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北清完完全全的愣住了,但她別無選擇,無處可避,依言接過酒盞,與他臂彎相交,一飲而盡。
傀儡咒終于暫時離體。
不知是否酒勁過大,她整個人都暈乎乎的,仿佛醉了一般呆坐著緩神,可謝聽塵卻沒事人一樣面色沉靜的從她手里拿走酒盞,擺回到桌上,又摸了摸放著食物的盤子邊緣,像是有些不滿意這個溫度,便站起身來,向門外吩咐了兩句,不一會兒就有下人端著一托盤熱氣騰騰的吃食走進來,順便撤下了早已涼透的點心,又多點起幾盞燈,走時還不忘關緊了房門。
楚北清一頭霧水看著幾人忙東忙西,直到房內重新只剩下他們,她不確定謝聽塵是否掙脫了傀儡咒,也不清楚他在浮華世呆了這么久,是否還記得她是誰,她欲言又止,幾度試圖開口,而謝聽塵自始至終沒有抬頭分給她一個眼神,只是自顧自忙著擺盤,忙著倒水,忙著把滾燙的湯面分在小碗里,忙著盛米飯,忙著布菜…
“…謝…”
“先吃飯吧,你肯定餓了很久的肚子。”他突然抬眼,打破沉默,卻只是這樣一句話。
楚北清預設過很多次他們在浮華世重逢的場景,卻千算萬算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局面,合衾一杯,鳳冠霞帔,明燈千盞,洞房花燭相對。
怎么看怎么荒唐。
“可是我…”
他低頭湊近,壓低聲音在耳畔道:“門外全是等著鬧洞房的副主,別亂說話。”
楚北清面容沉著淡定,沒有露出半點馬腳,卻在彼此突然縮小的距離之下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她的確是方寸大亂了。
在不歸洞被折磨了那么多日,鬼面怎么可能會大發慈悲給她任何可以果腹的東西,一回來又是馬不停蹄的連軸轉著救人,即便她的辟谷之境可以千年不食,也還是會餓的難受,也罷,反正一時半會也用不著她保持緊惕,還不如既來之則安之,好好先吃飽了再說!
她當即端起碗,幾乎是狼吞虎咽,毫無形象可言,謝聽塵用另一雙筷子給她夾著菜,怕她噎著還時不時注意著茶盞里的水位,后來果然噎著了,他又連忙放下筷子水壺幫著拍背順氣,楚北清大約是太餓了,很久沒吃到熱乎飯了,總是很急,沒吃幾口又要噎住,就連她自己都有些惱了,謝聽塵還是不煩不躁的重復手上的動作,倒水,夾菜,拍背…
這頓飯吃了很久,夜已深,門外守著的副主像是遲遲等不到想看到的結果,終于沒了興致,三三兩兩相伴離去,謝聽塵側目看了眼窗戶那邊,又看著楚北清漸漸慢下來的夾菜速度,想開口說些什么,可又實在舍不得這來之不易的相處時刻,他只想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就這么靜靜看著她,吃飯也好,說話也好,隨便做什么都好,他只想看著她。
直到楚北清吃干凈碗里最后一口飯,才終于開始愿意正眼看他,她嘴里塞的鼓鼓囊囊,嘴邊還閃著油光,有些幽怨的瞪著他道:“你干嘛裝不認識我?”
謝聽塵失笑:“我何時裝不認識你了?”
楚北清瞇起眼睛瞅他,完全不肯聽信他的鬼話,她費勁巴拉吞干凈嘴里的飯,隨手扯過手邊的紅蓋頭擦了擦嘴道:“別裝了,掀蓋頭那會兒你的眼神一點都不意外,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早就知道我在這兒了,也不知道提醒人一句,害的我還在心里勸了自己那么多句屁話,我要早知道跟我拜堂的是你,那我…!”
“你如何?”謝聽塵盯著她。
“沒什么。”
“你便如何?”他追問。
“我說錯話了!”楚北清心虛起身,想要扯開話題,謝聽塵卻不再講究什么風度,跟著站起來,兩步跨到人面前,她有些慌亂的朝后退了幾步,想拉開彼此身形近的過分的距離,可這人卻不依不饒,一路緊逼,逼到楚北清退無可退一屁股跌坐在床榻上,她意識到這個地方更加不妙,立馬就想起來,但為時已晚,謝聽塵已然攔住了她最后一絲退路。
高大挺立的身形攔在眼前,背著燭光看她,多日不見越發清瘦的面孔更顯冷厲,她從未如此覺得謝聽塵這么陌生過,他變得鋒利,消瘦,頹喪,甚至有些戾氣,但她又不能說他一句不是,因為楚北清知道,他實在吃了太多苦。
眼前之人彎下身軀,面容逐漸湊近,楚北清慌亂之余記起那日的額前一吻,怕他故技重施,急忙伸手捂住額頭,卻沒料到人家根本就沒沖著那兒去。
近在咫尺的溫熱氣息在唇邊游離一時,又極為克制的堅決移開,謝聽塵的情緒明顯不對勁了,他紅著眼眶,單膝落地跪在她面前顫抖出聲道:“若你早知與你拜堂的人是我,你便如何?”
“…我的答案,很重要嗎?”
“…重要。”
楚北清忽然莫名認識到一件事,這個問題,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逃避的。
“…謝聽塵…”
這似乎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諱。
謝聽塵眸光驟亮。
“我們好久沒見了,不論是按照我的時間,還是你的時間,可能我此前度日如年,但還是不及你浮華彈指百年,雖然我盡力快點趕來了,但還是讓你一個人面對了很久,對不起,是我不好,你別怪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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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定看了她很久,像是心中有個念頭,執拗的不肯散去,可又實在不敢逾矩,于是自我糾纏,難以抽離,最后他終于壓下藏匿了何止萬劫的思念,只是低下頭,輕輕拉起她的衣袖,里外晃了晃,而后很快松開手,輕聲笑道:“我怎么會怪你呢,你愿意入浮華世找我,才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是,你為什么要入陣…”
“…啊?”
“你明知道荒禹殺我是其次,主要還是想引你入陣,進了她以魂脈金身鑄造的大陣,一切可就都由她擺布了,這么明顯的火坑,又為什么一定要跳進來。”
楚北清鼻子發酸,有些難過,但又不知如何安慰,看著眼前半跪著垂下頭的人,心里長嘆一聲,還是不忍心,她伸出雙手,輕輕撫了撫謝聽塵的頭,然后順勢下滑,捧起他的臉頰,格外認真道:“謝聽塵,你要記住我不是幻象,我既然進來了,就沒打算空著手出去,你不希望我來,是怕我和你一起死在這里吧?”
像是被戳中心事,他呼吸一滯,越發緊張,可近在咫尺的人卻彎起眉眼笑著承諾:“放心吧,你不會死,我也不會,區區一個浮華世,只是魔神隕落前的困獸猶斗之舉,我們一定會一起離開這里,讓所有罪惡都付出他應有的代價,那些枉死的冤魂,總會等到真相大白的一日,這一次,我真的會陪著你,真的會和你一起面對,不拋下你一個人,我發誓。”
一度無言,場面寂靜到只有彼此起伏的呼吸聲,此時此刻,一個孤獨孑然,滿身瘡痍的沉默的呼救者,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等來了當真聽見他微弱求救的神,她法力無邊,她慈悲救苦,她永不退悔,她一往無前,她心懷天下,但她也愿為一人駐足,哪怕片刻,哪怕須臾,哪怕只是南柯一夢。
浮華世動搖一瞬,險些崩塌,荒禹頓識不妙,竟從未想過受困于此的兩人之間,居然毫無保留的信任,居然肯沒有半分遲疑就為對方去死,她臉色大變,當即額前魔印黑氣纏繞,直沖陣眼,勢要粉碎掉他們哪怕一絲一毫想要逃離大陣的念頭。
眼前之人漸漸模糊消散,謝聽塵有些慌亂,急忙伸手去抓,碰到手了卻又燙到一般立即松開,可又實在不愿眼睜睜看著好不容易相逢的人就這么消失在眼前,萬般糾結之時,那人卻主動伸出手,牢牢握住他的,她什么也沒說,但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有人已經重新生出了所向披靡的勇氣,萬萬劫磋磨困苦又如何,除了失去她,他什么都不怕。
白光大作,整個世界都被覆蓋,刺眼的光芒讓人無法分辨眼下的形勢,手中殘存的溫暖告訴他一切都不是幻象,她真真切切的來過他的身邊。
楚北清在意識即將離體時,聽到了荒禹得意的諷笑:“沒了法力,你連獨自走出浮華世的能力都沒有,還想帶著一個累贅,真是可笑。”
白光消散,記憶出走,再度睜開雙眼時,她已非她。
鼻青臉腫的謝世元湊上來,含糊不清的看著觀世鏡道:“尊主,這又是什么招數?”
“成全這一對癡男怨女啊。”
“什么?”
“他們既然如此相愛,那我便做個順水人情,賜他們做個一世夫妻,讓他們心里明白,離開浮華世,有多少牽絆阻止他們,可若永生永世待在這里,什么都不需要承擔,那些拯救蒼生的職責,那些不共戴天的冤仇,統統都消失了,整個世界都只需要他們相愛而已,你說,他們還會想著破陣嗎?”
謝世元欣喜若狂,磕頭如搗蒜道:“尊主神通廣大,居然還能如此愚弄這兩個蠢貨,簡直是古往今來天下第一!”
荒禹冷笑一聲:“楚北清,你不是很想活下去嗎,我給你這個機會,你的蒼生,永遠都不再需要真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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