒嗎?別在這里礙我眼, 我要休息了。”
說完,他就將周酌意甩開,打開藥箱放進去藥膏。
周酌意朝那個藥箱多看兩眼,這一看眉頭瞬間皺緊,他趁周酌遠合上前迅速把藥膏取出來,語氣難得帶上幾分強硬:“你這藥膏不對吧?和你剛才說的根本不一樣!”
周酌遠差點夾到他的手,又聽見向來乖巧聽話的周酌意和自己這樣講話,怒意一下子沖上來:“你懂什么?!放下我的東西滾出去!”
周酌意在這樣不留情面的話語中也氣紅了眼睛:“我是不懂,你在我面前逞強到底有什么好處?!你那點面子就那么重要?!”
“啪”
周酌遠打完人就僵住了,他慢吞吞把手收回來,手指蜷了蜷,很尷尬很無措。
他知道自己經常死要面子活受罪,周酌意只是指出來,根本沒做錯什么,他總是遷怒周酌意,從認識周酌意那天起,他就把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歸咎到周酌意身上。
可是他控制不了,每次一看到這個人,他就會想起身邊所有人對周酌意的疼愛,對周酌意的喜歡,他在周酌意面前總是情緒失控,恨許多人。
該死的系統真是不公平,所有的好性格好人緣都給周酌意,壞脾氣壞性格都留給周酌遠。
他不想這樣的,害死周酌意一次,他并不想再傷害周酌意的。
他清楚自己嫉恨這個人,還沖動容易上頭,所以他躲得遠遠的,都怪周酌意非要往他跟前湊。
都怪周酌意不好。
這一巴掌讓整個房間陷入寂靜。
窗外的蟬還在叫,一聲接著一聲,叫得人心煩意亂。
周酌意臉上浮現出淺淺的巴掌印,再次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對不起,我只是不想你難受,網上說這個蟲子咬完,能疼得人整晚睡不著,我那里有你說的藥,我想你早一點好。”
周酌遠在床邊坐下來,硬邦邦地道:“那麻煩你借給我用一下,謝謝。”
周酌意拿回來藥放到他手上,人卻沒有走。
周酌遠似乎已經平復下來情緒:“你還有什么事?”
周酌意抿了抿唇:“我幫你涂好不好?”
周酌遠很想再罵他幾句,看到他臉上的巴掌印又忍住了:“不好。”
周酌意回到房間,翻來覆去幾個小時,半夜,他終于忍耐不住,從窗戶翻進周酌遠的房間。
蚊帳被風吹得往里鼓,周酌遠趴在涼席上,薄薄的被子亂七八糟地搭著后背,露出的皮膚泛著紅。
周酌意輕手輕腳地扯下來一點被子,呼吸停滯片刻。
周酌遠原本單薄白皙的脊背此刻紅腫一片,被咬的地方是脖頸左下方,周邊起了一圈深紅色的血點,還有幾道指印,應當是他自己抓的。
這種地方自己最難夠到,周酌意要幫他他還說不好。
手機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房間內只剩下照進來的月光。
周酌意起身找到藥膏,面無表情地給周酌遠又上了一遍藥。
第二天,可能是因為距離下山的日子不到三天,也可能是因為昨天動手打人有些許愧疚,周酌遠對周酌意的態度和煦許多,他在一起吃早餐的時候甚至問了周酌意一句:“你有沒有什么缺的東西?如果我那里有可以留給你。”
周酌意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
晚上,他再次翻窗進入周酌遠的教師宿舍。
藥的效果很不錯,周酌遠后背已經消腫,只剩下一些小血點。
周酌意擠出藥膏,昨天沒想那么多,這次涂的時候,直接觸碰到周酌遠的皮膚,不免有些心猿意馬。
皮膚又軟又滑,和周酌遠這個人完全相反。
屋外掀起一陣風,蟬鳴聲中忽然混進兩聲青蛙叫聲,突兀至極。
周酌遠被驚醒,他猛地睜開眼,看到周酌意的剎那心臟狠狠一跳,頃刻之間出了一身冷汗。
第97章 周酌意欺負小遠 周酌遠何曾這么害怕過……
凄凄冷冷的月光照進來, 纏在周酌意四周,只是他背對著窗戶,五官模糊, 像是索命的厲鬼。
周酌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他狠狠拍開周酌意粘著藥膏的手,迅速彈到小床的另一邊,色厲內荏道:“你是什么東西?!”
周酌意起身打開燈, 一臉的無辜:“是我,小遠,我來幫你上藥。”
周酌遠看清他以后, 緊繃的神經這才松懈下來, 隨之而來的是滔天的怒火, 頭被氣得生疼:“你是真的有病!誰準你進來的?!誰準你叫我小遠的?!是之前的手術把你的腦干摘掉了?!為什么你總是聽不懂人話?!”
周酌意停頓片刻, 然后白著臉問道:“你很討厭我嗎?”
周酌遠是真的不想再跟他糾纏,索性冷笑道:“討厭你?說得也太好聽了, 我是惡心你, 看到你就想吐。”
周酌意嘴唇動了動,好半晌才發出聲音:“為什么?我已經搬出周家, 你為什么還討厭我?明明你回家以后, 是我對你最好,我那么喜歡你,你為什么最討厭我?”
周酌遠聽見周酌意這樣的發言,腦中空白一瞬,全身的血管都仿佛被凍結住,再開口的時候語氣平靜至極:“你的意思是說,你一直都知道你身邊的人不喜歡我,對我沒有那么好, 是嗎?”
他還是輕信了所謂的小說,周酌意也不是那么單純完美的圣母。
此刻,周酌意才真正慌亂起來,他盯著周酌遠不含一絲情感的雙眼,急匆匆地為自己辯解:“是,可是誰叫你對我不好?你總是對我不好,我從來不會說你壞話,但是你每次對我不好都會被別人發現!”
周酌遠頓了頓,然后道:“所以,你也知道他們是因為你才越來越嫌棄我,是嗎?”
今夜的風有點大,幾片樹葉被吹進屋子,啪嗒落在地上。
周酌意咬緊牙關:“我知道,所以我為你說過很多次話,不然你告訴我我還能怎樣做?”
周酌遠沒有回答他,語氣愈加咄咄逼人地追問:“你說你喜歡我,那你敢發誓,當你看見你身邊那些人厭憎我的時候,心中真的一點得意或喜悅的情緒都沒有?”
周酌意一時間啞口無言。
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發誓從未故意引導身邊的人仇視周酌遠。
然而,周酌遠的這個問題他卻回答不了。
旁人嫌惡周酌遠的時候,他確實會陰暗地感覺到愉悅。
一方面,比雙胞胎哥哥更討人喜歡一定程度上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另一方面,他想成為唯一一個會對周酌遠好的人,想成為他的救贖。
只是他沒想到,周酌遠會那么偏激。
他不會被任何人救贖。
周酌遠沉默片刻,輕輕嘆了口氣:“喜歡不是這樣的,周酌意,你走吧,我以后不想再見到你。”
周酌意卻沒有像周酌遠預料的那樣失魂落魄地離開,他碾碎腳邊的樹葉,問:“那是什么樣的?是裴鶴那樣?他有我對你更好?他會和我一樣,即使你想要他去死,也能很快原諒你嗎?”
周酌遠瞳孔驟然一縮。
“什么?”他的腦中霎時間嗡嗡作響,問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嘴唇哆嗦得厲害。
周酌意掀開蚊帳,慘白的臉如同鬼魅:“我說你既然這么惡心我,為什么還要心軟?為什么不干脆讓我去死?不是恨不得我去死嗎?!”
周酌遠的手指深深陷進掌心,忽然間連話都說不出。
這張床很小,裴鶴在的時候,兩人要側著睡才能空出小塊空間,周酌意一把握住他的腳踝,想將周酌遠從邊上拽到面前。
那只手上全是藥膏,黏膩冰冷,周酌遠臉色一下子就白了,他用力扯開周酌意的胳膊:“神經病!滾!你別逼我動手!”
周酌意順勢抓住他的手腕,兩人在一動就吱吱響的小床上扭打起來。
他的力氣比周酌遠想象中大得多,周酌遠半天都沒能壓制住他。
周酌意絲毫不顧及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腳,一邊試圖將周酌遠壓在身下一邊說:“你知道死在冰冷的手術臺上的滋味嗎?你知道發現自己怎么努力都活不下去的絕望嗎?”
趁周酌遠失神的時候,他猛地攥住那兩只纖細的手腕,并到周酌遠頭頂上方的位置。
這個姿勢不好發力,周酌遠體力耗盡,一時間竟難以掙脫,周酌意有備而來,從口袋里抽出一截束縛繩,三下五除二將他的手腕捆在一處。
周酌遠氣得想用頭撞他:“瘋子!畜牲!你在做什么?放開我!”
周酌意看著他的模樣,忽然輕輕地笑了:“沒關系的,我會原諒你,不管你對我有多壞,我都原諒你,因為你以后就是我的了。”
周酌遠只覺得毛骨悚然,他拼命掙動著,佛珠后面的皮膚又被磨出血。
周酌意按住他,眉頭緊鎖:“別動,你弄傷自己,我會心疼。”
他騰出一只手去摸周酌遠的臉:“我已經在山上準備好房子,那里沒有信號,任何人都找不到我們,你會被鎖在床上,我照顧你一輩子,小遠,我愛你,會一輩子對你好。”
周酌遠面色倏地煞白,嘴巴一張一合,原本清凌凌的聲音此刻格外沙啞:“周酌意,我從沒有對你心軟,如果不是有人用我的命威脅我,你不可能活到今天。你不如去愛那個威脅我的人,何必在這里自作多情!”
周酌意眼神瞬間變得兇狠,他低下頭啃咬周酌遠的嘴唇,卻是反被周酌遠咬破了皮。
周酌遠別過頭咳嗽一陣,沾著血的牙齒不住打顫,嗓音比剛才還要難聽:“去死,畜牲東西,你去死……唔!”
周酌意死死捂住他的嘴,手指陷進臉頰,在好不容易長出點肉的臉頰上印出幾個指印。
他冷眼望著周酌遠故作鎮定地瞪他,一會兒過后,他抹掉嘴唇上的血,張開嘴,不留余力地咬住周酌遠肩頸交界的那一小塊肉,力道大到像是要將骨頭都嚼碎吞下去。
手下的身體開始顫抖,周酌意不為所動,不把那塊肉咬下不罷休似的。
直到捂在周酌遠嘴上的手虎口處一涼。
周酌意心中一驚,猛然抬起頭。
只見周酌遠漂亮的眼睛大睜著,睫毛早就被打濕,就連頭發都被汗水和淚水凝成一縷一縷,彎彎曲曲地黏著蒼白的臉,幾道淚痕已經干了,那雙眼睛還在源源不斷地冒出大顆大顆的眼淚。
周酌意慢慢將手從他的臉上挪開。
剛能說話,周酌遠就斷斷續續地接上之前的詛咒:“去死,我早該、弄死你……”
可惜配上滿臉的淚痕和不斷滾落的淚水,這句話實在是沒什么震懾力,只讓人覺得他可憐。
周酌意伸手想幫他擦掉眼淚,周酌遠卻像是被嚇到般,身子狠狠一顫,頭偏過去,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
太過分了,明明周酌意才只是咬了他一口,還沒來得及對他做什么,他就這樣一副被欺負得要崩潰的模樣。
周酌意心口痛得厲害。
他在周酌遠恐懼無助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解開那條束縛繩。
周酌遠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恢復自由,在周酌意檢查自己手腕的傷痕時都沒怎么掙扎。
藥箱放在屋內唯一一張桌子上,周酌意提過來,給周酌遠處理傷口。
肩上的牙印很深,有兩處見了血,周酌意用棉簽給那兩處消毒。
傷口處理完,周酌遠依舊撲簌簌掉著眼淚,嘴里念叨些什么,周酌意湊過去,把人嚇得又是一抖,“去死”兩個字都變了調。
在山上,他們可以輕松地和所有人斷聯,裴鶴不在,以后不會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
周酌意鼻子一酸。
他拽過來被子,包裹住周酌遠按進懷里:“對不起,我跟你開玩笑的,對不起……”
他襯衫的胸口處很快被沾濕,冰涼的淚水鋼針一樣扎進他的心臟。
周酌遠何曾這么害怕過?
也是,不久前,他才考上夢想中的A大,有相愛的戀人,周酌意要毀掉的是他過去所有的努力和對未來所有的憧憬。
只是錯過這次機會,周酌遠就再也不可能變成周酌意的了。
狂風呼嘯,蟬鳴都被壓下去,周酌意一遍又一遍重復,既在安慰周酌遠,也在說服自己:“我跟你開玩笑的,對不起,我根本沒有在山上準備什么房子,也沒有要鎖住你,我就是受不了你討厭我,想嚇唬嚇唬你,真的對不起,周酌遠……”
以后,不是哥哥,不是小遠,只是周酌遠。
第98章 周酌意火葬場 他不過比你多活五年
周酌遠仍然在發抖, 肩上被撕咬的疼痛,耳邊陣陣的嗡鳴,還有周酌意說很多遍的“對不起”, 他分不清哪一個更耗費他的心神。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自從周酌意死后,那些被困在夢魘中的日日夜夜, 有多少是在懼怕周酌意的鬼魂回來帶他下地獄,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重生一次,發生許多事情, 他救下周酌意, 以為和前世的悲劇劃清界限, 卻在這個時候得知周酌意同樣重生了, 帶著死前的記憶,說要將他一輩子鎖在山上。
他無法不害怕。
周酌意見他沒有掙扎, 將人摟得更緊一些。
下定決心以后, 他忽然想起來,周酌遠其實也不是一直對他不好。
那次他一個人來學校找周酌遠, 周酌遠分明可以不管他的, 卻還是管了,結果被綁匪趁虛而入,差點死在醫院。
成人禮那天,周酌遠也可以不對他笑,不給他擁抱和祝福。
原來他只記得周酌遠的不好,是想為自己的行為找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好讓他能夠理直氣壯地做出強迫周酌遠的事情。
他怎么做出這種事啊?
他明明了解周酌遠的脾氣,明明知道周酌遠最喜歡嘴硬。
周酌意胸口又悶又痛, 他不再為自己辯解,啞著聲繼續道歉:“對不起沒有真正站在你的角度為你考慮過,對不起偷偷享受這么久你爸媽和大哥的愛,對不起因為我的緣故讓你被我的朋友排斥。”
“對不起總是想和你親近讓你感到惡心……”這一句說得無比艱難,周酌意說完以后頓了好長時間,才繼續說下去,“對不起一直身體不好讓你被迫忍讓我,對不起沒有控制好情緒咬傷你,對不起……”
不管是不是他的錯,他都認了,一件一件列出來向周酌遠道歉。
他一口氣說出這么多對不起。
而周酌遠害他死在冰冷的手術臺上,卻一個對不起都說不出來。
這是沒有道理的。
周酌遠不記得死亡的痛苦,并不代表死亡就沒有痛苦,如果不是該死的系統,周酌意死了就徹底死了。
黑暗中,他聽見周酌意很重很重的心跳聲,嘴唇動了動。
周酌意身體一震,他捧起周酌遠的臉,急切地問道:“你說什么?”
周酌遠的眼睛已有些紅腫,看到的周酌意也模模糊糊,他張開嘴,想重復剛才的話,然而脫離黑暗的環境,直面周酌意時,他又很難發出聲音。
周酌意看他因為勉強自己呼吸都變得艱難,再次將人按進懷中:“沒事,沒關系,不想說就不說,我不怪你,你不原諒我也沒關系,我永遠原諒你……”
只要周酌遠不是真心想要他死,就夠了。
抽泣聲漸漸消失,風小了一點,只是被子下面的軀體依舊顫抖不止。
周酌意忽然察覺到不對,他松開壓在周酌遠背上的手,周酌遠卻沒有坐起來,而是軟綿綿地歪倒下去。
周酌意慌忙扶住人,手哆嗦著去摸周酌遠汗涔涔的額頭。
周酌遠面色潮紅,眼皮一搭一搭,原本被風吹得冰涼的身體此刻竟然滾燙。
周酌意徹底慌了神:“是不是很難受?你忍一忍,我現在背你去醫院……”
周酌遠被他的動作驚醒,頭痛欲裂,發出的聲音虛弱到連窗外的風聲都比不過:“放開我……”
周酌意急得不行,解釋道:“我是送你去醫院,你發燒了。”
周酌遠恢復一些神智,他咳嗽兩聲,喉嚨像刀割一樣疼,可他不想大半夜和周酌意一塊兒摔死在路上,忍著疼開口:“發燒而已,我有藥,先拿給我吃點……”
喂完藥以后,周酌意就坐在旁邊守著,因為周酌遠喊冷,他把自己的被子也抱過來。
情況卻沒有像周酌遠說得那樣好轉,鳥鳴啼曉,周酌意上前一摸,居然比半小時前還要燙,他強行穩住心神,喚了兩聲。
對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他攥緊雙拳,就知道不該聽信周酌遠的鬼話。
只是周家人到達山下還需要些時間,周酌意跑出去找校長請假,又雇了一個村民跟著自己,防止他們路上出現什么意外。
清晨露重,周酌意穿著雨靴,分外小心地看著路,直到在路上碰到周酌禮的那一刻,他才敢松掉那口氣。
幾人慌慌張張地將周酌遠送到最近城市的醫院。
點滴緩緩落下,周酌意有些恍惚,周傅軒示意幾次他都沒有看到,祝婉上前拉住他的手,領著人走出病房。
周酌禮給周酌遠掖好被角,也神情嚴肅地跟出去。
祝婉松開手,語氣帶著怒意:“小意,告訴我,是誰欺負了你們?你別怕,我們肯定不會放過那些人。”
周酌意嘴唇的傷口十分顯眼,周酌遠肩上的牙印和手腕的傷痕更是觸目驚心,他們看到時恨不得立馬將罪魁禍首千刀萬剮。
周傅軒見他低著頭沒有反應,還以為一直被保護得很好的周酌意受到很大驚嚇,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沒事,我們在這里,你盡管說。”
周酌意還是沉默。
祝婉疑惑地喊道:“小意?”
周酌意終于抬起頭,承認道:“是我。”
祝婉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什么是你?”
周酌意重復:“是我欺負的他,我本來想把他鎖住,和我一輩子生活在山上,后來他哭得太厲害,我只好放棄……”
“啪”
這一巴掌是周傅軒打的,比周酌遠打的那一下要重得多,從小到大,因為他的病,周傅軒一次都沒有打過他。
周酌意偏過頭,沒再說話。
向來溺愛他的祝婉這次都沒阻攔,而是顫著聲道:“小遠可是你哥哥!”
周酌意勾起一點嘴角,竟笑起來:“他可從沒把我當弟弟,您這話千萬別叫他聽見,不然他又要生氣。”
祝婉咬著牙:“你怎么會變成現在這樣?對不起你的是我們,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怪他嗎?”
周酌意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瞥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壓低聲音生怕里面的人聽到似的:“我前世可是十八歲就死了,他要了我的命,你居然叫我不怪他?”
這句抱怨并不是針對周酌遠,而是針對祝婉。
“我不是周家人,把周家的東西還給他理所當然,可是死掉一次的人是我,你們憑什么不允許我怪他?”
周酌意更在意周酌遠說的那句恨不得他去死,但不代表他就完全不在意祝婉對他前世死因輕拿輕放的態度。
“你們不覺得這樣對我太無情嗎?”
永遠原諒周酌遠是他的選擇,祝婉憑什么對他做出這么過分的請求?
說完以后,病房走道重新恢復安靜。
良久,周傅軒望向周酌意,眼中的情緒格外復雜:“你之前說,不會怪小遠,我們才沒有說出這件事,因為怕你擔心自責。”
周酌意心里咯噔一聲,直覺周傅軒要說的不是什么好事。
周傅軒閉了閉眼:“你手術后,有人拿著小刀要刺殺你,是小遠豁出性命去救你,我進去的時候,刀尖距離小遠的脖子僅僅不到一公分,他差點就死在那把刀下,胳膊被扎了一個窟窿,地上全是他的血……”
周酌意后退一步,他張開嘴,想問為什么周酌遠自己不跟他說,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還能為什么?周酌遠就是這么個人。
周傅軒講著講著,臉上也浮現出痛苦:“我們叫你不怪他,不是說你不能恨,只是想你恨我們就好,小遠不欠你的,他說出那樣的話,是因為我們先對他不好,是我們欠的你……他的身體不好,前世,他不過比你多活五年……”
第99章 周酌意火葬場 喜歡不是這樣的
周酌意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不可能!我都已經死了, 你們不會再因為我的病忽視他,他為什么身體還會變差?”
周傅軒的話堵塞在喉嚨里。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抬起手, 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周酌意怔住。
周傅軒這個人,自負、要面子,周酌遠身上的一部分缺點就繼承自他,別說周酌意, 就連祝婉都沒見他什么時候這樣反思過自己。
“你死后,我對小遠實施了家暴,不讓他去上學, 在你葬禮那天, 他離家出走, 再也沒有回來。他一個人跑到北城, 沒能好好養傷,就為生活奔波, 我們發現他的時候, 他已經……”
說到這,周傅軒再次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害死了小遠, 也害死了你, 如果我那天沒有罵他晚回家,他肯定不會情緒失控,對你說出那樣的話。”-
病房門打開,又關閉。
周酌意靠著墻滑坐到地上,走廊只剩下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
原來他死后,周酌遠根本什么都沒能得到,他什么都沒有還給周酌遠。
他還在那里自以為是地想驕矜任性的周酌遠竟然成長了,能夠受得了山區教師宿舍那樣的環境, 結果周酌遠早就在社會上吃過很多的苦,住過很多年簡陋的出租屋。
周酌遠死的時候甚至都沒有人發現,獨自一人等死,會有多痛苦多無助?
他果真是一個畜牲,居然用瀕死的絕望去恐嚇周酌遠!
什么只是咬了一口,他是硬生生揭開周酌遠身上所有的傷疤,在上面撒鹽,還要困惑他為什么那么脆弱一碰就會碎掉。
一無所知的周酌意對周酌遠做出的每一件事都那么殘忍。
裴鶴是一路跑著來的,他直接略過周酌意去開門,手上汗太多,從門把上滑落,他胡亂在身上擦了兩下,終于擰開門把進去。
祝婉正在用棉簽沾濕周酌遠的嘴唇,昨晚哭了太久,又高燒到現在,周酌遠的嘴唇干得厲害。
人還沒有醒,短短幾天,他身上長出的少到可憐的肉就不見了,躺在床上呼吸都很微弱,讓裴鶴想發火都沒有辦法。
祝婉直起腰,白著臉質問:“你為什么沒有陪著小遠?”
知曉周酌遠的經歷以后,裴鶴對周家人再也擺不出好臉色:“這是我和小遠之間的事情,跟你們沒關系,現在你們可以回去了,我來照顧他。”
祝婉緊緊捏著棉簽:“是你說會一直陪著他,我才沒有阻止他去支教。”
裴鶴冷聲道:“您準備怎么阻止?將他鎖在家中?和周酌意的行為又有什么區別?”
祝婉無言以對,只能沒有底氣地說:“不管怎么樣,這次是你臨時離開,把他一個人丟在山上。”
周酌遠醒來的時候,就聽見裴鶴聲音像含著冰碴子似的:“對,我現在非常后悔,我不該臨時離開,讓他被周酌意欺負成這樣。”
他慌忙閉上眼睛開始裝睡。
祝婉發現他醒來,呼吸停滯片刻,然后蹲下身摸了摸周酌遠的額頭:“對不起小遠,我們太大聲了,有沒有哪里難受?”
周酌遠睫毛顫了顫。
裴鶴臉色鐵青地為他做翻譯:“你們出去,他現在不想見你們。”
祝婉的動作僵住,她望向周酌遠緊閉的雙眼,手慢慢收回來。
半晌,幾道腳步聲響起,又漸漸消失。
周酌遠不安地摳了摳被子,裴鶴坐在他旁邊不知道搗鼓些什么,一直沒有出聲。
片刻過后,裴鶴終于開口,依舊像含著冰碴子:“別裝了,起來吃藥。”
周酌遠眼睛腫到只能睜開一半,里面的心虛都要溢出來。
裴鶴臉色難看,扶周酌遠起身的動作卻和以往一樣小心,他將手中的藥送進周酌遠嘴里,又及時遞上水杯的吸管。
是治療焦慮癥的藥,雖然不久前的檢查結果顯示有所好轉,但仍然不能輕易停藥。
周酌遠老老實實喝光一整杯的水,啞著嗓子道:“鶴鶴,我……”
裴鶴打斷他:“好了,等你康復后再說。”
周酌遠就垂下腦袋,一副委屈的模樣。
裴鶴磨了磨牙。
他還是緩下來神色,坐到床邊輕手輕腳地拉開一點周酌遠病號服的衣領:“我看看傷口怎么樣了。”
牙印很深,到現在都是深紅的,裴鶴虛虛地碰了一下,聲音更柔和一些:“還疼嗎?”
周酌遠懨懨地搖頭。
裴鶴親了親他的眼角:“吳姨只是腳扭傷,現在已經能正常走路。再睡會兒吧,我坐這里陪你,沒事了。”
周酌遠不知道為什么,心里一下子酸得厲害,眼淚啪塔啪塔地砸到被子上。
他不懂一個“沒事了”為什么會讓他產生那么大的反應,抬起手擦掉又有新的眼淚冒出來。
真沒用真丟臉。
裴鶴心口抽痛了下,他抱住周酌遠,一下一下順著人的后背:“我在這里,別怕……”
沒想到這句說完以后,周酌遠眼淚掉得更兇,和昨晚的壓抑不同,他攥住裴鶴衣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講出來的話七零八落:“我還以為、他找我、索命……我不想、下地獄……也不想、鎖在山上……”
裴鶴頓了頓,沒有選擇在此刻叫周酌遠反省“趕走裴鶴”這個錯誤:“你不會下地獄,也不會被鎖起來,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周酌意只請了一天假,裴鶴不允許他靠近周酌遠,吃完午飯,他在病房門口坐了一會兒,就起身要回山上去,周酌禮正好在,便叫自己的司機送他。
周酌意想了想,道:“大哥,你能開車送我嗎?”
周酌禮愣了一下,意識到他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同自己說。
路上,周酌意望著自己的手指,問:“關于周酌遠,你們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嗎?”
沒等周酌禮回答,他又說:“我知道,你們很多事情都瞞著我,說什么為我好,卻讓我理直氣壯做出許多錯事,我不想再這樣稀里糊涂下去。”
周酌禮一聲不吭地開出一段,到紅綠燈處時,他終于開口:“你的親生父母,林叔叔和江阿姨,還有你的親哥林博旭,他們從小就對小遠不好,小遠在林家,經常被打,被區別對待,被搶走零花錢……”
車子不能再開進去,周酌意下了車,目送周酌禮離開。
他還是惜命的,雇了人陪自己上山,之前,他總要同這些人搭一搭話,好相處的周酌意很少讓場面冷下來,只是今天他實在沒有什么心情,一路沉默著走到山區的學校。
周酌遠的宿舍門大敞著,他的東西還沒有搬走,可是周酌意知道,他不會再回來了。
周酌意沒有回自己房間,他跑進周酌遠的宿舍,動作很快地關上那個木門。
木門關上的瞬間,他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周酌意被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十五年,周酌遠卻在林家承受了十五年的折磨,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偏激?怎么能不遷怒周酌意?
不借兄長錢會被兄長毆打,只有一本老師獎勵的課外書翻來覆去地看,偶爾偷看一次兄長的書會被踹肚子罵小偷,反抗兄長則會被父親用路邊撿來的樹枝硬生生抽腫手心,甚至被瘋狗咬了父母都要爭吵該不該花錢送他去打疫苗!
經歷那些事情的時候,周酌遠才多大啊?
周酌意沒有辦法想象小周酌遠在那樣的環境下是怎么做到成績如此優秀的,他僅靠自己一個人,從升學率極低的學校考上那么好的高中,要付出比旁人多出多少倍的努力?
而周酌意卻在他掙扎兩世、歷經千辛萬苦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時告訴他,他欠了周酌意的命,以后要被鎖在什么都沒有的大山上度過。
他怎么有臉在欺負完周酌遠以后,對周酌遠說“我永遠原諒你”這種話?他有什么資格說原諒周酌遠?如果不是周酌遠,他可能早就死在林家了!
溫和善良,對每個人寬容大度的周酌意,竟然唯獨對他喜歡的周酌遠那么殘忍。
為什么從來不試圖去了解周酌遠的想法?為什么從來不顧及周酌遠的意愿?
喜歡不是這樣的。
他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并非周酌意的喜歡更少,而是周酌意的喜歡太自私,他實際上從未設身處地地站在周酌遠的角度考慮過,所以才讓周酌遠在回到周家以后仍然過得不快活不開心,所以他的每一次親近才會讓周酌遠感到痛苦。
夕陽照進來,束縛繩掉在最亮的一塊地方,繩上沾著周酌遠的血。
第100章 裴鶴 你今天沒有權利生氣,也不許甩掉……
周酌遠沒能哭很久, 他喉嚨有些發炎,很快就疲憊得發不出聲音。
裴鶴就這么抱著他給他測量體溫。
其實此刻比起來恐懼,周酌遠心中更多的是一種終于可以和不堪過去告別的感慨。
這些年來, 他的脖頸上好像懸著一把刀,許多人圍住系著這把刀的繩子,研究要怎么樣將它砍斷,于是周酌遠終日提心吊膽, 惴惴不得安。
而今,這把刀消失了。
他的眼淚里,委屈和害怕并不多, 只是在裴鶴懷中, 溫暖包裹著他, 他有人護著了, 就忍不住把那一小點委屈和害怕放大,要哭出來給裴鶴聽, 要裴鶴跟他講安慰的話。
體溫計被裴鶴拿了出去, 周酌遠抬起頭想看看,裴鶴就放到他眼前。
密密麻麻的刻度線讓他頭暈, 周酌遠又不看了, 閉上腫腫的眼泡。
裴鶴覺得好笑:“睡吧,一會兒飯點喊你。”
周酌遠“嗯”了一小聲,意識晃晃悠悠飄走,迷迷糊糊之間,他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什么東西碰了碰,很軟,很輕,沒有騷擾到他的睡眠。
這次, 周酌遠在醫院吊了兩天的水,出院的那天,他十分悲痛地告訴裴鶴,自己辛辛苦苦練出的腹肌躺沒有了。
裴鶴冷漠無情道:“你不僅腹肌沒有了,長出的肉也沒有了。”
周酌遠不敢再悲痛,他主動牽住裴鶴的手:“沒關系,我可以很快練出來和長出來。”
裴鶴沒說什么。
再有十幾天新生報到,他們先回了一趟M市,周酌遠要在首都定居,所以出發前得把需要的東西盡可能帶走。
裴鶴又訂了那家溫泉酒店。
第二天吃完早餐,裴鶴就將周酌遠按在床上親,周酌遠配合極了,張開嘴巴任由他動作,是在為自己之前的行為感到內疚。
令周酌遠吃驚的是,裴鶴竟然沒有趁這個機會直接侵略他很多遍,而是非常耐心細致地照顧周酌遠喜歡的所有地方。
周酌遠感動得不行,他扶著裴鶴的肩膀,臉紅紅地喊:“鶴鶴,你怎么這么好?”
裴鶴停頓片刻,繼續照顧小周酌遠。
然而,當周酌遠感動得幾乎落淚、即將釋放時,裴鶴頭抬了起來。
他冷著臉,在周酌遠困惑的目光中,慢吞吞地伸出手,將小周酌遠堵住了。
“為什么要這樣?”周酌遠明顯還沒理解他的意思,兩只手一塊兒去扒拉裴鶴的手。
裴鶴握住人質,動也不動,他認真又嚴厲地喚了一聲:“小遠。”
周酌遠停住動作,渾身泛著紅,望向裴鶴的眼睛里有傷心有憤怒有慌亂。
裴鶴不為所動:“你還記得自己之前答應過我什么事情嗎?”
周酌遠喘了兩口氣,聲音發顫:“如果生病,以后所有事情都聽你的。”
“還有呢?”
周酌遠艱難開口:“……身體不適,立刻告訴你。”
“你做到了嗎?”
“……沒有。”
裴鶴總結道:“如果你在發現他的第一時間告訴我,或者被蟲子咬的時候告訴我,他絕對不會有欺負你的機會。”
周酌遠不吭聲了。
裴鶴沒有逼著他認錯:“我思來想去,覺得只有先讓你的身體記住不遵守承諾的代價,你才可能養成遇到事情立刻告訴我的習慣。”
周酌遠難受得直搖頭:“我已經記住了……”
裴鶴無動于衷,冷酷地問:“你違背了你的承諾,是不是應該受到懲罰?”
“……是。”
“是不是生病了,所有事情都該聽我的?”
“……是。”
“那我這次懲罰你,你是不是沒有權利生氣,也沒有權利以此為借口向我提分手?”
“……是。”周酌遠的這句回應已經帶上些許哭腔。
他放下手,揪緊兩邊的床單,黑軟的頭發被汗水濕透了,一縷一縷地散在床上,剛才親得有些紅腫的嘴唇張開一點,用懇求的語氣喊裴鶴的名字:“裴鶴……裴鶴……”
又時不時地吸一下鼻子想要騙取裴鶴的同情心。
可惜裴鶴鐵石心腸,過了一會兒,他尤嫌不夠,手上絲毫不松就開始弄周酌遠……
不知過去多久,周酌遠終于被允許釋放,他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好半晌,他才崩潰似的對裴鶴講:“太過分了,你太過分了!”
虧他還以為裴鶴非常大度一點兒都不計較周酌遠的失約,結果這個人比他預想中的還要惡劣。
裴鶴抱他去洗澡,語氣硬邦邦的:“你今天沒有權利生氣,也不許甩掉我。”
清理完,裴鶴板著臉,在他通紅的眼角親了一口:“以后你再隱瞞我,我會比這次還過分。”
沒有權利生氣的周酌遠只能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