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姚黃趴在地上,能聽見太子撐移時雙腿在草地上拖動發出來的窸窣聲響。
那聲音讓她心酸難受,難受到太子都坐到她身邊了,姚黃也不想抬頭。
秋風吹過周圍的樹梢,簌簌的枝葉擺動聲襯得這里更靜,不遠處的野豬因為頸部中箭停止了掙扎,遠處跟著的張岳、王棟二人早在看見坐起來的太子的手勢后就迅速退到了遠處。
趙璲將趴在地上的太子妃翻了過來。
本來可以直接抱到懷里的,可雙腿有異,沒有確定之前,趙璲暫且不敢輕舉妄動。
姚黃哪料到太子會這樣,臉上的淚都被太子翻歪了,太子不想讓她看見他狼狽的樣子,姚黃也是一樣的。
她趕緊坐了起來,背對著太子,一手拽著袖子擦臉一手假裝揉后腰:“哎,好像沒那么疼……”
話沒說完,手腕被人攥住了。
姚黃回頭,發現太子在看她被砂礫擦破的掌心。
姚黃忙道:“沒事,小時候我跟巷子里的玩伴打鬧時經常摔跟頭,這種擦傷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說著,姚黃轉過來,瞅瞅太子再瞅瞅乖乖站在幾步外的驚露,疑惑道:“殿下怎么下馬的?”
趙璲:“……摔了一下!
姚黃就當沒看見他是怎么摔的,著急地要檢查太子的傷勢。
趙璲按住太子妃的手,將人側著拉進懷里,左手托著太子妃的肩膀,右手抱著她。
太子抱得很緊,姚黃的臉緊緊地貼著他的胸口,太子瞧著確實摔得不重,姚黃立即想到自己險些被一頭野豬撞飛出去,后怕之余又很氣憤,埋在太子懷里咬牙切齒:“好不容易在殿下面前露了一手,下一刻就被野豬追了,英姿勃勃變成落荒而逃,殿下恐怕會記住一輩子!
換成哥哥在她面前這樣,姚黃會一直都記著這一幕,不管活到多少歲再提起此事時都要大笑一場。
趙璲:“記住又如何?”
勝過自己命懸一線時的緊迫與恐慌,趙璲確實會記住一輩子。
姚黃嘟嘴:“我想殿下記憶里的我都是美美的,不要那種尷尬的。”
趙璲:“……換成筠兒被追,你也會胡思亂想這些?”
姚黃:“……這個歲數的筠兒我肯定光著急了,等他長大了被野豬追,只要沒真的受傷,那我還是要笑他的。”
趙璲:“……我不會為這種事情笑你!
姚黃仰頭,這才發現太子的臉還白著呢,剛剛她忙著在野豬嘴底下逃命沒空害怕,太子在遠處瞧著肯定被嚇得不輕。
姚黃趕緊再抱抱太子,笑道:“沒事,有驚無險,我自己想著還能笑呢,如果殿下沒有因為我摔了一下就更好了!
速度太快,姚黃沒看清太子具體是怎么下馬的,大概是先把一條腿搬到馬背上再做出跳的動作?
一閃而過的短暫畫面似乎還挺利落的,不過可能是因為太子長得俊,怎么個姿態都不會丑?
姚黃實在想不起來了,這個也不重要,她就記住太子跪撐在地的那一幕了,而且她一點都不覺得那樣的太子狼狽,因為太子是擔心她緊張她才不顧一切要下馬的。
趙璲不需要太子妃的安慰,扶她坐正,再托起太子妃的手,幫她清理陷進掌心的細小砂礫。
馬背上有水也有應急的傷藥,趙璲喊聲驚霧,驚霧自己走了過來,跪臥在主人一旁。
趙璲取下水袋幫太子妃沖洗,再為她上藥。
姚黃:“殿下哪里有傷嗎?我也幫你收拾收拾!
趙璲搖頭,他雙手撐地的那下最重,不過他掌心有繭,沒有擦破皮。
“先出去等他們?”趙璲問,太子妃傷了手,不宜再拉弓。
姚黃點頭,看著地上的一頭野豬一頭獐子,加起來有八分,應該不至于墊底。
離開就要上馬,趙璲拍拍驚霧的背,垂眸道:“你轉過去,我試試自己上馬!
如果他在輪椅上,肯定需要別人幫忙,現在他席地而坐,上半身先趴到驚霧背上,再搬動雙腿完全可行。
姚黃配合地走到了一棵樹后。
萬籟俱寂,趙璲先撐移到馬鞍旁邊,但他并沒有直接爬上驚霧的背,而是試著曲起右腿,腿動之前,先是一股酸酸麻麻的不適傳來,但這樣的不適也是趙璲三年來求而不得的,所以他只覺得欣喜,就這么忍著這股酸麻成功曲起了右膝,右腳切切實實地踩于地面。
右膝起來了,接下來是左膝,地點不對,趙璲沒有做更多的嘗試,勉強扶著驚露改成跪姿,再手腿配合地慢慢地坐上馬背。
當驚霧重新站直,趙璲試著去踩實馬鐙。
還是很麻,但馬鐙確實隨著他的腳力前后小幅度地晃了晃。
趙璲在驚霧的背上撫了十幾下,才喚太子妃出來。
一個時辰后,秋獵結束。
大公主、于慎獵到了一頭獐子與一只山雞。君子六藝包括射箭,文進士于慎的箭法只是比不上專攻武科舉的武夫們,其實準頭還可以,再加上圍場里這么多獵物,獐子躲過了姚麟等人的追趕主動跑到大公主夫妻面前,正好給了于慎表現的機會。
二公主、樊若川獵到了一頭獐子與兩只山雞、三只兔子。
李扶危出來的比較晚,獵到兩頭獐子、七只兔子、八只山雞。
姚麟最后出來的,獵到一頭獐子、五只兔子、六只山雞。
二公主驚道:“你們夫妻加起來竟然有三十五分?”
野豬五分、獐子三分,山雞跟兔子都是一只一分。
李扶危看向姚麟。
姚麟有些尷尬,但還是解釋道:“我們單獨計分的,她是第一,我排第二!
李扶?聪蛱臃蚱弈沁叺囊柏i,稱贊道:“我尋了幾圈都沒找到這只野豬,竟然是被殿下與娘娘獵到了,且是一擊斃命,好厲害的箭法!
姚黃笑道:“殿下射中的,我射中的獐子!
姚麟:“那你們怎么沒多獵一會兒?”
姚黃瞪他:“猜到你跟嫂子在爭魁首,那我們少獵些,正好多留些獵物給你送分!
說笑之后,一行人回了行宮,約好晚上再設宴同席。
云山堂。
趙璲一直等到太子妃歇晌睡著了才來到前院,單獨召隨行的廖御醫進內室為他檢查雙腿。
親眼看到太子殿下能夠簡單地屈膝以及移動雙腿,廖御醫喜極而泣,因為他跟太子這雙殘腿接觸得最多,對于一個醫者而言,再沒有比已經絕了希望的病人身上竟又出現轉機更值得欣慰的事。
冷靜下來后,廖御醫沿著太子的雙腿從上到下一直按到腳掌,確定按哪一處太子都有清晰的知覺,再不是之前殘留的四五成,廖御醫再度擦擦眼角,紅著眼眶道:“微臣醫術淺薄,之前沒有辦法治好殿下的腿,如今也說不清殿下的腿為何會恢復,或許是殿下三年多來持之以恒地堅持使用扶欄鍛煉雙腿,如深埋地底的種子厚積薄發,終于在今日攢夠了力量令雙腿的生機破土而出。”
趙璲:“你的意思是,我的腿能恢復到受傷之前的行動自如?”
廖御醫喜意微斂,沉吟道:“請殿下恕微臣不敢斷言,微臣為殿下效力前也曾接診過三十余位雙腿落殘的病人,包括微臣從其他郎中那里聽來的,確實有些雙腿癱瘓之人經過診治后能夠痊愈,但大多數癱瘓者只能通過推拿以及勤于鍛煉使得雙腿得到不同程度的改善,殿下究竟能恢復到什么程度,還需殿下繼續推拿、鍛煉,再慢慢觀察進展!
趙璲沉默。
廖御醫鼓勵他道:“殿下不必因為微臣的話沮喪,殿下的腿已經沉寂三年多了,如今既有轉機,無論能恢復到什么程度都是喜事一樁,且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徹底痊愈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一定要循序漸進地鍛煉,切不可操之過急!
趙璲明白,又問了些恢復期間雙腿可否承受負重等事,譬如讓小公子坐在上面。
廖御醫:“這,小公子下腳不知輕重,接下來正是殿下雙腿的恢復觀察期,最好還是避免負重壓迫的好。”
趙璲了然,最后在廖御醫的輔助下撐著內室所搭的扶欄慢慢地調動雙腿走了一個來回。
廖御醫的意思是,以后每次推拿前都先練走一圈,如果太子能有明顯改善,再延長練走的時間。
姚黃歇晌前太子陪在她的身邊,醒來時太子還在,穿著中衣靠坐在床頭,手里拿著一本書。
姚黃撥了撥封皮,竟然是本講人體穴道的醫書。
她奇怪道:“怎么又看起醫書了?”
趙璲沒有回答。
姚黃還瞅著他呢,冷不丁被窩里太子的左腿突然挨上了她側著并攏的雙腿。
放在別的夫妻那里再正常不過的小動作,卻把姚黃驚到了,難以置信地看向太子露在外面的雙手。
以前太子的腿想要碰到她,要么是太子轉身的時候他的腿跟著轉過來再不受控制地貼上她,要么就是太子用手將腿抬搭在她的身上,可是現在……
就在這時,太子的腿又離開了。
姚黃一骨碌坐了起來,扯開蓋在兩人身上的被子,緊緊地盯著太子穿著中褲的兩條長腿。
趙璲:“……”
知道太子妃在期待什么,趙璲放下書,按著太子妃躺下,再在她看不見卻知道他的雙手都在抱著她的時候,慢慢地將右腿搭上太子妃的腿,再貼著她的腿下滑到她的腿側。
姚黃高興得視線都模糊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趙璲親在她的眼睛上,問:“有夢到過我這樣?”
姚黃搖頭,她是個夢少的人,就算偶爾夢到自己的夫君,也是跟白日一樣坐在輪椅上的夫君,要么就是陪著她躺在床上。
趙璲:“那就不是夢!
第172章
腿能動了的太子殿下依然是矜持的。
是否能夠完全康復還未可知,但他的腿確實有改善了,所以趙璲選擇告訴太子妃,讓太子妃也高興高興。
可趙璲最多在太子妃面前簡單地平移雙腿或是曲曲膝,證明他真的可以動了,卻不愿意讓太子妃看見他練走的樣子。
在輪椅上坐了三年,雖然每日都堅持推拿,趙璲雙腿的筋肉還是遠不如常人,如今連支撐他獨自站立的力量都沒有,趙璲在前院練走時主要依靠的還是雙臂支撐扶欄的力量,練的只是將腿朝前移動的動作,且酸且麻,內室短短一圈的扶欄走下來,他便汗如雨下。
除了治腿必不可缺的廖御醫,趙璲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那樣,尤其是太子妃。
而太子只說了一句他會在前院練走,姚黃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需要看的,只要聽太子說說他恢復的程度,只要知道他有了希望,姚黃已然欣喜且知足。
聊到他是何時發現腿能動了的,趙璲撫著懷里太子妃的長發,沉默片刻道:“圍場下馬時!
想去扶太子妃,從下馬到落地之前,趙璲只想了這一件事,直到雙腿無力跪撐在地上,趙璲才忽地意識到他居然完成了抬腿跨過馬背再跳下馬的一連串動作。
姚黃聽了,激動地坐了起來:“我就說殿下下馬的姿勢特別利落好看,原來當時就能動了!”
趙璲看著太子妃仿佛裝滿了星星的圓潤眼眸,問:“不是沒看見?”
姚黃:“……就看見殿下下馬的英姿了,緊跟著就腰疼趴了回去,所以沒看見殿下是怎么摔的!
趙璲垂眸。
姚黃看得出太子的心情還是很好,本來就是,小小地摔一下就能把殘了三年的腿摔好,傻子都會樂。
“說起來還要給那頭野豬立一大功,它不跑出來我就不會遇到危險,我沒有危險殿下也不會那么著急!
趙璲笑了下,確實是這個道理。
姚黃拍拍太子的胳膊讓他躺好,然后朝外面喊阿吉。
阿吉低著頭走了進來。
姚黃吩咐道:“派人去跟我哥哥說,讓他把那頭母豬的兩只獠牙洗干凈了給我送過來。”
母野豬也是有獠牙的,只是非常短。
阿吉不明所以地去外面安排宮人跑腿。
趙璲:“要獠牙做何?”
姚黃朝他笑:“收起來做紀念啊,我看這頭野豬其實是頭福豬,那它的獠牙也是福牙,留著做咱們東宮的鎮宮之寶。”
趙璲:“……”
在行宮的最后一整日,姚黃撇下兄嫂與公主駙馬們,單獨推著太子去賞景了,逛到晌午回行宮吃頓飯,她歇晌的時候太子在前院練走推拿,等姚黃醒了再推著殿下出門,晚飯后又是太子練走推拿的時間。
姚黃耐心地在后院等著,快一更天太子才來,勞累一番又剛沐浴過的太子俊臉微微泛紅,讓盤腿坐在床上的太子妃看直了眼。
趙璲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簾,將輪椅推進拔步床,照舊像以前那樣將自己撐移到床上。
夫妻倆面對面躺好,姚黃輕輕捏了捏太子的大腿,柔聲問:“今日比昨日如何?”
趙璲握住那只手,道:“昨日若是十分麻,今日便只有九分了!
白日坐在輪椅上時他雖然沒有練走,卻時不時小幅度地移動雙腿,譬如將踩在輪椅腳踏上的雙腳朝左挪挪或是朝右挪挪,譬如在太子妃眺望別處時上下支起膝蓋。
這樣的鍛煉與少時的讀書練武一樣,都是熟能生巧,而趙璲有的是耐心與恒心。
姚黃驚喜道:“一天進步就這么大……”
趙璲:“別高興太早,廖御醫說了,即便我能痊愈,大概也要恢復半年甚至更久才能行動自如!
姚黃往他懷里鉆:“我就是高興高興,才沒有著急!
趙璲摟著太子妃柔軟的身子,想到了昨日在圍場被太子妃看見的他摔下來的那個姿勢。
雖然他還站不起來,手腳并用的話卻能跪撐穩了,不需要再壓在太子妃的背上。
廖御醫也提醒過,讓他各種能用到腿的姿勢都要練練。
所以,太子慢慢地將太子妃轉了過去。
太子妃被太子化身的竹妖欺負過好多次了,每次她除了被竹妖欺負,還得出好多的力氣承擔竹妖的重量,如今竹妖自己能撐穩,終于可以一心一意哭的太子妃便斷斷續續地哭了很久很久……
八月三十的下午,又經過兩日半的車馬勞頓,太子一行人順利返京。
太子要去永昌帝那里交待重火藥的測試情況,姚黃雖然很想筠兒,但還是要先去給周皇后請個安,沒想到夫妻倆都撲了空,恰逢休沐的永昌帝居然叫上周皇后同去御花園帶孫子了,而這位皇孫自然就是東宮被父王、母妃雙雙拋棄的小皇孫筠兒。
太子夫妻便在去御花園的路上重新碰頭了,姚黃接過輪椅,推著太子進了御花園。
御花園里桂花飄香,小徑兩側又擺出了兩排或是已經盛開或是正含苞待放的名品菊花,轉涼的季節竟然還有幾只蝴蝶在菊花叢中飛起又落下。
走著走著,夫妻倆看到了坐在涼亭中品茶的周皇后,也看到了抱著筠兒在亭外追蝴蝶的永昌帝。
輪椅滾動的聲音吸引了筠兒的注意力,小家伙從皇祖父懷里扭過腦袋,認出十來日沒見的爹娘,筠兒高興地直往這邊拱身子。
永昌帝笑著在孫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虧朕陪了你十幾日,還是見了你爹你娘就不要皇祖父了!
姚黃將太子停在永昌帝的身邊,一邊接過筠兒一邊笑道:“這陣子勞父皇母后費心了,今日兒媳回來了,兒媳接回小的,還父皇一個大的行不行?”
趙璲:“……”
永昌帝瞅瞅輪椅上笑都不會笑的兒子,哼道:“大的不如小的會討人喜歡!
姚黃:“可大的已經跟父皇學了一堆本事,能幫父皇分憂了!
永昌帝確實很看重重火藥的威力,叫兒媳婦抱筠兒去涼亭給周皇后請安,永昌帝推著兒子來到前面一條長椅前,讓輪椅上的兒子正對著長椅,他再坐到長椅上,問話之前先打量了兒子一番,畢竟十來日沒見了,做父皇的也想兒子。
趙璲恭恭敬敬地垂著眼。
永昌帝:“……”
這兒子為他分憂的本事行,哄他開心這事上還不如老大,得虧娶了個伶牙俐齒的兒媳婦給補上了。
“說吧!
談及差事,太子的話終于多了起來,把每次測試的詳情都說得清清楚楚,且無一字贅言。
永昌帝連連點頭,靠到椅背上,眺望著高空道:“挖礦開山的話,現在的重火藥就能用了,只需要在如何保管以及安全運送上再改進改進,但如何把重火藥制成戰場神兵還要多費費心思,這是一本萬利的事,直接關系到大齊以后的國運,還是你繼續管著吧,交給別人朕不放心!
老二上過戰場,知道戰場上需要什么樣的武器,老二也足夠心細,不會讓朝廷制作新武器的法子泄露出去。
趙璲應下。
正事說完了,永昌帝開始關心兒子兒媳以及女兒駙馬們在行宮玩得如何。
趙璲講了大公主親手射到的兔子,講了二公主射殺的由樊若川先射傷大腿的獐子,也講了姚麟李扶危夫妻的狩獵之爭。這里面有的是太子妃講給他聽的,也有趙璲自己參與的。
太子講這種事講得干干巴巴,永昌帝就聽出了一件事:太子妃真的有在用心教導兩位公主射箭,且把兩位公主教出了能射中獵物的水平。
永昌帝:“光說別人,你們夫妻沒射中什么?”
趙璲垂眸,道:“太子妃獵到一頭獐子,兒臣獵到一頭野豬。”
永昌帝:“……朕辦狩獵賽,你都沒進山,只在外面守株待兔,陪你媳婦玩你倒是敢冒險騎射了。”
趙璲:“兒臣進山時只計劃陪太子妃跑跑馬,并未想過要出手,后來……”
聽說兒媳婦險些被一頭野豬撞傷,永昌帝皺起眉頭,朝涼亭那邊看了看,道:“野豬這畜生兇起來比狼還難對付,雖然是半大的母豬,你媳婦還是太大膽了,這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遇到的野豬,萬一她們四姑嫂狩獵時遇此危險……”
想到他的兩個嬌弱公主,永昌帝越發覺得老二媳婦這玩興該收收了。
趙璲沒有解釋說太子妃四人狩獵時身后跟著侍衛,只繼續講他因為心急去扶太子妃而突然能動的腿。
想當初永昌帝剛收到老二跌下懸崖生死未卜的戰報時都只是垂下眼一個人坐了很久,如今驟然得知兒子的腿能動了,永昌帝竟激動地站了起來,低著腦袋,視線在兒子與兒子的腿上來來回回地轉悠,話都結巴了:“真、真的能動了?”
趙璲將雙手放于扶手上,再慢慢地將右腳抬離腳踏。
親眼所見,永昌帝猛地轉過身,來不及抬手,兩行老淚已然滾落。
趙璲看著父皇腰間的玉帶,低聲道:“只是能動了,能不能完全康復還要繼續觀察,父皇切莫期望過高!
永昌帝一手拿帕子拭淚一手朝后擺擺:“朕什么都不期望,恢復幾成朕都高興。”
趙璲:“有確切結果之前,兒臣想暫且保密,免得朝野內外平添議論!
永昌帝背對著兒子點頭:“是該這樣,需要什么盡管跟朕說,朕替你安排!
趙璲:“廖御醫會繼續輔助兒臣治腿,外物方面,兒臣想在東宮的鹿園加一圈硬木扶欄,方便平時撐著練走用!
內室太小了,而在鹿園動工的話,需要請示父皇。
永昌帝稍稍平復了,收起帕子轉過來,滿眼欣慰道:“這是小事,你自己安排就好。”
趙璲最后求的,是希望父皇不要追究太子妃在圍場放野豬的小小不周。
永昌帝被兒子的護妻之心逗得放聲大笑。
追究?
老二媳婦簡直是老二的福星,也是皇家的福星,他只愁該怎么賞這兒媳婦!
第173章
在御花園陪帝后說說話,太子夫妻便奉旨帶上筠兒回東宮休息了。
遠道歸來,姚黃照舊先沐浴洗塵,然后一邊坐在次間的暖榻上曬頭發一邊逗筠兒玩,順便把乳母、春燕、柳嬤嬤先后叫過來問問話,了解一下她與太子不在京城這段期間筠兒的情況以及東宮內外的大小事務,當柳嬤嬤提到康王妃還沒生時,姚黃松了口氣,她可是答應過陳螢等陳螢生了就去探望的。
問得差不多了,太子也過來了,柳嬤嬤正好退下。
姚黃抱起筠兒,娘倆一起看向外頭,等太子坐過來了,姚黃再把筠兒放到夫妻倆中間。
趙璲喜歡佩玉,筠兒就喜歡抓著父親的玉佩往嘴里塞,啃得津津有味,都不需要父王母妃特意哄他。
姚黃聞著太子身上熟悉的推拿藥油清香,關心道:“路上耽誤了兩日,有影響鍛煉嗎?”
趙璲:“還好!
在車上也有在車上的練法,只是不方便講給太子妃聽而已。
姚黃靠到太子肩上,摸了摸太子的腿:“真是奇怪,以前也沒想著天天要讓殿下抱我,自打殿下說了最近一段時間不宜壓到腿,反倒弄得我一看到殿下就想往你身上坐。”
趙璲:“……”
想到以前太子妃動不動就往他身上坐的親昵之舉,趙璲倒是能理解太子妃的這種沖動,正如他遇到太子妃之前清心寡欲,當太子妃天天出現在他面前……
壓下那個不合時宜的念頭,趙璲將雙腿分開些,讓太子妃坐到中間來。
姚黃小心地避開筠兒,笑著坐過去,往后一靠就是太子的胸膛。
趙璲背后是綢面的靠枕,就這么抱著太子妃,面前是她的蓬松柔軟的發絲,旁邊是嬌憨可愛的稚子。
一家三口正愜意地享受這份安逸,乾元殿派了一位公公來,說是太子殿下差事辦得好,皇上有賞。
既然是賞賜太子,姚黃不露面也行,還省了臨時現梳頭。
目送太子推著三輪輪椅出了門,姚黃捏捏筠兒的小胖腳,小聲嘀咕道:“皇祖父真是的,要賞在御花園就賞了得了,還要累父王在榻上與輪椅上多折騰兩回。”
筠兒聽不懂母妃說什么,他要真能懂,姚黃還不敢說呢,免得哪天小皇孫在他皇祖父那里說漏嘴。
等了一會兒,太子回來了,姚黃朝門口瞧去,先看到了太子搭在輪椅前面的雙腿,跟著是放在太子腿上的一個……嵌了一圈寶石的異常精美華貴的首飾匣。
慵懶靠在榻上的太子妃一下子坐正了,盯著首飾匣問:“這,這是父皇賞賜殿下的?”
趙璲:“嗯,口諭是這么說的!
姚黃忍著笑,往太子頭上瞄:“殿下何時還喜歡打扮上了?”
趙璲與太子妃對視一眼,道:“不喜,我叫青靄送去庫房。”
姚黃直接挪到榻沿前,伸手去抓那首飾匣:“別急,我先替殿下瞧瞧都有哪些首飾,興許就是男用的玉簪玉冠呢!
趙璲按下太子妃瑩白柔膩的手,再幫忙將這個頗有份量的首飾匣放到了榻上。
姚黃迫不及待地打開,發現里面鋪著的綢墊上擺了七件金鑲寶石的首飾,擺在最中間的是枚巴掌大的花形挑心,從里到外有三層花瓣,每片花瓣上都嵌了一枚寶石。
姚黃還沒數完外圈的,就聽太子在旁邊道:“說是一套二十一件的寶石頭面。”
二十一件?
姚黃驚到了,隨即意識到這首飾匣竟是分層的,雙手扶著第一層試了試,果然可以往上支起來,露出第二層同樣擺了七件不同首飾的匣面,這層再支起來,里面又是一層!
沒有外人,姚黃一口氣把二十一件寶石首飾都擺在榻上,再一件一件地數寶石,數到一百多,太子忽然遞過來一條手帕。
姚黃難以置信地摸向嘴角,沒流口水啊。
趙璲:“吐字不清,應該快了。”
姚黃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剛要繼續數,卻忘了自己數到多少了!
太子還在旁邊笑她,氣得姚黃又拍他一下,也不稀罕太子幫忙,大不了重頭再數一遍。
不算匣子上的那些一共是二百一十八枚寶石,其中有鴿子蛋那么大的也有花生米大的,算上匣子周身的還能再多十八枚!
姚黃抱著匣子問太子:“寶石不是很貴重嗎?怎么父皇那里的寶石首飾還送不完似的?”
上次那支寶石牡丹花的簪子就讓姚黃隱隱擔心她一個人是不是要把永昌帝的寶石給掏光了,結果今日永昌帝直接用一匣子的寶石首飾讓她又開了一次眼!
趙璲解釋道:“貴重是因為寶石礦很少見,但寶石礦一旦發現便歸朝廷所有,禁止百姓私采,所以每年寶石礦都會送一批寶石進京,父皇會撥一部分給文思院制成嵌寶石的首飾或器物,成品再由父皇賞賜給皇族或臣子!
姚黃明白了:“所以父皇那里還有一堆寶石,我不用擔心會把父皇吃窮?”
趙璲失笑。
太子妃突然湊過來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準是殿下把恢復腿的功勞算在我頭上了,父皇才賞的我!
趙璲剛要垂眸,卻見筠兒不知何時支著腦袋趴了起來,黑白分明的鳳眼正一眨不眨地瞅著這邊。
趙璲:“……收起來吧,別給筠兒玩寶石!
玉佩筠兒咬不動,這種嵌進首飾的小顆寶石卻可能被筠兒給啃下來咽了。
姚黃便把筠兒提了過來,一手抱著,一手往首飾匣里放寶石首飾,先教筠兒從一數到二十一,再扣上首飾匣的蓋子,拍了拍道:“看見沒,剛剛皇祖父叫走父王就是為了賞這些寶貝給父王,所以皇祖父是天底下最好的祖父,筠兒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地孝順皇祖父!
筠兒學母妃拍了拍蓋子。
夜里,太子久違地又給太子妃講了一下規矩:“以后不可當著筠兒的面做失禮之舉!
姚黃:“好,以后我背著他賞玩那些寶石!
她是小戶之家養出來的姑娘,眼界所限,被這些難得一見的金銀珠寶所迷乃是人之常情,筠兒可是皇家金窩里的小公子,是該學太子、大公主那種天上掉金餅都不屑去撿的衿貴之姿,當然,學個姿態就夠了,可不能真把自己的金餅不當回事傻乎乎地往外扔。
趙璲:“……不光是這個!
姚黃茫然:“我還做其他失禮之舉了?”
趙璲看向太子妃在燈光下潤澤如紅寶石的唇瓣。
姚黃:“……他才六個月,哪里懂這些,殿下放心,等他懂的時候,我保證人前背后一次都不會非禮你,徹底絕了讓殿下失禮的后患!
太子妃笑著說的,說完就把太子推開轉過去躺著了。
趙璲將人勾了回來,親上她的側頸。
姚黃哼道:“筠兒不喜歡看失禮的事,我也不喜歡做失禮的事,還請殿下自重!
太子沒理這話,直接將太子妃半邊中衣都給拉了下來。
很快太子潛邸的工匠就帶上從惠王府竹院拆來的硬木扶欄進了東宮。
倒不是太子節省舍不得用新的,而是這些舊的硬木扶欄表面都已經被太子常年累月的撐握打磨圓潤了,用新的反倒更容易傷到太子的掌心。
這些工匠都是老手,只用半日功夫就把扶欄裝得結結實實。
為了保證太子當差時也有充足的時間練腿,永昌帝特準每日晌午太子可以多休息半個時辰,反正他現在專管火藥坊研制火藥武器的事,自己能把控每日公務的進度。
趙璲便忙完上午的公務后直接回東宮陪太子妃用飯,再將多出來的半個時辰用在練腿與推拿上。
九月初六,康王府送來喜訊,王妃生了,母女平安。
姚黃跟周皇后打過招呼后出了宮,賢妃安排的賜賞公公跟著她一起來的。
已經小睡過一陣的陳螢朝床邊的太子妃露出一個柔柔弱弱的笑:“洗三那日再來也一樣,何必這么急?”
姚黃小聲道:“我巴不得多個理由出宮走走呢,可不是專程為了來看你!
陳螢笑得更深了。
姚黃問她生的時候有沒有害怕。
陳螢搖搖頭:“光顧著疼了,生之前倒是有過胡思亂想,但一想到宮里還有位太子妃娘娘在念著我,我就不怕了!
連賢妃都夸過姚黃是有福之人,姚黃這一路確實也是福澤深厚,陳螢就想,有福之人的閨中姐妹應該也是有福的吧,否則她出了什么事,姚黃這個有福之人豈不是要傷心了?
姚黃聽得直笑:“管它有沒有道理,能讓你安心就是準的!”
探望過陳螢,姚黃該回宮了,康王牽著小世子來送太子妃弟妹。
姚黃與康王沒什么好聊的,傍晚問太子:“腿的事,殿下有跟大殿下說嗎?”
不說的話,將來太子突然站著出現在康王面前,康王驚喜歸驚喜,回頭一想會不會覺得二弟瞞了這么久沒把他當好兄弟?
趙璲:“明日他若進宮,我請他來東宮用午飯!
這幾日康王的心思都在康王妃身上,他便沒拿自己的事去打擾兄長。
翌日康王果然進宮當差了,畢竟他不是第一次做父親,而陳螢母女身子都很好,不用他太牽掛。
忙了一上午,晌午被二弟帶到東宮,康王還嫌二弟過于多禮:“我那邊都是老四了,哪里還需要你為這個特意請我一頓,筠兒出生時我做大哥的都沒想到要請你喝酒。”
趙璲笑笑,雙手撐著桌子緩緩站了起來,再分出右手,提起酒壺,微微顫抖著為兄長斟酒。
康王瞪大了一雙細眼。
趙璲重新坐回輪椅,只說他是在北苑狩獵時意外發現腿能動了,順便希望康王暫且替他保密。
康王紅著眼眶道:“好,今日你請我,哪天二弟完全康復了,大哥再設宴專門為你慶賀!”
第174章 站起來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暖和一些,一直到臘月初八陰沉了大半日后,才終于有雪花自半空飄了下來。
太子還在工部當差,姚黃在燒著地龍的內室歇個晌,醒來時院子里竟已鋪了一層白,無風自落的雪花也有銅錢那么大了。
乳母抱了筠兒過來,小家伙外面裹了件斗篷,里面穿著厚厚的綢面棉衣,解開斗篷放到榻上,不用母妃招手的,筠兒便手腳并用十分熟練地爬向母妃,轉眼就爬到了母妃懷里。
姚黃想到初一那日母親與嫂子進宮請安,來東宮小坐時,母親瞧見筠兒這靈活勁兒,笑著說跟她小時候一模一樣。
姚黃早不記得自己幾個月大的時候了,但她也覺得筠兒的活潑樣像她,畢竟她熟悉的太子太靜了,跟他的腿沒關系,按照曹公公、柳嬤嬤言語中透露出來的,小時候的二殿下就是安靜的性子,除了上武課、馬術課,二殿下最喜歡的三件事始終都是看書、練字、作畫。
母子倆在榻上玩了半個時辰,休息片刻,姚黃將筠兒放到鄧師傅新做的適合周歲左右孩子的推車里,再在堂屋門口擺張皮椅,娘倆并排朝著外面賞雪。
這是筠兒第一次見到雪,天上的雪花太多了,小家伙看得兩只眼睛都不夠用,追了這片落到地上,還有更多的雪花比賽似的落下來。
姚黃走到廊檐下,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再坐回筠兒身邊給他看。
筠兒一直盯著這片雪花,當雪花徹底融化變成一滴水,筠兒眼里的驚訝跟看到夜里的煙花不見時一樣。
姚黃正瞧著小家伙這新奇靈動的模樣,靠坐在推車里的筠兒突然指著外面笑了起來。
姚黃:“還想要雪是不是?”
筠兒搖搖頭,繼續往外面指。
姚黃這才扭頭,隔著一片簌簌降落的雪,看到了右邊游廊上太子緩緩推動輪椅的身影。
姚黃驚喜地站了起來,剛要出去接太子一段,想到同樣高興見到父王的筠兒,姚黃就把小家伙從車里抱了出來,再沿著游廊往前走。
沒等她問太子怎么回來得這么早,太子接連打量過母子倆的穿著,先問道:“既是賞雪,怎么沒披上斗篷?”
姚黃:“這邊都不冷,門口更暖和,不信殿下摸摸?”
她一手抱著筠兒,一手伸向太子。
筠兒從母妃懷里低頭,像是好奇母妃與父王要做什么。
趙璲:“……”
姚黃見了,故意攔在輪椅前面,大有太子不摸她的手她就不放行的意思。
趙璲只好在筠兒的注視下短暫地握了下太子妃柔軟又溫熱的小手。
姚黃這才把筠兒塞給他,她推著父子倆來到堂屋門前,重新擺擺皮椅跟推車,正好讓一家三口都擠在了門口。
趙璲主動解釋道:“雪越來越大,父皇給了恩典,讓官員們可以提前一個時辰下值,明早上值也可以晚一個時辰到!
姚黃:“看得出父皇最近心情很好了,那些大臣們想破腦袋也猜不到這份恩典其實有殿下的一份功勞!
皇家的御醫們說話都很謹慎,主子們若有疑難雜癥,御醫們就算有十成把握能治好也不敢說得太滿,就怕萬一哪里出了差錯沒治好主子們降罪下來。給太子治腿的廖御醫也是如此,但就在三日前,廖御醫突然給了準話,說太子的腿一定能恢復到受傷前的行動自如。
姚黃疑惑廖御醫為何突然這么有信心,太子說了一堆醫理,姚黃聽得糊里糊涂,反正有了好消息就成。
趙璲:“未必與我有關,瑞雪兆豐年,父皇盼這場雪也盼了一冬了!
姚黃知道他不喜歡攬功,便只嗔了他一眼。
趙璲陪太子妃說說話,看看外面道:“趁天色還亮,我去趟鹿園!
姚黃一下子心疼起來:“這么大的雪也要去嗎?”
趙璲:“雪大而已,并不冷,飛泉已經過去擦拭扶欄上的積雪了,我小心些,無礙的。”
姚黃勸不住練腿心切的太子殿下,只好去里面拿了一盒今冬宮里剛賞賜下來的手膏,拉過太子只能背對她的手,親手替他涂抹一遍。指腹摩挲過太子掌心的厚繭時,姚黃抬眸,對面的太子便矜持地偏過臉。
姚黃小聲道:“等太子能走了,這些繭子漸漸就會消了,我得趁著它們還在多摸幾下。”
趙璲:“……慎言!
筠兒就在旁邊聽著。
姚黃立即把太子的手丟了出去。
趙璲再把手伸過來,筠兒的推車背對著他們,小家伙看不到父王母妃在車后做了什么。
涂好手,太子自己推著輪椅去了后院通往鹿園的月亮門前,青靄已經在這里等著了,離開之前,趙璲朝堂屋那邊望去,便對上太子妃非常不贊同他冒雪鍛煉又拿他沒辦法的擔憂眼神。
趙璲收回視線,示意青靄可以走了。
鹿園這邊一片幽靜,青靄將輪椅推到護欄入口前便與飛泉退至園外,再從外面帶上木門。
趙璲看向雖然才擦過一遍但已經落了薄薄一層新雪的硬木護欄,雙手撐著輪椅慢慢地站了起來。
完全站定時,趙璲還是沒有碰觸觸手可及的扶欄,而是緩緩地朝前走去。
走了十步左右,趙璲撐住護欄借用手臂的力量休息雙腿,等腿上的酥麻過去,再繼續往前走。
由跨院改成的鹿園看起來開闊,其實并不大,一盞茶的功夫足夠太子妃慢慢悠悠地走上兩圈,太子時走時停的,竟然用了兩刻鐘。
繞到鹿園正門左側的扶欄出口處時,趙璲多休息了片刻,然后徹底走出扶欄的范圍,一步一步地來到停在對面扶欄入口的輪椅前,將輪椅轉個方向,再慢慢坐了上去。
練了一圈,他坐下的動作有些重,雙腳抬到腳踏上時兩條腿還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趙璲由著這兩條腿顫,閉上眼睛靠進輪椅椅背。
如此放松的姿勢,太子的頭微微后仰,雪花便一片片落上太子泛起紅潤的清俊臉龐.
后院這邊,姚黃讓乳母抱走了筠兒,她自己坐在堂屋門口,呆呆地看著太子離開的月亮門,看著雪花自門里門外落下堆了滿地,只在月亮門上方墻頭罩住的地面留下一條未曾積雪的石板。
天色漸漸暗了,雪光顯得周圍更冷。
就在阿吉想要去內室給太子妃拿件斗篷時,月亮門那邊傳來了輪椅碾壓積雪的聲響,驚得阿吉趕緊退下了。
姚黃也走開了,一直進了內室,散開長發抓起梳子迅速通順,再鉆進被窩假寐。
青靄推著太子從窗下經過,只覺得里面太靜了,沒有太子妃的笑聲,也沒有小公子咿咿呀呀的童語。
將太子推進堂屋,青靄收起太子脫下來的斗篷,恭敬地退下。
次間無人,趙璲一路推進內室,見太子妃背對他躺在拔步床上,趙璲推到洗漱架這邊,一邊用盆子里備著的水洗手一邊問:“快用飯了,怎么還睡下了?”
姚黃:“門口冷,這里暖和。”
趙璲笑笑,打濕巾子擦了一遍臉,擦完了,他看看輪椅兩側的細木推輪,用巾子擦了一圈,再推著輪椅進了拔步床。
脫下回來時就在前院換過一遍的外袍與靴襪,趙璲坐到床上,掀開太子妃的被子躺了下去。
他的手攬過來,直接握住太子妃的手。
姚黃竟感受到了一片溫熱,像是她堆完雪人后從掌心里面散發出來的那種干爽的溫熱。
姚黃轉了過來,沒去看太子,只將手探進他的中衣,所過之處也是干爽溫熱的。
趙璲很擅長克制,方才練走的時候并沒有讓自己累到出汗的地步。
等太子妃檢查完了,趙璲也去檢查太子妃身上有多冷,或是有多熱。
太子掌心的繭子簡直就像是為了欺負太子妃而長,都不需要用力,姚黃就在太子的懷里燒了起來。
窗外還有些亮,內室的門沒有關,拔步床的兩層帷帳也沒有放下。
可只要太子在,后院服侍太子妃的那些丫鬟嬤嬤便沒一個人敢擅自進來。
太子跪在了床上,將太子妃抵在他與床頭板中間,姚黃第一次以這副姿態面對太子,感受著太子在她身上來回游走的視線,姚黃羞得去捂太子的眼睛。
趙璲用左手扣住了太子妃的手,腿能用了,他禁錮太子妃的手段只會更多。
當滿身的汗意落下,窗外都黑透了。
被太子緊緊摟在懷里又蓋了一層被子的姚黃忽然覺得好渴,推著太子讓他去倒水。
趙璲先將太子妃轉了過去,然后坐起來,一件件穿起中衣中褲。
穿好了,趙璲坐到輪椅上。
姚黃這才轉過來,看著太子熟練地將三輪輪椅推到桌子旁,看著他提起茶壺倒水,看著他一手端著茶碗,再回頭朝床上看來。
姚黃不滿地催他:“快點,我都要渴死了!
以前太子都是將茶壺茶碗放到輪椅上直接推過來的,這會兒磨磨蹭蹭做什么?
口渴難耐的太子妃是真的在嫌棄,但她雙頰潮紅,嗔怪人的模樣也是極美極媚的。
如何才能最快地將茶水送到太子妃口中?
趙璲離開輪椅,站了起來。
姚黃:“……”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明明很熟悉卻突然高了一大截的太子一手端著茶,一邊緩慢卻每一步都很穩地朝她走來,當這樣的太子站定在床邊,姚黃已經從慵懶趴于床沿的姿勢變成了高高地仰起頭。
太子神色如常地坐下,一手端著茶碗,一手托起太子妃的肩膀,將茶碗遞到她面前。
姚黃全身僵硬地喝著,余光忍不住往后偷瞄。
這人,真的還是她那個殘疾的夫君嗎?
第175章
從太子發現他的腿能動了到今日,已經過去三個多月了,太子并不會主動提起他練腿的進展,姚黃雖然好奇卻不敢多問,怕給他壓力,尤其是在廖御醫給出一定能痊愈的準話之前,姚黃更怕太子的腿恢復不了太好,所以夫妻相處時都刻意避免著“腿”的話題。
哪想到端個茶的功夫,太子突然送了她這個大驚喜!
一點準備都沒有,姚黃的驚甚至都壓過了喜,驚得她眼中走過來為她送茶的太子仿佛變了一個人。
慢慢吞吞喝光一碗茶,姚黃一邊裹緊身上的被子,一邊轉過來,看著端著空碗坐在那兒的太子,姚黃又想笑又莫名有些尷尬,垂著眼問:“殿下何時能走的?”
趙璲看著這樣的太子妃,解釋道:“廖御醫來報喜的前一日,當時只能松開扶欄走兩三步!
姚黃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那殿下怎么不跟我說?”
趙璲垂眸:“現在也算說了!
他自然是想給太子妃一個驚喜,也是想能多堅持幾步的時候再走給她看,更像個正常人。
姚黃裹著被子挪過來,靠到他肩上道:“殿下能走了,我都不知該怎么形容我心里的高興,可殿下該換個時候說的,好比我坐在外面榻上逗筠兒的時候,你突然走給我看,我能一下子撲到你懷里去,結果殿下非挑我光溜溜躺在被窩里的時候走……”
還是她最無力且腦袋轉得也最慢的時候!
趙璲:“……暫且還站不穩,撲不得!
太子妃若是撲過來,夫妻倆會一起倒在地上。
姚黃不管了,將太子按躺在榻上,她拉著被子撲進太子懷里。
趙璲將空碗放到一旁,全身都抬到床上,雙手抱著太子妃。
姚黃支起腦袋,朝著身下的太子笑:“高興歸高興,我還是更習慣這會兒的殿下,一下子站得那么高,都不太像你了!
趙璲摸著她的肩:“又說傻話!
臉是一樣的,何至于到不像的地步。
姚黃:“哪里傻了,像青靄飛泉曹公公柳嬤嬤還有父皇母后包括宮里各處的一些宮人,他們都見過殿下以前玉樹臨風的英姿,我卻一眼都沒見過,如今殿下康復了,我可不得重新適應一陣子!
趙璲:“不急,我也不是馬上能走,還會再坐一段時間的輪椅!
廖御醫倒是提議過在東宮前后殿走動時可以撐拐杖助走,進了屋就坐下休息,趙璲拒絕了。
坐在輪椅上他至少還能保持坐姿的端正,撐拐……
趙璲寧可多坐一段時間的輪椅。
姚黃:“那殿下不走路的話,光站著能站多久?”
趙璲試過,道:“四十個數左右!
姚黃便讓太子轉過去,她坐起來穿衣裳,穿好了站到床邊,再讓太子站起來。
太子妃的眼睛亮晶晶的,滿是鼓勵與期待的眼眸像極了她看剛學爬時的筠兒。
筠兒不怕母妃看,趙璲會因為這樣的注視而無法從容。
他看向太子妃的衣擺,道:“你先轉身!
姚黃:“……”
站一下而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請太子殿下寬衣解帶呢!
飛快地摸了一把太子的臉,姚黃笑著配合。
趙璲掃眼太子妃作亂的右手,繼續坐了會兒才站起來,站穩后,他提醒前面比他矮了快一頭的太子妃:“看可以,別撲!
熟悉的聲音自上方傳來,姚黃就知道太子已經站好了,多奇怪,剛剛她還笑太子臉皮薄呢,現在該她大大方方轉過去看自己的夫君了,姚黃竟也緊張了起來,就好像,好像她還沒嫁給太子,這只是兩人的第一次相看。
姚黃下意識地看向右邊的梳妝臺。
太子從前面過來時就用玉簪束著發,方才在床上將她翻來轉去的弄亂她一頭長發,太子的發髻卻始終一絲不茍,只穿一套白綢中衣也清俊如仙。
姚黃叫太子稍等,快步繞到梳妝臺前,抓起梳子背對太子通起發來。
趙璲不知太子妃為何要在此時梳頭,既然太子妃走開了,趙璲便走了四步停在太子妃身后,一手扶住旁邊的椅背,一手搭上太子妃的肩膀。
姚黃低下頭,一邊繼續通發一邊小聲道:“頭發亂糟糟的,一點都不好看。”
這下趙璲明白了,但他還是將太子妃轉了過來,看著她垂眸害羞的模樣,看著她艷如牡丹的臉頰。
拿走她手里的梳子,趙璲托起太子妃的下巴,道:“怎樣都好看!
姚黃就在太子的手里慢慢揚起臉,也終于對上了太子俯視她的那雙眼。
殘了雙腿的太子能唬人的只有他皇子的身份與最初彌漫全身的死氣,當姚黃漸漸與他熟悉起來,特別是在太子愿意推著輪椅反過來伺候她的時候,姚黃便不怕他了,那么坐在輪椅上的太子在她眼里便是文弱好欺負的,至少在床下,姚黃都是夫妻當中看起來更厲害的那個。
可眼前的太子是站著的,他比她高了那么多,該姚黃仰視他了,當太子的威儀與一個八尺多高的男子自帶的氣勢融到一起,姚黃便在太子這里感受到一種陌生的壓迫感,而輪椅上的太子也很少會這樣長時間地與她對視。
姚黃率先避開了太子的視線,微微往前挪動腳步,抱上他的腰。
趙璲握緊了梳妝椅的椅背。
姚黃閉著眼睛,滿足道:“真好!
雖然她還沒習慣,可她喜歡能夠站起來的太子,因為他本來就該是站著的,因為能站起來的太子會過得更好。
臘月二十三,京城這邊的百姓都過小年,官員們也開始了今年的年假。
終于可以放下國事的永昌帝在宮里四處逛了一圈,逛著逛著就來到了東宮外。
姚黃趕緊推著太子出來接駕。
到了堂屋,姚黃讓父子倆稍坐,她去后院推筠兒,冬日的筠兒穿著厚厚的棉衣,推車越發顯得有用起來。
永昌帝把小皇孫從車里提出來抱在腿上,問對面的小兩口:“休息這么久,你們有何打算嗎?”
趙璲道:“兒臣想挑幾個晴日出城跑馬!
永昌帝看向兒媳婦。
姚黃立即叫起冤枉來:“殿下要去跑馬,父皇為何這樣看我?兒媳是貪玩,但這次可是殿下一個人的意思,廖御醫讓他多練腿,殿下自己天天琢磨各種練腿的法子呢!卑兹赵谇霸、鹿園偷偷練,晚上拉著她一起練。
太子默默垂眸。
永昌帝:“……朕看你,意思是讓你陪著太子出城。”
甭管兒子想去練腿還是想帶太子妃出宮散心,肯定都想與太子妃同行。
姚黃小聲道:“兒媳要照顧筠兒,還是父皇陪殿下去吧,父皇操勞了一年的國事,本來就該趁這段時間多舒展舒展筋骨,再說殿下每日都能看見兒媳,大概早就看膩了,哪比得上與父皇同游來得新鮮!
春天跑馬還行,臘月里這么冷的天,姚黃才不想去馬背上吹冷風。
永昌帝:“你們才成親三年多,太子若連你都看膩了,朕給他當了二十五年的父皇,他看朕豈不會更膩?”
姚黃:“賬不是這么算的,我雖然才嫁給殿下三年多,可這三年多我與殿下朝夕相處,光跑馬我就陪殿下跑過不下三十回了,一日三餐更是陪殿下吃了一千多天,父皇可記得您帶殿下跑過多少次馬,又陪殿下同席過多少次?”
永昌帝:“……”
姚黃笑道:“所以啊,相比兒媳,殿下更期待父皇多陪陪他呢。”
趙璲:“……”
父子倆互視一眼,老的立即看向了一旁,年輕的再度垂眸。
這時,坐在皇祖父懷里的筠兒突然仰起小臉,睜著一雙清澈的鳳眼望著皇祖父。
永昌帝看著懵懂無知的孫子,忽地記起來他幾個皇子公主們的小時候。
那時他太忙了,沒多少時間陪伴子女,現在他也忙,連乖巧可愛的小皇孫都是抽空逗逗,更沒時間給已經成年的子女。
想到這里,永昌帝對太子道:“朕確實很久沒跑過馬了,你真不用你媳婦陪的話,明早朕帶你與康王同去跑馬?”
趙璲馬上道:“兒臣愿隨父皇出城!
永昌帝點點頭,逗會兒筠兒就走了。
送走永昌帝,太子一家回了后院的暖榻上,榻上放了好幾樣小玩意,筠兒爬來爬去自己玩得就很開心。
姚黃見太子一直瞧著她,回他兩眼,猜測道:“怎么,殿下不想隨父皇出城?”
趙璲搖頭。
姚黃心中一動:“殿下更想我陪你出城?”
趙璲想了想,道:“天氣暖了再帶你去!
猜錯的太子妃尷尬了,瞪他:“既然兩樣都不是,殿下為何那樣看我?”
趙璲垂眸。
姚黃看不得他這避而不談的樣子,跪著挪到他身邊,還沒來得及動手動腳,太子忽地伸手將她拉進懷里,在她頭頂道:“不會看膩。”
不管太子妃嫁了他多久,三年還是三十年,他都不會看膩。
姚黃愣了一會兒才明白太子的意思。
心里軟軟的,姚黃反抱住這人道:“明天父皇陪你跑馬,過兩天殿下還想跑馬的話,我陪你去吧!
冷就冷點,誰讓太子長得俊嘴還甜呢。
第176章
年前這些天,除了出城跑馬,白日的太子有大半時間都是待在東宮的鹿園或花園。
姚黃沒去看過太子練走的具體樣子,但在內室的時候太子站起來的次數越來越多了,姚黃就知道他這幾日進步可謂神速。
臘月二十九,永昌帝又來了一次東宮,親自推著太子去了鹿園,沒讓姚黃陪著,姚黃就不知道父子倆談了些什么,等永昌帝走了她想從太子這里套話,太子不但不說,還露出了一副頗有些復雜的神情。
次日便是除夕。
今年的除夕宮宴永昌帝早早就點明了要大辦,凡是正五品及以上京官皆可攜妻赴宴,皇親國戚、勛貴之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甚至連被罰在家里閉門思過三年的慶郡王夫妻都收到了永昌帝賜宴的口諭。
慶郡王高興得都想哭了,非他太在乎父皇心里還有沒有他,實在是被禁足的日子太難捱了,剛開始禁足的那兩個月還覺得放松自在,時間一長他就跟坐牢一樣,有時候站在后花園的墻根下慶郡王都會冒出翻墻出去偷玩一趟的荒唐念頭。
鄭元貞也很驚喜,這才禁足半年多舅舅就思念慶郡王了,到時候宮宴上讓慶郡王好好表現,再加上越長越可愛的三郎,父子倆把舅舅哄得開懷了,或許舅舅會格外開恩一次,免了他們夫妻倆的禁足?
當鄭元貞還惦記著太子妃、未來國母的尊貴時,她連自己曾經悔婚惠王的舊事都放不下,總覺得周圍的人都會為此事暗暗嘲笑她,如今鄭元貞的顏面早就丟盡了,王妃的尊貴也跌成了郡王妃,跌得太狠,再禁足了大半年,鄭元貞反倒不在乎那些閑言碎語了,就想著能夠早些出去走走。
都盼著解禁的慶郡王夫妻精心準備了一番,夫妻倆穿得都素氣,只把三郎打扮得喜慶可愛,于大年三十的下午提前官員們進了宮。
永昌帝在周皇后的中宮,貴妃、賢妃、柔妃都在,太子一家、康王一家也到了。
康王妃陳螢已經出月子了,小郡主月份太小就沒抱到宮里來,但康王還有三個孩子,如今這三個坐在暖榻上將筠兒圍成一圈,一人拿著個玩物要吸引弟弟爬向自己。
小孩子笑起來熱熱鬧鬧,長輩們在旁邊瞧著也會心情好。
“皇上,慶郡王、郡王妃帶著三皇孫求見!
所有人都看向永昌帝。
永昌帝還瞧著榻上的孫輩們,臉上帶著笑,不甚在意地道:“領進來吧!
這樣的不在意,既可以理解成皇上一點都沒把慶郡王一家放在心上,也可以理解成他已經原諒慶郡王的過錯了,那么兒子兒媳進宮過年再正常不過,不需要他特別對待。
柔妃緊張地攥著袖口。
終于,慶郡王一家三口久違地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不孝兒臣叩見父皇,愿父皇龍體康安、千秋萬歲!
慶郡王帶著鄭元貞結結實實地跪了下去。
暖閣里一靜,康王悄悄示意榻上的小世子帶著弟弟妹妹下榻,等會兒要給三叔三嬸請安。
三個大孩子穿鞋時,永昌帝抬頭,視線先后掃過禁足大半年后捂白了也捂胖了一圈的慶郡王、容貌依舊清麗但眉眼間不復傲氣的外甥女,很快就落在了被乳母抱在懷里的三郎身上。
永昌帝免了三人的禮,朝乳母招招手。
乳母快步將三郎送到永昌帝懷里。
三郎是早產的,做哥哥的,滿月的時候還不如筠兒長得大,如今瞧著卻差不多了,抱在懷里也有二十來斤。
只是三郎勉強能記事后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人,小家伙明顯認生了,跟皇祖父也親近不起來,扭著身子想要母妃抱。
慶郡王、鄭元貞想靠兒子解禁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永昌帝摸摸三郎的頭,讓乳母將三郎抱去榻上跟筠兒玩。
柔妃:“……”她還想抱抱親孫呢。
永昌帝簡單問了慶郡王兩句,他這邊沒事了,慶郡王夫妻再去給周皇后行禮,緊跟著再給貴為半君的太子、太子妃行禮。
趙璲仍是坐在輪椅上,在場的除了永昌帝、周皇后、太子妃以及康王,其他人還不知道他的腿在慢慢恢復這件事。
鄭元貞的視線在太子的腿上掃過,事到如今,她已經不會再去想那些后悔也無用只會讓自己心情越來越糟的事了,而是專想一些能讓自己心里舒服的事,譬如她嫁的慶郡王雖然沒能做成太子,但他依然有郡王的尊貴,還有一副強健的身軀,太子呢,即便將來當了皇帝,也是個坐在輪椅上的皇帝,終究有所不足。
該拜的都拜了,周皇后給慶郡王夫妻賜了座。
姚黃沒太在意這二人,慶郡王以前常對輪椅上的二哥不敬,但今后他應該再也不敢了,那么姚黃只把慶郡王夫妻當一對兒沒什么情分的皇親就成,只需維持著明面上的和氣。
她更好奇榻上的筠兒與三郎能不能玩到一處。
筠兒還是很熱情的,多了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玩伴,小家伙抓了一個掛著金鈴鐺的金手環蹭蹭蹭地爬向三郎,可惜他爬得太快了,判斷不清他意圖的三郎更多的是害怕,扭頭也爬了起來,很快就爬到了守在榻前的自家乳母懷里。
筠兒一直追到了榻前,一手撐榻,一手高高朝三郎舉起金手環。
三郎趴在乳母的肩膀,拿屁股對著弟弟。
永昌帝笑了,走到榻前,朝筠兒伸手:“給皇祖父,皇祖父稀罕!
筠兒就高高興興地將金手環放到皇祖父手里。
慶郡王、鄭元貞:“……”
黃昏天暗后,宮宴開始了,永昌帝在乾元殿宴請男客,后妃在中宮宴請女眷。
君臣這邊,有宴必定有酒,永昌帝心情好,連喝了幾大碗,待宴席進行到一半,永昌帝龍臉泛紅,明顯有了幾分醉意。
當永昌帝再次端起酒碗要與群臣共飲時,康王離席勸道:“父皇醉了,這碗還是淺飲吧,兒臣等飲盡便是。”
永昌帝擺手讓他坐下,哼道:“朕的酒量朕自己清楚,這幾碗酒算什么,等朕飲完這碗,還要親自下場舞劍給你們助興。”
群臣:“……”
醉成這樣還舞劍,不小心傷了龍體怎么辦,不小心傷了他們怎么辦?
群臣紛紛勸說起來。
他們越勸永昌帝越不聽,仰頭喝光一碗,將酒碗重重地放在御案上,永昌帝繞到高臺之前,甩甩袖子,揚聲道:“取朕的佩劍來!”
汪公公立即雙手托著永昌帝帶鞘的寶劍奉上。
眾目睽睽,永昌帝接過寶劍,一步一步走下高臺,一邊走還一邊勸左右全都盯著他的眾臣,笑道:“喝啊,都看著朕做……”
話音未落,只見永昌帝腳下一個趔趄!
武官這邊反應最快,坐在最前面的鎮國公李虔、特召回京述職的威遠侯岑連山同時離席而起,如兩只虎豹一般沖向臺上,而就在他們沖到一半的時候,對面也有兩道身影朝高臺上沖了過去,跑在最前面的是康王,另一道跑了幾步便緩緩屈膝跪在地上的……
上半身左右晃悠了半天愣是沒摔倒的永昌帝站定了,難以置信地看向跪在殿上的那人。
都快扶上永昌帝的兩位公侯見皇上站穩了,下意識地朝著永昌帝所看的方向看去。
他們這般,跑到半路的康王也朝后看去。
因為禁足大半年懶散慣了而反應變慢才撐著桌子要站起來的慶郡王更是瞪大了雙眼,與他后面的兩位丞相、六位尚書一樣僵在了想要去扶永昌帝而剛剛起身或抬腳的姿勢,全都目瞪口呆地盯著跌跪在地的太子殿下。
是他們的眼睛花了嗎,太子居然站起來了,還跑了幾步?
官職低坐在后面的臣子還不知道永昌帝等人在吃驚什么,譬如靠女兒封了個伯爵的姚震虎,以及剛剛官至正五品千戶的姚麟,父子倆離得遠,要扶永昌帝也輪不到他們,別人吃驚,父子倆對了個眼神,都覺得這皇家的宮宴規矩太多了,喝一會兒就得恭聽圣上講話,這會兒不知又出了何事……
父子倆的對視還沒結束,就聽永昌帝大喊一聲“璲兒”,隨即仿佛太子染了什么急癥一般丟下寶劍朝太子所在的方向沖去。
璲兒,趙璲,太子?
這下子,姚震虎、姚麟爭先恐后地彈地而起,風風火火地奔到最前頭,恰好看到永昌帝雙手扶著太子的肩膀,太子正緩緩站直雙腿的一幕。
姚震虎、姚麟:“……”
永昌帝還在繼續震驚:“璲兒,你,你怎么突然能站起來了?”
太子垂著眼,大概是太激動了,聲音比平時低了很多,但此時大殿上夠靜啊,所以眾臣還是聽清了太子的話:“兒臣,兒臣也不知,方才見父皇遇險,兒臣情急之下就……”
永昌帝猛地將矜持的太子抱到懷里,仰頭大笑:“善哉,吾兒一片孝心感天動地,天帝賜福,助吾兒沖破殘腿的禁錮站起來了!”
太子早已閉上了眼睛。
只知道二弟腿能動了卻不知二弟前段時間就能走幾步的康王對父皇的話深信不疑,眼淚奪眶而出。
文武百官見了,全都跪在地上,由左右二相帶著高贊太子的孝心,贊完了也紛紛抬袖拭淚。
愣在中間特別顯眼的姚震虎、姚麟:“……”
永昌帝沒理這父子倆,等群臣呼應完了,永昌帝有些擔心地道:“璲兒再試試,看看能不能再走幾步?”
垂著眼的太子便緩緩轉身,一步一步地走回輪椅前,坐了下去。
這回,跪成一片的文武百官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大齊朝的太子是真的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