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人從時與換成江鶴吟,但待遇顯然不同,時與并不會一有空就來看他,沒有人陪,他也沒有腦機玩,于是只能看天看地看枕頭上布料的纖維排列發呆。
人的適應能力很強,在某個地區呆久了會逐漸融入當地文化圈——比如江鶴吟此時在盤算回宿舍一趟的事。
這放在以前當然是萬萬不能的,但第八星的醫生和患者態度都不太負責,花了錢的病房,能跑等于沒事等于健康,沒人會因此質問或責怪他。
——抑制劑要再拿幾片,除味劑倒還足夠,后頸腺體上的抑制貼則一定要在宿舍里更換,私人空間比病房隱秘得多,不會被人發現。
身體閑下來就會更矯情些,或許因為發.情期前遇到的刺激太多,他這次的反應與以往相比更激烈,身體一陣陣發冷,頭腦燒得暈乎乎,但好在應對比較及時,沒怎么出汗,看模樣挺正常,至少不像時與的弟弟那樣難看。
他索性閉上眼睛睡了一覺,不符合生物節律的睡眠總不長久,再醒過來時間就剛到晚上。房間的燈開著,護理機來過了,床頭的小柜子上擺著兩支營養液,一藍一綠,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房間里除了他還有別人,不是時與,是卷發的洛恩。洛恩坐在一邊閉著眼睛微微抬起頭,像冥想似的,應該是在玩游戲或者做別的事,他很快發現江鶴吟醒過來,關心道:“你醒了,你還好嗎?”
一只手覆上江鶴吟的額頭,洛恩的手有點涼,激的江鶴吟一顫,他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他說:“不過好像不燒了。”
“嗯。”江鶴吟答應,嗓子有點干,胃袋空空,想吃點東西。
洛恩不是沒分化的小朋友,他很會照顧人,聽他聲音有點啞立刻轉身倒了杯水過來,又伸手幫他將床頭的營養液擰開。江鶴吟對他道謝,先是捧著杯子小口啜飲,然后才嘗了一口黏噠噠的營養液。
給病人發薄荷味的營養液到底是誰想出來的招數,難怪病人要跑,第八星的醫院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他差點被辣死,但營養液剛從洛恩手里接過來,因此沒好意思表現得太夸張,只蓋上蓋子放回去咳了兩聲,一手捂著脖子一手撐著床慢慢坐直。
江鶴吟暗自放松了兩遍聲帶,說:“謝謝你來看我。”
洛恩撓撓臉:“我聽說你病了,還好看起來只是普通的感冒,多休息一下就會好。”
江鶴吟點頭,他的問題不嚴重——并且他對此應對經驗豐富,預計時間今天晚上就該恢復正常,他對洛恩說:“謝謝,我已經好多了。”
洛恩道:“不過真巧,你竟然也住在這間病房。”
江鶴吟聞言又暗自撇嘴,他當然在這間病房,甚至時與以前蓋的被子都是他床上的,如果時與今天沒出院他們就該蓋一條被子……不對。
停停停停停停。
發.情期簡直要命,激素支配大腦就會出現這種離譜的想法,江鶴吟轉過頭去拍自己的臉,強制自己的思想換了個方向,他問:“你那個秘密計劃怎么樣了?”
洛恩果然喜歡這個話題,這問題好像他的開關,一提起來就讓他變得活力滿滿。
他說:“對了!對了!我正要告訴你。”
“是這樣,我已經查清楚了,三十八層消火栓旁有一條裂縫。”他左右檢查,似乎是擔心周圍會有人竊聽,挪了個位置坐到江鶴吟的床上,在他耳邊小聲說起來,“裂縫能一直通到建筑夾層的管道群,順著那里可以一直走到訓練營的倉庫,等你病好了我們可以進去看,我上次已經標記好了正確的路……”
江鶴吟也坐直了,雖說他對機甲的興趣不大,但確實也沒怎么接觸過。他的姐姐把機甲當寶貝,只在他很小、哄他玩的時候讓他見過一次,但那次也只是遠遠看一眼,再問別的就都是機密,想離近一點摸摸都不行。
機甲的地位比他稍高一點,江鶴吟從小就很有這樣的覺悟,而且素來都說機甲是alpha的浪漫,omega不應該涉足alpha們的領域——眾所周知越禁忌的東西越吸引人,宣傳得神神叨叨,江鶴吟就算再沒興趣也會對此感到好奇。
他也低聲問:“你進過倉庫嗎?機甲是在存放器里還是……?”
“是完全暴.露的!”洛恩語氣中的興奮幾乎溢出來,“而且我上次去看恰好碰見時與,我知道她的機甲是哪一個,你有她的鑰匙,我們甚至可以啟動它!”
江鶴吟:“哎?”
什么叫他有時與機甲的鑰匙。
燒了一下午之后略微降溫的大腦重新轉動,他和洛恩對視,眨眨眼,臉頰發燙,慢慢從口袋里掏出那個漂亮別致的“通訊器”來。
他不知道,這會是機甲啟動器……?可是時與好像只是隨手給的,他不知道,時與從來沒囑咐過他什么。
“通訊器”被舉在兩人身體之間,中間乳白色的能源石反射出七彩的光暈,他聲音很小:“你說這個……?”
洛恩拍手,雙掌合起來。
洛恩說:“太好了!鶴吟!”
難以置信,江鶴吟腦內忽然炸開煙花,好像渾身的血液忽然都涌上頭頂,他捂住嘴巴,感覺臉又開始不停發熱。
她把啟動器給自己……?
洛恩小心探過臉:“……你還好嗎?”
江鶴吟捂著臉低下頭,良久才悶悶地露出半張臉,面色一片暈紅,這禮物未免太貴重。
“她要把這個要回去了……”他眼睛看向洛恩,“……不能等我病好,我們今晚就得去。”
——
盤算一下午的逃跑路徑換了一條,目的地也從自己的宿舍換成機甲訓練區的倉庫。
他隨著洛恩沿管道的維修梯小心翼翼向下爬,第八軍部的建筑中還用著這種老舊的夾層管道區,周圍沒有監控,調控設備的監管閥只監測管道內部的情況,因此行動絕對隱秘——電影說的,這里算逃脫系電影的大熱路徑。
經典路徑也沒有幾個,他來八星這一趟就走了倆,很有意思,身體中的興奮多過無防護上下爬梯的恐懼。
被發現會不會牽連到時與?不知道,或許會,但他并不擔心這個,反正他最后是能將人帶走的,一點小小的處罰無傷大雅。
說起來他和時與第一次見面還是在一輛破舊的垃圾車,這已經是經典場景之一,那么如果在夾層管道區——經典場景之二再遇到麻煩就可以順便袒露自己的真實身份,這頗有戲劇感,他甚至還有點期待。
洛恩對他招招手,身體靈活轉到一旁小小的彎道,江鶴吟跟過去,腳下踩實,透過前方管道的縫隙竟見到有一抹亮光。
他一步一步緊跟洛恩又向前走,眼前景象逐漸開闊,兩人又在這密密麻麻的管道之間轉了很短的時間,他很快見到一條巨大的裂縫通向外面,視野豁然開朗,從那里有清涼的風灌進來。
他上前,透過縫隙向下看,一時恍若見到戰爭預演。數不清的機甲整齊排列在下方的空場,它們型號不一、涂裝各異,分不清里面是否有士兵等待,他有些呆愣,冰冷的肅殺氣從中透露出來,洛恩拍拍江鶴吟的肩膀,手指指向不遠處紅黑相間的一部:“是那個。”
他說:“你小心,我先下去接住你。”
兩人在墻上搗鼓一陣,江鶴吟從上跳下來時撞到洛恩,空曠的廳內發出“嘣”一聲響,所幸他比較瘦,體重也輕,兩人只是摔倒但都沒受傷,也算平安落地。
洛恩松一口氣:“還好還好。”
江鶴吟被他拉住手腕向時與的機甲那邊去,輕輕“唔”了一聲,拿出一直帶在身上的“鑰匙”,誰也沒注意到頭頂監視器因為方才的聲音緩緩轉動,幾個探頭聚焦在他們頭頂。
他們緩緩向那架黑紅的機甲走過去,江鶴吟沒見過這個樣式,他記得自己姐姐的要更大一些,問洛恩:“那是什么型號的?”
洛恩搖頭,他能接觸的種類有限,只認識一些更廣泛更大眾的型號:“不知道,但這個體型應該是輕甲或者高精類……我猜是輕甲,高精不應該放在這里,那都是軍區的機密情報。”
江鶴吟歪頭想想,那他姐姐的很貴重,應該是高精類……不知道有什么區別。
機甲林立周圍,頭部遮蓋紫外線的薄罩像一雙雙深邃黑沉的眼睛,偌大倉庫中只有兩人活動的聲音,腳步聲回蕩,略微有些瘆人,他們先繞著機甲轉了兩圈,發現背板是半開的,露出里邊的零部件,看不明白有什么作用,不過顏色很漂亮,是白色泛點金。
江鶴吟疑惑:“這個是壞了嗎,為什么打開?”
“不知道,有可能,”洛恩也往里邊看,“上次時與帶一個omega來開的,好像也在說什么零件……”
江鶴吟:“什么omega?”
“呃……”洛恩說,“一個金色頭發的。”
江鶴吟又不高興,他想起時與身邊那個眼睛如同碧藍海洋的青年,時與未免太心大,她怎么能允許一個omega隨便動自己的機甲呢?這太不好了,她要更注意一些。
“鶴吟……鶴吟!”洛恩在旁邊叫他。
他如夢初醒,扭頭看向洛恩。
“鑰匙,鑰匙。”洛恩說,“我們打開它上去看看吧?”
江鶴吟說:“好啊。”
兩人這時一個比一個膽大,他們摸摸索索讓啟動器與機甲匹配,沉寂的機甲好像活過來,關節間閃出能源石瑩亮的光。
這般啟動的場景生平僅見,江鶴吟與洛恩皆屏息凝神,唯有遠處時與罵了一聲,穿上外套匆忙出門,門合上發出“砰”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