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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大閱武在北苑外面舉行,有幾處場地,君臣都得騎馬過去,后妃等人便繼續在北苑里面待著,姚黃有孕在身也沒去湊那個熱鬧。

    惠王爺倒是被永昌帝叫過去了,清晨一早出發,黃昏在永昌帝那邊吃過席才回來。

    姚黃跟他打聽今日的兩場比試。

    上午比競跑,二十個營分別派出五百人,一百人為一組同時繞著北苑跑圈,每隔一里地換個人接著跑,單組加起來一共要跑一百里地,按照抵達終點的順序計分:排第一的都營計分二十,當了尾巴的都營只有一分,因為一共五組,最高分可得一百。

    下午比射箭,二十個營分別派出五百人比試步射、五百人比試騎射,每人一箭,射中靶心記一分,否則無分。若哪個營的一千個弓箭手都能做到箭無虛發,總分便可高達一千。

    趙璲:“競跑京城東營以八十五分奪魁,兩項射箭威遠侯率領的涼州右都以四百零六分奪魁。”

    姚黃:“涼州右都一千個士兵射箭,四百零六人射中竟然就是最厲害的了?”

    趙璲:“嗯,軍營士兵對武藝的考核不如武科舉嚴格,能有四成一箭即中足以證明岑侯練兵有方。”

    姚黃:“東營都指揮使是鎮國公,他與岑侯不愧是本朝最有威望的兩位名將。”

    這兩場全看士兵的體格與箭法,不需要指揮使排兵布陣。

    大閱武的第二天,上午比步戰,下午比騎戰,全是混戰。

    場地選在北苑六里外的一片平原,二十個營分別派出三千五百個赤手空拳的步兵組成一小支軍隊,圍繞插在平原中間的一百桿軍旗排兵,待鼓聲一響,各軍同時出發,一個半時辰后結束,屆時以各軍手里的軍旗計分,每旗計五分。

    永昌帝、康王、惠王、隨行的文武大臣以及二十位都指揮使騎馬聚于平原東側的一處高地觀戰。

    比試尚未開始,南營這邊,身穿副指揮使戰甲的慶王遠遠地望向東邊的高地。

    他知道父皇就在那里看著,這次他定要率領南營奪冠,讓父皇看到他真正的本事。

    不過慶王還是吸取了教訓的,率領南營一萬小兵的岑鈞讓他做什么慶王就做什么,再沒有試圖爭搶指揮權。

    鼓聲一響,岑鈞、慶王帶著三千多兵同其他十九支步軍一樣朝著中間的軍旗狂奔而去,然而離得近了,南營的士兵卻故意放慢速度散在外圍,等著別的營為了搶旗拳打腳踢時,南營默默地保存著實力。

    半個多時辰后,隨著在中間輾轉換手的軍旗開始朝外移動,岑鈞與慶王對個眼神,兩人分別帶一千多人朝著軍旗最多的兩個方向去了。

    以逸待勞的戰術是好戰術,但搶旗、守旗的時候也要真正地動手去打。

    礙于岑鈞是將門虎子,慶王不爭指揮之功,那么他必須在奪旗這頭展現出他的英勇。

    長在皇宮里的慶王,騎射、刀槍都很擅長的慶王,唯獨在貼身肉搏上經驗不足,即便在宮里學武時也有伴讀陪他切磋摔跤,可哪個伴讀敢真的把一位皇子狠狠撂倒在地?

    伴讀不敢,在場的各營小兵們也不敢,但他們誰都不認識慶王,甚至都不知道慶王參加了這次閱武,還以為慶王也在皇上身邊觀戰呢。

    因此,穿著普通戰甲的慶王在他們眼里就是一個普通小兵,最多是其他營的指揮或副指揮,都是可以打可以搶的!

    單打獨斗還有勝算的慶王,剛剛搶過一桿軍旗抱著就要往外跑的慶王,轉身就迎來了一記鐵拳,重重地砸在他心口。疼痛、震驚的功夫,軍旗險些被人搶走,還是另一個南營的小兵擋在他前面,給了他反應的時間:“快走!”

    慶王繼續往外沖,幾個“敵兵”圍過來,拿拳頭打他肩膀、胸背都算正常的,居然還有人一腳踹在了他的小腿上,一腳就把慶王給踹趴在地。

    小兵們眼中只有軍旗,南營的小兵搶走軍旗,其他營的小兵繼續去追。

    軍旗離得遠了,灰頭土臉的慶王終于艱難地爬了起來,回望父皇所在的方向,對群戰有了了解的慶王再度沖著一面軍旗而去。

    第二次被不知誰的拳頭打倒在地時,慶王嘴角溢出了血,“敵兵們”沒有繼續對他下狠手,繼續奪旗去了。

    慶王搖搖晃晃地站直了,掃視一圈,發現岑鈞身邊的南營士兵們已經奪得了五桿軍旗,軍旗到手后,岑鈞取下旗幟交給一人抱著,再將五根長桿分別折成兩截,變成十根長棍,他與九個魁梧士兵一人一根,護在前方擊退空手圍過來的小兵們。

    小兵們忌憚武器,轉頭去搶別人。

    慶王看到機會,跑過去對岑鈞道:“給我一根,我擅槍法!”

    岑鈞看著這位鼻青臉腫的王爺,勸道:“拳腳無眼,王爺還是去守旗吧。”

    慶王不聽,硬是從別人手里搶了一根斷桿來。

    這時南營的士兵都聚到了一起,岑鈞改成帶著所有人馬去搶有旗又人少的軍營。

    慶王剛剛被打出了一身火,此時手里有了武器,誰攔他他就揮桿掃過去,正快意時,對面突然冒出個雙臂鼓脹如塞了幾個鐵疙瘩的壯漢,猛地握住長桿另一頭,一邊蔑視地看著他,一邊用力奪桿。

    只一下慶王就知道自己搶不過對方,可主動松手的話,他還要不要面子了?

    就在慶王苦苦掙扎之際,余光身影一閃,卻是岑鈞一個撐桿起跳,雙腳重重踩在壯漢胸口,壯漢被踹倒后還貼著地面滑出去丈遠,抬抬頭,最終不甘心地原地躺著了。

    慶王欽佩道:“世子好身手!”

    岑鈞:“……”

    論身手,他遠不及當年的惠王。

    日近中天,上午的步戰混戰終于結束,南營一共奪得九桿軍旗,計分四十五,排在第三。

    此次參戰的小兵們可以去休息了,岑鈞、慶王等指揮使們同去面圣。

    二十個營,一共四十人,打眼一瞧,慶王身上怎么使勁兒拍也拍不干凈的腳印、灰土最多,因為挨了拳頭而發腫的臉也最醒目。

    康王是真的驚到了,關心之詞脫口而出:“三弟,你怎么傷得這么重?”

    慶王:“……”

    注意到父皇與眾文臣武將都朝他看來,慶王咬咬牙,克制著沒有去瞪康王,暗道換成康王下場,可能軍旗都摸不著就要被人打翻在地。

    “一點皮肉傷而已,大哥不必擔心。”慶王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康王這才退回父皇身后。

    永昌帝看眼老三,道:“朕素知你武藝過人,今日連你都渾身掛彩,可見我大齊百萬普通士兵之勇。”

    慶王:“……是,兒臣亦為此深感欣慰。”

    永昌帝:“回去養傷吧,接下來的兩場由南營原來的副指揮使上。”

    下午是馬戰,看起來精彩卻也更危險,永昌帝只想讓老三嘗嘗小兵的厲害再認清自己的斤兩,可沒打算讓老三落馬重傷。

    大閱武的第三天比的是山戰,二十營分別出兵三千,提前領取五面軍旗在山上守營,是出兵奪取別營的軍旗還是堅守營地全憑各營的戰術。

    山戰持續了一整日,比完時每個士兵要么帶傷,要么盡顯疲色。

    夜幕降臨,趙璲才回了云山堂。

    姚黃知道他回來后要先收拾,所以早早躺在后院的床上,等著惠王爺忙完了自己過來。

    “前三名算出來了?”

    待惠王爺躺到床上,姚黃問。

    趙璲:“嗯,涼州右都第一,冀州都營第二,京城東營第三。”

    姚黃:“看來還是邊軍兵力更強。”

    每遇戰事,都是邊軍先打,邊軍扛不住了再由朝廷從四大營調兵前往增援。

    趙璲默認。

    姚黃靠到他懷里,摸了摸惠王爺的腰側:“連著騎了三天的馬,累不累?”

    靠腿馭馬腿酸,惠王爺靠腰馭馬,時間長了肯定也會腰酸。

    趙璲握住王妃的手:“還好,明日就不用出北苑了。”

    二十萬大軍再在此休整三日便會返程,之后帝駕也該回京了。

    連著在北苑住了三個月,姚黃也看夠了北苑的那些景,而且行宮規矩多,遠沒有她在惠王府自在。

    九月二十,各地的一萬兵馬還未返程,永昌帝收到了狄獻從涼州青峽縣遞來的折子,說再有半個月豐延渠便可竣工、開閘試水。

    永昌帝在小朝會上宣布了此事,群臣們紛紛表示賀喜。

    永昌帝掃眼三位王爺,看著康王道:“豐延渠關系到當地數萬頃田地的灌溉,朕不便離京,唐王代朕走一趟吧,若試水成功,你帶狄獻一同進京,朕要重賞他。”

    第一次被父皇派外差還是這等又輕松又能為自己增光的外差,康王大喜,出列道:“兒臣領旨。”

    永昌帝提點道:“兩百多里的新古渠道,你要每一處都親自走過,仔細查驗是否有偷工減料之處,試水時更要親自盯著,免得哪里出了差錯底下的官員畏罪瞞報。”

    康王鄭重應下。

    慶王垂著眼,視線越過二哥的輪椅落在大哥的衣擺上,心里又酸又涼。

    康王不知道三弟的想法,也不在乎,次日動身前,他先跟父皇辭別,再分別去周皇后、母妃那里辭別。

    渠道都要修好了,賢妃對兒子的差事很放心,怕的是半路遇到刺客或是別的什么陷阱。

    “帶了多少侍衛?”

    康王笑道:“父皇撥了我一百侍衛,母妃盡管放心。”

    賢妃料想柔妃、福成長公主那邊沒有這么大的膽子,便囑咐兒子不要單獨去赴沿路官員的酒席,遇到要賣身葬父的美貌孤女或是其他美人也不要沾惹,實在可憐給筆銀子打發了就是。

    康王全都應下,如母妃所說,父皇立他的意思越來越明顯,這個節骨眼,他絕不會大意犯錯。

    作者有話說:

    咳咳,不想寫刺殺那樣的劇情,所以不用擔心大蛋的安危啦

    第142章

    返京之前,姚黃推著惠王爺出了門,準備再去看看行宮外面的山水。

    剛懷四個月左右,小腹才微微隆起,姚黃幾乎沒什么異樣感覺,別說推著惠王爺的輪椅散步似的慢走,讓她跑她也跑得動,就怕惠王爺承受不了這樣的“驚嚇”。

    秋陽正暖,帶著一絲清爽微涼的風,姚黃邊走邊跟惠王爺聊天:“快一個月了,咱們府里的鹿園早就建好了吧?”

    惠王爺獵了一頭毛發赤紅漂亮的母鹿,說是可以帶回去養著,姚黃很喜歡,卻覺得一頭鹿孤零零地連個伴都沒有,于是趁在北苑游玩遇見永昌帝的時候,姚黃問永昌帝能不能從珍獸園的鹿園再賞她一頭公鹿,坐擁天下的皇帝公爹自然痛痛快快地準了。

    接下來,惠王爺畫下王府后花園的輿圖,親自挑出一片地方做鹿園,怎么改他都畫好了,再派人送回王府讓工匠們改建。

    趙璲點頭。

    姚黃:“回頭把我娘我外祖母還有兩位舅母都叫過來,讓她們都瞧瞧鹿長什么樣。”

    珍獸園里養著的那些鹿啊象的,姚黃多逛幾次就失了新鮮感,可隨便一頭帶回京城,都是能讓百姓們驚嘆的奇珍異獸。

    趙璲還是點頭。

    夫妻倆一說一聽氣氛正好,前面忽然出現了福成長公主的身影,一身華服滿頭珠翠,與長公主與生俱來的貴氣相得益彰。

    姚黃笑著打招呼:“姑母要去探望三弟妹嗎?”

    夫妻倆還沒出東所,福成長公主來這邊自然是為了親女兒鄭元貞。

    福成長公主點點頭,目光在姚黃白里透紅的臉蛋停留片刻,再看看輪椅上的侄子,問:“你們去哪?”

    姚黃朝行宮外面揚揚下巴:“去湖邊逛逛。”

    福成長公主柔聲囑咐道:“注意別累到。”

    簡單的兩句寒暄,雙方便擦肩而過了。

    走出一段距離,福成長公主回頭,對面姚黃的背影瞧著依舊輕盈窈窕,走起路來也是正常步伐,不像自家女兒那般小心翼翼。

    羨慕到底還是爬上了福成長公主的眼角,她有三個孩子,兩個兒子都沒什么大出息,唯有女兒繼承了她的美貌且才情過人,從小就是京城一眾貴女中的翹楚,被皇帝舅舅寵如公主。

    福成長公主疼愛這個女兒,既希望女兒將來能貴為國母享受天底下第一份尊貴,也希望女兒健健康康的,一生無病也無災。

    然而女兒這胎來得不是時候,先是慶王挨罵被禁足,又是康王、惠王通過鎮國公府親上加親,種種跡象實在叫她們這邊輕松不起來。心情差了,女兒吃不好睡不好,那邊姚黃養得像朵富貴牡丹,女兒卻日漸消瘦,她是親娘瞧著只會心疼,柔妃、皇上大概會懷疑如此虛弱的母親到底能不能生出個健康的孩子。

    思忖間,福成長公主已經來到了女兒女婿居住的松風堂。

    門房將消息報進去,慶王出來迎接岳母。

    他是大閱武第二日挨的打,養了幾日后臉上的青紫痕跡都消了,只是眉眼間難掩郁氣。

    想到慶王參加大閱武前的意氣風發,再想到他退場后的狼狽情狀以及康王那邊的春風得意,福成長公主第一次生出了幾分悔意,早知今日,她該把女兒嫁給康王的,雖然康王丑了些笨了些,至少老實聽話,不會叫她操這么多心。

    奈何婚事早定,女兒也懷著慶王的骨肉,母女倆都沒有退路。

    “我去陪元貞說說話,你自去休息吧。”

    福成長公主還算和氣地道。

    慶王也對母女倆要聊的養胎等事沒有興趣,將岳母送到鄭元貞身邊就離開了。

    鄭元貞靠在床頭,消瘦的臉龐瞧著都沒多少肉了。

    福成長公主才見過容光煥發的姚黃,面對這樣的女兒,心里就跟挨了針扎一樣疼。

    “明日就要返程了,你這樣叫娘如何放心?”福成長公主憐惜地握住女兒同樣清瘦的手。

    鄭元貞垂著眼簾,不想說話。

    她平時常打交道的那些人,全都知道她與惠王有過口頭婚約又因為惠王的腿廢了改嫁慶王,都知道她選擇慶王是為了將來能更進一步,只是礙著她與慶王的身份,那些人全都心照不宣罷了。

    結果呢,慶王離那個位置越來越遠,恐怕那些人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吧?

    家里是慶王那張讓她越來越不想見到的臉,外面是暗暗隱藏的冷嘲熱諷,讓鄭元貞如何開懷?

    福成長公主很清楚女兒的心病,她靠近女兒,低聲道:“別怕,明年夏天康王就笑不出來了。”

    鄭元貞終于抬眸。

    福成長公主:“康王不放外差,咱們還找不到機會對付他,現在皇上派他去驗收豐延渠,聽起來就很簡單的差事,對吧?那么等明年春夏要引水灌溉了,娘挑個時間安排人手去毀掉一段河渠,到時候折子報上來,皇上大怒,定會治康王一個督渠不力之罪,牽扯到千百畝田地幾萬人的口糧,康王的罪只會比慶王折損的一千府兵更重,屆時康王受罰,便是慶王再起之機。”

    鄭元貞心神一震,相比此事成功帶來的好處,她更怕事情敗露的后果:“毀渠,會不會釀成洪澇?若死傷太多,皇上徹查,查到是您做的……”

    福成長公主拍拍她的手:“放心,娘會叫人物色一段合適的渠道,黃河決堤才會引發洪澇,引水時毀掉一段渠只會淹沒附近的田地,連百姓傷亡都不會有。這種由渠道決堤引起的水災,罪責都會落到修渠人的手里,連康王都是牽連之罪,怎么查也查不到娘這邊。”

    “至于當地百姓,修渠沒花他們的銀子,修渠前天干物燥的糧食欠收他們都活下來了,毀了一季莊稼絕鬧不死人,且水退了還能補種一季莊稼,秋收時依然能填飽肚子,無需你牽掛他們。”

    這么一番有理有據的話,讓鄭元貞緊張不安的心慢慢恢復了平靜。

    福成長公主:“外面的事娘會做得干干凈凈,你呢,趕緊放寬心,多吃些東西把身子養好,來年給皇上生個結結實實的小皇孫,那邊康王才惹皇上動怒,你跟慶王就送他一樁喜事,他自然更喜歡你們。至于中間這半年,慶王只要在禮部老老實實當差就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

    鄭元貞想了想,道:“可惠王跟康王的關系……”

    福成長公主:“一樁賜婚而已,皇上看重康王時自然希望康王將來能照顧好惠王,等皇上厭棄了康王,惠王自己都要跟康王保持距離,所謂的親上加親也就成了虛設,倒是你,正好可以趁著兩邊的孩子差不多大主動跟姚氏增加走動。”

    早三個月鄭元貞都不會接受母親的提議,自降身份去拉攏姚黃,可這三個月她實在吃夠了心灰意冷的苦,與其讓慶王錯失儲君之位讓自己淪為笑柄,她寧可去親近姚黃以增加慶王奪儲的勝算。

    重新看到了希望,鄭元貞的心情好了,胃口也隨之而來,紅著臉道:“娘,我好像有些餓了……”

    福成長公主忙叫丫鬟去備飯,順便叮囑女兒:“毀渠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非為了寬你的心,娘連你都不會說,你只當不知,慶王那里也不要透露。”

    鄭元貞明白的。

    從京城來北苑行宮帝駕走了六日,如今返程也同樣用了六日功夫。

    九月底,姚黃與惠王爺終于又回了自家的王府。

    才下車,姚黃就見到了跟著總管郭樞一起等在前面的廖郎中、李郎中。

    她疑惑地看向惠王爺。

    趙璲:“一路顛簸,先把個平安脈。”

    姚黃心想,懷孕的是她,惠王爺操的心卻比她多了一大籮筐。

    稍頃,在惠王爺的旁觀下,兩位郎中分別為王妃號了一次脈,號完都笑了,道王妃脈象穩健有力。

    惠王爺一人給了一份賞錢。

    郎中們走后,姚黃輕輕敲了下惠王爺多思的腦頂,自去后院沐浴。

    脈象穩歸脈象穩,坐了一路馬車連住幾晚營帳還是辛苦的,洗過澡姚黃就舒舒服服地靠到了次間的暖榻上,一頭長發全都撥到身前,讓透進窗戶的暖陽照得徹徹底底。

    趙璲過來時,就見王妃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下,愜意地閉著眼睛。

    瞥他一眼,王妃又閉上了。

    趙璲便將自己撐到榻上,緩慢卻穩穩地挪到了王妃身邊。

    這時,姚黃才靠到他懷里,摸摸惠王爺束得一絲不茍的發髻,問:“也沒干透呢,早早束起來不會不舒服嗎?”

    趙璲:“還好。”

    姚黃笑笑,繞到惠王爺身后跪坐著,抽走他定發的白玉簪,再拿起放在旁邊的象牙梳幫他通發。

    趙璲怕累著王妃的胳膊:“我自己來?”

    姚黃想了想,道:“好啊。”

    她把梳子塞到惠王爺手中,坐在旁邊等著看他怎么梳。

    趙璲:“……”

    他握著梳子的手忽然就抬不起來了。

    姚黃一眼就知道他在矜持什么,而她最喜歡看惠王爺這副矜持的模樣。

    跪坐到惠王爺的腿上,姚黃環住惠王爺的脖子,一點一點地靠近。

    趙璲呼吸微緊,想阻止王妃又怕自己會錯了意,只好垂眸,直到王妃的唇瓣真的壓了上來。

    惠王爺克制地按住王妃的肩膀,頭往后退,低聲道:“現在不合適。”

    氣血浮涌,有驚動胎氣的危險。

    王妃羞紅了臉頰,瞪他一眼,小聲哼道:“三個多月了,王爺倒是有法子快活,我想親一下都不行嗎?”

    趙璲:“……”

    姚黃感受到了,故意左右扭動起來。

    趙璲立即將人按到懷里,等王妃老實了,才抬起她的下巴。

    六日未能同眠,惠王爺也很想他的王妃。

    第143章

    又親又抱的,趙璲被懷里的王妃弄得很難受。

    姚黃也難受,她的自制力還沒有惠王爺那么強,羞于出口,她額頭抵著惠王爺的肩膀,悄悄地轉著,想著把惠王爺逼急了,讓他先動手。

    趙璲就仿佛又被王妃塞了一手的煙花,夫妻倆都想看煙花爆出絢麗的火光,但王妃年紀小可以沖動任性,他不能縱著她。

    哪怕只有一絲一毫地會傷到王妃跟孩子的可能,趙璲都不會去做。

    “好了,別鬧。”趙璲一手抱著王妃,一手探過去托住王妃,阻隔了王妃繼續朝他身上使壞。

    雖然說話很大膽但自認臉皮很薄的王妃惱羞成怒,抬頭咬上惠王爺的耳垂。

    趙璲竟盼著王妃再咬重些,最好能疼得他忘了王妃方才那些故意折磨他的小動作。

    咬完了,姚黃在惠王爺耳邊撂下一句狠話:“有本事生完了王爺也別碰我。”

    哼一聲,姚黃推開惠王爺攬著她的手,紅著臉下了榻,一個人去了內室。

    當內室的門簾落下,趙璲才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微涼,那是……

    一刻鐘后,惠王爺束好已經全干的頭發,坐到三輪輪椅上,自己推著出了屋。

    候在外面的幾個大丫鬟見了,有些猶豫,可是看著惠王爺熟練推動細木推輪的雙手,她們實在沒有勇氣提議去前面喊青靄或飛泉公公過來接王爺。

    趙璲自己來了前院,無視青靄、飛泉眼中的驚訝,一路進了內室。

    他在前院的內室設了兩排扶欄。

    憋了一身火氣的惠王爺將自己撐到扶欄上,一直堅持到汗如雨下雙臂再也沒有任何力氣,才沿著扶欄來到里面的床上,仰面倒了上去。

    都這么累了,隨著王妃潮紅的臉頰、欲語還休的邀請眼神浮現腦海,那團火竟然又燒了起來。

    入夜之后,盡管這大半日王妃都沒有搭理他,惠王爺還是從后面抱了上去。

    姚黃只當不懂,故意岔開原本并攏的腿,右腿膝蓋朝前頂去。

    趙璲:“……”

    沉默片刻,他將王妃的右腿拉了回來。

    姚黃剛想擰著他的力道,惠王爺在她耳邊道:“別鬧。”

    姚黃:“……王爺就顧著自己。”

    惠王爺閉著眼睛道:“等你生完,我顧你一整晚。”

    姚黃:“……”

    在家休息一日,十月初一惠王爺就去宮里當差了。

    姚黃睡了一個懶覺,醒來吃過早飯不久,昨日收到她消息的母親便迫不及待地坐著去年才置辦的騾車趕了過來。因為惠王爺送了姚麟一匹良駒,姚麟原來騎的那頭騾子正好拿來套車。

    羅金花自己生過兩個孩子,兄妹倆都懷得順順當當基本沒耽誤她什么事,所以她對女兒懷孕這事也沒有太多憂慮,下了馬車見女兒氣色還是跟之前一樣好,身邊還有周皇后安排的金嬤嬤,羅金花就更只顧著高興了。

    娘倆先進屋說話。

    得知王爺女婿沒有納通房的打算,宮里的帝后也沒有干涉過小兩口的私事,羅金花感慨道:“我家姚姚確實有福氣。”

    姚黃:“那也是我自己賺來的,因為我討人喜歡,王爺、皇上、皇后才會都對我好。”

    至于對她不好的杜貴妃,那是杜貴妃的問題。

    羅金花笑得合不攏嘴:“是是是,你最厲害了,給自己賺了一身福氣不說,還替你的傻哥哥賺了一份,竟能娶個國公府的貴女當媳婦。”

    姚黃不敢跟哥哥搶功:“那是哥哥自己賺的福,他不去搶赤狐,皇上也不會賜婚給他。”

    羅金花取出她揣在懷里的賜婚圣旨,到現在還跟做夢一樣,讓女兒好好給她講講來龍去脈。

    姚黃沒提永昌帝看似夸哥哥實則敲打康王、鎮國公府兩公子的話,只推測說皇上希望康王、惠王親上加親,能讓母親踏踏實實地籌備兄嫂的婚事就夠了。

    羅金花從女兒這邊感受到了濃濃的底氣,宮里的貴人們她見不著,女兒又是個機靈的,女兒說沒事,那就是真的沒事!

    姚黃:“哥哥說他回京后會請李家二公子吃席,請了嗎?”

    羅金花:“請了,不光二公子,世子爺也去了,點了一桌好菜,嚇得你哥哥喝酒喝得都不踏實,悄悄跟伙計商量先欠賬第二日再把銀子送過去,結果伙計告訴他,世子爺一去就先付了銀子,把你哥哥感動得,陪著兩位公子一直喝到一更天,還是人家給送回來的,真是丟人,幸好兩位公子都挺和氣,瞧著也沒有嫌棄咱們家的意思。”

    姚黃:“……”

    聊完這個,羅金花又開始夸永昌帝了,因為是永昌帝賜的婚,禮部那邊派來了官員操持兩家合八字換庚帖這些事,姚家與鎮國公府只要配合就行了,當然,將來各家的婚宴宴請就是他們自己籌辦了,禮部只管主持婚儀。

    姚黃:“聘禮……”

    女方到底是鎮國公府的貴女,姚家的聘禮不能太寒酸了吧?

    羅金花:“這個不用你操心,咱們家有六百多兩銀子呢,我都想好了,準備兩百兩聘金、三百兩的聘禮,剩下一百多兩再加上接下來你爹你哥的俸祿都留著辦酒席,有的剩就攢著,婚后再把長壽巷的房子租出去,你爹你哥繼續賺俸祿,雖不能保證你嫂子錦衣玉食,魚啊肉的還是吃得起的。”

    姚黃驚訝道:“六百多兩?”

    羅金花嘆道:“正月你回門,王爺怕我們破費就送了兩百兩,你出嫁時皇上賞的一千兩酒席銀子還有快兩百兩的剩頭,你哥獵到赤狐拿回家七十兩,再加上以前的存底以及你爹你哥一直在領俸祿……”

    沾了女兒女婿的光,羅金花還以為自己的下半輩子可以過上富太太的日子,沒想到天降高門兒媳婦,聘禮、婚宴加起來就得把現有的家底都得添進去。

    不能委屈兒媳婦,羅金花能給的都給,卻不打算打腫臉硬撐胖子,更不會要女兒再掏銀子貼補自家。

    至于兒媳婦的嫁妝,她愿意怎么花怎么花,羅金花跟丈夫都不會惦記。

    姚麟與李扶危的婚期最終定在了明年五月。

    不過十月初八姚黃跟惠王爺就吃了一頓喜酒:慶王府迎側妃的喜宴。

    本來是定在九月的,但那時候慶王人在北苑,就推遲到了十月的吉日。

    王爺側妃的身份可比普通妾室高多了,由禮部操持婚儀,不過妾畢竟是妾,兩位側妃同時進的門,沒有女客們去新房觀禮之說。

    赴席之前,姚黃好奇地問惠王爺:“同時進門,今晚新郎在哪邊?”

    趙璲:“……不知。”

    姚黃:“大殿下迎側妃的時候,王爺沒去喝喜酒?”

    趙璲:“喝了,但我不曾好奇這些。”

    姚黃聽了,輕聲哼道:“對,王爺是正經人,就我整日胡思亂想些不正經的。”

    惠王爺只好握住王妃的手,表示他并不介意王妃偶爾的不正經。

    到了慶王府,夫妻倆就分開了。

    姚黃、陳螢都與慶王府的女主人鄭元貞同席。

    姚黃還以為鄭元貞會因為慶王迎側妃的事壞了心情,沒想到多日不見,鄭元貞臉上竟然比在北苑的時候圓潤了些,氣色也不錯,并非用胭脂水粉打扮出來的。

    轉瞬姚黃就想到了福成長公主以及宮里的周皇后、杜貴妃等人,這些人生來富貴,嫁的男人也都是貴人,高門貴女們從小就習慣了男人們的三妻四妾,所以輪到自己的夫君納妾時也更容易接受?

    換成長壽巷那些因為家境普通反而更習慣一夫一妻的尋常百姓,哪個男人敢在外面廝混,回家都要挨一頓埋怨或痛罵,換成自家母親那樣的,父親敢亂來,母親能抄起棍子打父親一頓,打完再收拾東西回娘家過去。

    吃完席,姚黃出去跟惠王爺會合時,看到了堂屋里身穿大紅喜袍的新郎官慶王。

    慶王還在被人灌酒,喝得醉醺醺的,而惠王爺是無意繼續陪酒,提前走的。

    同陳螢道別后,姚黃陪著惠王爺上了馬車。

    因為惠王爺不想她再彎腰,讓青靄固定好輪椅再下的車。

    “羨慕嗎?”姚黃坐到惠王爺的腿上,勾著他的脖子問。

    趙璲搖頭。

    王妃嘟嘴:“你不羨慕,怎么知道我問的是什么?”

    趙璲:“……剛從那邊出來,你只能是那一個意思。”

    王妃眨了眨眼睛:“哪個意思?”

    趙璲垂眸:“側妃。”

    姚黃湊過去,讓垂著睫毛的惠王爺也能看到她的臉,笑道:“我沒問側妃啊,我問的是王爺羨慕不羨慕今晚三殿下可以做新郎。”

    趙璲:“……”

    他將頑劣的王妃按進懷里,迫使王妃無法再看他。

    王妃卻一點點擠了上來,先咬了咬他的耳垂,再對著他的耳窩道:“我才不管王爺羨慕不羨慕,我只知道,哪天王爺若是變成三殿下那樣的,我就再也不跟王爺好了。”

    惠王爺便也咬了咬王妃的耳垂:“不會變。”

    在兩個弟弟要么摟著新進門的側妃廝混要么被有孕的王妃“折磨”時,遠在涼州青峽縣的康王剛剛結束持續一日的奔波,正一個人坐在縣衙的客房泡腳。

    青峽縣離京城有兩千里地,為了不耽誤渠道驗收與試水,康王帶著侍衛們一路快馬加鞭每日奔波近兩百里,終于在昨日抵達,然后今日一早,康王就讓狄獻帶他去巡視渠道了。

    這只是第一天,明后兩天還要繼續巡查。

    但親眼看到那一條條厚實堅固的渠道,看到渠道兩側依舊貧瘠只待明年開春引水灌溉的廣袤田地,看到那些面黃肌瘦卻對明年充滿期待的本地百姓,康王真正感受到了三月里狄獻在父皇面前慷慨陳詞時的壯志豪情,也理解了父皇果斷同意撥款修渠時的愛民之心。

    所以,他定會做好驗收的這最后一步。

    第144章

    十月初十,惠王爺休沐,上午一直在陪王妃,到了午后王妃歇晌時,他悄悄帶著青靄與侍衛出了門。

    小腹漸漸顯懷,姚黃也越來越貪睡,這個晌就歇了一個時辰,迷迷糊糊中感覺惠王爺在動,姚黃睜開眼睛,果然看到惠王爺坐在旁邊,穿著一套白綾中衣。

    上等的貢品綾羅通身都泛著珍珠似的瑩光,襯得惠王爺的臉也如美玉一般。

    姚黃懶懶地盯著惠王爺瞧了一會兒,才問:“今日王爺怎么也睡到這個時候了?”

    惠王爺并不是貪睡之人,大多時候都是陪她躺下,過了兩三刻鐘就離開了,就在前院待著,等她睡醒打扮好了再過來。

    趙璲沒有解釋,問王妃:“再躺會兒還是現在起來?”

    姚黃要起來了,趁現在還有日頭去花園里逛逛,天越來越冷白日也越來越短,姚黃很珍惜能曬到日頭的好天氣。

    趙璲伸出左手托住王妃的肩膀,助她起身。

    姚黃笑:“還沒到坐起來都艱難的時候。”

    惠王爺垂下眼簾。

    姚黃坐正了,隨手去掀被子,這一動便感覺手上有些不對勁兒,低頭一瞧,就見她左手的食指上多了一枚金嵌寶石的戒指,明亮閃耀純凈的黃寶石,比永昌帝賞賜她的那四枚竟然還要大上一些!

    姚黃看傻了眼,將手舉到面前,看看寶石再看看還垂著眼坐在旁邊的惠王爺,姚黃激動得撲了過去。

    趙璲及時伸手抱穩王妃!

    姚黃太高興了,也太喜歡這枚黃寶石戒指:“王爺何時買的?”

    趙璲按著她坐穩,解釋道:“上次派人知會郭樞改建鹿園時順便讓他留意京城各大首飾鋪是否有這個質地的寶石賣,物色到寶石后還要讓首飾鋪改成跟那四枚相似款式的戒指,便一直耽誤到前幾日才做好,今日我才得空去取。”

    姚黃:“王爺早說啊,你沒空我有空!”

    趙璲:“……”

    姚黃直接赤著腳下了地,從首飾櫥里取出她時不時就拿出來把玩的四枚寶石戒指,一口氣都戴在了左手上,再坐到床邊看得目不轉睛。

    趙璲挪到她一側,先拿過王妃的襪子,再示意王妃坐上來,他幫王妃穿襪。

    姚黃抽空瞄他一眼,故意躲開了惠王爺套過來的襪子。

    趙璲一把握住王妃的腳。

    姚黃爬跪到惠王爺背后,沿著他的側頸親了起來,一直親到惠王爺閉著眼睛后仰,親上他的喉結。

    當王妃的手要探進他的中衣領口,趙璲捂住了那只手,啞聲道:“別鬧。”

    姚黃蹭了蹭他的臉,對著惠王爺的耳窩道:“我都打聽過了,中間這幾個月偶爾睡一次也無妨。”

    不光是滿意惠王爺送她的寶石戒指,姚黃確實也饞了。

    惠王爺太貪的時候她招架不住,如今一口氣素了好幾個月,越是不該惦記,反而越叫人惦記。

    趙璲沉默。

    他不信王妃會跟府里的兩位郎中打聽,那么她能問的只有岳母或金嬤嬤。

    長輩們的話或許有道理,但趙璲更信自己看過的醫書,女子有孕后宜心平氣和,大悲大喜大驚大怒都容易引亂胎氣。

    王妃看到寶石只會眼眸發亮,那個時候的王妃會全身發熱哭叫不休。

    “躺好。”

    當王妃的手再度變得不安分,惠王爺無奈道。

    姚黃被這簡單的兩個字弄得紅透了臉,惠王爺也真是的,動心了直接轉過來抱她好了,還非要一本正經地安排一下。

    她羞羞地躺了下去,背朝惠王爺。

    趙璲將她轉了過來。

    姚黃閉著眼睛,環住惠王爺的脖子,慢慢又變成了抓他的頭發。

    才哼了幾聲,惠王爺就坐起來了,拉起被子一直蓋到王妃的腦頂。

    姚黃:“……”

    她拉下被子,難以置信地看過去。

    惠王爺都坐到床邊了,背對她道:“我先回前院,你收拾好了過來找我。”

    說完便撐到輪椅上,放下帷帳擋住了王妃的視線。

    姚黃真要生氣,大可以攔到惠王爺的輪椅前把他抓回來繼續,畢竟他把輪椅推得再快都不如王妃的腳快。

    可姚黃又哪里舍得為這個惱他?

    她只是偶爾才饞一下,惠王爺大概每個晚上躺到她身邊的時候都要饞一饞吧?

    明明比她更想,卻寧可憋著。

    十月十九,康王通過四百里加急遞來了折子,折子里說,他用三天的時間驗查了豐延渠的每一條主渠與分渠道,全渠堅固結實,之后開閘引水試灌溉又持續了三日,無一處渠道破損漏水,無一處分渠水流受阻,有些細小瑕疵狄獻與當地百姓也及時處理了,可見官民一心都盼著明年的灌溉與豐收。

    永昌帝龍顏大悅,發出旨意,讓康王、狄獻同時回京領賞。

    這等于國于民都有利的喜事,傍晚趙璲回到王府,也跟王妃講了講。

    姚黃笑道:“王爺不稀罕在父皇那里邀功,那我給這事分下功勞吧,沒有狄獻父子就沒有今日的豐延新渠,狄獻父子倆居頭等功。但是呢,沒有王爺舉薦狄獻不知何時才能實現他的抱負,新渠附近的百姓就要繼續受苦挨餓,所以王爺同居頭等功。”

    趙璲默默地聽著,他只是想讓王妃高興,并不是要來王妃這里討夸。

    王妃還在繼續:“可光有王爺舉薦也不行啊,還得父皇英明愿意采納此諫,舍得從國庫里掏銀子去建渠,所以父皇跟你們同居頭等功。”

    包括那些領著微薄的工錢起早貪黑辛辛苦苦服勞役修建渠道的百姓,也都有一份功勞。

    趙璲笑了,以湯代酒敬向將功勞論得十分公允的王妃。

    王妃有孕,茶也不宜再飲,幸好桌子上有孔師傅、高娘子準備的兩道補湯。

    眼瞅著康王就要回來挨夸了,慶王很不是滋味,回到王府本想跟鄭元貞埋怨父皇處事不公,見鄭元貞胃口還不錯,再瞅瞅鄭元貞好不容易養回來的臉蛋,慶王怕壞了她的心情與胃口,只好藏住這話。

    因為鄭元貞有孕,飯后慶王去了通房韋氏那里。

    新娶的兩位側妃都是美人,也都是官家小姐,素來重規矩,而且是剛進府的,慶王跟她們還不算熟悉,冒然跟她們抱怨父皇,兩位側妃肯定害怕得不敢搭言,甚至學鄭元貞那樣反過來勸他對父皇要敬重,慶王不就成了自討沒趣?

    韋氏就不一樣了,是個低賤的宮女出身,沒讀過什么書,只知道把他當成天。

    親熱之后,慶王一邊摟著韋氏一邊吐出心中的郁氣:“父皇若是讓大哥修渠,大哥修得好領功我還服他,可人家狄獻都把渠修好了,他只是過去驗收就白得一份功勞,擺明了是父皇偏心,故意把難的差事給我,我辦成了還要挑我的錯,大哥那邊就給他簡單的。”

    韋氏蹙眉:“是啊,皇上好偏心,王爺文武雙全容貌俊朗,明明哪里都比大殿下強。”

    慶王板著臉,正是因為哪里都勝過大哥,他才無法甘心。

    韋氏看看他,問:“王爺可有什么好辦法扭轉局面?”

    慶王沒有,回京后父皇依然讓他在禮部當差,禮部能干什么?

    韋氏:“王爺這邊難立功,大殿下那里若犯下大錯,照樣也能顯出王爺比他好啊。”

    慶王苦笑:“大哥別的長處沒有,唯獨辦差一板一眼,戶部的賬本他都不會算差一個數。”

    韋氏:“大殿下身邊那些人呢?他的黨羽犯錯,也可以按在他頭上嘛。”

    慶王:“難,鎮國公府一門名將,父皇頗為看重,他的兩個側妃娘家都是書香門第,縱使有些問題也都無足輕重,真有能拿來利用的,我早用了。”

    韋氏轉轉眼睛,悄聲道:“那就從大殿下剛驗收好的渠道下手?偷偷掘個窟窿……”

    慶王一把將她推了出去,厲聲道:“好毒的婦人,這種滅良心的事你也敢想!”

    韋氏連忙跪到地下賠罪,左右手連著打自己耳光。

    慶王拂袖而去,次日一早就命人將韋氏帶走處置了,他只是喜歡美人,可不敢在身邊放這么一條毒蛇。

    不過,韋氏的毒計勾得慶王有些心動,一個人拿不定主意,便去探望他的外祖父吏部尚書沈世彥。

    吏部尚書官大事也多,六十多歲的沈世彥難得休沐,上午陪陪孫輩,陪完了正要靠在搖椅上曬日頭,聽說慶王來了,沈世彥眉頭一皺。

    稍頃,祖孫倆在書房碰了面。

    慶王吞吞吐吐超級小聲地說了韋氏之計。

    沈世彥臉都白了,指著書房上面的橫梁道:“王爺要行此險招,老夫今晚就帶著全家幾十口懸梁自盡,免得明年王爺出事老夫還要被拉到午門前斬首,當眾丟人。”

    慶王:“……真有那么嚴重?”

    沈世彥:“因為現如今盼著大殿下出丑的只有您!大殿下的差事順順利利還好,一旦出事,皇上第一個懷疑的也是您!渠道是那么好毀的嗎,小毀,前面一斷水,檢查決口很容易就能查出是人為損壞,大毀就得跟黃河決堤一樣的程度才能沖毀決口銷毀證據,王爺想想,您在荊州損兵一千皇上都大動肝火,您若敢毀渠致使數萬百姓遭災,皇上就是查不到證據,也會找別的罪名嚴懲你!”

    慶王冒出了一身冷汗。

    沈世彥朝他擺擺手:“王爺冷靜下來趕緊走吧,以后也不要再過來了,老夫活到這把歲數不容易,不想晚年再落個罪名。”

    他盼著親外孫能更進一步,然明君在位,外孫唯有展現才華立功這一條正道可走。

    康王也無大才,但康王端正穩重可為守成之君,外孫……

    沈世彥懶得再提。

    第145章

    十月下旬已經算是入冬了,京城這邊連續刮起了能撼動樹枝的狂風,日頭躲在云層里,天光黯淡。

    王府的內室燒著地龍,夏日用來放冰的冰鑒重新端了出來,里面裝了半鑒的水,以防屋中過于干燥。

    姚黃一覺睡到了天亮。

    阿吉幾個大丫鬟進來伺候,由阿吉轉達天黑王爺出門前的囑咐:“王爺說了,今日風大,讓王妃別再去逛園子了。”

    而姚黃不用出門,坐在床上都能聽見窗外的寒風呼嘯。

    這種惡劣的天氣,惠王爺就是在后花園藏了一箱金元寶姚黃都懶得親自去找,最多把身邊的四個大丫鬟外加金寶派出去。

    外面冷,姚黃叫來金嬤嬤、柳嬤嬤、曹公公陪她打牌,阿吉四個大丫鬟都太熟悉了,能聊的也就是那些事,不如三個加起來一百五十多歲的公公嬤嬤經歷得多,姚黃隨便挑個話題,三人輪著講一講都能湊一籮筐,而且三人月錢豐厚,姚黃贏他們一二錢銀子也不用擔心三老會心疼。

    坐累了姚黃就在內室與堂屋中間走幾圈,沒有門檻,誰也不用擔心她絆腳。

    皇宮,惠王爺下了早朝后來開工部逢一、逢五早上必有的晨議。

    將近年底,大大小小的京官地方官們都要進行歲考,各部各司也要把今年辦的差事總結一份呈遞給皇上閱覽,所以從現在開始到臘月,官員們會越來越忙。

    惠王爺沒有俸祿、官職升遷調動的壓力,加上人又年輕,無論氣色還是精神都是工部最好的那個。

    青靄將惠王爺推到尚書嚴綸旁邊的位置,神色恭敬地退下。

    其他官員陸續到來,嚴綸來得比較遲,手里拿著一摞卷宗,來到他的座位前,嚴綸剛要朝惠王爺點頭致意,鼻子忽然一癢,連忙轉過去打了一個超級響的噴嚏,還是連打三個。

    打完了,老尚書從袖口摸出帕子擰擰鼻子,再把帕子收進袖口,面帶愧色地轉了過來:“年紀大了,入冬后總要染上幾回風寒,讓諸位見笑了。”

    底下的官員們都笑笑,表示理解。

    惠王爺看著嚴綸泛紅的鼻子,放在膝蓋上的手動了動,最終還是什么也沒做。

    兩刻多鐘的晨議,除了嚴綸鼻音越來越重,另有兩個官員也會間歇地咳嗽兩聲。

    回到自己的公房,趙璲吩咐飛泉:“叫膳房煮一鍋姜湯,煮好了馬上給我、嚴尚書、李玉、高志分別送一碗,午飯時所有人都盛一碗御寒。”

    飛泉立即去了。

    趙璲想到朝會時左相也咳嗽了兩聲,提筆給父皇寫了一封請安折子,委婉提醒父皇與諸位大臣議事時注意防范。

    主要是他都關照工部一眾官員了,父皇那里不提醒一聲,萬一消息傳過去,父皇可能會多心。

    御書房,永昌帝翻開老二的折子時,左相正低頭在他對面回話,站的位置確實比平時遠,可見也怕過了病氣給他。

    左相走后,永昌帝讓汪公公開窗透氣。

    汪公公先用鎮紙壓住皇上書桌上的折子,再去開窗,猛地一股風灌進來,直撲得汪公公閉上眼睛,坐在書桌這邊的永昌帝也一陣透心涼。

    風大,換氣換得也快,汪公公快速關了窗。

    永昌帝再看老二的折子,提筆批復:年年入冬臣子都會輪著染次風寒,往年怎么沒見你惦記朕?

    小太監頂著寒風將折子送回惠王爺面前。

    父皇問話,趙璲只得如實回答:早年兒臣不畏風寒輕癥,故不將旁人的風寒放在心上。如今王妃有孕,兒臣怕帶回病氣給她,但凡身邊官員有個咳嗽噴嚏兒臣都要心驚。兒臣既知該做慈父,也合該做個孝子,稍稍彌補少時之不足。

    等在外面的小太監再把折子送回御書房。

    永昌帝看完兒子的話,笑了笑。

    他也是從年輕時過來的,年少時為課業、玩心所纏,哪里懂先皇的辛苦,等先皇病逝,他馬上接手江山社稷,忙里偷閑時寵幸妃嬪權當消遣,妃嬪們生了皇子皇女他也是閑了才抱一抱考一下功課,大多時候都是交給妃嬪與文武先生。

    所以,他年少時不知孝,中年時不知慈,老年遭遇心儀的儲君人選戰場重傷,才終于冒出些慈父之心。

    老二比他強,既有時間陪著媳婦生孩子,也有機會孝敬上面的老子。

    感慨歸感慨,永昌帝并不后悔,沒有他三十年來的勵精圖治,哪有孩子們此時的安穩。

    因為席卷工部甚至整個朝堂官員的這場風寒,趙璲一連數日都沒有陪王妃用飯或是過夜,回來時就在院子里見見,他坐在游廊里面,讓王妃隔著十步左右的距離站在游廊外面,王妃抱怨他過于謹慎,趙璲寧可挨瞪也要王妃不被一絲病氣所染。

    大抵是因為惠王爺有自己的公房,平時也少與官員們打交道,他并沒有被風寒所侵,永昌帝卻發了一場熱。

    傍晚燒起來的,永昌帝不許汪公公驚動旁人,只招了一位御醫過來,再把周皇后請了來。

    御醫開了藥方,御膳房送來湯藥后,周皇后一勺一勺地喂永昌帝。

    永昌帝只覺得頭昏沉沉的,看著坐在床邊的皇后,自嘲道:“老二聽別人咳嗽,都怕自己沾了病氣再帶給他媳婦,朕都病倒了,還要召你過來伺候朕,可見論疼媳婦,朕不如老二。”

    周皇后笑道:“姚姚懷著身孕呢,惠王當然會緊張,若我有孕在身,今晚皇上也絕不會叫我。”

    永昌帝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周皇后明白他指的是孩子的事,搖搖頭,溫溫柔柔地繼續喂他喝藥。

    喂完了,永昌帝示意周皇后躺到床里頭,嘆道:“老二說他以前不怕風寒,別說他才二十多歲,朕四十多歲時也不把風寒看在眼里,不過一過五十,朕這膽子明顯變得越來越小了。”

    怕一場風寒就將他撂倒,怕哪一天也跟一些五六十歲的臣子似的突然就中風了。

    所以,年紀越大,無需臣子們再勸,他自己都知道要趁早把儲君定下,免得英明一世,臨走了給社稷留下禍患。

    周皇后靠到他懷里,輕撫著他的胸膛道:“風寒而已,宮里那么多御醫呢,皇上別想太多,早點睡吧,夜里發發汗,明早就好了。”

    永昌帝點點頭,與周皇后抱了一會兒就睡沉了。

    周皇后不敢睡得太沉,隔一會兒就檢查一下永昌帝的情況,半夜永昌帝終于發了汗,滾燙的額頭漸漸恢復溫熱,周皇后懸了許久的心才落了回去。

    天亮了,永昌帝一覺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

    周皇后笑道:“皇上龍體康健如初,是皇上自己的福氣,也是天下百姓的福氣。”

    沒有纏綿病榻,永昌帝也很高興,吃過早飯后讓周皇后快去休息,他繼續去理政。

    十一月中旬,康王帶著狄獻進了京。

    大冬天的連續趕了二十來日的路,得虧康王平時堅持練武、狄獻修渠半年風吹日曬練出了好身板,不然兩人怎么也得病一個。

    永昌帝讓狄獻先在官舍休整,后日朝會時直接進宮聽賞,康王身份不一樣,一回來就能進宮面圣。

    御書房,永昌帝仔細打量闊別了兩個月的長子,發現老大黑了瘦了,眼里卻格外有神,講起在青峽縣見到的荒地與百姓,老大的眼睛與聲音都是憐惜的,講起修好的渠道,老大便有種他也要靠新渠過上好日子的樸實喜悅。

    永昌帝欣慰,也有些愧疚,委婉提點道:“你看,父皇知道你擅長做什么,這次的差事你辦得就很好,像狩獵爭先那種事,你跟那些文官們一樣看個熱鬧,父皇也不會輕視你,因為這世上本就沒有多少真正的文武雙全之人,能把自己具備的才干施展到極致便很不錯了。”

    康王受教道:“父皇說的是,兒臣一定會做好每一件份內之事。”

    永昌帝看著老大依然神采奕奕的細長眼睛,叫他去給賢妃請安了。

    賢妃見到兒子,先關心兒子在涼州的差事,再詢問永昌帝都跟兒子說了什么。

    康王第一次被父皇夸了那么長長一段話,又高興又克制地學了一遍。

    賢妃笑著聽完,笑著讓兒子回府休息,然而兒子一走,賢妃的笑容就消失了。

    知道老大擅長什么,所以讓兒子去辦個老老實實巡查渠道的力氣差?

    單單讓老大狩獵不用爭先,還是別的方面也不用爭?

    十一月十八,永昌帝再開朝會。

    寒風凜凜,大殿外一片冰冷,待到可以進殿了,殿內也只有一排排燈盞,并無地龍。

    先議各部要事,待朝臣們要稟的都稟完了,永昌帝才宣狄獻進殿。

    今年三月的聞喜宴上,殿內的文臣們幾乎都見過新科進士狄獻,也記得狄獻在皇上面前論渠的意氣風發,此時回頭一瞧,卻驚訝地發現那個還算白凈的進士郎竟然變成了個膚色麥黃、身形挺拔結實的……莊家漢或勞工模樣。

    “微臣狄獻,叩見吾皇萬歲!”

    跪在大殿中央,昔日的進士郎只剩聲音清朗鏗鏘依舊。

    永昌帝叫他免禮,走下御臺,圍著狄獻轉了一圈,捏捏狄獻的肩膀,笑道:“無需多說,朕只看你今日站在殿上的樣子,就能看到你在渠道親自督工長達半年的辛勤身影。”

    狄獻:“承蒙皇上委以重任,微臣不敢不盡心。”

    君臣一番夸贊與謙讓之后,永昌帝賞了狄獻白銀千兩,賞在豐延渠渠首為狄獻父子立碑記傳,讓狄獻暫回青峽繼續擔任知縣,三年任滿后再予以破格提拔。

    狄獻與眾官員都能理解,畢竟今年只是修好了渠,接下來兩年狄獻真把那四萬頃荒田灌溉成良田,真讓當地百姓轉貧為康,才算落實了他這一大政績。

    賞完狄獻,永昌帝走上御臺坐回龍椅,再賞康王驗收之功。

    康王恭恭敬敬地謝恩。

    這時,永昌帝看向工部尚書嚴綸,道:“古人云,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狄獻之父狄雍生不逢時,有才卻未能施展其才,如今狄獻能一展父子兩代抱負,靠的是嚴綸的舉薦。朕治理天下,需要狄獻父子這樣的大才,也需要能給朝廷舉薦這等大才的賢臣伯樂,所以,今日朕也要賞嚴綸一份薦才之功……”

    “皇上厚愛,老臣受之有愧啊!”

    正被眾臣羨慕的嚴綸突然快步走到大殿中央,撲通跪下了。

    趙璲微微握緊左手,抬眸看向龍椅之上。

    永昌帝疑惑地看著嚴綸:“嚴卿此話何意?”

    嚴綸拿袖子抹去眼角慚愧的眼淚,再淚眼朦朧地望向康王……身后被擋住大半的輪椅,一字一字清晰無比地道:“老臣整日忙于各種工事,哪里能記住幾年前一個小小的青峽知縣,狄獻此人,實乃惠王殿下托老臣舉薦給皇上的啊!”

    作者有話說:

    嚴尚書:是他,是他非要老臣干的這冒名頂替之事

    ps:說“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的古人是韓愈哈,

    第146章

    隨著嚴綸的話音落下,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全都望向了排在文官前面的三位親王那里,然而因為惠王坐在輪椅上,也就前排一些官員能夠看見惠王的側臉或后腦,更后面的官員連輪椅都瞧不見。

    真正感受到這些視線的,是站在輪椅兩側的康王與慶王。

    慶王光震驚了,震驚狄獻竟然是二哥舉薦的人才,震驚修渠一事二哥也立了功勞!

    康王也驚了一會兒,但作為一個才領了渠道驗收之功的人,康王難免想了更多。

    他能立下這份功勞,是因為狄獻先修好了渠道,而狄獻能嶄露頭角,居然是二弟之功?

    那么,他與二弟誰的功勞更大?

    根本不用多想,康王便得出了結論:他的驗收只是末功,二弟的薦才才是頭功。二弟是選出千里馬的伯樂,他只是在千里馬奔馳立功之后幫忙查漏補缺的那個,伯樂與千里馬缺一不可,能干查漏補缺這事的人卻并非只有他一個。

    永昌帝高坐在龍椅之上,快速掃過老大、老三的神色,他的目光落在老二臉上,語氣是初聞此事的驚訝:“惠王,嚴卿所說可是實情?”

    皇上問話,答話的臣子無論官職大小都該站到大殿中央。

    康王注意到了二弟要去推細木推輪的手,這個動作讓他暫且按捺下心頭的晦澀滋味,幾乎是下意識地握住輪椅后面的扶手,將二弟推到了大殿中央。

    當輪椅停穩,御臺之上永昌帝的龍椅與御臺之下惠王的金絲楠輪椅竟意外地停在一條線上,龍椅金光流彩尊貴且威嚴,堪比黃金的金絲楠輪椅亦有同樣的光澤浮動。

    文武百官雖然與受傷復出的惠王同議了一年的朝會,卻還是第一次見到在朝會上如此醒目耀眼的惠王。

    背負著群臣的目光,趙璲正面對上了父皇的俯視。

    旁人不知內情,父皇應該早就知道了,今日這般挑明,絕不是只為了褒獎他的薦才之功。

    儲君未定,六月父皇當眾痛斥慶王,相當于徹底將慶王踢出了儲君之選。

    四皇子好吃懶做不思進取,父皇也不會考慮,那就只剩下康王。

    可狩獵場上,父皇又當著文武重臣與百來位年輕武官的面給了康王難堪,且賜婚康王的妻族給他的妻族……

    如果說當時趙璲只有五分懷疑父皇可能要選他了,今日父皇與嚴綸的一唱一和,便讓那五分變成了九分。

    若非如此,父皇此舉只會引來康王、慶王對他的芥蒂,而父皇不會做無用之功。

    “是。”

    事實如此,趙璲無需再否認,父皇真要選他,趙璲也敢接下這重任。

    永昌帝讓嚴綸先起來,再問旁邊的狄獻:“既是惠王舉薦的你,你與惠王可曾見過?”

    狄獻不明白皇上的深意,但他知道不能欺君:“回皇上,殿試發榜當日黃昏,惠王曾召微臣到王府問話。”

    永昌帝:“他都問了你什么?”

    狄獻回憶片刻,一一道來,就算不是原句,也轉述了大概意思。

    永昌帝問惠王:“你是何時注意到狄獻的?”

    趙璲也只能如實作答,先是他在王妃抄來的會試發榜上看到了狄獻的名字,由此記起多年前狄雍的修渠提案,再是他去工部查狄雍的舊卷宗,打聽之后發現狄雍、狄獻都是薊州饒安縣人,推斷兩人應該有親緣關系。

    此言一出,文武大臣們紛紛稱贊起惠王爺的好記性。

    永昌帝看向兩位丞相以及吏部尚書沈世彥:“當年調狄雍任青峽知縣,調任折子你們三人都有經手,后來狄雍遞折子提議修渠,你們三人也都參與了此事的朝議,包括今年會試殿試兩次發榜,狄獻的名字都在你們面前過了一遍,朕日理萬機難免有所疏漏,為何你們三位輔佐朕的重臣都沒能由狄獻想到狄雍的修渠良策?”

    左相、右相、沈世彥連忙站到惠王爺身后,紛紛自慚記性不如惠王,憂民之心也不如惠王。

    永昌帝也不是真的要為這事斥責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退回原位,對文武百官道:“朕很欣慰朕還有惠王這樣博聞強識能辨認賢才也心系百姓敢為朝廷舉薦賢才的兒與臣,沒有惠王,狄獻不知何時才有機會到青峽赴任重新奏請修渠,沒有惠王,豐延古渠也不知何時才能重新引水造福當地百姓,故豐延渠成,惠王與狄獻同居首功,賞銀千兩。”

    對惠王而言,賞銀千兩不算什么,但坐在大殿一側的起居郎可是將此事記了下來,那么惠王舉薦狄獻的頭功便將如六月里慶王損兵一千觸怒帝王之罪同樣載入史冊,流傳千古,而后人無論何時提起豐延渠,都會提到狄獻父子以及永昌帝、惠王父子。

    今日朝會至此結束。

    康王推著二弟往外走,所過之處,文武大臣都贊嘆地看著輪椅上的惠王。

    惠王神色如常,康王努力維持為二弟高興的神色。

    出了大殿,慶王正要虛偽幾句,康王正要推二弟下坡,永昌帝派了一位公公來,請惠王去御書房。

    青靄便及時接管輪椅,朝二王躬躬身,推著自家王爺走了。

    身邊都是臣子,慶王先隨康王走下漢白玉長階,等跟后面的臣子拉開距離了,慶王才對著康王那張方長臉幸災樂禍道:“誰能想到啊,大哥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兩個月,好不容易辦好差事回來,竟然被二哥搶了風頭。”

    兩個兄長都有功勞,他是最尷尬的那個,可仔細想來,明明做了很多事卻不如二哥功高的大哥好像更尷尬?

    只要自己不是墊底的,慶王心里便舒服了很多。

    康王實在心情不好,裝都裝不下去了,冷冷瞪慶王一眼,大步走向他所在的戶部。

    御書房,將惠王爺推到永昌帝面前,青靄跟著汪公公一起退下了。

    永昌帝坐在龍椅上,并不著急開口,只默默地打量對面的兒子。

    趙璲忽然想到了家里的王妃,有時候王妃想看他的窘迫,便會故意這么一直盯著他。

    沉默片刻,趙璲看眼父皇,道:“修渠一事,兒臣確實有些功勞,但如王妃所說,渠成首功當給父皇。”

    永昌帝意外道:“給朕?”

    趙璲便把王妃的論功之詞復述了一遍,包括王妃分給修渠勞役們的功勞。

    永昌帝意味不明地點點頭:“你倒是什么事都跟她說。”

    趙璲:“……王妃好問,那日兒臣只是多看了幾眼狄獻的名字,她便問兒臣可是想到了什么。”

    永昌帝:“朕也好問,朕現在就問問你,朕在大殿上夸你的時候,你都想到了什么?”

    趙璲看著自己的腿,道:“兒臣想,王妃是父皇送到兒臣面前的,工部的差事也是父皇愿意破例給兒臣的,兒臣能給狄獻當伯樂,一靠王妃治好了兒臣的心疾,一靠父皇還愿意用兒臣這半廢之身,那么父皇用兒臣一日,兒臣便會盡心一日,不敢松懈。”

    永昌帝就知道,老二明白了他的意思。

    至于老二的自慚之言,永昌帝道:“居高位者,靠的是腦子,只要有腦子,底下有的是能為他跑腿辦事之人,沒有腦子光有腿,要么被旁人驅使,要么自己跑去惹禍上身。”

    趙璲只能沉默。

    永昌帝:“你媳婦身子如何了?”

    趙璲:“有金嬤嬤在旁照料,王妃一切安好。”

    永昌帝點點頭:“開始顯懷了吧?天寒地凍的,外面容易打滑,讓她少去外面走動。”

    趙璲:“父皇放心,入冬后她就不愛出門了,最多請岳母等人進府陪她說話解悶。”

    冬日的酉時夜幕初降,趙璲身披大氅,坐在皮面輪椅上由青靄推著出了工部。

    在通往外面的宮道上遇見了并肩等他的康王、慶王。

    一天過去了,康王已經冷靜了下來,二弟確實有大功,父皇夸他也是應該的,他做大哥的不能對坐在輪椅上的二弟這么小氣。所以慶王起哄要他跟二弟請客喝酒,康王一口應下了,才不給三弟看兩個哥哥笑話的機會。

    趙璲得知兩人的意思,道:“去大哥府上?”

    去酒樓,他只能在一樓大堂,王妃喜歡在大堂裝平民吃個熱鬧,康王、慶王大概不愿意。

    慶王嘖嘖道:“二哥拿的賞銀可比大哥多,怎么都該去你府上吧?”

    趙璲:“王妃有孕,我不想驚動她出來見禮。”

    康王瞪眼慶王,做主道:“就去我府上。”

    趙璲派人去知會王妃,免得王妃等他用飯。

    到了康王府,陳螢帶著孩子們過來給兩位王叔見禮,打過招呼就回了后院。

    廳里只有三兄弟,慶王心里酸,說話多是不中聽的,趙璲既不喝他遞來的酒,也不接那些無意義的話,主動詢問康王在涼州的見聞。

    康王也愛跟他說這些正事,兩位兄長漸漸就把慶王晾在了一旁。

    慶王怪沒意思的,填飽肚子就要告辭。

    康王想多留二弟待一會兒,畢竟他跟二弟好不容易才一口氣聊了這么久。

    趙璲:“不早了,我回去再陪陪王妃。”

    康王:“……”

    等惠王爺終于收拾干凈來到他的王妃身邊,姚黃都有些困了。

    “好好的,大殿下為何要請你們喝酒?”

    她湊到惠王爺身上,吸吸鼻子,竟沒聞到一絲酒氣。

    趙璲解釋道:“大哥驗渠有功,三弟讓他請客,席上只有自家兄弟,我說不喝他們便沒灌我。”

    小孩子不宜飲酒,尚未出生的孩子應該更沾不得酒氣。

    姚黃哼了哼,嘟噥道:“明明王爺也有功。”

    趙璲握住王妃柔軟的手:“已經在你這里得了一份頭功,外面的不重要。”

    姚黃知道惠王爺不貪名利,笑道:“那我再獎勵王爺點實在的。”

    說著,她勾著惠王爺的肩膀讓他往下躺躺,距離一夠,便慢慢地親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王妃黑賬:今日惠王爺私吞了一千兩銀子沒給我

    第147章

    慶王帶著一身的酒氣回了自己的王府。

    鄭元貞也是越來越顯懷的時候,早在兩位側妃進府前慶王便不在鄭元貞房里過夜了,倒不是他不想,而是鄭元貞主動勸他別去的,免得影響了他休息。

    表妹如此賢惠,慶王樂得去側妃或韋氏那里過夜。

    想到已經被處置的韋氏,那個身段妖嬈最會伺候他的韋氏,走在寒風里的慶王突然生出了幾分悔意。

    可惜人都沒了,后悔也無用。

    一個人在前院坐了會兒,慶王去了笑起來很溫柔的宋側妃那,只管睡覺,其他的一句不提。

    翌日早上,慶王來陪鄭元貞用早飯。

    有的事慦在心里就忍不住想找人聊聊,慶王還能忍,鄭元貞察覺了他的欲言又止,問:“出了什么事嗎?”

    慶王不敢說,也不想說。

    他這個表妹,比他更容易受外面影響,父皇罵他,表妹比他更食難下咽,他在閱武場上挨打丟人,表妹差點瘦成人干,好不容易養穩了胎人也豐盈起來了,突然聽說二哥被父皇一頓夸贊,表妹又吃不下飯怎么辦?

    “沒事,就是昨日父皇在朝會上夸大哥差事辦得好,我心里不大是滋味。”最終,慶王這么敷衍道。

    二哥腿都廢了還能壓過他,慶王自然不想讓表妹知道。

    鄭元貞胸口微堵,但驗收渠道再簡單不過,康王辦成乃是意料之中,她便沒有太在意,反正母親那里早就有了打壓康王的良策。

    她安慰慶王:“小功而已,三哥不必多慮,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慶王笑笑,吃完就去當差了。

    天冷,慶王也放棄騎馬改坐馬車了,到了宮外,慶王跳下馬車,一眼瞧見前方康王與戶部左侍郎顧大人的背影,而這位顧大人也算康王半個岳父了。

    顧大人剛四十五六,等上面的戶部尚書退下,如無意外,顧大人便會頂上去。

    慶王又酸了,他們三兄弟,論正妃側妃的出身,大哥這邊樣樣都是拔尖的,父皇賜婚大哥的時候二哥還沒在南疆戰場立功,可見那時候父皇大概就屬意大哥了,兜兜轉轉二哥廢了腿,父皇又開始偏心大哥……

    等等,不對啊,父皇真偏心大哥,昨日為何當眾猛夸二哥讓大哥難堪?

    慶王愣在了原地。

    康王沒瞧見他,顧大人也沒往后看,雙手插在袖子里,被寒風吹得微微瞇起眼睛,縮著脖子抿著嘴,也沒有主動要跟康王多寒暄的意思。

    康王也沒什么要跟顧大人閑聊的,昨日的事已經隨著三兄弟的晚宴過去了,他在盤算今天要算的一筆賬。

    次日休沐,慶王不顧上次外祖父的囑咐又來了沈府。

    一到書房,慶王心神不安地講了他的猜測。

    沈世彥捧著一個小手爐,神色如常地聽著外孫說完,等外孫詢問他的看法了,沈世彥才道:“君心難測,老夫也猜不透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老臣只知道要忠于皇上,皇上安排老夫做什么差事,老夫便全力當差,皇上將來真定了哪位皇子為儲君,老夫謹遵圣意敬著那位儲君便是。”

    這番官場搪塞人的話讓慶王的心更涼了,癱靠到椅背上,好半晌才苦笑一聲:“外祖父跟我說實話,我是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沈世彥回了一聲嘆息:“圣心難測啊,老夫還是那句話,王爺做好份內之事,其他的全憑皇上決斷吧。”

    如果皇上屬意康王,外孫使使勁兒還能爭一爭,換成惠王,還是殘了腿依然能立功且讓皇上動了愛才之心的惠王,那么外孫與康王加起來都沒有勝算。

    根本沒想那么多的康王好好地陪了一天王妃與孩子,次日一早照例先去給賢妃請安。

    賢妃聽完兒子的話,艱難地控制住神色,笑道:“惠王這好記性確實難得,你父皇夸他也是應該的,你是兄長,千萬別為此計較。”

    如果兒子高高興興地來她這邊,離開時卻魂不守舍如遭雷擊,那么皇上就會猜到她跟兒子亂嚼了哪些舌根。

    康王笑容憨厚:“母妃想哪里去了,兒臣可不是那種人。”

    賢妃:“娘知道你心胸寬廣,就怕有人在你耳邊挑撥是非,尤其是慶王,他在皇上那里連番受挫,這會兒巴不得讓你去嫉妒惠王,最好激得你對惠王冷言冷語甚至在推輪椅的時候動什么手腳,讓皇上生你的氣,他才得意。”

    康王怒道:“他做夢,我這輩子都不會那樣對待二弟!”

    二弟腿都廢了,他得多狠才能朝二弟出手。

    賢妃笑道:“好,去吧,年底戶部最忙了,你細心些,莫在哪里出紕漏。”

    康王行禮告退。

    賢妃目送兒子出門,屋子里安靜下來,她揮揮手屏退想要進來伺候的宮人,一個人呆呆地坐著。

    如賢妃所料,黃昏下值后,慶王果然在路上等著康王了。

    康王毫不掩飾臉上的不待見:“等我做何?”

    慶王笑道:“大哥家的酒香,我想再去大哥那里討兩碗。”

    康王邊走邊訓他:“兩位弟妹都有孕在身,你二哥跟咱們喝酒時都在牽掛你二嫂,你倒好,沒事不早些回去還要跟我討酒喝,傳到表妹耳中,表妹還要以為是我非要絆著你。”

    慶王:“表妹才沒那么小氣,大哥就請我一頓吧,我有話跟你說。”

    康王:“不請,要喝酒我派人給你送兩壇,隨你在家里怎么喝。”

    慶王:“……”

    追上加快腳步的康王,他低聲道:“我要與你說的是父皇要立二哥為儲君的事。”

    康王腳步一頓,扭頭看看身邊的三弟,對上三弟意味深長的目光,康王突然發出一陣大笑,笑聲把前后官員的視線都吸引了過來。

    慶王:“……”

    笑到全身發熱,康王拍拍慶王的肩膀,眼中竟多了一絲冷意:“別的事就算了,今后你再說一次挑撥我跟你二哥的話,就休怪我再也不把你當三弟。”

    重重捏了一把慶王的肩胛骨,康王自顧自地走了。

    笑話,父皇只是賞罰分明罷了,怎么可能為了一次薦才之功就立輪椅上的二弟。

    康王不信他,外祖父不理他,母妃信不信都沒什么用,慶王憋得難受,只得趁福成長公主來探望鄭元貞的時候找機會單獨跟長公主說了此事。

    福成長公主早就聽說了,她盼著女婿坐上那個位置,自然會留意朝堂之事,今日過來是怕女兒又擔驚受怕,幸好慶王還算懂事,將惠王領功的消息瞞下了。

    “是又如何,你還有辦法讓皇上回心轉意不成?”

    站在慶王府冬景慘淡的后花園,福成長公主的語氣與神色都很冷淡。

    慶王感受到了姑母的嫌棄,羞愧地低下頭,順勢藏好眼底的不滿。

    福成長公主看著他這沒出息的樣子,就知道慶王空有野心沒有謀算,就算有不甘,也沒有膽子付諸于行動。

    那么與其告訴慶王她的計劃,讓慶王跟著忐忑不安或是不小心泄露出去,不如繼續瞞著。

    同一條渠,康王立功也好,惠王立功也罷,只要渠出問題,兩人誰也討不到好。

    福成長公主有自己的人脈了解朝堂之事,姚黃唯一的人脈就是身邊的惠王爺,至于她的父親跟哥哥,兩個都在皇城外面當差,還不夠格參加朝會,平時往來的也都是差不多官職的人。

    惠王爺不跟她說,姚黃也不會特意去打探朝事。

    年關將近,到官員們放假的時候,惠王府后花園的湖上又積了一層厚厚的雪。

    姚黃想去賞雪。

    趙璲看著王妃對雪景充滿向往的眼睛,讓青靄、飛泉去推了王妃剛嫁進王府時他坐的那把紫檀大輪椅,輪椅椅面還鋪了一層厚厚的狐毛墊子。

    由阿吉扶著坐上紫檀大輪椅的姚黃瞅瞅坐在小輪椅上的惠王,忍不住地笑,笑到趙璲都擔心王妃會驚動胎氣。

    “笑什么?”他無奈問。

    丫鬟們都退遠了,姚黃撐在挨著惠王爺這邊的輪椅扶手上,用另一只手比劃兩人的頭頂差距,道:“像不像我騎了一匹高頭駿馬,王爺只騎了一頭小毛驢?”

    趙璲:“……”

    姚黃拍拍身邊還剩下很寬的一片地方,邀請道:“王爺跟我坐一起吧,這樣路上咱們還能說說話,不然要聊天的時候我還得趴過來找你。”

    趙璲:“……怎么推?”

    姚黃:“讓青靄、飛泉一起來,反正我只是要去賞景,又不會跟王爺說什么不合適叫他們倆聽見的悄悄話。”

    惠王爺及時避開了王妃充滿暗示的含笑眼眸。

    商量好,姚黃先下了輪椅,等青靄、飛泉協助惠王爺坐上去了,她再坐到惠王爺身邊。

    輪椅動了,姚黃扭頭問:“好推嗎?”

    飛泉笑道:“好推,王妃身輕如燕,跟奴婢們單獨推王爺的時候沒多大差別。”

    王妃又笑了起來。

    趙璲握住她的手。

    王妃不笑了,順勢靠過來,并將蓋在她腿上的毯子也搭上惠王爺的腿。

    惠王爺看看枕著他手臂的王妃,吩咐道:“你們二人專心腳下,提防打滑。”

    飛泉與青靄悄悄對個眼神,異口同聲道:“是。”

    哪里又需要王爺特意提醒呢,只要王爺王妃湊到一塊兒,他們就不會亂看。

    兩人合推的紫檀大輪椅順順利利地停在了湖邊,這時,青靄、飛泉再退到遠處。

    姚黃看向去年冬天惠王爺堆的那個王妃雪人的位置。

    趙璲也記得此事,道:“我再堆一個。”

    姚黃搖搖頭,掩在毯子下的手握住惠王爺似乎永遠都不會像她這么熱乎的大手:“我可舍不得王爺在這里挨凍。”

    明年吧,明天冬天她就又可以陪著惠王爺堆雪人啦!

    第148章

    因為兩個兒媳婦都有了身孕,且月份都很大了,今年的除夕宮宴永昌帝只招了康王一家進宮伴駕,讓惠王、慶王小兩口在自家過節,等宮里開席的時候,永昌帝再分別給惠王府、慶王府賞了八道菜。

    宮里賞菜重在給王孫貴族、文武重臣一份體面,并不要求眾人必須將收到的御菜吃得干干凈凈。

    惠王府這邊,宮里的公公們將八道菜擺到惠王、王妃的膳桌上就告退了。

    外人走了,姚黃才依次打量這八道菜。

    趙璲:“天寒地凍,應該都涼了,還是吃府上做的這些吧。”

    姚黃再看看孔師傅、高娘子送過來的十八道色香味俱全且飄著熱氣的年夜飯,確實對御賜的八道菜沒了興趣,到底是懷著身孕,姚黃也更放心吃自家的飯菜。

    吃飽了,姚黃想去后花園待一會兒,宮里快放煙花了,她喜歡看煙花。

    趙璲又想讓青靄推紫檀大輪椅來。

    姚黃:“不用,上次坐輪椅是因為下雪路滑,現在地面干干爽爽的,白日我還逛了兩圈呢。”

    她堅持要推著惠王爺。

    趙璲同意了,但是要曹公公安排下人將一路所過之處都掛上花燈,地面也要徹查是否有凝水結冰之處,同時讓金嬤嬤、李郎中、廖郎中都在遠處跟著,以防王妃突然出現身體不適。因為兩個兒媳婦都有了身孕,且月份都很大了,今年的除夕宮宴永昌帝只招了康王一家進宮伴駕,讓惠王、慶王小兩口在自家過節,等宮里開席的時候,永昌帝再分別給惠王府、慶王府賞了八道菜。

    宮里賞菜重在給王孫貴族、文武重臣一份體面,并不要求眾人必須將收到的御菜吃得干干凈凈。

    惠王府這邊,宮里的公公們將八道菜擺到惠王、王妃的膳桌上就告退了。

    外人走了,姚黃才依次打量這八道菜。

    趙璲:“天寒地凍,應該都涼了,還是吃府上做的這些吧。”

    姚黃再看看孔師傅、高娘子送過來的十八道色香味俱全且飄著熱氣的年夜飯,確實對御賜的八道菜沒了興趣,到底是懷著身孕,姚黃也更放心吃自家的飯菜。

    吃飽了,姚黃想去后花園待一會兒,宮里快放煙花了,她喜歡看煙花。

    趙璲又想讓青靄推紫檀大輪椅來。

    姚黃:“不用,上次坐輪椅是因為下雪路滑,現在地面干干爽爽的,白日我還逛了兩圈呢。”

    她堅持要推著惠王爺。

    趙璲同意了,但是要曹公公安排下人將一路所過之處都掛上花燈,地面也要徹查是否有凝水結冰之處,同時讓金嬤嬤、李郎中、廖郎中都在遠處跟著,以防王妃突然出現身體不適。

    青靄、飛泉分別領命去傳話。

    姚黃調侃道:“以前我把王爺當寶貝蛋,如今換成王爺把我當寶貝蛋了。”

    趙璲:“……何意?”

    姚黃笑容微僵,糟糕,竟然不小心把她偷偷給惠王爺起的戲稱說出來了。

    面對惠王爺等她解釋的眼眸,姚黃摸摸小腹,毫不畏懼地道:“就是我拉著王爺去靈山那次,出發前我只想著玩,王爺非要安排足夠的侍衛提防匪患,一下子就把我嚇到了。我就想,我受傷沒什么,王爺可是尊貴的龍子,跟父皇龍窩里的一枚寶貝蛋似的,我千萬要小心捧著王爺才行,不能讓王爺有半點磕磕碰碰。”

    王妃越說越理直氣壯,惠王爺卻避開了王妃的視線。

    他也是今晚才知道,王妃曾經那么珍視他。

    或許也不是曾經,不久前王妃還不忍心讓他堆雪人受寒。

    姚黃驚訝地看著惠王爺白皙的耳垂慢慢爬上來一抹薄紅,她走過去,因為惠王爺坐在輪椅上,姚黃抬手就摸到了惠王爺溫熱的耳垂,輕輕一捻,惠王爺的臉便也微微紅了起來,看得姚黃又是一陣心浮氣躁。

    “王爺想什么呢,都把臉想紅了?”姚黃認真回憶一番,確定她剛剛真沒說什么值得惠王爺不好意思的話。

    趙璲拉下王妃輕佻的手,垂眸道:“這話跟我說說可以,父皇面前不可戲言。”

    姚黃小聲道:“戲言戲言,當然都是跟最親近的人說。”

    趙璲便覺得,王妃的每句話都帶著火。

    外面很快就準備好了,夫妻倆分別披上大氅,姚黃還戴了一雙暖手的皮套子,慢悠悠地推著惠王爺出了門。

    除夕夜冷歸冷,倒是無風,一路上的游廊、檐下或是樹上都懸掛了一盞盞彩燈。

    趙璲坐在輪椅上,默默審視王妃即將踩過的每一段路面,姚黃回頭看看遠遠跟在后面的金嬤嬤等人,低聲對惠王爺道:“王爺當慣了貴人,讓我出個門還要連累這么多人陪我受凍,我有點過意不去。”

    趙璲:“……今晚跟過來的每個人都能領一份賞錢。”

    包括沒有回家過年的兩位郎中,都有另外一份賞錢。

    姚黃:“哎,王爺這么大方,我要是家里窮得揭不開鍋,都想跑來王爺府里當丫鬟了。”

    趙璲:“……”

    如果沒有王妃,他平時只需要青靄、飛泉近身伺候,再為內外務跟曹公公、柳嬤嬤、郭樞打打交道,其余下人都拿一份固定的月例而已。

    后花園到了,姚黃尋了一處最適合觀看宮里煙花的開闊地段。

    青靄推了一把皮面的四輪紫檀輪椅過來,跟惠王爺的挨著。

    姚黃坐上來,舒舒服服地靠著椅背,仰頭。

    沒有月亮,除夕的夜空黑得像一面看不見紋絡的黑綢,黑綢上點綴著一顆顆亮閃閃的寶石。

    姚黃眼饞得很:“真想會話本子里的那些仙人法術,然后把天上所有的寶石都摘下來。”

    趙璲:“……其實,星辰應該遠比我們看見的大。”

    姚黃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好奇問:“為什么?”

    趙璲:“像你手里的寶石,放在手心有桂圓大小,若置于一里地之外,你是否還能看見?”

    姚黃:“那肯定看不見……我懂了!”

    懂完之后,姚黃再看那些亮晶晶的星星,突然有點害怕,只覺得每一顆星星都可能比整座靈山還要大!

    “王爺,你說這些星星會不會突然掉下來砸到我們?”

    “……不會,古人看到的星宿與我們今日看到的毫無差別。”

    為了安撫王妃,趙璲開始依次給她指認二十八星宿。

    太多了,姚黃根本記不住,但她還是認認真真地隨著惠王爺的手指辨認每一個星宿,等惠王爺講完,姚黃的視線終于回到了惠王爺在夜色中如雅玉的俊臉上,由衷地夸贊道:“王爺真厲害,連星辰都懂得這么多。”

    惠王爺偏開了頭。

    姚黃拉過他的手,給惠王爺顯擺她認識的兩顆星:牛郎、織女。

    “王爺你說,真有這么長情的夫妻嗎?一年只見一次面還能念念不忘?”

    趙璲看眼仰頭望天的王妃,道:“或許少,但一定有。”

    王妃笑了,悄聲對他道:“那牛郎織女能見面的那一天,恐怕真的會一直待在床上吧。”

    趙璲:“……”

    驀地,皇城上方綻放了今晚的第一束煙花。

    王妃立即將那些正經的星宿不正經的想象都甩一邊去了,專心地賞起煙花來。

    夜里不宜出行,大年初一,姚黃還是跟著惠王爺來宮里拜年了。

    永昌帝、周皇后、杜貴妃以及賢妃、柔妃都在。

    今年沒有新媳婦的超級大封紅了,但周皇后、杜貴妃還是分別給了姚黃一個封紅,是賀喜新媳婦有孕的。

    周皇后和善如初,姚黃發現杜貴妃看她的眼神也沒有以前那么傲了,不知道是不是去年大病一場影響了性情。

    永昌帝一看老二媳婦的氣色就知道她懷得順利,過了一會兒慶王夫妻到了,永昌帝見外甥女鄭元貞也比在行宮的時候瞧著圓潤多了,心情便很好,一起囑咐兩句,讓她們接下來就不用進宮了,等生完孩子再說。

    囑咐完這兩個,永昌帝看了眼最安靜的老大媳婦。

    陳螢被看得紅了臉。

    永昌帝心中一動,看向賢妃。

    賢妃笑道:“回皇上,螢兒除夕前才號出的喜脈,我本想等她坐穩些再給您報喜的。”

    皇家子嗣昌盛,永昌帝很高興,讓賢妃多給大兒媳一份賞。

    出宮路上,姚黃便挽著陳螢的胳膊,邊走邊分享她懷孕初期的一些小小經驗之談。

    旁邊康王推著輪椅上的二弟,慶王親自扶著不敢走太快的鄭元貞落在后頭。

    次日便是初二。

    今年姚黃不方便回娘家了,趙璲做主將姚、羅兩家請到王府小住三日,白日讓王妃盡情地與娘家女眷說話,他簡單陪會兒岳父等人便讓他們自去游園,他則一個人待在內室撐扶欄“走走”,或是在書房看書,晚上再回到王妃身邊。

    正月便在宴請以及上元節的熱鬧中流水一般過去了。

    王府的兩位郎中、宮里的御醫都推斷王妃的產期在二月底,可能早幾天,也可能晚幾天。

    于是,剛進二月,惠王爺就緊張起來了,夜里姚黃稍微動一動,都能把他驚醒。

    姚黃看不得惠王爺眼底泛青的樣子,趕他去前院自己睡。

    王妃看起來真的不想他陪著,趙璲再想到萬一王妃半夜發動而他坐在輪椅上只會妨礙金嬤嬤、丫鬟們進來,便同意了王妃的要求,每晚一直陪到王妃睡著,他再回前院。

    只是不在王妃身邊了,趙璲同樣緊張,為了減少胡思亂想,他只能用撐扶欄的方式把自己累睡著,然后忍個兩三晚便又陪王妃睡一晚。

    二月十五宮里有朝會,永昌帝高高坐在龍椅上,一眼就瞧出了老二的精神不濟。

    想到周皇后第一次懷孕時他也有過一段時間的牽腸掛肚,散朝后,永昌帝給老二放了假,讓他休息到媳婦生完再繼續當差,既然關照了老二,永昌盛順便也給看起來沒怎么牽腸掛肚的老三也放了同樣的假。

    二月十八上午,惠王爺正被迫坐在輪椅上由王妃親手推著在后花園里曬日頭,門房那邊送來消息,說慶王府剛剛派人報喜來了,半個時辰前慶王妃喜得貴子、母子平安。

    姚黃暗暗吃驚,之前后妃們閑聊時提起過,說鄭元貞的產期比她要晚一個月,大概在三月底,鄭元貞這是早產了?

    幸好慶王府都報喜了,可見孩子很硬朗。

    這給了姚黃更多的信心,鄭元貞那弱不禁風的體態都能母子平安,她肯定更順利。

    輪椅上的惠王爺想的是,慶王妃早產了,他的王妃會不會……

    “回去吧,我有些熱了。”惠王爺面色如常地與王妃商量。

    姚黃:“才走半圈就熱了?”

    探頭瞧瞧,惠王爺白皙的額頭果然冒出了一層細汗。

    總不能曬到惠王爺,姚黃只好推著輪椅轉個彎,加快腳步往回走。

    趙璲:“……不急,慢慢走便可。”

    他于王妃只是一顆寶貝蛋,此時的王妃于他卻是一大一小兩顆寶貝蛋,哪顆都磕碰不得。

    第149章

    越近春日,陽光越好。

    姚黃始終堅持早飯后、黃昏時分別去后花園逛一圈,覺得累了就坐在長椅上休息休息,休息好了再繼續。

    沉寂了一冬的樹木枝條漸漸泛出一層青綠,迎春、梅花比著似的盛開,桃花、海棠的花骨朵還小,牡丹碧綠的葉片間探出一支支雞蛋大小的花苞,旁邊的芍藥長得要慢一些,花苞才是鵪鶉蛋大。

    微涼的風送來草木復蘇的清香,鹿園里的兩頭鹿也開始褪去黯淡的舊毛,長出更亮澤的新毛。

    這么漂亮鮮活的春日花園,隨便挑一處姚黃都能賞上很久,比悶在屋子里舒服太多。

    王妃愛逛,惠王爺只能次次都配合地坐在輪椅上。

    金嬤嬤等人推著給王妃備用的輪椅繼續保持距離跟著。

    冬天姚黃心疼他們會受凍,開春姚黃就沒這顧慮了,惠王爺是個愛靜的人,不喜無關人等踏入后花園,姚黃就覺得,金嬤嬤等人應該也會高興能趁此機會來這仙境般的園子里舒展舒展筋骨。

    二十六這日吃過早飯,姚黃仍是推著惠王爺來游園,從東往北逛,剛走到竹林這邊,姚黃的小腹忽地一緊。

    前幾日也有過幾次類似的短暫抽痛,姚黃沒太放在心上,慢悠悠地繼續往前,沒想到這抽疼竟斷斷續續地持續到了北面的翠屏山腳下。

    姚黃心中一喜,揣了這么久的皇家小蛋終于要出來了嗎?

    別看姚黃才第一次有孕,可她在母親與金嬤嬤那里已經聽過了太多的經驗之談,知道從開始抽疼到真正生還要等上兩三個時辰,更久的都有,所以只要沒有破水,只要能夠忍受,那么抽疼的階段多走動走動反而有助于后面的生。

    不疼的時候姚黃照常走路,疼起來姚黃就停下,等惠王爺回頭看她,那一下已經過去了,姚黃就指著旁邊的樹問:“這是什么樹來著?”

    惠王爺吃了坐在輪椅上想看王妃必須回頭的虧,就這么被王妃瞞了一路,直到王妃推著他回了明安堂前院,輪椅突然往前滑出一段距離,趙璲才猛地意識到王妃出事了,急急轉動細輪回頭,就見王妃伸手扶著旁邊的門板,正蹙眉忍耐。

    趙璲正要靠近王妃,早就搬過來住的岳母羅金花與金嬤嬤同時跑了過來,一左一右地扶住王妃。

    姚黃忍過這次較長的抽疼,看向里面,見輪椅上惠王爺的俊臉都白了,姚黃笑笑,道:“這回肯定要生了,我去后院慢慢來,王爺在前面慢慢等,這么多人在呢,我都不怕,王爺更不用瞎著急。”

    岳母、金嬤嬤都是想要快點扶王妃去后院的神色,青靄也推了備用的那把紫檀輪椅過來,落下懸崖摔個半死都能冷靜地尋個藏身之地的惠王爺此時竟緊張到了連幾句安撫王妃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坐著不動,看起來竟頗為冷靜地點點頭。

    管他真冷靜還是假冷靜,姚黃都顧不得他了,坐到輪椅上,在母親與金嬤嬤的陪伴下去了后院。

    青靄去送王妃了,飛泉走到門前想著照顧王爺,一抬頭卻對上了王爺臉上的……

    飛泉及時避到一旁。

    趙璲自己推著進了次間。

    產房早就收拾好了,要用的東西全都準備了四份備用,兩位郎中醫術精湛,金嬤嬤是為勛貴官家婦人接產數十次并為周皇后接產三次的女醫,岳母羅金花則能給王妃最需要的陪伴。

    此時此刻,王妃最不需要的是他,他去了,只會給眾人添亂、增加負擔。

    不知坐了多久,趙璲喊來飛泉,讓他也去后院守著,王妃有任何進展都要過來稟報。

    飛泉離開后,趙璲進了內室,撐上扶欄。

    這雙腿是三年前摔廢的,趙璲盼過無數次康復也失望過無數次,早就死心了,但每隔一段時間,或是坐在輪椅上由青靄推著走在宮道上的時候,或是聽王妃笑著說家常的時候,亦或是躺在王妃身邊聽著她綿長的呼吸時,趙璲還是會生出幻想,幻想如果他的腿沒廢該多好。

    沒廢,他陪王妃游園時就不用帶上那么多人,他就可以讓王妃挽著他的手臂走動,而不是王妃推著他的輪椅。

    沒廢,王妃疼的時候就可以倚靠在他身上,而不是一個人撐著門板,他只能坐在輪椅上看著。

    趙璲低頭,看向他無力懸垂在扶欄下面的雙腿。

    這兩年的每一次渴望都不如此刻的強烈,強烈地渴望他可以走,渴望他能站著去守著王妃,而不是坐在輪椅上還要旁人分心照看。

    他再一次試著調動雙腿。

    可那腿還是跟之前的無數次一樣,紋絲不動。

    廚房做了午飯,趙璲沒有胃口,讓飛泉將他推到了后院充作產房的東耳房窗下。

    “娘,你生的時候也這么疼嗎?”

    “沒有,娘是睡覺的時候生的,什么感覺也沒,醒來旁邊就多了你哥,高高興興地朝我喊娘。”

    趙璲就又聽到了王妃帶著痛意的笑聲。

    “怎么這么慢啊,我先不生了行不行?”

    “這會兒不生,那你前面兩個時辰的罪不是白受了?”

    趙璲垂眸。

    “娘,你去跟阿吉說,讓她把王爺給我畫的畫都拿過來,你們不許我說話讓我省力氣,那我總得找點事做。”

    “拿畫能做什么?”

    “看啊,王爺把我畫得跟仙女一樣,我看到仙女就忘了疼了。”

    “怪不得我生你的時候比生你哥哥的時候輕松,原來是因為他是傻蛋,你是仙女。”

    說笑歸說笑,羅金花還是去喊了阿吉。

    阿吉很快就抱了兩個紫檀畫筒來,里面分別裝著五卷畫軸,羅金花繼續握著女兒的手,由阿吉一卷卷地展開畫軸給王妃看。

    羅金花驚訝道:“之前你把王爺夸得天花亂墜我還不太信,原來真的畫得這么好啊。”

    姚黃一邊疼一邊笑。

    看到姚黃撐在門口拿雨水沖腳丫的那張,羅金花笑了:“臭腳丫子有什么好畫的,王爺真是不嫌棄你。”

    姚黃:“……”

    看到前年除夕夜姚黃包餃子的那張,羅金花瞅瞅畫上的女兒再瞅瞅畫上的女婿,羨慕道:“下輩子我也要嫁個會讀書會畫畫的。”

    阿吉起哄:“王爺能文能武,太太回去后也可以叫大人開始學畫嘛,興許大人也是個文武全才呢。”

    羅金花:“指望他啊,還不如指望金寶學畫。”

    姚黃再度笑了出來。

    金嬤嬤突然道:“好了,要生了,現在開始誰也不許逗王妃笑了,都聽我的!”

    阿吉趕緊收了畫退了出去。

    窗外趙璲握緊了輪椅扶手。

    里面金嬤嬤一聲一聲地催著王妃用力,惠王爺握著輪椅的手便跟著用力。

    不知過去多久,當金嬤嬤終于叫王妃收力了,惠王爺也下意識地松開了輪椅。

    一陣亂中有序的腳步聲后,里面傳來了嘹亮的嬰兒啼哭,像是不滿自己睡醒一覺為什么換了個陌生的地方。

    趙璲聽見岳母的聲音:“生的啥?”

    金嬤嬤笑道:“是個小公子。”

    這時,趙璲終于又聽見了王妃的聲音,有些啞,卻很有精神:“幾斤啊?”

    惠王爺便松了口氣。

    產房還不能立即進人,確定王妃平安后,趙璲讓飛泉推他回了前院,擦身更衣,剛剛那一身衣裳在花園里接了塵土也沾了一身的汗,不宜穿去見王妃,這時的王妃身體虛弱,需遠離病氣與污氣。

    收拾齊整,進產房前再讓青靄、飛泉將三輪輪椅上上下下都擦拭一新,趙璲自己進去了。

    羅金花、金嬤嬤提前退下了,產房里光線明亮,王妃躺在換過被褥的床上,側著身子正在看旁邊的襁褓。

    聽到聲音,王妃抬頭,看清是他,王妃笑了,明潤的黑眸里是一片得了新寶石般的滿足與歡喜。

    仿佛雨過天晴,之前的緊張、憂懼全被陽光驅逐得干干凈凈。

    趙璲慢慢推動輪椅來到床邊,先關心王妃:“這么躺著,會不會不舒服?”

    姚黃:“王爺總是問這種傻問題,真有不舒服,我能這么躺著嗎?”

    她又不是傻子。

    說著,她還將襁褓轉個方向,方便惠王爺看孩子。

    趙璲低眸,看到一個臉蛋紅通通的嬰兒,那么小的頭與身子,光看著就叫人擔心他能否平安長大。

    姚黃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我娘說了,我哥出生時是六斤半,我是六斤八兩,這孩子也是六斤八,在小孩子里算是壯實的了。”

    趙璲才升起的一絲憂慮就被王妃安撫好了。

    姚黃改成平躺,伸出一只手朝惠王爺勾了勾。

    趙璲握住王妃的手。

    姚黃真的很高興:“總算生完了,為著他我大半年都沒好好逛,現在好了,一身輕松,等我坐完月子,我要去城外踏青,要去我們家的新宅子看看,要去南大街逛一整天,去喝大公主、二公主的喜酒……”

    光是羅列她要做的事,王妃就說了好長一串。

    趙璲:“好,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姚黃飛遠的心思頓時回到了惠王爺身上,瞅瞅惠王爺最近變得有些憔悴的俊臉,姚黃面上微熱,小聲嘀咕道:“王爺還是先把自己調理好吧。”

    趙璲:“……”

    宮里,永昌帝收到老二府里送來的喜訊時,正在御花園散心。

    得知老二媳婦同樣母子平安,永昌帝龍顏大悅,帶著汪公公去了皇帝的私庫,親自給老二媳婦與他的第四個小皇孫分別挑了一份賞賜。

    永昌帝并不怕老大、老三知曉他賞賜時的偏心。

    老二就是比他們強,老二媳婦也比別的兒媳婦更討他的歡心,畢竟當了這么多年的公爹,永昌帝只收到過老二媳婦的特產孝敬!

    第150章

    陪惠王爺說了會兒話,姚黃睡了一個長長的覺,醒來窗外都黑了。

    恍惚了一會兒,姚黃看向旁邊,發現之前放在這里的襁褓不見了,反倒多了一個和衣而臥的惠王爺。

    姚黃:“……”

    王妃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動作,趙璲還是醒了,對上王妃清明的目光,也不知醒了多久又這樣看了他多久,惠王爺微微僵硬片刻,隨即一邊撐坐起來,一邊低聲問:“可有哪里不適?”

    姚黃確實有點難受,指著被子掩蓋的胸口道:“好漲。”

    這可不是戲弄矜持的惠王爺,王妃的眉頭都皺起來了。

    趙璲立即坐到輪椅上,朝外喊人。

    金嬤嬤、羅金花前后走了進來。

    惠王爺不好開口解釋王妃的不適,看眼王妃,自己推著出去了。

    姚黃看向母親:“孩子呢?”

    羅金花笑道:“抱給乳母喂奶著,見你跟王爺都睡下了,就還放在乳母那邊,小家伙吃得飽,這會兒也睡得香呢。”

    解了疑惑,姚黃求助地看向金嬤嬤。

    金嬤嬤便幫王妃輕輕地按揉起來,喂孩子是件苦差,宮里的妃嬪、達官貴人府里的女眷都是請乳母喂。

    姚黃嫁進皇家后享受了那么多,帶孩子這事當然也是怎么舒服怎么來。

    按照金嬤嬤的說法,姚黃只要連喝三五日金嬤嬤讓廚房熬制的食療湯,胸部就能輕松如初了。

    羅金花瞧著女兒越來越享受的臉色,高興道:“娘在別的官太太那里也聽說過這種按揉的手法,按完了是舒服,但按的時候可疼了,再瞧瞧金嬤嬤這高超的手法,你可得好好賞賞金嬤嬤,回頭皇后娘娘那里也要更加孝順。”

    姚黃:“那是自然,沒有嬤嬤在,我這幾個月哪能這么省心。”

    金嬤嬤早就領教了王妃的嘴甜,如今被王妃母女倆一起捧著夸,她這把年紀竟然都要不好意思起來了。

    重新清理一番,羅金花去抱了孩子回來,等她跟金嬤嬤退下,惠王爺又來了,腿上放著一個蒙著紅綢的托盤。

    一心打量孩子的王妃被紅綢吸引,問:“這是?”

    趙璲:“父皇賜的賞。”

    王妃眼睛一亮,靠坐起來,將襁褓往身邊挪挪,騰出地方給惠王爺放托盤。

    趙璲看得心驚:“能坐了嗎?只穿中衣會不會冷?”

    姚黃沒覺得冷,不過為了讓惠王爺放心,她還是撿起備在一旁的一件夾棉短襦穿上了。

    趙璲將托盤放到枕頭一側,取走紅綢。

    姚黃先看到了一支金嵌寶石的牡丹花簪,簪頭的牡丹花外層有七朵赤金花瓣,每朵花瓣中間都嵌著一顆桂圓核那么大的紅寶石,第二層是七片羊脂白玉雕刻的花瓣,第三層是七根金絲花蕊,每根花蕊都卷著一顆豆粒大小的瑩白珍珠,第四層還是金絲花蕊,但這層花蕊更短,細細密密地包攏了裹在最中間的一顆山楂果大的紅寶石!

    姚黃光是看著心都要化了,還是惠王爺幫忙將牡丹花簪放到了她手里。

    姚黃試著去摳里面的紅寶石,確定沒那么容易摳出來,這才放心,不然哪天戴出去,走著走著這顆最值錢的紅寶石掉了,她會心疼哭!

    托盤上還有一個掛著赤金長命鎖的金項圈,一對兒金燦燦的嬰兒手鐲,都是給小皇孫的。

    姚黃心想,永昌帝肯定更稀罕親孫子,但剛出生的孫子什么都不懂還好糊弄,只能將給她的賞賜提一提,來顯示他對這個皇孫的滿意。

    “父皇真是太好了,王爺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順父皇,有事沒事多跟父皇噓寒問暖。”

    姚黃真心實意地囑咐道,因為她跟孩子都是永昌帝對惠王爺愛屋及烏的那“兩只烏”,只有惠王爺一直得永昌帝的寵,她跟孩子的賞賜才會源源不斷。

    趙璲沒有理會王妃的傻話,拿起一支鐲子對著孩子舉在肩膀兩側的小手腕比了比,根本套不住。

    姚黃就覺得這樣的惠王爺也挺傻的。

    入夜之后,乳母抱走了孩子,惠王爺躺在產房的床上陪王妃睡。

    夫妻倆提到了孩子的乳名。

    康王那邊的三個孩子都是周歲后永昌帝給賜的名,那么惠王與慶王兩家的孩子肯定也會延續這個慣例,兩對兒夫妻只要給孩子想個暫用的乳名就行。

    姚黃:“其實蛋蛋真的挺可愛的,而且一聽就好養活。”

    趙璲:“不妥。”

    姚黃:“那就旦旦?早上的那個旦,一天之計在于晨,多有寓意。”

    趙璲:“……不妥。”

    姚黃推他一下:“王爺起吧,你看過的墨水比我從小到大喝過的水都多。”

    趙璲:“但那些墨水都不適合起乳名。”

    乳名應該是一聽就很親昵的,惠王爺至今都沒想到該怎么親昵地喚王妃,便知道他同樣起不出合適的孩子乳名。

    姚黃:“我哥的乳名是小虎子,我的乳名是小花兒,都是從我爹娘那里取的一個字。”

    趙璲看向王妃。

    姚黃立即捂住他的眼睛:“不許用我的名!”

    趙璲:“……我的名太正了。”

    姚黃:“那我的還太俗呢!”

    她收回手,夫妻倆各自對著床頂思索,惠王爺默默地在“黃”上用心,姚黃想到早上孩子發動時經過的竹林,想到她剛嫁過來時喜歡住在竹院的惠王爺,再看看身邊雅如修竹的惠王爺,笑了,靠到惠王爺的肩頭道:“就叫小竹兒吧,王爺是大竹,他是小竹,竹子長得快,起這名寓意也好。”

    被王妃夸成竹子的惠王爺偏偏頭,過了會兒道:“叫筠兒吧,葉葉新春筠,下復清淺流,筠為竹之雅稱。”

    姚黃覺得這句詩很美,也正應了今早竹林那邊的景,就特別滿意地在惠王爺臉上親了親。

    惠王府的小公子洗三這日,王爺、王妃兩邊方便走動的至親都來了。

    大公主、二公主一起從宮里過來的,離得近到的也快,分別給二嫂與小侄兒帶了禮物,后妃的將隨永昌帝的賞賜同時到。

    “筠字起得真妙,我也一直都覺得二哥是修竹之姿。”大公主笑著夸贊道。

    不習慣這般夸詞的惠王爺早早離開了,將后院東次間留給姑嫂三人。

    才搬回新宅一日的羅金花很快就帶著姚震虎父子倆以及為了此事提前住進姚家客房的羅家眾人來了王府,惠王爺像招待兩位公主妹妹時那般暗暗觀察了眾人一番,確定沒一個帶著病氣才讓曹公公領女眷去后面探望王妃與孩子。

    康王、陳螢夫妻帶著小世子來了,惠王爺繼續觀察。

    慶王陪著福成長公主最后到的,鄭元貞還在坐月子,不宜出門。

    惠王爺觀察過后,讓曹公公引福成長公主過去。

    福成長公主一進東次間,先看到了身穿普通綢衣的姚、羅兩家眾人,無論穿衣氣度還是面相舉止皆與勛貴人家涇渭分明。

    福成長公主皺了皺眉。

    羅金花帶著母親與兩位嫂子準備上前行禮,就像她們給兩位公主屈膝請安一樣。

    姚黃攔住了,笑道:“都是一家親戚,哪有那么多的虛禮可講,姑母您說是不是?”

    福成長公主那明顯的皺眉便是不給她面子,既然如此,在自己的地盤,姚黃又何必委屈娘家人成全外人的面子?

    想當初她剛嫁惠王爺的時候,惠王爺都沒有輕視過她的娘家親戚。

    福成長公主淡淡一笑:“當然。”

    無視那些平民女眷,福成長公主來到榻前,看向襁褓里的小娃娃,單看著是小,但若跟她早產一個月的親外孫放在一塊兒,惠王家這個便要大上一圈。

    福成長公主客氣地夸了夸,送了孩子一根金項圈。

    姚黃道謝,并以二嫂的身份關心了一下鄭元貞母子倆的情況。

    福成長公主笑得真心了些,解釋道:“元貞初期的懷相不好,致使三郎早產,剛出生時才五斤多重,還好三郎能吃能睡,這幾日瞧著胖乎多了。元貞說了,等她出了月子就帶孩子過來見弟弟,你們妯娌倆同年嫁進皇家,長子也都是同年生的,這都是緣分。”

    姚黃:“……”

    她有點不習慣長公主突然的和氣與熱絡。

    福成長公主坐了一會兒就去了前院,在惠王府吃過席后,她隨著慶王回府去探望女兒。

    孩子都是自家的香,慶王一進鄭元貞的屋子就抱起他的小三郎親了一口,同鄭元貞道:“看了一圈,還是咱們三郎最好看。”

    鄭元貞看向母親。

    福成長公主:“那邊是足月生的,臉蛋肯定比三郎胖乎,但眉眼確實不如三郎。”

    鄭元貞自然是不信的,她再高傲,也要承認自己不如姚黃貌美,慶王更俊不過惠王。

    但這些都不重要。

    慶王離開后,鄭元貞悄聲詢問母親涼州的毀渠之事。

    福成長公主拍拍女兒的手:“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是兩個有妻兒所累的死士,先給了一人五百兩銀子,事成之后他們回來,還能各領一千兩。”

    她是這么許諾的,但只要兩人真的回來,她自會安排不知內情的侍衛無聲無息地滅了兩人的口,徹底銷毀證據,而他們的妻兒亦在她的掌控之下,很快就會在黃泉路上與兩個死士團聚。

    倘若兩人不幸被抓,為了保住妻兒的命,兩人也會按照她的命令咬定他們是承恩公府杜家派去的。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康王、惠王出了事,杜貴妃與四皇子同樣是可獲利的漁翁,且杜貴妃對惠王的不喜人盡皆知,再加上死士的口供,皇兄很難懷疑到她頭上。

    福成長公主最后囑咐女兒:“放寬心,什么都不要想,只有你自己相信了此事與你我無關,將來事發皇上追查起來,你這里才不會露出破綻。”

    鄭元貞看看熟睡的孩子,緩慢卻堅定地點了頭。

    作者有話說:

    杜貴妃:【憤怒】【憤怒】

    ps:姚姚的牡丹花簪參考的是明代金質嵌寶石花卉發簪,感興趣的姐妹可以搜搜看,

    pps:惠王爺引用的“葉葉新春筠,下復清淺流”出自唐朝詩人姚合的《杏溪十首·渚上竹》,也姓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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