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周酌禮 為什么不跟他說話啊
裴鶴拿書包時已經將周酌遠的手機帶過來, 上面顯示林博旭打進的電話,他遲疑片刻,電話就掛斷了。
周酌遠醒后聽他說起這件事, 打開手機回復:不是說周一到周六不要給我打電話嗎?找我干嘛?
林博旭很想安慰自己周酌遠是不想讓他擔心,可是他在往上翻看聊天記錄的時候,沒有發現一條周酌遠主動發送的消息。
明明還在記恨自己,為什么又愿意和他聊天?為什么愿意給他花錢轉病房?
林博旭想不明白, 他本就不算聰明,好在他清楚周酌遠的性格,沒有打草驚蛇發出會讓周酌遠警惕的話:沒什么, 就是想說我已經可以出院。
周酌遠難得大方:你住著吧, 我現在有錢。
林博旭:再住我就還不起了。
周酌遠:不用你還。
林博旭:我肯定還你, 親兄弟明算賬。
周酌遠:……誰跟你是兄弟?
林博旭一下子攥緊床沿, 他想起周酌禮離開時挑釁的神色:你就那么喜歡周酌禮?他現在對你很好?
周酌遠不能理解他的腦回路:神經。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不對:周酌禮去找你了?
林博旭急忙回復:沒有。
周酌遠沒再追問,身體上的無力讓他產生一種懶怠的情緒, 隨便他們在背后聊他什么吧。
就算林博旭認識到周酌遠常常在沒有緣由的情況下欺負無辜的周酌意, 而周酌意是他應該疼愛照顧的弟弟,要和周酌遠劃清界限, 都沒有關系。
周酌意那么善良, 遇到林博旭這樣的無賴可能會吃點虧,也不一定——周酌禮應該會把他保護得很好,然后林博旭被圣母光環感化,兩家人和樂融融冰釋前嫌,很完美的結局。
周酌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死,雖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對堅持給他打錢嚇跑好幾個相親對象的林博旭造成的傷害是實打實的。
這一世讓林博旭結局好一點,就算是周酌遠對他的補償。
裴鶴從何調笙帶的禮物里面翻出一盒點心:“要不要吃下午茶?”
點心是何調笙親手做的, 周酌遠一邊吃一邊聽裴鶴拉踩:“有點膩,可能剛開始油放多了,后面糖加的時間也不對。”
周酌遠:“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吃人的嘴短嗎?”
裴鶴信誓旦旦:“真的,我做的比她做的好吃。”
不知道為什么,周酌遠覺得他好像一只開屏的孔雀。
裴鶴是從賀清瀾遇難的噩耗中走出來了嗎?還是為了照顧周酌遠的情緒在強顏歡笑?
如果堅強和善良有等級的話,裴鶴的堅強等級應該高于周酌遠,善良等級應該高于周酌意。
想到這些,周酌遠看著開屏的裴鶴,不再覺得他有趣,而是覺得有點心疼。
失去暗戀這么多年的竹馬,一定很難過吧?
畢竟周酌遠才喜歡賀清瀾幾個月,就已經那么難過了。
他輕輕拍兩下裴鶴的肩膀,哽咽道:“沒關系,你不用在我面前強顏歡笑,我都懂。”
裴鶴:“……”
他現在內心四味雜陳,酸甜苦咸鋪滿整顆心臟。
酸周酌遠那么喜歡賀清瀾,甜周酌遠明明自己快哭了還能想到安慰他,苦不能告訴周酌遠真相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傷心,咸周酌遠一個人受過的那些委屈。
辣有點不合時宜,就不辣了。
他抽出紙巾放到周酌遠鼻子底下。
周酌遠:“……我自己會擤。”-
周酌意不想一個人吃飯,坐在客廳里面抱著平板發呆。
他不認識賀清瀾,卻也為這個生命的逝去而唏噓,要是賀清瀾沒有死就好了,他知道周酌遠已經分手,如果沒有死,他冷酷的哥哥就不會記掛這個人這么久。
周酌意揉揉眼睛,往門口走去,根據剛才的通話,他預估祝婉他們快要到家。
果不其然,他一到門口,門就打開了,幾個人沉默著進來。
周酌意敏感地察覺氣氛不對:“發生什么了?媽媽,你是不是哭過?是哥哥情況不太好嗎?”
這樣說著,他的臉色白上幾分。
祝婉擠出笑容安慰他:“沒有,剛才不小心讓沙子吹進眼里,現在沒事了。”
周酌意猜到他們有事情瞞著他,卻沒有追究:“那我們快點吃飯吧。”
他以前從來不會提前離席,今天頭一次吃到一半就離開,進房間后,他立刻給關琦打電話。
周酌意:“你這兩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沒告訴我?”
關琦皺起眉,忽然覺得有點煩,周酌意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那般溫柔純潔,這陣子居然動不動這樣打電話過來質問他,頻率高到讓他懷疑周酌意在把自己當成監視周酌遠的私家偵探。
他控制著語氣回應:“都告訴你了,酌遠發燒住院,裴鶴不允許我去看他,說我會給他帶來麻煩,我能怎么辦?當著他的面跟裴鶴打一架嗎?”
周酌意抿了抿唇,意識到自己可能給對方造成困擾:“對不起,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很擔心哥哥。”
關琦嘆氣道:“不是你的錯,我上午給酌遠打過視頻,他也拒絕我的探望。但是他看起來精神不算差,告訴我裴鶴在給他傳授獨門秘笈。”
有心情跟他開玩笑的話,至少證明周酌遠處于恢復階段。
周酌意聞言放下一點心,電話結束以后,他按住自己的胸口。
要是他和周酌遠也能夠有心靈感應就好了-
在周酌遠住校之前,周酌禮從未覺得他有很高的存在感,也可能是因為周酌禮注意力都在周酌意身上。
隨著人離開的時間越來越久,周酌禮恍惚間發現家里處處都是周酌遠生活的痕跡。
剛回周家那一年,周酌遠不愛回自己房間或者去書房寫作業,總要在客廳里面,祝婉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學習,等著祝婉經過的時候夸他兩句。
后來他把周酌意也帶壞了,周酌禮不得不找人在客廳里面設計幾個書桌,搞得不倫不類,讓他很是郁悶。
可是周酌遠看到書桌的時候特別高興,給他錘了半天肩膀:“大哥真好!”
周酌遠是從這個誤會開始親近他,然后在他們鬧崩以后,一次吵架當中,周酌禮說出書桌是給小意準備的,周酌遠只是自作多情沾別人的光。
周酌禮終于想起,原來不是他剛和周酌遠鬧崩那次,而是這一次,周酌遠親近他從這個書桌開始,單方面和周酌禮斷絕兄弟關系也是從這個書桌開始。
他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收走,再沒有到客廳寫過作業,也再沒有叫過周酌禮一聲“哥”。
周酌禮的呼吸變得急促,他想自己應該離開客廳,于是去到二樓水吧。
水吧里有一個冰箱,青春期的男孩嘴巴很容易寂寞,周酌禮有時候應酬回來,會看到周酌遠蹲在冰箱旁邊挑選零食,第一次發現時他們關系還沒鬧崩,周酌遠很沒有眼色地捧著冰淇淋遞到胃疼的周酌禮面前:“大哥,你吃不吃?”
周酌禮捂住腹部叫他趕緊拿走。
周酌遠這才察覺自己犯了錯,他噔噔噔跑回去放下冰淇淋,又跑回來扶周酌禮,急得面紅耳赤:“對不起大哥,我不知道你胃不好。”
他當然不知道,因為周酌禮從沒有跟他說過。
周酌意聽見動靜,熟練地出來尋找藥物,倒好水給周酌禮吃下。
周酌遠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看著他們親昵地聊天,而自己始終插不進去嘴,只好取出冰淇淋和飲料獨自抱著離開。
僅留下一個無人在意的、孤零零的背影。
陽光穿透水吧的玻璃,空蕩蕩的地面上此刻只有周酌禮自己。
為什么不跟他說話啊?
他都跟你道歉了,為什么不跟他說話?
第62章 裴鶴 我會一直陪你
“大哥?大哥?”
模模糊糊的聲音飄進耳朵, 周酌禮的肩膀被人推了兩下,他睜開眼睛,看到周酌意站在他身邊, 心中隱隱產生些許失望。
他在期待什么呢?人又不能睡一覺回到過去。
周酌意擔心地問:“怎么睡在這里?著涼了怎么辦?”
周酌禮:“沒事,你該上學了吧?哥送你去。”
周酌意:“你別去,你這幾天那么忙,我就是想喊你回房間睡覺。”
周酌禮不置可否, 卻還是送他去了。
到學校后周酌意沒有立刻下車:“大哥,晚上帶我一起去見見哥哥好不好?”
周酌禮沉默一會兒,說:“小意, 你知道酌遠在生病, 你也才出院沒多久, 上次鬧成那樣, 我覺得你們暫時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
周酌意失魂落魄道:“好吧,那我等哥哥康復再去見他。”
周酌禮面露不忍, 他看著周酌意在保安的護送下進入教學樓, 才讓司機驅車離開。
車里有點悶熱,周酌禮打開窗, 一道涼風灌進來, 吹得他昏昏沉沉的大腦瞬間清醒片刻。
他該對周酌遠做出道歉和補償-
“你腦子撞壞了?”
周酌遠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著自己收到的入賬短信。
周酌禮喉結滾動了下:“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只能給你轉錢。”
周酌遠很擅長惡意揣測別人:“為什么對不起?你做了什么事情?是跟林博旭說過什么?還是毀掉我什么資料?砸破我什么東西?”
明顯前面幾項根本不值那么多錢,周酌遠越猜越離譜,有點慌張起來:“你損壞我的學籍讓我無法參加高考?為了保護周酌意出賣我的信息讓仇家追殺?用錢購買我的壽命轉換給周酌意?”
周酌禮:“……你少看點小說。”
裴鶴不讓他詆毀周酌遠:“小遠這兩天住院每天都只看二十分鐘小說。”
確實不能怪小說,因為周酌遠的知識儲備來自于上一世的穩音。
如果不是重生發生在自己身上,周酌遠也不會發散思維想到這些情節, 比起重生來說,這些情節顯然更加現實。
他很迅速地把錢轉回去:“不行,我不敢拿你的錢。”
周酌禮氣得心口發疼,他以前是對周酌遠不好,但是也不用這么防備他吧?
周酌禮說不出指責的話,只能伸出手發誓:“如果我對你抱有一絲一毫的利用和惡意,就讓我天打雷劈……”
周酌遠打斷他:“沒必要的,周酌禮。”
外面的天空已經變成很深沉的藍色,學生們下課出來吃飯,遙遙地傳來嬉鬧聲。
周酌遠認真地與他對視:“如果是林博旭跟你說了什么讓你感到愧疚的話,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你不必因為我在林家過得不好,就善心大發過來同情我。我在林家的經歷和你們都沒有關系,你們該怎么樣還怎么樣。”
“我以后的生活會越來越好,不需要你們可憐。”
真的會越來越好嗎?那為什么總是生病?為什么總是受傷?
周酌禮下意識地認為周酌遠又在嘴硬,又在逞強,可是當他望進周酌遠的眼睛里時,發現很多很多讓人難以忽略的堅定。
是了,他的弟弟已經長大了。
在沒有任何人給他足夠的愛的情況下,一個人在泥里面生了根、發了芽。
這樣長大的小樹可能不夠粗壯,卻足夠堅韌,他的成長經歷讓他相信,即使未來也沒有任何人愛護他,他也能生活得越來越好。
周酌禮忽然開始氣餒,他并不是因為周酌遠在林家過得不好才愧疚,他還沒有看那本日記,他是因為自己對周酌遠不好才愧疚。
只是這些愧疚在周酌遠心目中大同小異,都是沒有價值的、會讓他困擾的-
周酌禮離開沒多久,裴鶴就憋不住,湊到周酌遠身邊:“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多錢,你意志特別強,居然能忍住不要。”
周酌遠被他的彩虹屁拍得很開心:“還好吧,主要是怕拿人的手短。”
裴鶴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臉頰:“你怎么還內涵我?”
周酌遠拍開他的手:“誰說我內涵你?明明我之前是直接說的,現在恰好用同一個句子里的話而已。”
裴鶴望著他臉頰上泛紅的一塊,頓時心虛起來,周酌遠好適合碰瓷的體質,他就輕輕一捏,那里就紅了。
晚上睡覺前,裴鶴照例關上燈,然后摸黑回到陪護床上。
病房里面只剩下儀器的一丁點光亮,和窗外的月色一樣冰冰涼涼。
黑暗中周酌遠的聲音格外鮮明,他的聲帶恢復很多,清凌凌的很好聽:“我明天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上課了?”
裴鶴:“你的胃還難受嗎?”
周酌遠:“好多了。”
裴鶴翻了個身,面向病床:“醫生可能會允許你回去上課。”
他說了句廢話,周酌遠也知道他不知道,只是想開啟一個話題。
在腦中默數三個數字,周酌遠說:“裴鶴,謝謝你陪我。”
耳邊沒有等到回應,周酌遠慢慢睡著了。
裴鶴拼命調整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因為他要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半晌,裴鶴終于調整好,小聲又羞澀地開口:“我會一直陪你。”
然后他平復下來心跳,聽見周酌遠均勻的呼吸聲。
裴鶴:“?”
他不死心地爬起來,對著周酌遠的臉吹了一口氣。
周酌遠感覺有點癢,“啪”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腦門上。
第63章 祝婉 她融化在這個夢里
周酌遠大概已經從賀清瀾去世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他換好衣服, 看裴鶴幫自己收拾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大多是昨天何調笙他們帶來的,現在由裴鶴一個人把這些東西再拿回去。
周酌遠四下看看, 提起放在地上的包,裴鶴瞥了一眼,沒有攔他,畢竟他們兩人結伴而行, 只有裴鶴一個人大包小包而周酌遠兩手空空可能會讓他感到羞恥。
包里裝著這兩天他們討論過的試卷,周酌遠等待的時候數了數,發現自己真的很努力。
學校之前請的勵志師曾經站在升旗臺上慷慨激昂地說, 不管最終成績如何, 至少要做到讓自己不留遺憾。
周酌遠看著這些試卷, 他應該不會感到遺憾。
路過操場時他又想到賀清瀾接自己回宿舍的那天, 在這所學校里面周酌遠和他的前男友曾經留下太多太多的回憶,心里還是有點難受, 是綿綿密密的、潮濕憋悶的, 時不時地沖出來一下,讓他失神片刻。
不過周酌遠不會再停住腳步, 因為有很多人在等他。
但是意外發生得很突然, 裴鶴的手提袋突然破了一個洞,里面掉出來一堆充電器和筆。
周酌遠:“……”
他不得不停住腳步,跟裴鶴一起焦頭爛額地把那些東西撿到周酌遠拎的包中。
裴鶴:“都是孫玉卿送的袋子太不結實。”
周酌遠:“……這是你自己去校門口參加關注微信號活動送的袋子。”
裴鶴大驚失色:“你怎么知道?”
周酌遠看著他,噗嗤一聲笑了:“我問過你,你自己說的啊。”
“哦。”裴鶴咽了口唾沫,今天陽光太好,五顏六色的,好看到讓人眩暈。
他自然地從周酌遠手里接過變重的包, 將裝有沒吃完的點心的袋子換給周酌遠:“你來拿,我害怕這個等下也破掉。”
停下也沒有關系,他們很快收拾好行囊,聊著營養稀少的廢話向前走去-
祝婉做了一個夢,夢見小周酌遠蜷縮在床上,手心紅腫著攤開,眼睛閉得緊緊的,但是沒有睡著,因為一直在抽泣。
她心疼壞了,想要把那個小小的身體抱進懷里,卻怎么也動不了。
小周酌遠似乎發現她的存在,睜開圓圓的眼睛,帶著哭腔:“媽媽,媽媽,你來接我回家嗎?”
他眼淚掉得比剛才還厲害:“我要回家,為什么你才過來?嗚……為什么不早一點來接我?你不愛我嗎?你愛別的小孩嗎?那個壞蛋打得我好痛,媽媽,你抱抱我……”
祝婉也開始哭,她拼了命地想要往前走,身體卻像是被粘在那一小片空間,怎么都無法挪動分毫,她張開嘴:“媽媽當然愛你,不要害怕,媽媽現在就來接你回家。”
可是周酌遠聽不見她講話,一雙眼睛里源源不斷地冒出淚水,把睫毛和耳邊的碎發都打濕了:“為什么不愛我?因為我是壞小孩嗎?你怎么還不來抱抱我?你為什么要去愛別的小孩不愛我?”
祝婉心如刀絞:“不是媽媽不想抱你,媽媽不知道為什么身體動不了,再堅持一下,馬上媽媽就過去。”
她鉚足了勁往前沖,終于沖破那層束縛,祝婉又驚又喜,只是沒等她觸碰到人,小周酌遠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個月前,周酌遠提出住校的場景。
“如果不住校,就讓媽過去陪我。”
祝婉看見另一個自己表情十分愧疚地拒絕了他。
甚至沒有半點猶豫。
她哆哆嗦嗦走到周酌遠面前,周酌遠仰起頭與她對視,他看起來比小時候還要瘦:“我要去住校,不會再回來。”
祝婉搖頭,伸出手抱他,卻整個人穿透他的身體。
轉身的時候,畫面轉換成他們去學校看望周酌遠的那天,這次她不再是旁觀者,而是剛剛在很多人面前誤解周酌遠的加害者。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周酌遠和上次一樣,冷著臉躲開了。
她整個胸腔都疼得厲害:“對不起,媽媽接你回家。”
周酌遠的臉更冷幾分,眉頭緊緊皺著:“回家?回哪個家?我沒有家。”
祝婉含著淚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說過要跟我回家,回到周家的,酌遠,媽媽現在來接你了,會對你好,會補償你的。”
周酌遠面露不解:“誰是酌遠?我是林遠。”
祝婉呼吸一滯,眨眼的功夫,眼前就變成一個小小的社區醫院,周酌遠腿上的褲子都被扯爛,白熾燈下猙獰的咬痕看著就嚇人,而堅強的小孩一言不發,默默流著眼淚配合護士打針。
她的身體又被定住,周酌遠抬起一雙淚眼:“別人家的小孩打針都有媽媽抱,怎么我沒有呀?”
他很快哄好自己:“算啦,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祝婉仍然做著無用功:“等一等,再等一等,很快媽媽就來抱你……”
她乞求上蒼,讓她抱一抱她的孩子吧,不管要付出什么代價,至少讓她幫她的孩子擦干凈眼淚。
上蒼注定聽不到她的乞求,祝婉被送到下一個場景,寺廟門前。
她的內心無比恐懼,另一個自己緩緩走來,殘忍地請求周酌遠讓出一串佛珠。
當時的短短幾秒,在此刻被無限延長,她站在周酌遠側面,盯著他仿佛早已料到般平靜無波的眼眸,那里面瞧不出絲毫失望,是祝婉當初刻意忽略掉的細節。
有期望才有失望。
周酌遠的目光轉向她,無奈地說:“如果早知道你愛別的小孩,我就不回來了。”
祝婉幾乎要崩潰,可是更讓她崩潰的還在后面。
是周酌遠被逼回周家的最后一天凌晨,祝婉終于抱到她的孩子,她聲音顫抖得厲害:“酌遠,堅持住,不要睡,等你好了媽媽就送你回學校,每天都去陪你,聽話,酌遠,媽媽求你……”
周酌遠緩緩睜開一點眼睛,從前漂亮的眼珠子此刻格外黯淡:“我的男朋友死了,沒有人再愛我。”
為什么不一樣?為什么和那天不一樣?
祝婉覺得自己的身體都要扭曲了,融化了,但是周酌遠還在她懷里,她必須控制好身體,把周酌遠摟得更緊一些,哀求道:“媽媽愛你的啊,媽媽以后最愛你,求求你堅持住……”
或許夢中的周酌遠和現實中的周酌遠一樣任性,只聽自己愿意聽見的,不要聽那些會喚起他希望讓他自作多情的話,他滾燙的呼吸變得斷斷續續,然后在祝婉的哀求和懺悔中,慢慢地閉上雙眼。
他清瘦的身軀逐漸涼下來。
祝婉怔怔地望著她的孩子一動不動的模樣,所有的話語都被阻塞住。
她融化在這個夢里-
周酌遠看到食堂門口站著的幾個人,扭頭就走。
周酌禮追上他,拉住他的胳膊:“跑什么?有東西忘帶了嗎?”
周酌遠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和他拉拉扯扯,黑著臉問:“你們有完沒完?我已經康復出院,還是說你們要來開批斗大會?”
祝婉趕過來,她示意周酌禮松手,有些想觸碰又不敢的樣子:“酌遠,你別生氣,爸媽只是有點想念你……”
周酌遠:“你們昨天才來過吧?”
周傅軒輕咳兩聲:“好了,進去說吧,在外面吵讓別人看笑話。”
周酌遠對他更是毫不客氣:“你也知道讓別人看笑話?能不能不要再來打擾我?是想讓別人覺得我還沒斷奶嗎?”
讓他感到奇怪的是,周傅軒聽到他這樣說都沒有發火。
其實大部分時間周酌遠也不是那么不講道理,他沒有和周家人吵架的意思,放緩語氣:“你們不要再來送餐了,我真的不喜歡這樣。”
第64章 周酌禮 倘若周酌遠也這樣的話,他是長……
他又說不喜歡, 不喜歡周酌意碰他,不喜歡回家,不喜歡他們來送餐。
挑剔的周酌遠不喜歡的事情越來越多, 尤其不喜歡他血緣上的父母自作主張的討好。
周傅軒向前一步,語氣僵硬:“那你喜歡什么?可以跟我們講。”
周酌遠情不自禁地后退,停留在距離他們兩米的位置,劃出一條涇渭分明的線。
路過的學生紛紛投來疑惑的眼神, 周酌遠在這些眼神中脊背挺直,面無表情,是能夠很好地保護自己尊嚴的姿勢, 給予他很多力量與勇氣。
他在烈日下同一無所知的三人對峙。
沒有人知道他的恨意為什么那么深, 沒有人明白為什么周酌遠恐懼父母的親近。
他也說不出口。
也許周酌遠重生后的形象變得特別矯情, 不過比起上輩子被周家追殺的處境來說, 這樣的犧牲顯然非常有價值,使得他在祝婉等人面前可以完全不落下風。
“那我們……”祝婉停頓了下, 對周酌遠認輸, “那我們先回去,你好好吃飯。”
她示意周傅軒回來, 自己卻控制不住地往前走, 手臂抬起一點,又在周酌遠冷淡的目光中放回身邊:“下次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先告訴媽媽,好不好?我們以后不逼你回家,不再說你沒有能力照顧自己。只是你總這樣不向家人求助,媽媽真的會擔心。”
周酌遠沒有說話,他的一次小小的生病住院好像為他換來不少權利,可以再生病也不用被指責-
距離高考還有一百天, 周酌遠很幸運地沒有錯過百日誓師大會,雖然前世他也成功參加這個大會,但是前世他使用的誓詞是“我一定會考上AA大學”,這次他需要更換誓詞,修改成首都最好的大學。
高中生們對這樣的儀式分別持有不同的態度,就比如裴鶴這種自以為成熟的家伙在參加之前會嘲笑周酌遠幼稚。
周酌遠憋著笑,他依稀記得前世裴鶴宣誓的模樣被校園小記者拍攝下來在公眾號和學校網站大肆宣揚,彼時裴鶴未曾剪去劉海,其認真的表情和帥氣的五官依舊為他吸引來一波人氣,屆時看他怎么嘴硬。
裴鶴不知道周酌遠的壞心思,還在好奇他為什么不回懟自己。
不過事情發展得不太順利,因為又發生蝴蝶效應,裴鶴這次沒坐在第一排,而是坐在周酌遠的旁邊。
起身以后,他將視線飄到自己嚴肅到可愛的舍友臉上,正式開始宣誓時才移回目光。
他的聲音跟隨在周酌遠的聲音后面,重復著周酌遠的誓詞。
他會一直陪著周酌遠,除非周酌遠對他說不喜歡、不需要。
儀式結束的這天晚上,周酌遠放大學校網站的照片,企圖火眼金睛從里面找到裴鶴。
裴鶴湊過來問:“你看什么呢?”
周酌遠氣餒地合上手機,無力地反駁他早晨說的話:“你自己不也是很認真嗎?還嘲笑我?”
裴鶴訝異道:“那我真是犯了好大的錯。”
他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棒棒糖給周酌遠:“這是嘲笑你的賠禮。”
周酌遠眼中的郁悶就消失了,又記仇又好哄。
裴鶴漆黑的眼眸裝著正在拆棒棒糖包裝的周酌遠,里面浮現出笑意。
喜歡周酌遠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因為他自己有各種各樣的想法讓你擔心,有各種各樣的經歷讓你心疼,只是與收到的回報比起來,這點辛苦又都不算什么-
季和看到周酌遠慢慢恢復正常,那種揪心的感覺終于沒再出現,前幾日他每想念周酌遠一次都要為他難受一次,這樣的難受比看見賀清瀾與周酌遠在自己面前秀恩愛還要糟糕。
他在課間趴在桌上用手指在虛空描摹周酌遠的輪廓,后桌忽然踹了一下他的椅子。
那個曾經拒絕為周酌遠關窗,和季和沾點親戚關系的后桌撐著臉,嘴角勾起一個笑:“作法呢?季和。”
周酌遠從沉浸的題目中驚醒,他望向后桌,為自己朋友打抱不平:“你有病嗎?”
蔣斯玨的笑容帶上更多惡意:“我跟我表哥講話,和你有什么關系?”
季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閉嘴!少在這里跟我攀關系,我壓根和你不熟!”
他又焦急地去拉周酌遠的手:“真的,你相信我。”
周酌遠得意道:“聽見了嗎?你的表哥和你不熟。”
蔣斯玨的神情冷下來,他拽住周酌遠扣在他桌子上的另一只手:“我很好奇,你用漂亮臉蛋勾引來的好朋友對你能有幾分真心?”
周酌遠猝不及防被拉近一些,他震驚地望著自己后桌:“神經病!這是xx千金覺醒了里面反派對女主說的話!你不懂就不要亂用!文盲!”
《xx千金覺醒了》就是周酌遠之前追的那本小說,在穩音上有著鋪天蓋地的宣傳,蔣斯玨應當是看過里面的名場面,可是周酌遠是英俊,不是漂亮,他無法理解蔣斯玨亂套公式的行為。
蔣斯玨:“?”
周酌遠用力地抽回來手,上面顯出些許紅痕。
罵服對方以后,他毫不在意地回身繼續寫題,蔣斯玨盯著他手上直到上課都沒有消去的紅痕,一時間真的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什么反派。
百日誓師大會后,很快就迎來和高考難易程度最接近的一次模擬考,周酌遠在這次模擬考中取得班級第二的好成績,年級上的排名也進步了十幾名。
班主任在班會課足足花費三分鐘時間夸獎周酌遠,說他即使由于身體原因住院也沒有荒廢學習,讓同學們都以他為榜樣。
班主任以前就愛夸他,但是以前的周酌遠總是陰沉沉的讓人不敢和他講話,現在的周酌遠看起來要好相處一點,偶爾有同學問他問題他都會耐心回答。
周酌遠想這是經過歲月沉淀留下來的寬和。
寬和的周酌遠在老師安排他和蔣斯玨一起去搬習題冊時忍不住拉下來臉。
此刻早操剛剛結束,他們回來得太早被老師抓了壯丁。
是四份不同大小的習題冊,周酌遠抱起大的兩摞,沒跟蔣斯玨交流,徑自往教室走去。
蔣斯玨恨恨地咬牙,他最看不慣周酌遠這副目中無人的模樣:“你裝什么?到時候搬不動可別求我!”
教室在五樓,電梯正好處于維修期,周酌遠沒有搭理他,穩穩地踩在樓梯臺階上。
到三樓時,蔣斯玨終于沒有忍住,攔在他面前:“知道你厲害了,公平起見現在我跟你換過來。”
周酌遠鄙夷地看他:“你當我傻嗎?現在換過來我的功勞全被你搶走了。”
蔣斯玨:“?”
人怎么可以這樣惡意揣度別人?
周酌遠不愿意把功勞分給他,卻愿意把功勞分給裴鶴與季和。
他在三樓讓出一半的功勞給裴鶴,又在四樓讓出四分之一的功勞給季和。
裴鶴拿走一半的功勞還在生氣:“為什么不喊我幫忙?”
周酌遠已經明白裴鶴是因為覺得自己重要才會兇,他沒有再被激起來怒火:“我下次喊你幫忙。”
裴鶴知道他最會哄人,以前賀清瀾就總被他哄,可是裴鶴不能提起賀清瀾作為武器,只能干巴巴地說:“我以后上廁所也要拉著你。”
周酌遠:“……你是小學生嗎?”
他望著裴鶴的側臉,發現這個人講話的神情還挺認真。
季和不甘示弱:“我以后上廁所也要拉著你。”
周酌遠:“?”
為什么在他們嘴里廁所好像是一個好地方,非要和他們的朋友周酌遠共同享用-
周酌禮閱讀那本日記的反應比祝婉和周傅軒平淡許多。
事情和他預料的差別其實并不大,周酌遠在林家過得不好,他的反復無常應當有受到江月儀的影響,江月儀經常在打罵完周酌遠以后抱著人哭,嘴里念叨著“我可憐的小遠”。
林家人早已習慣江月儀的陰晴不定,只有周酌遠的心在這樣愛與恨的交織中不斷活來又死去。
他僅僅在看到周酌遠那一句“為什么我不能有一個溫柔會對我好的哥哥呢”的時候失控片刻。
片刻以后,他就回過神,玻璃杯摔碎在地上,周酌禮正蹲在地上撿玻璃杯的碎片,手指被扎出一點血。
他想到被周酌遠砸得四分五裂的游戲機。
用錢和禮物來表達愛是最簡單的方式,這樣一個廉價的游戲機,周酌禮多花點錢搶下兩個完全不是什么難事,然而他連這樣不值一提的愛都沒有給周酌遠。
他好像明白一點為什么周酌遠還愿意搭理林博旭,也明白一點為什么周酌遠近半年來才表現出不健康。
以前在林家,偏心的只有養父母,如今在周家,每一個人都偏心。
因為帶給周酌遠的感受是充滿惡意的,所以他會猜測周酌禮要拿他的命去換周酌意的命,周酌禮疑惑他的游戲機時會脫口而出“我不是小偷”。
周酌禮逐漸看清從前被他忽略或誤解的蛛絲馬跡。
他慢慢醒悟,想要補償周酌遠,可是周酌遠不要他的錢,不要他的醒悟。
“大哥!你在干什么?!”周酌意的驚呼打斷周酌禮的思緒,他把周酌禮從地上拽起來,“你為什么要用手去撿碎片?!”
周酌禮望著自己手上的血跡,抽出紙巾擦掉了:“沒事,小傷。”
周酌意還想指責他,吧臺上一個泛黃的日記本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這是什么?”
周酌禮心頭狠狠一跳,他提前一步按在日記本上,強裝淡定:“沒什么。”
好在周酌意沒有繼續追究,他拉住周酌禮受傷的手,心疼道:“怎么這么魂不守舍的?今天中午我去給哥哥送餐吧,你在家里休息。”
周酌禮依舊狠心拒絕。
或許周酌意從未被連續拒絕這么多次,他的眼里浮現出水氣,如果是周酌遠的話,應該會和周酌禮吵架,而周酌意在感到委屈的情況下還是拿出醫藥箱給周酌禮處理傷口。
因為所有人對周酌意都是如此,就算再生氣也會照顧好他,這樣長大的周酌意十分善良天真又脆弱。
倘若周酌遠也這樣的話,他是長不大的-
周酌禮中午送餐的時候,特意用貼上創口貼的手端出飯菜給周酌遠看。
周酌遠似乎一點兒都沒有注意到周酌禮的傷處,焦急地等待他最喜歡的雞翅被端出來。
周酌禮失落地擺好盤子,將筷子遞給他,然后眼尖地發現周酌遠手背上的兩條創口貼。
他收回筷子,抓住周酌遠的手:“怎么回事?”
周酌遠莫名其妙:“什么怎么回事?”
周酌禮:“手怎么受傷了?”
周酌遠:“沒有受傷啊,好像搬書的時候在墻上蹭破一點皮,裴鶴非要給我貼創口貼,說他的創口貼要過期了讓我用掉。”
周酌禮松開他,將筷子遞過去。
原來這樣是沒有受傷,所以他同樣不覺得周酌禮受傷。
周酌遠吃掉一塊雞翅,說:“晚上我要和我的朋友去聚餐,你們不要再來。”
周酌禮下意識地追問:“哪些朋友?你們去哪里聚餐?不要吃辣的知道嗎?”
周酌遠皺了皺眉:“怎么之前不覺得你那么啰嗦呢?”
他這樣講完,就沉默住。
可能之前的周酌禮也是啰嗦的,不過只對周酌意啰嗦。
周酌禮想不通怎么好好的周酌遠就開始不高興,他和他的弟弟隔閡太多,隨便兩句話就能牽扯到一些陳年舊仇。
于是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我不啰嗦了,有什么事情給我打電話。”
第65章 裴鶴 別動,我保護你
今天的聚餐是何調笙提議的, 為了慶祝她的生日。
周酌遠臨時得知這件事,不得不在中午和裴鶴、關琦一起去給她挑選生日禮物,幾個大男生在商場里面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引來許多好奇的目光。
周酌遠有些不好意思,最先選中一條蝴蝶結形狀的項鏈,坐在金店對裴鶴他們說:“我在這里等你們。”
裴鶴不讓,非要拽著他一塊走:“你看看你現在懶成什么樣, 再這樣下去你的肌肉要萎縮了。”
周酌遠不高興地跟在他屁股后面:“高三學生都是這樣,等我考完就能恢復好。”
裴鶴:“我就不這樣,你要不要摸摸我的腹肌?”
周酌遠笑他:“你現在不在乎你的貞潔了?”
因為讓他在乎貞潔的人已經不在。
心底倏地響起這樣一句話, 周酌遠眼中的笑意淡下去。
他對裴鶴說:“抱歉。”
好像把裴鶴當成一面鏡子, 自己難過的時候就覺得裴鶴也會難過。
牽住周酌遠手腕的那只手似乎停滯片刻。
一半的裴鶴在說, 告訴他吧, 別讓他再露出這種表情,另一半裴鶴在說, 永遠不能讓他知道。
關琦不懂周酌遠在道什么歉, 以前只有他懂周酌遠,現在他卻是連裴鶴都比不上。
原來周酌遠愿意與他做普通舍友不是對他的恩賜與原諒, 而是要他親眼看著周酌遠與自己之間的連線被所有人超越。
裴鶴走路的速度放慢一點, 直到與周酌遠并排,壓低聲音說:“兩個大男人摸摸又不會怎么樣。”
周酌遠的思緒被強行拽回來,也壓低聲音回應:“可是我們倆的性取向都不太普通。”
腕上傳來裴鶴高于他的體溫,說出這句話以后,他才意識到這個動作好像有點親昵。
裴鶴縮回手,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這天恰好晚自習停止一天,吃完飯以后,何調笙又請他們去KTV唱歌, 周酌遠猶豫了一下,沒有掃興。
他其實不怎么會唱歌,本來想跟著一起去玩桌游的,何調笙非要讓他獻上一首。
等周酌遠唱完以后,一行人紛紛面色發白,眼神發直,唯有裴鶴與關琦早做好心理準備,違心地給他鼓掌。
周酌遠清楚自己唱得不好,倒沒放在心上,畢竟他以后又不會成為歌星:“這下我可以去玩桌游了吧?”
何調笙安慰他:“五音不全也是一個萌點。”
周酌遠:“……我謝謝你啊。”
光玩桌游沒有意思,他們設置的懲罰項目是讓輸的人隨機抽取一張大冒險。
周酌遠不太熟悉規則,第一輪就輸了,不禁開始后悔為什么要加入他們。
抽到的大冒險是去隔壁包間要一個聯系方式,他硬著頭皮出去。
裴鶴瞧見周酌遠勉強的神色,想了想,緊跟著站起來:“我上個廁所。”
沒等別人提醒他包間內有廁所,裴鶴人已經不見,彩色的氛圍燈轉了一圈,何調笙不由自主地揉兩下被照得有些發澀的眼睛。
周酌遠剛抬起手準備敲門,余光瞥見裴鶴走到他身邊,羞恥尷尬的情緒眨眼間消失:“你幫我作弊嗎?”
裴鶴:“……你會不會說話?”
給他們開門的是一個氣質柔和的女子,聽說周酌遠是做大冒險的任務后很熱情地把他們迎進來,包間里還坐著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生。
女子拉著二人坐下,閑聊幾句,周酌遠有些急了,他不愿在這里耗很久,卻又不好意思打斷友善的女子。
另一名女生比較外向,聊上頭的時候伸出雙手抱住周酌遠的胳膊,沒等周酌遠和裴鶴反應過來,一個壯碩男子突然從包間里的廁所沖出,怒吼道:“小白臉你手放哪兒呢!”
周酌遠登時站起來繞過茶幾,臉漲得通紅:“不是,你誤會了……”
女子向那名壯碩男子解釋以后,他的臉色還是很難看,走到周酌遠面前。
見周酌遠眼神沒有露怯,他哈哈大笑,倒了兩杯橙汁遞給他們:“不好意思,我太沖動了,請你們喝橙汁。”
周酌遠禮貌地拒絕,他心中隱隱升起警惕,皺著眉與裴鶴對視一眼。
裴鶴當即出來把他拽到自己后面一點的位置,回頭瞪他:“看到美女你就走不動路了?!我就說要來看著你,任務別做了現在就回去!”
周酌遠背在身后的手已經放在門把上,按理來說KTV的門肯定能從里面打開,所以他們才敢跟著女子進來,可是他費了半天功夫,這扇門紋絲不動,周酌遠手心出汗,朝裴鶴搖了搖頭。
幾人見裝不下去,也不再嘗試補救,男子大喝一聲,廁所里又沖出兩名男子,他們拿著棍子就向二人撲來。
包間里酒瓶、飲料瓶碎了一地,周酌遠攥著酒瓶碎片劃傷其中二人好幾處,他打架時有種不要命的狠勁,裴鶴雖然沒什么打人的經驗,但常年鍛煉身體,對上幾人絲毫不落下風。
只是兩名女子瑟瑟發抖地躲在角落,周酌遠以為他們是被這幾人威脅了,沒想到他被迫轉過身時,那名氣質柔和的女子果斷地提起地上的酒瓶,直直朝著他后腦勺砸去。
裴鶴瞬間耳邊一陣嗡鳴,身體先一步撲到周酌遠身上,酒瓶的落點變成他的后背,又是碎了一地。
因為這一下,幾名男子在裴鶴身后補了好幾棍,周酌遠聽見他悶哼兩聲,頓時目眥盡裂,發了瘋一般要爬起來和他們拼命。
然而裴鶴死死把他抱住,不讓他掙動分毫。
周酌遠不知道他都受傷了哪來的那么大力氣,氣得破口大罵:“你這傻缺!讓我起來跟他們打啊!”
裴鶴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別動,我現在放開你你也要挨打。”
周酌遠還在罵:“總比現在這樣毫無還手之力要好吧!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智障嗎?!”
裴鶴又悶哼一聲:“別動,我保護你……”
他們兩個人打這三名成年男性還能打個平手,可如果再加上這兩名女子,他們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周酌遠罵不下去,酒瓶碎片深深陷進他的手心。
幾人的目的并不是打死他們,發現他們似乎沒了動靜,三名男子率先上前控制住兩人,指使女子拿來衣物捆綁,誰料裴鶴猛地睜眼,眼看著就要掙脫控制,另外兩名男子手忙腳亂同時想去幫忙。
周酌遠迅速逼近剛才砸他們酒瓶的女子,女子舉著棍子還想打他,周酌遠側身躲過,然后死死扣住她的脖子,酒瓶碎片抵在纖細的脖頸上壓出一道血痕。
周酌遠目光陰沉,同時沾上他的血跡與女子血跡的酒瓶泛著寒光:“放開他!”
他們為人做事賺點小錢,不想真的鬧出人命,三名男子在女子懼怕的表情中松開裴鶴,后退一步。
然而周酌遠的動作沒有半點緩和,酒瓶碎片被他按得更深幾分,在女子痛苦的嗚咽中重復:“放開他!”
“小遠。”
這樣平穩的聲線讓周酌遠不斷顫抖的手指恢復控制,他深吸兩口氣,眼前大片黑暗的出現頻率逐步減小。
裴鶴慢慢走近,安撫著全身上下緊繃到極致的周酌遠:“沒事了。”
包間門被警察從外面打開,不算明亮的燈光照進來。
裴鶴溫暖的手指搭到周酌遠冰冷的手上:“沒事了。”
五分鐘后,幾人被送往警局,他們咬死是因為爭風吃醋導致的斗毆,KTV的門也和他們沒有關系。
裴鶴已經被送往醫院治療,周酌遠低頭瞧著自己包扎好的手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66章 周酌遠 他們是沖著我來的,不是我被害……
幾人暫時被拘留, 祝婉和周傅軒過來接周酌遠回家。
祝婉心疼地摸著他裹著紗布的右手:“還疼嗎?”
周酌遠盯著前方座椅的靠背,他沒像祝婉擔心的那樣吵著要回學校或者去醫院照顧他的朋友,而是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他們是沖著你們來的?”
周傅軒按住自己的太陽穴:“正在查, 現在還沒有什么頭緒,你明天先呆在家里自學。”
周家的對手并不少,只是他們想不到誰會做這種事并且把事情做得這樣粗劣,周酌遠的同學就在隔壁, 即使裴鶴沒來他也能及時求救,要不是這扇門花費警方一番功夫,他們甚至不需要吃半點苦頭。
周酌遠:“那我朋友呢?”
周傅軒:“放心, 你照顧好自己就行。”
他沉默一會兒, 又道:“回家讓宋醫生再給你看看, 以后出門別嫌麻煩, 把保鏢帶上。不管是不是因為周家,都不會有下次了, 別害怕, 爸媽在這里。”
這些字從周酌遠耳朵里進去,還沒連成句子就又被放出來。
他疲憊地閉上眼睛, 那些人下手不算重, 醫生說裴鶴受的是皮外傷,如果是他招惹的人,多半不會這樣束手束腳,所以他才認為他們的目的是綁架他把他作為人質。
周酌意發現他回到家,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卻在下一刻看到周酌遠手上纏著的紗布,心一下子提起來。
他跟在周酌遠身邊:“哥,你的手怎么了?”
祝婉拉住周酌意:“乖, 你哥是因為剛才不小心摔跤,現在心情不好,你聽話,先回去睡覺。”
周酌意咬了咬嘴唇,看著周酌遠的背影,不情不愿地點頭。
周酌禮應酬完回來的時候宋醫生正在給周酌遠重新清理傷口,他站在旁邊看著,眉頭越皺越緊。
周酌遠沒心思關注他的想法,睫毛低垂著,宋醫生的動作很輕,稍稍撫平他躁動的情緒。
周酌禮忽然開口:“醫生,我之前就想問了,他的手之前是不是受過傷?”
周酌遠忍住把手抽回來的沖動,冷聲道:“和你有什么關系?”
周酌禮坐到他旁邊,逼問身體驟然緊繃的周酌遠:“所以確實受過傷?什么時候?”
周酌遠咬著牙,18歲到23歲,光從臉看不出太大差別,但是周酌禮一旦起了疑心,他沒有辦法解釋為什么自己的身體會一夜之間老化。
宋醫生給他包扎好,在他小臂拍了兩下,起身對周酌禮說:“他不想說,你就不要問了。”
周酌禮解開自己的領帶,他有時候會把工作中的強勢帶回到家里,這樣的強勢會被周酌意的柔軟化解,遇到周酌遠的時候就會變成針鋒相對。
醫生走后,周酌禮對著立刻從沙發上站起來的周酌遠嘆了口氣:“我不是在說你不好,你對我有防備心我可以理解,你不想說就不說吧,畢竟我以前……可我畢竟是你哥,為什么遇到事情總是不聯系我?明明我中午……”
周酌遠打斷他:“我回去睡覺了。”
不顧周酌禮臉上難堪的神情,他三步并作兩步離開客廳。
其實他與周酌禮之間并沒有什么大仇,別說他們十幾年都沒見過面,就算從小生活在一起,周酌禮也有不喜歡他這個弟弟的權利,他不恨周酌禮,甚至在知道小說結局以后還對他抱有一絲同情和歉意。
只是要他承認這個哥哥,與周酌禮和好,卻是不可能的了。
一旦周家人知道他曾經害死過周酌意,所有的愧疚、可憐,以及一點點可以忽略不計的愛,都會轉變為對周酌遠的憎惡,他沒有勇氣再承受一遍來自親人的詛咒。
不是作為哥哥,僅僅作為周酌禮的話,再怎么樣詛咒他唾棄他,周酌遠都可以堅持下來,就像前世一樣-
第二天,警方打來電話,幾人是癮君子,涉毒時間有長有短,本來是與KTV老板交易毒品,看到周酌遠與裴鶴身上穿的衣服都價格不菲以后動了歪心思。那間包間廁所下面有一個密室,是老板常用的交易場所,他們原本想綁架二人從密室的另一個出口逃走,結果讓周酌遠和裴鶴拖延太長時間,被警方當場抓獲。
KTV老板后面有人,這次終于在周家的參與下把他查了,警方主要是來道謝的。
周酌遠聽完周傅軒的轉述,眼珠直勾勾地盯著他:“你是說他們沒有受人指使?純粹的臨時起意?”
周傅軒望著他握在手中的筆,頭疼得厲害:“可能是受老板指使,他和他背后的人一個都跑不掉,這件事爸媽會處理好,你先在家休息兩天,別想那么多。”
周酌遠嗤笑一聲:“貌似那些人都和周家八竿子打不著吧?怎么?他們真的想綁架我坑你們一比贖金?”
周傅軒心底升起一絲怒火:“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查出來指使他們的人卻故意隱瞞你?”
周酌遠越害怕的時候面上越沉冷:“我昨天就跟你們說過,他們明擺著是沖我來的,飲料放的是我最喜歡喝的那款,音樂也是我常聽的音樂。你要是和祝婉覺得我被害妄想癥的話就直說,我自己去查,要是得罪不起別人,我也可以自己去解決,這樣算什么?我的朋友因為我進了醫院,現在你告訴我一切都是出自這幾個莫名其妙的癮君子是嗎?!”
“周酌遠!”
周傅軒的手掌狠狠拍在他的書桌上,日歷在震動下顫了顫,摔倒下來。
周酌遠瞳孔一縮,握住筆的手用上幾分力。
周傅軒把人嚇到,隱隱有些懊悔,面上還是嚴厲的:“你怎么可以這么想我們?爸媽還會害你不成?”
周酌遠望著他的手,愈合五年的傷口忽然泛起痛意。
他終于忍不住,離開那把椅子,拉開與周傅軒之間的距離:“隨便你們吧。”
祝婉推門進來,看到劍拔弩張的父子二人,走到周酌遠面前想要查探他的傷勢。
周酌遠拂開她的手,在祝婉傷心的眼神中說:“既然不是沖著你們來的,我收拾一下東西,回學校了,我的朋友還需要我的照顧。”-
周酌遠非要回學校,祝婉和周傅軒只好一起來送他,車上沒有人講話,周酌遠抱著的包里面裝著書桌上的日歷,他擔心經常見到這本日歷會想起前世挨打的情景,所以前面幾次都沒把它帶來,現在他想帶來了。
如果周酌遠不能夠有一個好的結局,至少要讓這本日歷有一個好的結局。
算是對前世的自己一點慰藉吧。
窗外的景色移動飛快,周酌遠看得有點頭暈,他將額頭抵在前座的后背。
偶爾周酌遠也會討厭自己,不管下定多少決心,說過多少狠話,他總是情不自禁地生出一點期待。
比如剛才他那么激動,就是因為祝婉和周傅軒沒能達成他的期待,沒能像當初為了周酌意和鄭家決裂一樣,與這次的幕后黑手拼個魚死網破。
僅僅查了一天,回來告訴周酌遠他們已經處理好,然后不痛不癢地抓了幾個毒販。
如果是周酌意的話,這幾個毒販死的時候他們可能都不屑于叫周酌意知道。
周酌遠討厭這樣一直要和周酌意比較的自己。
更討厭重生以后一遍又一遍把期待強塞給他又奪走的周家人。
好在周酌遠有著很不錯的意志力壓下他對周傅軒大喊“如果是周酌意的話你們還會這樣輕拿輕放嗎”的沖動,他若是真的喊出來,那就太丟人了-
受傷的裴鶴沒有去上課,趴在宿舍里面養傷,他自己的床在上鋪,不方便行動,在周酌遠的特許下占用了周酌遠的床。
他紅著臉深吸一口氣,不算濃郁的香味卻把裴鶴熏得發飄,他想自己可能下一刻就要成仙。
他給周酌遠發消息:如果我成為神仙,一定會提拔你的。
周酌遠:?
周酌遠難得溫柔:你是不是頭痛?我等下就到宿舍了,一會兒背你去醫院,忍一忍。
裴鶴很想撩他一句,可又害怕他覺得賀清瀾剛“死”沒多久自己就這樣顯得太無情太輕浮,還是正經地回答:不是,我跟你開玩笑呢。
周酌遠不信,回來以后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裴鶴的腦殼,沒有發現傷處才終于放下心:“幸好。”
幸好沒有損傷高考狀元的腦子,不然他的罪過就大了。
雖然現在的罪過也不算少。
時間接近傍晚,周酌遠邊收拾東西邊問裴鶴:“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等會兒去給你買。”
裴鶴的視線跟隨周酌遠移動,十分鐘后,他從床上爬起,抓住在宿舍里面走過來走過去的周酌遠的胳膊:“遠神,這是學校,你慌什么?”
周酌遠被突然下床的裴鶴驚到,噼里啪啦一頓訓斥:“你下來干什么?!要是更嚴重了怎么辦?!而且你從哪里看出我在慌?!不許再叫我遠神!”
他不敢亂動,在裴鶴安靜的注視下慢慢停止手中沒有意義的動作。
陽臺門沒有關,窗簾隨風飄動,落進來的夕陽橘黃色透著暖意,和風一樣柔軟。
周酌遠吹著春天獨有的溫柔的風,逐漸鎮定下來,手指蜷縮了下:“他們是沖著我來的,不是我被害妄想癥。”
裴鶴:“我知道。”
周酌遠咬緊牙關,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是我連累的你。”
裴鶴望他,輕笑著反駁:“不是,是我保護你。”
周酌遠腦中倏地閃過昨天裴鶴把自己護在懷中的場景,心口重重一跳。
第67章 裴鶴 周酌遠忽然升起一股很強的傾訴欲……
他慌亂地避開裴鶴的視線, 心里產生一種很古怪的感覺,有點空,有點癢, 有點發酸。
還有一些別的什么,周酌遠描述不出來。
他抿了抿唇:“真會裝,也不知道昨天是誰被打得嗷嗷叫。”
裴鶴錯愕地盯著周酌遠:“我嗷嗷叫?”
在他自己的印象里面明明他全程的表現都很酷。
周酌遠說出這樣違心的話,還以為裴鶴會同他爭辯, 沒想到這家伙居然真的信了,語氣沉痛無比:“我真的嗷嗷叫了?”
他當時只顧著周酌遠,以及盡量保護好自己的要害, 沒能騰出精力去耍帥。
周酌遠為數不多的良心隱隱作痛, 他耳根發紅, 氣急敗壞地認輸:“我在胡說八道, 你其實、你其實……”
他“其實”了半天,也沒“其實”出來什么。
好在裴鶴沒有為難周酌遠, 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 結果他忘記自己的后背有傷,習慣性地往后仰, 下一秒伴隨著“靠”的一聲從椅子上跳起來。
好像他們兩個的腦子都被打壞, 一個支支吾吾話都講不利索,一個忘東忘西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
裴鶴趴在床上,讓周酌遠查看他的傷勢。
剛才大概是壓到幾處淤青,周酌遠手指停在發紫的那一塊:“你干嘛用身體幫我擋?不能把我推開?”
裴鶴:“你傻呀?地上全是飲料和碎片,把你推倒了怎么辦?”
周酌遠想到自己昨天罵他傻缺,于是沒有回嘴,至少在裴鶴傷好之前,周酌遠應該讓著他。
“你有想好晚上吃什么嗎?或者要不要吃周家的菜?你上次吃的時候說很好吃, 我讓他們多帶一份。”
裴鶴側過身面向周酌遠躺著:“讓他們多帶一份吧,你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
剛才那種古怪的感覺又來了,周酌遠縮回手:“你剛才還說這里是學校,叫我不要慌,現在又說不放心?”
裴鶴:“我是怕你在外面暈倒。你看過我的傷,也讓我看看你的手吧,KTV太暗了,我走之前什么都沒看清。”
周酌遠這才想起宋醫生說今天下午就可以拆開紗布了,一直悶著對恢復并不好。
他攤開手心給裴鶴看,都是些細細碎碎的小疤,不深,除了最后威脅那名女子的時候,他基本上是很有分寸的。
裴鶴抓住那只手,拉到眼前端詳。
周酌遠忽然升起一股很強的傾訴欲,他性格孤僻,不是不喜歡跟別人說話,是沒有人喜歡跟他說話,實際上他很愿意表達自己,小時候受到委屈會罵人會打架會哭,長大以后會向關琦表達自己對周酌意的厭惡,就連重生了,也沒能忍住立刻和關琦鬧掰,和周家人說不喜歡。
他任由裴鶴的手指在自己的疤痕處滑過:“那是被機器劃傷的。”
“我那天有點低血糖,一不小心,就讓機器劃傷了,老板人很好,親自送我去醫院,賠償費也給得很大方。”
“其實我還沒感覺出疼呢,就暈倒了。”
裴鶴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喉結滾動了下,才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顫:“周酌遠,怎么這么堅強啊?”
自從賀清瀾出事以后,他就一直學著賀清瀾叫小遠,是想要占據周酌遠身邊原屬于賀清瀾的最親密的位置,現在他卻不叫小遠,叫周酌遠,是不包含一絲親昵的絕對的肯定。
周酌遠的臉頰飄上一抹紅暈:“還好吧,我現在去打電話,再不說的話他們就要出發了。”-
吃過飯后,周酌遠送周酌禮出門,他前些日子從沒有送過,周酌禮知道他有話要講。
果然,在走出宿舍一段距離后,周酌遠開口:“你知道是誰想要綁架我嗎?他們還會對我下手嗎?”
周酌禮來之前就聽祝婉說過這件事,他無奈道:“酌遠,這次真的是意外,他們的交易記錄、聯系記錄,我們全部都查過了,沒有人指使。你想想,如果真的有人指使,我們又有什么理由要瞞著你?”
周酌遠停住腳步,神情焦躁:“為什么你們就是不信?”
周酌禮也跟著停下,他的弟弟可能被這次毫無緣由的攻擊嚇壞了,眼睛里面全是不安的情緒。
他伸出手揉揉周酌遠的頭發:“別害怕,哥給你定制了一塊包含防身和定位功能的表,過兩天就可以送到,學校里面不會有什么事情,幾個校門口我們都有安排人,你想要出去的話,提前跟我講。我保證,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周酌遠甩開他,冷著臉走了。
他回到宿舍前又聯系一遍自己找的幾個私家偵探,調整好表情才推開門進入。
裴鶴吃飽喝足,正賴在周酌遠床上背單詞。
周酌遠翻看他放在課桌上的藥物:“你的藥怎么用?我幫你涂。”
裴鶴直起身:“就涂個那個xxx就行,醫生只開了那個,別的都是我準備的家中常備藥。”
他不說周酌遠還沒有感覺,說完以后周酌遠就像被燙到一樣,急匆匆地把視線從箱子里的胃藥和葡萄糖上面挪開。
之前在北城的時候,裴鶴告訴他自己腸胃特別好,什么都能吃。
周酌遠給裴鶴擦藥的時候心跳都沒有停下來,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怎么會愿意給周酌遠這個搶走他竹馬、害死他竹馬的人那么多關心和保護?-
裴鶴的傷不碰到的話就沒有影響,所以第二天他為了不耽誤一定要照顧自己的周酌遠,堅持帶傷上課。
敏銳的季和在這一次終于確定裴鶴也有問題,他本以為自己是周酌遠的同桌,已經足夠近水樓臺先得月,沒想到還有更近的,而且趁他不在的時候英雄救美了。
季和氣得半死,雖然氣,但是也很感激很慶幸,如果前天裴鶴不在,他都不敢想周酌遠會遭遇什么事情。
他板著一張娃娃臉向周酌遠打包票:“你放心,我一定幫你解決那個想要綁架你的人。”
周酌遠的動作頓了頓,他沒想請季和幫忙的,周家人自己都不愿意處理,季和又憑什么幫他呢?
他原諒季和,不代表心中沒有芥蒂,更何況就算沒有那件事,他和季和之間也始終橫著一根長刺,周酌遠不可能毫無保留地把季和當做朋友。
穿季和衣服、陪周酌遠度假、向祝婉求情這種人情,周酌遠欠得起,但是要季和為了他去得罪可能周家都得罪不起的人,周酌遠還是遲疑了。
季和見他沒反應,有些著急:“真的,你相信我。”
周酌遠偏過頭,眼底閃過一絲掙扎。
他最后說:“你幫我查一查,告訴我,不用你幫我解決。”-
一周以后,周酌遠請的幾個私家偵探告訴他,事情就是周傅軒說的那樣,根本沒有什么幕后黑手,與季和說的情況也完全一致。
裴鶴的傷已經好了,周酌遠完成今天的學習任務,與裴鶴、季和一起下樓。
季和興奮地說:“遠遠,我明天就可以搬來你們宿舍,我已經說服爸媽了!”
周酌遠臉色一變:“搬來我們宿舍?”
季和看到他的表情,笑容慢慢消失:“怎么了?你不歡迎我嗎?”
周酌遠的頭倏地一痛,他無措地瞥了裴鶴一眼,路燈恰好壞掉一個,他又轉向季和,勉強道:“沒有,你能來,我很高興。”
他們宿舍里面,只有賀清瀾的床位空著。
周酌遠感覺自己的腦子很亂,他剛剛欠下季和人情,而且學校的床位不是他的,他沒有資格不許季和過來。
可是裴鶴不欠季和人情,季和明顯是因為他才想住校的,他害怕裴鶴難過。
在黑暗中,周酌遠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他的右手被人牽住,溫暖包裹住整個掌心。
裴鶴說:“我已經放下了。季和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放不下,可以直接說,我想他不會逼迫你,如果你也放下了,就不用考慮我。”
季和經過裴鶴的提醒,醍醐灌頂,明白過來周酌遠露出這個表情的原因,他被人捧著長大,很少從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自以為住進宿舍就能與周酌遠的關系更進一步,沒想到反而是對周酌遠的一種為難。
他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就想、想和你多呆一會,不是逼你,我可以住別的宿舍,不是要搶、搶班長的床位。”
周酌遠望著那個壞掉的路燈,他以前與賀清瀾在那盞燈后面親吻過。
裴鶴已經放下了。
周酌遠眨了眨眼,壓下眼底的熱意:“沒事,你住進來吧。”
季和獲得自己想要的,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他走出一段距離后,猛然回頭看向裴鶴與周酌遠的背影。
裴鶴的手已經松開,但是兩人靠得很近。
季和回想他剛才說的話,突然發現,裴鶴這個人段位很高,比賀清瀾還要高。
他產生一種濃濃的無力感和危機感-
周酌遠安靜地走了一段路,逐漸恢復好心情。
他對裴鶴自嘲地笑:“沒想到我是真的被害妄想癥,他們真的就只是臨時起意,可能我的口味太大眾了吧。”
裴鶴很驚訝:“會有這么巧的事情?我看那兩個人眼睛都黏在你身上,你也沒比我帥多少吧?我的衣服也不比你便宜多少啊!”
周酌遠白他一眼:“什么黏在我身上,你都被揩多少油了?”
裴鶴不可置信地看他:“她都整個人貼你胳膊上了,你還好意思說我被揩油?”
周酌遠前幾天沒心情想這種事,此時回憶起來禁不住臉紅:“我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是受害者好不好?你怎么說得跟我才是那個變態一樣?”
第68章 周酌遠 哪有什么賀清瀾?
被裴鶴這樣一打岔, 周酌遠完全想不起來為這件事尷尬了,反正他在周家無理取鬧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多出這一次也沒什么。
季和搬來他們的宿舍, 他的生活自理能力非常差勁,隔幾天就要找人來幫他收拾。
周酌遠嫌他煩:“你還沒玩夠嗎?該回去了吧?”
季和委委屈屈,他下定決心獨立,叫家里別來人, 然后要證明給周酌遠看,休息日在宿舍哐哐當當搞起大掃除。
周酌遠懶得管他,照例坐在書桌前聽網課。
裴鶴蹲在垃圾桶前面削蘋果, 蘋果皮長長一條, 他屏氣凝神, 如果不斷掉的話……
“咦?遠遠, 你的這個福袋里面是不是有東西?”
前功盡棄,長長的蘋果皮啪嗒一聲掉進褐色的垃圾桶。
裴鶴抬起黑沉沉的眼睛看季和, 但是季和沒有注意, 伸手要將福袋解下來,被周酌遠喝止住。
“你別動!”
季和的手停在“平安健康, 萬事如意”前面。
周酌遠的臉色有些蒼白, 他放下筆,一直假裝看不見的福袋在風中輕微地晃動兩下。
他走過去,慢慢摘下那個福袋,感受到福袋的重量以后,周酌遠已經能猜到里面是什么了,他哆嗦著手指,解開系在上面的繩子。
一塊玻璃種帝王綠無事牌。
周酌遠的心中忽然產生一絲恨意。
明明說過讓他拿走,為什么不拿走?這樣會顯得他很大度嗎?是甩掉周酌遠給的補償嗎?
他的恨意燃起一半, 卻因為沒有氧氣快速熄滅。
賀清瀾已經不明不白地死了,他的恨永遠找不到落點。
裴鶴像是什么都沒注意到,繼續削起蘋果,然后把蘋果切成小塊放到碗中,擺在自己課桌與周酌遠課桌的連接處:“吃點水果再學吧。”
周酌遠如夢初醒,他沒有動那塊無事牌,將福袋掛回床頭,若無其事地叮囑季和:“你別亂動我的東西。”
季和又犯了錯,囁嚅道:“哦……”
他不敢再吭聲。
晚上周酌禮有事,沒有來送餐,周酌遠吃完飯后,收到一個陌生電話,他沒多想,走到陽臺接通了:“喂,您好?”
對面傳來周酌意緊張又興奮的聲音:“哥,我在你學校門口,你能不能出來見見我呀?”
周酌遠捏緊手機,深吸兩口氣:“我沒有時間。”
周酌意沉默片刻,再開口時竟然帶上少許哭腔:“你為什么一直不肯跟我說話?為什么爸媽和大哥也不允許我找你?我做錯什么了?你告訴我,我可以改……”
周酌遠皺著眉打斷他:“他們不讓你見我,你是怎么來的?”
周酌意吸吸鼻子:“我自己打車來的,他們今天晚上都很忙,我就偷偷來了,門衛不讓我進去,我很擔心你……”
周酌遠面色發青:“你有病嗎周酌意?現在叫人接你回去!”
周酌意被他這樣的態度嚇得呼吸粗重幾分:“哥,你不要討厭我,我有點難受……”-
裴鶴正刷著小視頻,看到周酌遠接了一個電話以后就穿上外套準備出門,他趕忙站起來:“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周酌遠很是迅速地回答:“不行!”
裴鶴愣了愣。
周酌遠不想讓他和周酌意見面,不想讓他認識周酌意,只有不認識周酌意的人才會覺得周酌遠好:“我去校門口買個東西,很快就回來,不用你跟著我。”
裴鶴見他無意識地向自己露出懇求的眼神,想著周酌禮說過每個門口都有安排人,妥協道:“好,你注意安全,記得回我消息。”
周酌遠“嗯”了一聲,匆匆忙忙離開宿舍。
周酌意吃了藥,靠在墻上發呆,發現周酌遠出來以后,立刻帶著笑迎上去:“哥……”
周酌遠停住腳步,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你想要說什么?”
周酌意在他冷冰冰的語氣中收斂笑容,嘴角撇下來:“哥,為什么你們所有人都瞞著我?”
“什么?”周酌遠呼吸一滯,空氣中的所有水分子凝在一處堵塞住他的口鼻。
直到聽見周酌意的下一句話,他才從一種接近溺水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你之前差點被人綁架,每個人都瞞著我,不告訴我。”
周酌遠松了口氣,敷衍他:“那是你爸媽擔心你。”
周酌意有些奇怪:“什么你爸媽?哥,你又跟爸媽吵架了嗎?”
他沒有想太多,撒嬌一樣道:“可是我也會擔心你,哥,我們是雙胞胎,你不應該那么不信任我,我沒有那么脆弱。”
這句話里面每個字都讓周酌遠花費很大力氣控制自己的表情:“行了,你現在立刻回去,打電話叫司機過來。”
周酌意還想說些什么,一輛車開過去,過亮的燈光照出周酌遠額頭的冷汗。
他怔怔的,伸出手想要幫周酌遠擦拭,然后腦子里面響起周酌遠說過的“我不喜歡你碰我”這句話,身子一僵,慢吞吞把手收回來:“哥,你身體不舒服嗎?我陪你去醫院看看吧?”
其實這一整天,周酌遠的頭疼都沒有停下來過,現在的程度和中午那陣沒什么區別,算不上多厲害,純粹是被氣的:“我好得很。”
他不跟周酌意啰嗦,直接打電話給周酌禮安排的保鏢,讓他們把周酌意送回去。
車子在他眼前開走,周酌遠的頭疼果然減輕不少,他轉身往宿舍走,沒走出幾步,又有人打電話過來。
周酌遠心中暗罵幾句,將手機放到耳邊:“你還有什么事?”
傳來的卻不是讓他嫉恨厭惡的周酌意的聲音,而是一道經過處理的沙啞男聲:“賀清瀾在我這里,你現在到xxx,不許報警,不許通知別人,否則我就弄死他。”
周酌遠簡直都要氣笑了,這些人調查過他身邊的人,就沒有調查過賀清瀾的情況嗎?剛準備諷刺對方一番,耳邊就傳來一陣壓抑的、熟悉的慘叫聲。
他已經很多天沒有聽見過這個聲音,以為一輩子都聽不到了。
周酌遠的嘴唇哆嗦起來,兩只手疊在一起才抓穩手機,音頻是可以合成的,音色很像的人有很多,他不能失去理智:“你們、你們怎么做到的?想干什……”
對方不耐煩道:“看視頻吧。”
周酌遠身體隨著手機的震動一顫,他的郵箱、彩信同時收到一條視頻,是賀清瀾倒在地上,粗重的棍子狠狠砸在他的后背,白色的襯衫沾滿血跡。
“只給你五分鐘。”
說完這句話后,電話就被掐斷了,周酌遠試圖重撥,僅能聽到一陣忙音。
周酌遠抱住自己的頭,里面像是被人攪碎了,心臟要從胸腔中跳出來,悶痛和尖銳的痛交錯著。
賀清瀾沒有死。
他要去救賀清瀾。
周酌遠不傻,不可能白白送死,忍過這陣疼痛以后,他一邊往綁匪要求的地點趕去一邊撥打最近的派出所電話,然而電話很快被掐斷,他想不明白,又臉色慘白地編輯消息準備讓裴鶴報警。
消息編輯到一半,手機再次跳出彩信。
周酌遠沒來得及收回手指,點到播放按鍵。
賀清瀾眼睛緊閉,手被按在砧板上,閃著寒光的刀從腕處落下,鮮血四濺,屏幕上都糊上一層血色。
手機掉在地上,周酌遠全身的血管都好像隨著視頻里的鮮血炸開。
綁匪陰惻惻的聲音如同響在他腦子里:“我說過,不許報警。”
視頻播放完以后,周酌遠的手機電量告罄,彈出30秒后將自動關機。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睜睜看著它陷入黑屏,剛剛緩解一點的疼痛猛烈地沖上來,撞得他眼前陣陣發黑。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賀清瀾不應該死,他那么溫柔,對身邊每個人都那么好,不應該為周酌遠這種人丟掉性命。
周酌遠咬緊牙關,撿起手機拼命朝著綁匪指定的地點跑去,他不知道時間還有多久,也騰不出精力去看手表,只能拼命地跑。
跑到最后,他感覺喉嚨都泛著腥甜,按照綁匪的指示,他到達一個小巷,里面漆黑一片,旁邊破舊的瓦房瞧不出絲毫人氣,和綁匪給他傳的視頻沒有丁點對得上。
哪有什么賀清瀾?
周酌遠站在里面,幾個人將他圍住,他輕聲問:“賀清瀾呢?”
一名黑衣男子笑著抬起變聲器:“在這呢。”
周酌遠不死心地又問一遍:“賀清瀾呢?”
剛才跟他通話的沙啞男聲解釋:“我記得他在之前的事故中遇難。”
他上當了。
根本沒有什么賀清瀾等著他來拯救,只有被AI換臉視頻騙來的蠢驢周酌遠。
他還妄想用自己的命換賀清瀾的命,實際上賀清瀾根本早就死了。
他自以為是的犧牲起不到任何作用,就是一個笑話。
周酌遠的胸口劇烈起伏,他猛地攥緊拳頭,轉頭就往巷子深處跑,然而今天月光稀薄,小巷中什么都看不清,周酌遠本就體力耗盡,沒跑出幾步就被坑坑洼洼的地面絆了一下,膝蓋磕在墻角的箱子上狠狠摔出去,手掌蹭破一塊油皮。
他咬著牙還想站起來,大片大片的黑暗從四面籠罩而來,他甩了甩頭,突然聞到一股煙味。
周酌遠循著煙味望過去,在刺鼻的毛巾捂住自己口鼻之前,對著那一星點光亮低聲懇求:“救我……”
他答應過裴鶴,會和裴鶴一起上X大,他向周酌禮發過狠話,說自己會越過越好,他還要去找到吳姨,幫她戰勝病魔,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他必須活下去。
第69章 柳闊 你靠著我睡會兒吧
周酌遠是被疼醒的, 他被人綁在面包車的座椅上,褲腿卷起來,綁匪正在給他的膝蓋噴酒精。
周酌遠條件反射地掙扎, 發現小腿處也被繩子綁得很緊。
坐在后面的綁匪按住他的肩:“忍著。”
對方好像并沒有傷害周酌遠的意思,甚至好心地給他的傷口消毒。
周酌遠的視線從他們身邊的電棍挪開,聲音有些虛弱含糊:“你們想要做什么?”
綁匪的耳機亮了兩下,他沒有回答周酌遠。
處理好膝蓋以后, 他將酒精遞給后面的綁匪,周酌遠感覺自己的手指被人按住,掌心傳來酒精帶來的刺痛。
這群人暫時不會傷害他的性命, 可能也在懼怕周家的報復。
周酌遠低著頭, 舌根抵在剛才報警前拆下的手表定位器上。
周酌禮定制的防身功能非常雞肋, 他只能寄希望于他們通過這個定位器找到自己, 如果找不到或者周家準備放棄周酌遠,他就再另尋方法-
裴鶴看到周酌遠的聊天框出現正在輸入中又消失, 沒有貿然撥打電話或者發消息, 但是在等待的時間已經穿好外套走出宿舍。
走出宿舍以后仍然沒有消息彈出,他加大步伐, 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發送完“我去接你”這句話,他撥通周酌遠的號碼。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裴鶴當機立斷,直接打給之前為給他轉紅包加過好友的周酌禮。
彼時周酌禮正在周傅軒的介紹下給長輩敬酒,彼此客套一圈,他才有功夫點開手機,回復:我不方便接電話,你有什么事?
裴鶴:小遠失蹤了。
周酌禮一晃神, 碰翻放在手邊的酒杯,酒水滴滴嗒嗒落到他的褲腿上。
周傅軒皺眉指責:“怎么毛手毛腳的?”
周酌禮白著臉從餐桌上站起來:“爸,酌遠出事了,我現在去了解一下情況。”
他不避著旁人,餐桌上的人都沒露出什么異樣的表情,紛紛關心地詢問幾句。
周酌禮探不出情況,沒再耗下去,接通裴鶴的電話離開包間。
他還說什么保證不會讓周酌遠受到傷害,還不相信周酌遠的話以為他是膽子太小被嚇壞了,結果才不到一個月,周酌遠就在他自以為完善的保護下失蹤。
包間內周傅軒的臉色也很難看,他向桌上的人致歉,迅速走出去打電話,路過門口時差點與服務員撞個正著-
裴鶴已經與警方順著監控找到那條小巷,定位器上的紅點一直在移動,他們不能確認是否是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所以只派出一半的人去追蹤。
到達深夜,遠處的小吃街也陷入沉寂,小巷內更是伸手不見五指,裴鶴咬著牙,他剛剛搜尋過另一條道路,現在只剩下一條,周酌遠肯定是沿著這條路跑的。
果不其然,他們在接近小巷死角的地方發現打斗的痕跡,旁邊破爛的木箱上沾著血。
裴鶴瞳孔一縮,他走到木箱旁邊,看到縫隙處夾著的周酌遠的手機。
手機摔碎一個角,已經自動關閉。
他的僥幸心理徹底消失,一時間內心涌上各種想法,可是很快他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壓下去,繼續與周酌禮聯系-
“你也太不老實了吧?”
面包車開到郊區,綁匪對著后面的警車開了兩槍,意識到不對,他掐住周酌遠的下頜,逼迫周酌遠把定位器吐出來。
周酌遠將帶著血沫的定位器吐到綁匪手上,眼睜睜看著他將東西扔出去。
綁匪憤怒地盯著他,似乎很想揍他一頓,耳機再次閃爍兩下,他還是沒有動手。
周酌遠臉色灰敗,胃里一陣陣叫囂著疼痛,汗水淌到他眼睛里,蜇得他忍不住閉緊雙眼。
耳邊突然傳來“唔唔唔”的叫聲。
他猛地睜開眼,這才發現剛剛一動不動坐在他右后方的人不是其他綁匪。
是他們接了多個單子嗎?
周酌遠強行這樣安慰自己,下一秒就聞到若有若無的煙草氣味。
是他連累的無辜路人。
周酌遠彎下一點腰,被繩子拽住,他顧及不了這些,張開嘴開始干嘔。
好在綁匪不想弄臟車,拿來袋子撐在下面。
周酌遠晚上沒有胃口,吃的東西很少,后面吐出來的都是含著血絲的酸水。
直到再也嘔不出任何東西,他才脫力地靠回椅背,斷斷續續地說:“你們、把他放了,我配合、你們……”
沙啞男聲笑了:“你有不配合我們的資本嗎?”
周酌遠也笑:“你怎么、知道、我沒有?”
那名給他撐袋子的綁匪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虛張聲勢:“你沒有。”
周酌遠確實沒有,并且綁匪還擁有了拿捏他的資本。
一塊餅干被強行塞進他嘴里,沙啞男聲威脅道:“你敢絕食一次,我們就打斷他一根手指。”-
周酌禮與裴鶴先后從兩條不同的路線往定位的地方趕,他知道周酌遠莫名地依賴這個舍友,所以沒有阻止裴鶴的行為。
隨著與小紅點的距離逐漸減少,周酌禮的呼吸逐漸平復,他想不管對方要求什么,周家給他們就是,至少他自己那份可以給他們。
手機鈴聲在這樣緊張的氛圍中格外讓人心驚。
屏幕上的小紅點停住。
周酌禮僵硬地接通電話,聽到警官嚴肅的聲音:“他們手里有槍,而且把定位器丟出來了。”
他差點維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手表的外殼與手機在同一處發現,定位器是周酌遠自己拆下來的,他不敢想綁匪發現周酌遠的行為會怎么樣對待他。
到底會是誰?如果是沖著周家來的,為什么還不聯系他們提要求?
周酌禮扣在手機上的指頭用力到泛白,他送的禮物說不定會害周酌遠吃很大的苦頭,這樣的認知讓他幾乎要崩潰,但是他不能崩潰,他必須把周酌遠救出來。
他咬緊牙關,發出咔咔的聲響,既恨綁匪,也恨自己-
周酌遠硬逼著自己吃完餅干,不光光是因為綁匪的威脅,他需要保持充足的體力,后面才能見機行動。
綁匪又遞過去一瓶水,水里放了安眠藥,周酌遠喝下沒多久之后睡著,再醒來時發現他們被關在一個廢棄工廠。
工廠的窗戶很高,陽光照出一條條布滿灰塵的線,就著微弱的光線,周酌遠看向地面上躺著的無辜路人。
柳闊?
周酌遠呆愣住。
雖然柳闊的臉上多處被打得紅腫發青,頭發也被剪短染成黑色,周酌遠還是一眼看出這個人是與他纏斗多年的混混。
為什么柳闊會來救他?
周酌遠茫然地坐起身子,他的手腳都被捆住,嘴巴上也貼了膠帶,工廠的地面雖然粗糙,卻不足以磨破麻繩。
他費力地挪過去,將柳闊踹醒。
兩人沒有辦法交流,周酌遠覺得唔唔唔地干瞪眼實在有些滑稽,便垂下眼瞼裝死。
柳闊眼睛瞪地更大,用胳膊撞了他一下,繼續唔唔唔。
綁匪聽見他們的動靜,推門進來,他撕開周酌遠嘴上的膠帶,留下一圈紅印。
綁匪沉默片刻,又去撕柳闊嘴上的膠帶。
大約是覺得即使不堵住他們的嘴也沒有什么影響,他給二人嘴里都塞上一根面包,丟下兩瓶開蓋的水,就轉身離開。
周酌遠小心翼翼地吃掉面包,終于能和柳闊交流:“怎么會是你?”
柳闊牽扯到嘴角的傷處,疼得直吸氣:“不是你叫我救你嗎?我就跟他們打起來了,誰知道他們手里有電棍,我這下真被你害死了。”
周酌遠不再吭聲,過了一會兒,他對柳闊說:“你手抬起來,我看看能不能把繩子咬開。”
自然是不能咬開的,周酌遠松開麻繩,口腔內被磨破一點,吐出來的唾沫中透著紅。
柳闊:“我來試試。”
他說著就移到周酌遠的背面,看到周酌遠手心結的一大塊痂,眼神暗了暗。
沒等他嘗試多久,周酌遠就將手放下:“算了,他們又不蠢,要是能解開也不會這樣放我們在里面。”
他沒有轉身,保持著背對著柳闊的姿勢,腰不像以往那樣挺直:“對不起,如果有人能來救我,我就絕對不會讓你有事,如果沒有,我肯定也會想辦法讓你回去。”
柳闊見不得周酌遠這般垂頭喪氣的模樣,他認識的周酌遠一直是暴躁的,不服輸的,現在居然用這樣的語氣跟他道歉。
“你對不起個毛線啊?我碰到你算我自己倒霉,要你在這里對不起?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什么背負巨大責任的小說男主了?我就是那小炮灰唄?臉真大!我告訴你我才是男主!”
要不是周酌遠被綁著沒法動手,他真想現在就跟柳闊打一架。
周酌遠鐵青著臉,頭被氣得生疼,他一字一頓道:“狗屎玩意兒。”
柳闊挪到他面前,張大嘴巴:“我救你,你還罵我?”
周酌遠就別過頭去,汗濕的額發擋住一點眼睛,嘴唇也是蒼白的。
于是柳闊閉上嘴,過了一會兒,他湊上前輕輕撞周酌遠的胳膊:“你現在怎么樣啊?是不是胃又難受了?我讓他們給你送點正經的吃食吧?”
周酌遠的肩膀顫了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連累你的……”
柳闊一愣,有些著急:“誒你別哭啊,我沒說你連累我。”
“我沒哭!”周酌遠又讓他氣到,抬起來眼皮看他。
他確實沒哭,眼睛都沒紅,只是狀態瞧著實在不是很好,臉色白得嚇人。
柳闊放緩語氣,坐直一點身子:“你靠著我睡會兒吧,等下他們進來我再喊你。”
第70章 柳闊 是要周酌遠一輩子記得他
周酌遠沒聽柳闊的, 側躺在地面上縮成一小團,林博旭說他有潔癖,他不這樣覺得, 能干凈的時候自然干凈一些最好,不能干凈的時候,他枕著臟兮兮的水泥地也能休息。
他就這樣把自己蜷起來,灰塵被汗水粘在臉上, 十分狼狽可憐的樣子。
柳闊坐在旁邊看他慢慢把眼睛闔上,只是很長時間沒有睡著,眉心緊擰, 很用力地把下唇咬住。
半晌, 周酌遠松開牙齒, 呼吸逐漸平穩, 柳闊心頭終于一松,他真害怕周酌遠又像之前那樣, 吐很多血, 說昏厥就昏厥過去,他現在自身難保, 周酌遠堅持不住的話, 他除了乞求綁匪什么都做不了。
在天色黑沉之前,周酌遠悠悠轉醒,風從門縫里鉆進來,他身上出了很多冷汗,溫柔的春風卻是送來一陣陣寒意,他禁不住哆嗦一下。
柳闊貼著他,盡可能地給他擋風:“你好點了嗎?”
周酌遠緩慢地靠到墻邊,他知道自己并不好, 胃疼雖然緩解一些,可是頭昏腦脹,嗓子眼又疼又癢,是發燒的前兆,而嘴里很平靜地回答柳闊:“還行。”
直到晚上綁匪來給他們送飯,刺眼的手電筒燈光照在周酌遠臉上。
綁匪心里咯噔一聲,跑過去放下水和面包,手從周酌遠的額頭摸到脖頸,燙得嚇人。
不知道是警方和周家的圍追堵截還是接應綁匪的那邊出現情況,他們暫時被困在這座工廠,一整天都沒有行動。
現在他們的人質也出現問題。
綁匪眼中出現一絲狠厲,雇主的要求給他們帶來極大的麻煩,他們很可能栽在這里,這樣的認知讓他產生殺死周酌遠的沖動。
周酌遠有所察覺,他半睜著眼睛與綁匪對視,一言不發地等待綁匪的宣判,如果他死了,綁匪只剩下柳闊一個人質,那么柳闊暫時會是安全的,說不定能等來救援。
或許是過于緊張,周酌遠突然胸口一痛,他偏過頭去,猛烈地咳嗽起來。
綁匪壓制住自己的殺意,脫下外套扔在他身上:“我去看看車里有沒有藥。”
綁匪走后,柳闊焦急地蹭過來:“你沒事吧?”
周酌遠一邊咳嗽一邊搖頭:“沒、咳咳…事……”
柳闊剛才真是信了他的鬼話:“你這個撒謊精!從小就是撒謊精!還騙老師說我朋友搶你的錢!明明我朋友是幫你保管!”
綁匪在門上踹了一腳:“吵什么呢?”
他拿回來一板膠囊,隨意摳下兩顆塞進周酌遠嘴里:“吃下去。”
周酌遠其實還想咳,而且還有點想吐,只是這是救命的藥,他微微仰起頭,細白的脖頸上青筋凸起,硬生生將兩顆膠囊吞進腹中。
綁匪拿走衣服,丟下毛毯,冷冰冰地威脅柳闊:“再吵我立刻把你斃了。”
柳闊心頭火起,想說些什么,耳邊又傳來周酌遠的咳嗽聲,像是要將肺咳出來。
他不說話了,恨恨地看著綁匪離開-
定位器被丟下以后,綁匪很快就將警方甩掉,他們控制住周邊城市的交通,僅能依靠監控搜尋綁匪的蹤跡。
裴鶴給周酌遠的手機充上電,率先點開他的微信,發現最上面的聊天框顯示的頭像是自己,備注是善良的情敵。
還情敵呢,遲鈍的犟驢。
框內紅色的感嘆號后面,跟隨著周酌遠要發送給他的求救信息,裴鶴心臟緊得發疼,原來周酌遠有向他求救的,是他沒收到,是他來晚了。
警車開得飛快,裴鶴在警笛的鳴叫聲中逼迫自己冷靜,他根據周酌遠的求救信息點開彩信,播放那兩條視頻。
不怪周酌遠上當,就連他都反復看了數遍才確認視頻是偽造的。
裴鶴的指甲陷入掌心,他將彩信的發送方信息和視頻一塊轉給警方和周酌禮,雖然大概率提取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但是他得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好讓他在見到周酌遠的時候,能夠穩定住心神,和以往每一次那樣把人哄好-
周酌遠一邊咳一邊笑:“你還、咳咳、挺講、咳、義氣……”
柳闊不知道他都燒成這副模樣還怎么笑得出來的:“你別說話了,我給你把面包拆開,你先吃點。”
周酌遠阻止他:“不、咳咳、我吃不下……”
他都害怕再吃東西的話會連著膠囊一塊吐出來。
柳闊急得要去喊綁匪,沒等他開口,肩頭忽然一重,周酌遠柔軟的濕潤的頭發蹭過他的臉頰,柳闊整個人僵住,然后聽到周酌遠壓低的氣音:“左邊墻角、咳咳、有一根水管……你有力氣、咳咳、爬上去、咳咳、打開窗戶嗎?”
柳闊觀察了一下:“應該可以,但是我現在被綁著,而且你怎么辦?”
周酌遠沒有回答,他的胃又開始一陣陣絞痛,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
柳闊雙手狠狠掙扎起來,想要摟住他,結果只是把手腕磨破幾處。
“你別動……”
說完這一句,周酌遠再沒有力氣講話,好半晌,天色徹底黑下去,他才恢復一點:“明天晚上,等到明天。”
倘若明天周家能來贖他,那最好不過。
周酌遠從柳闊肩上慢慢抬起頭:“你叫綁匪進來,喂我們吃點什么……”-
周酌禮眼中含著血絲,他兩夜沒睡,在第三天中午綁匪才愿意接他的電話。
他已經等不及綁匪開口,直截了當道:“你們想要什么?現金?股份?還是周家人的命?”
沙啞男聲:“讓你們的人離開。”
周酌禮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綁匪,和周酌遠一樣難以溝通:“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們給你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酌遠都還沒有成年,他都不是在周家長大的!是報復的話你沖我來,你們把他放了!”
綁匪重復道:“讓你們的人離開。”
電話直接被掐斷,周酌禮死死盯著手機,手指用力到泛白。
他們從凌晨和綁匪僵持到現在,這群亡命之徒什么都不要,但是他們真要離開的話,周酌遠還有活路嗎?他們要是不離開,萬一綁匪狗急跳墻撕票怎么辦?
周酌禮找不到任何破局的方法,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棘手得多,周酌禮出發前所有的自負與冷靜都被擊個粉碎-
許是怕周酌遠真的死了,后面幾餐都是綁匪看著他吃完才離開,晚飯過后,綁匪又給他喂兩顆膠囊。
周酌遠的精神似乎比起昨天好上不少,他靠著墻,跟柳闊聊天:“我沒撒謊,撒謊的是你小弟。”
柳闊沒想到他還記著這茬呢:“我憑什么信你?昨天你都在騙我,說什么還行,沒事。”
周酌遠抿了抿唇,他確實是放羊的小孩,總撒謊,被狼吃掉也是活該。
柳闊受不了他這樣的眼神,很想撓撓頭,語氣中帶上幾分慌亂:“我信你,我信你,逗你玩呢,我早看出來你不是那種人,那時候我也小,沒腦子,哎,我跟你道歉,不該劃你書包,對不起。”
周酌遠得到這句遲來的道歉,眼眶倏地紅了,他像是下定什么決心,從脫落的墻皮下掏出從綁匪衣服里順來的打火機,遞給柳闊:“你先幫我把繩子燒斷。”
解開繩子以后,柳闊躡手躡腳地沿著水管爬上去打開窗戶,綁匪人手不夠,正好這個窗戶處沒人看管。
他從水管上面下來,和周酌遠一起躲在門后面。
半個小時過去,綁匪照例進來檢查,看到大開的窗戶和燒斷的麻繩。
二人屏住呼吸,直到綁匪的腳步聲走遠,他們才從門后出來,周酌遠指著一個方向:“你往這邊跑,我們分頭行動目標更小。”
柳闊沒有多想,沿著那個方向跑了一段時間,忽然發現身后沒有人在追他。
他停住腳步,頓時意識到不對,什么分頭跑,周酌遠分明是知道自己跑不快,所以要把人引開!
柳闊的表情都扭曲了,他直接朝周酌遠的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在他距離周酌遠只有幾十米時,后面傳來幾聲槍響。
周酌遠的速度比柳闊想象中好一點,卻也不算快,兩槍差點射進他的小腿。
柳闊看得心驚肉跳。
不遠處紅藍交錯的燈光穿過陰森濃密的樹叢,警笛聲與腳步聲劃破死寂的夜幕。
柳闊驚喜交加,以為曙光就在眼前,卻在下一秒,因為極度良好的視力、槍戰游戲的經驗,他看到綁匪槍口的瞄準位置。
是周酌遠的心臟。
柳闊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做出這樣的抉擇,也許根本沒有什么心理,他只是下意識地不想看到周酌遠倒在他面前,吐出很多血,臉色慘白一動不動。
他將周酌遠撲倒,子彈鉆進他的肉里,可能是一顆,也可能是兩顆。
他可能要死了。
周酌遠想要將他背起來,卻好像因為沒有力氣,剛支起一點身子又摔倒在地。
柳闊想說別管他了,自己先跑吧,一張嘴全是血水。
好在警方來得很快。
在被從周酌遠身上剝開抬上擔架的前一秒,柳闊心中莫名升起很強的不甘心。
他要為周酌遠死了,周酌遠可能會為他難過一陣子,但是很快就會忘記他,因為他是以前經常欺負周酌遠的小混混,死前良心發現做了一件好事。
他不要這樣。
柳闊深吸一口氣,在周酌遠耳邊輕聲道:“別…難…過……”
他本可以說我真倒霉或者都怪你,但是他說別難過。
是要周酌遠一輩子記得他。
永遠忘不掉柳闊為救周酌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