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難出離的大陣,也決計不能留住他們,楚北清心意已決,要獻祭半生修為徹底毀去浮華世,讓荒禹再也無法重開此陣,而在這之前,為了保住謝聽塵的性命,以免毀陣時他難以承受死于非命,她愿剖半心為代價,鑄成這世上最堅不可摧的金剛護體圣印,哪怕出陣之后接踵而來的是無休止的惡戰,哪怕戰勝魔神之后肉身魂身俱隕,她也絕無悔意。
楚北清扶起昏迷的謝聽塵,二人相對跪坐,額頭相貼,她閉上雙眼,感受到他體內重新復蘇的生氣,這真是從不歸洞逃出生天之后,經歷過一遭遭一件件讓人疲累不堪的事情后,唯一值得高興的事了,她說:“謝聽塵,我救你一命,從今以后沒我的允許,你不準死。”
一點清淚從眼中滑落,滴入塵埃,萬籟俱寂一時。
旋即烏金色光芒大照十方,以二人為中心朝四周爆開難以估量的強大能量,浮華世外,觀世鏡碎開裂痕跌下高臺,整個世界都在地動山搖,風在呼嘯,水在怒號,蒼穹大地齊齊散出巨大靈氣,頃刻間彌漫整個靈界,不知如何的荒禹大驚失色,沖出彭虛宮抬頭望天,見那鋪滿了整片天際的巨眼漩渦居然開始向四面八方消散歸還魂身,青天之下被強制祭陣而亡的生靈復得生機,不明所以,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滿心疑惑。
“不!不可能…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從來沒人可以破解我的浮華世!從來沒有!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會有人真心真意的只希望對方活著出去,怎么可能會有人心甘情愿可以毫不猶豫為另一個人去死!!!”她氣得眥目欲裂,指著即將散盡的殘陣破口大罵:“楚北清這個沒用的廢物,空有一身的假慈悲,德不配位的東西,怎么可能舍得拋下自己一身的法力神脈,只為了救區區一個謝聽塵?那個謝聽塵,就算他喜歡楚北清,又怎么可能當真愿意為了她百死千生!”她旁若無人的發瘋叫罵,又沖回去扯起一旁早已嚇到呆滯根本不知道發生什么的謝世元里外搖晃:“是你吧?是不是你?你伙同楚北清里應外合要毀了我的浮華世!要殺了我,是不是你!你這個叛徒,你這個走狗!!!”她一巴掌打得謝世元原地起飛又重重落下,還要再打,謝世元終于反應過來給自己辯解:“絕絕絕無可能啊尊主,我為了除掉謝聽塵唯您馬首是瞻,這么多年替您做了多少事,我的忠心您是能看見的啊,更何況,我根本就不知道您的浮華世要如何破解,又怎么可能和他們里應外合來欺瞞您呢?”
這話有理,荒禹氣的急了眼,什么也沒法理智思考,剛巧謝世元在跟前站著,就順手暴揍一頓解氣,可浮華世眼下被破已成事實,他們沒了堅實的后盾,又當如何?
見荒禹稍微冷靜下來,謝世元嘿嘿一笑,湊上前道:“尊主別擔心,屬下還有最后一張底牌。”
荒禹瞥他一眼:“是嗎?什么底牌?”
“那就是…”
“是什么?讓我也聽聽看。”一個身影降下云頭,逆著狂風而來,荒禹和謝世元聞聲俱驚,扭頭看去,來人一身紅衣,身后神光護體,正一往無前毫無阻礙朝他們走來。
荒禹怒極反笑:“好啊,你活著出來了。”
楚北清笑的輕蔑:“這就是你窮極一生創出來的東西?不好意思啊,那你這輩子算是白干了,你的陣,破了。”
“挽生啊挽生,你不會以為,只是區區一個陣被解開,我就又輸給你了吧?”
此時殿內除了她們,另有師徒二人在此,完完本本聽仔細了荒禹是如何稱呼楚北清的,兩人眼睛一個比一個瞪得大,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挽生?
當今天下,除了那古往今來獨一位的真神娘娘,誰還敢撞這個名諱?
謝世元終于明白自己那么高深的修為為何會被這個小姑娘吊著打,也終于明白荒禹為何對她的生死那么在意,與魔神齊名并肩的,能和魔神成為勢均力敵的對手的,除了真神,更待何人?
楚北清笑了笑:“你都輸給我多少次了,你自己數數呢?”
“過程不重要,世人只會看見贏到最后的人是誰,其中的魚死網破還是你死我活,沒人能記住。”她的眼神變得極其陰森可怖,迎著走上前,不過她走得很慢,每走一步,腳下都燒起一處魔火,空蕩的大殿很快被點燃,楚北清凝視著她,等待著什么發生。
一道閃電劈入內殿,所有人視線受阻,下意識避開,荒禹就是趁這時三步并作兩步一個閃身俯沖下來,在閃電停止的前一刻闖入依舊呆坐在地的謝世元體內,魔神搶奪肉身,重塑魔體,謝世元的身體在經歷被厚重的魔氣纏繞包裹侵蝕之后,額前生出一枚屬于魔神的魔印,眼睛滿是黑氣圍繞,扯著嘴邪笑,一股腦沖出被毀成廢墟的彭虛宮門,停云在方才恢復神識的太淵眾弟子當頭頂,開始放肆大笑:“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又能用合適的肉身和你打一場了。”
楚北清跟著追出去,飛至上空停下:“你養了謝世元的肉身這么多年,是時候為你所用了,但我沒發現你這人是真不挑,啥條件的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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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三蒼尊和鬼面,整個靈界只有這副身軀法力最高強,他又殺了那全族上下皆有長生之命的蘇家,得到的能力,足夠支撐我殺了你。”
“背負著累累血債得到的東西,終有一日會遭其反噬,不論是用黑袍掩蓋自己真面造下無邊罪業的謝世元,還是女兒廟內你欺世盜名騙來的香火供奉,亦或是幾千年來你為尋我復仇犯下的殺戮,總歸要還回去的。現在你說,你要用這個人的身體殺了我?”她搖頭冷笑道:“恐怕不行哦。”
“你們兩個都能找到我浮華世的罩門,這樣的事情都被做到了,那也就沒什么不可能的了。”
浮華世的破陣之法,便是真心相照。
有彼幾人心無旁念,毫無退悔愿為身側之人赴死,即,浮華滅,萬靈生。
荒禹從身后虛空抽出碎魂鞭,向前一甩劈出雷霆萬鈞,地面上離得近的倒霉蛋不幸中傷,被震得飛出去老遠,她說:“來啊,召出你的帝青,我們這一回,可非要你死我活的打一場。”
楚北清輕笑一聲,縱身飛升上空,荒禹緊跟著追上去,下界有人看到謝世元周身散發的強悍魔氣,扯著嗓子高呼:“不好了,上君他,他入魔了!”
這話一出,人群炸了鍋一樣熱鬧,有幾個膽大的不怕死,也要跟著飛上去,離地不過一二尺就一頭撞在個泛著金光的透明罩子上,“哎呦”一聲捂著腦袋跌下來:“哪來的結界啊!”
其他人也疑惑呢,還試圖劈開,有幾百個人聯合起來一起使足了力氣也沒能破壞結界半點,紛紛累的氣喘吁吁道:“這結界太強了,根本劈不動!”
剩下一多半懶得站起來和他們一起劈結界的人懶洋洋道:“算了吧,不就是個罩子,又沒影響人抬頭,有就…”
“轟隆”一聲,上方傳來巨大撞擊聲,分不清具體方向在哪兒,只是一味從四面八方傳來強烈的打斗聲和巨獸相爭的怒吼,頗有氣吞山河之勢,動靜大到所有人的心都在一同戰栗,不明真相的人此刻老老實實縮回脖子坐下,不論結界外面有什么都不好奇了,他們沉默的望著上空,時不時會有血花皮肉飛濺落在結界外側,宣告著上界正進行著多么可怕的一場惡戰,偶而能在滾滾烏云之下看見一條生著翅膀的巨蟒以極速穿梭在云層之間,張著血盆大口從嘴里吐出威力無窮的閃電,豹吼虎嘯近在咫尺,仿佛下一刻就要闖下天來踏碎一切,有稍微年長的門生覺得不對勁,疑惑發問道:“你們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
有人接話:“哪里不對勁啊?”
“楚北清和入了魔的上君在天上單打獨斗這么久,按理說早就該分出勝負了,可真要是普普通通的驅魔戰,為何日月無光,萬靈無聲,這怎么可能是區區一個剛入魔的境界能做到的事?”
“而且,我們就這么干等著不幫她嗎?雖說她法力身手都在我們之上,可對方畢竟是魔啊!”
“誰想干等著了,這不是我們根本就出不去嘛!”
“難道是楚師妹她怕我們跟上去,設下的結界?”
“她為什么這么做,一起上的話不是勝算更大嗎?”
“…勝算更大,死的人也更多,她是不想任何人出事。”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最角落處,扶著謝聽塵的墨子笙終于感覺到師父有了動靜,激動的差點哭出聲來:“師父,師父您醒了?”
謝聽塵臉色蒼白但不覺傷痛,有些疑惑,抬起一只胳膊查看,那里猙獰可怕的傷口不知何時痊愈,連條疤也沒留下,就連被血污臟的不成樣子的衣裳也纖塵不染,除了尚待病色的面容,誰也看不出這是一個剛從天下第一大陣中逃出生天的人,視線從胳膊移開,自然而然落在抬目幾寸就能辨出的結界上:“子笙,我出陣多久了。”
墨子笙勉強依靠此時晦暗的天光辨認時辰,道:“大概,四個時辰了。”
“四個時辰…”他費力坐起:“楚…”
“師父,北清師叔她早先和上君一起沖上天去打架,一直沒下來。”
“…其他人呢?”
“都被一個不知道哪來的結界困在這里,但是,更多的人,都在抵抗走尸和開陣時死了。”墨子笙垂下頭。
死了…
勢均力敵的術法氣波“嘭”的一聲撞在一起,分散出去的威力眨眼崩碎幾座山頭,碎魂離手,在空中自行追逐騰云駕霧的帝青,三兩下纏繞上去,隨即魔火噼里啪啦的烤著巨蟒,四周很快彌漫著燒糊的味道,帝青掙脫幾下沒成功后,咆哮著帶上碎魂一起俯沖下去,在離地僅剩二三尺時化作青光甩開魔鞭又重新飛上天來,在主人身后振翅盤旋。
荒禹收魔鞭回手,腳踏蒼鷹,魔印亮的出奇:“楚北清,你怎么這么不知好歹,你若是乖乖待在我的浮華世內,這會兒功夫肯定還和那小子做著恩愛夫妻呢,嘖嘖嘖…你們明明在陣里那么相愛,就這么出來了,陣破了,夢也碎了,是你違背誓言,我記得你們彼此相約,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可你們只做了一世夫妻啊,你甘心嗎?你難道不后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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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北清勾唇淺笑:“我有何所悔?”
“也對,先違背誓言的那個人,的確沒什么后悔的資格,怕只怕,那個謝聽塵才是真正走不出來的人,誰叫他可憐,天下那么多好姑娘不愛,偏生愛上一個心腸最硬的女人,我都替他難過。”
楚北清垂下眼眸:“一世,足夠了。”
荒禹不解:“凡人性命不過百年,有什么足夠的,空有一身神力,卻連自己想做的事都不能做,想愛的人也不能愛,表面上如此無私奉獻,心里又當真沒有怨恨,當真沒有抱怨過命運的不公,我看你是做真神太久了,久到你都忘了為自己而活是什么滋味了吧?楚北清,你太懦弱了,若我是你,就算違抗天命,棄了蒼生,也只要那一人。”
楚北清不欲回答,只是望向下界謝聽塵可能存在的方位,與荒禹苦戰了這么久,也不知道他醒了沒有。
她不會茍同荒禹的鬼話。
我們曾結發為夫妻,田間鄉野,清風小院,男耕女織,清閑一世,也曾攜手白發,生死不離,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們沒有高堂,沒有子嗣,沒有朋友,沒有鄰居,我們只有彼此,僅有彼此。
我們沒有這一生的記憶,沒有肩上的責任,也沒有任何后顧之憂,可惜幾十年實在太短,我們不敢浪費一絲一毫的光陰,毫無保留的相愛著,仿佛,我們本就該那樣生活一樣。
這樣的日子,能與一人相伴一生,已經足夠了,當真足夠了。
“我萬世為神,生死只為天下而永不退悔,早已將個人悲歡拋之腦后,又豈會沉溺在魔神以天下蒼生為祭的區區一方天地之中。不論是我所鐘情牽掛之人,亦或是血脈相連之人,與我而言,都是蒼生,我不會允許任何人阻攔我守護天下的前路,也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生靈,我的天命,便是讓這萬世太平,天地之間永無戰火悲苦,而至于你,荒禹,縱你有無邊法力,永生不死,也永遠無法蠱惑我,更無法戰勝我,因為你的天命,早就拋棄了你,你身前身后,從始至終,都是孤身一人。”
“是嗎?那希望你的天命,永遠都不要背棄你才好。”
不知門外,人間上空,蓋生印已然停止汲取靈氣,帶著死亡的氣息向下壓迫,凡人不知此是何物,但也頓覺不詳,家家戶戶緊閉門窗,企圖依靠土石建成的房屋來抵擋邪惡強勢的法印。
楚北清氣到極致,反而發笑:“你和鬼面合謀,先囚我不歸洞,逼謝聽塵入浮華世,再令賀方敏除掉其余幾位洲主和四大長老,待我歸來,引我入陣,趁機發動蓋生印,你們是想,要天下蒼生為祭,成就自己的私欲?”
荒禹誠實道:“和鬼面合謀不假,但囚禁你,實非我本意,卻也歪打正著,合了我心,謝世元想借我手殺掉謝聽塵,我卻知道,你心系此人,若知曉,定會隨他入陣,我何不趁此時機,讓你們做一對,亡命鴛鴦。”
魔氣在手中盤桓纏繞,越聚越多,越聚越大,在荒禹身后慢慢形成一張巨大的骷髏臉,骷髏的額頭上,赫然出現和荒禹額前一模一樣的魔印,繼而空中方圓萬里的云頭皆電閃雷鳴,烏云滾滾,楚北清認得,這是魔神最強的招式。
萬法唯心造。
此招一出,生靈涂炭,仙魔俱隕。
她是要和自己同歸于盡了。
楚北清看向原處不停輪轉的蓋生印,看到無數仙門弟子不再避禍,紛紛從各洲踏風而起抵抗法印壓下,因為蚍蜉撼樹無法抵擋而跌下云間,卻又有更多人立即補上空缺,不肯放棄任何一點可能。
靈臺明光一現,她知道了,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那就沒有多余時間可以浪費了,她必須和荒禹速戰速決!
骷髏臉張著空洞大口,穿過荒禹,穿過烏云雷電,而下界被它覆蓋之處,復又陷入新一輪的沉寂之中,浮華世還回去的魂身,它貪婪的再度吸食入腹,像是眨巴著狡黠的眼,輕而易舉擊落那些螳臂擋車要阻攔蓋生印的引生者,也擊潰了楚北清為保護太淵眾人設下的金剛罩,強大的沖擊使他們身不由己的被掀飛出去老遠,快要撞上山崖也沒有慢下來的意思。
完了完了完了………肯定要被撞死了!!!
他們心里念叨著,手里施展不出半點能與之抗衡的法力,卻在即將山塌人亡時被一股來自后方的力量攔下,輕飄飄降落地面。
眾人落地回首,看見面色蒼白滿頭大汗的辭寒少君收回法力,險些跪倒在地,被墨子笙用力攙住才不至于倒下,一個個都小心翼翼圍過來,又不敢圍得太近道:“少君,您,您的傷,很重吧?”
這話一問出來就有人回答他了:“你這不是廢話,浮華世是什么地方,少君能從那里活著出來還破了陣,已經是天縱奇才了!”
“可是少君都傷成這樣,我們又有誰能沖上去助楚北清打敗入魔的上君呢?方才不過就是一陣風刮過來就把我們吹的這么慘不忍睹,真要交上手豈不是…”
“死無葬身之地。”
大家都沉默了,他們害怕楚北清不敵謝世元,更害怕一時孤勇沖上去的自己不僅沒幫上忙還死無葬身之地,但若當真無人敢上,屆時楚北清敗下陣來,又有誰能接替?
謝聽塵明白他們的顧慮,這是人之常情,每個人都有怕死的權力,每個人都有退縮的權力,但起碼他們曾經試圖擊破金剛罩,想和把他們推到身后的人并肩作戰,這就足夠了。
他深喘一口氣,解釋道:“眼下青天之上和楚北清相斗的,不是什么入魔的上君。”
大家伙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啊,原來上君沒入魔啊哈哈哈哈…”
“我就說呢上君那么強的人怎么可能走火入魔。”
“嚇我一跳哈哈哈哈…”
“誰說不是呢…”
“是魔神荒禹占了謝世元的肉身。”
“…”
“你,你說什么?”
“轟隆”一聲巨響,震得人耳聾眼花,地動山搖,好半天回不過神來,有人硬撐著抬頭,口鼻流血還要瞠目結舌的指著天道:“你們看!那,那是!”
“真神之力…”
一念觀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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