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全文完) 你相信世上有鬼嗎?……
茆七被送進西北區精神病院的第二天, 江寧就得知了消息。
去專科醫院住院也好,茆七能得到規范系統的治療,于她病情有利。
這天老許也跟江寧通氣, 劉獻金失蹤案的傳喚令下來了, 介于茆七的精神狀態, 他和大國要親自去醫院問詢,在此之前需要先跟茆七的主治醫生溝通她的病況, 適不適合做問詢。
江寧沒多猶豫,決定和老許一同。茆七不愿意見他也沒關系,他不露面就行, 只要能在問詢第一現場。
西北區精神病院住院視病患病情輕重來劃分可探視和全封閉的住院方式,茆七能正常和醫護溝通,配合治療,被分到了可探視區。
市公安局和江寧家去西北區精神病院的路程差不多, 老許和江寧前后腳到達。
老許和大國先前往醫生辦公室, 江寧與他們錯開來到住院病區。
探視需要辦//證,到護士站辦理好后,上三樓女病區。樓梯到三層就被一扇厚重的鐵門攔住,門后有專門人員核對證件放行。
專門人員很冷待,幾乎不多說一句話, 面目也麻木不仁。
在江寧進入病區后, 身后鐵門匡當一聲,落鎖的聲音十分沉重。能猜得到,是為防病人逃跑。
之后, 一種突兀的寂靜,如山洪般沒有預兆地襲來。江寧還未看到真正的病房,就已被這里的壓抑影響了心情。
面前是一小段玄關, 玄關正對一間工作間,江寧走過玄關左轉,真正的住院病區才鋪展在眼前。
此時早上八點半,所有病患排隊在走廊,隊伍前頭是兩名護士和一輛裝藥的推車。
江寧看到茆七了,她排在隊伍中段,齊耳短發有辨識度,跟周圍病患一樣,安安靜靜地排隊等藥。
護士核對住院手環,發藥,給一杯水,病患吃完藥后,張口給護士確認吞咽。
隊伍秩序穩定,很快到茆七,她吃了藥張口給護士檢查,然后離開,走進310病房。
江寧在走廊另一邊,目送茆七的背影。病號服穿在她身上,闊綽有余,仙風道骨的瘦姿,仿佛輕輕一攥,肉骨就能碎化一般。
隨著護士發完藥,越來越多的家屬探視,病房才增了一絲人氣。
江寧沒有去找茆七,而是等著。
約莫半小時后,老許和大國姍姍來遲。
老許見到江寧并不意外,他豎手指點點江寧,警告其只能旁觀,不能有多余想法。
值班護士已接到醫生通知,和前來的老許交涉幾句,清空310病房,只留下茆七。
從護士帶走病房的其他兩名病患,茆七就猜測到有事發生。在看見老許這名老警察時,她明白事跟她有關。
茆七本來坐在病患上喝水,想起來,卻被老許制止。
“就坐著休息,別勞動了。”
茆七便還坐著,擱下水杯,問:“你們來做什么?要抓我嗎?”
老許多看她一眼,公事公辦的語氣,“只是例行問詢,耽誤你一些時間。”
“怎么這樣說呢?”江寧在門邊的墻壁站著,嘀嘀咕咕,不滿意茆七回話。
警察問詢就代表有罪嗎?這樣臆測式回答,會讓警方更警惕你在害怕什么。她不應該說這句破綻百出的話。
“那我就直接問了。”老許開始了。
茆七:“嗯。”
老許瞥了大國一眼,大國得令,在一旁開始記錄。
老許:“劉獻軍你認識嗎?”
名字耳熟,茆七回憶了一下,“是堂叔。”
“好,”老許說,“他到警局報案,聲稱他們各個親戚從未見過你父親劉獻金的墳墓,你也沒通知他們葬在哪,他懷疑身體一直健康的劉獻金的死亡有貓膩。”
“劉獻金是我的養父,不是父親。”茆七更正。
“抱歉,是養父。”老許順著茆七的意愿,再問,“好,那現在請你回答。”
茆七說:“他們從未問過我,所以不知道。”
老許挑眉,這親緣關系夠淡漠的,不過也不難理解,所以在劉獻金死后多年這些親戚才意識到蹊蹺。
“那劉獻金是怎么死的?”
茆七:“意外暴斃。”
暴斃啊,不是身體一直健康嗎?老許問:“突發疾病?”
茆七點頭。
老許:“哪種疾病?”
過去幾秒。
為什么不回答?江寧在室外豎起耳朵。一會后,才聽到茆七的聲音。
“摔倒,腦出血,當場暴斃。”
老許嗯一聲,“摔倒之后,當時送醫了嗎?”
江寧現在的位置,能聽清里面的情況,里面的人看不見他。聽到這時,他真想沖出去警醒茆七,老許在設陷阱,等著她跳!
如果茆七說送醫了,老許接下來的質疑就是他查過寧州縣大大小小的醫院,并沒有劉獻金送醫記錄。醫院病案少有存十年以上的,根本查不出,老許只是用來詐茆七,如果她表現出驚慌,甚至改口,就能確定她心里有鬼。
老許這個人精,共事多年,江寧摸透他的路數。但茆七不了解,所以江寧緊張。
大國也察覺到什么,神情一滯,余光偷偷瞄茆七的臉。
“沒有送醫。”
聽到茆七回答,江寧松口氣。
老許抓抓額頭,清咳一聲,繼續問:“為什么不送醫?”
茆七說:“當場斷氣。”
“在意外發生時,首要不是應該送醫院嗎?宣判死亡是醫生的事,這么緊急的情況下,你還能冷靜判斷劉獻金是當場死亡?”老許聲線低了好幾度,那表情眼神審視,大國都感到皮膚發寒,無所遁形。
“連珠村世代取藥而生,我耳濡目染懂一些醫療知識,所以能判斷。并且小時候我就聽劉獻金念叨過,人生老病死必然,過度搶救,人會存在意識感知的痛苦,尊重生命就應該讓人去得體面些。”茆七一一回道。
老許還未表態,大國連連點頭,老許瞪過去一眼,像是在說:你哪邊的?
大國抿了嘴,咧咧笑笑,低頭專心致志記錄。
老許又問:“你辦葬禮了嗎?”
茆七:“沒有,當時年紀小,我不是當地人,不知道怎么弄。所以只是通知親戚們一聲。”
老許:“既然是土葬,就應該有請人抬棺上山吧,當時的杠夫還記得嗎?都是誰,姓什么住哪?”
“當時臨時找的,沒有特地留意這些。”茆七回。
老許狐疑,“總不能連墓址也忘了吧?”
安靜。
大國不禁看向茆七,她眉眼低斂,先前對答如流,現在怎么不吭聲了?
外面的江寧也同樣疑惑。
老許重復:“劉獻金的墓址在哪?”
江寧動了腳步,在門邊探出一些視線,老許和大國站在病床前,恰好擋住了茆七的身影。
她怎么了?
足有兩分鐘沉默,老許咬緊下頷,目光銳利地掃著茆七,試圖在她身上抽絲剝繭出劉獻金的死亡真相。
江寧心急如焚。一次走訪一次傳喚,茆七面對他們耍的手段依舊能夠舉一反三,她現在是怎么了?
老許打算再施加壓力,茆七終于開口。
“我忘記了。”
“你在開玩笑嗎?這么大的事正常人怎么會忘記?”
“我不是正常人。”茆七抬眼,眼眸如死水一般平。
老許狠狠一怔,猛然意識到,對呀,他現在身處精神病院。
茆七輕聲解釋:“我有精神分裂病史,意識時常虛實難分,同時伴隨記憶錯亂或虛構,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去找林醫生證實。”
江寧松心了,精神疾病是最站得住腳的理由,茆七這樣說是對的。
沒有尸體,沒有作案動機,劉獻金的案件大概率不會定性為刑事案件。既然不是刑事案件,那撤案是遲早的事。
該問的都問完了,老許示意大國整理筆錄,看有沒有遺漏的。
大國檢查一遍,確認無誤,沖老許點頭。
老許明白,轉臉跟茆七說:“今天就先到這,我們自會去證實。再跟你重申一遍,近期不要離開左憑市,以待下次傳喚。”
“好。”
老許和大國出了310病房,老許一眼撞見江寧,手臂前揮,讓他跟上,好一起回公安局找汪魏處理復職的事。
江寧頷首示意,最后再回頭看一眼病房。卻見茆七背對著門,手臂繞膝將自己整個抱住,空曠的病房,她身后孤伶。
那樣的背影看著著實讓人難過。
“我不是正常人。”
“我有精神分裂病史。”
江寧原先將她的遲鈍歸咎為精神類藥物導致,卻忘了自己再精明,也始終是旁觀者。
誰愿意在人前剖開弱點,承認自己是神經病?
……
310的病患回來,病房有了動靜。
茆七下床,拎水壺去打熱水。
茶水間里,自動飲水機有人在使用,茆七一旁等候。
女生接完水讓開位置,茆七自然接替用水壺去接水。接完回頭,女生還在,笑盈盈地看著她。
茆七低了低眼,避免對視,她不太想跟這里產生太多聯系。
女生見她冷淡要走,忙開口:“吃藥時候我就看見你了,也……”
女生彎腰,湊近去確認茆七右手的住院手環,接著道:“也聽到你的名字。”
她直起身,依舊笑著,“你真是茆七啊,你忘了我嗎?”
女生舉起手臂,晃動右手的住院手環。
茆七看清了,眼神微變。
女生滿意地自我介紹:“我是茆明明啊。”
茆七有種不可置信,“你……還……”
“我怎么還活著是嗎?嗯啊!”茆明明將茆七震驚的失語補齊,“我就是活著啊!”
她的笑眼忽而暗下,在茆七耳邊輕聲:“我哥解除掉茆則的威脅,把活命的機會留給了我。”
聲音離開,她又一副笑模樣,“你還記得這些人嗎?記得我們的茆村嗎?果然啊,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不然怎么會在此相遇呢?”
茆七覺得,此刻的茆明明,惡魔也不外如是。
茆明明住在309,310正對面。
病房門長時間敞開,茆七總感覺自己被籠罩在一道冰冷的視線中。
下午吃過晚飯,護士在走廊嚷嚷排隊吃藥了。
茆七跟同病房的病患一起去排隊,面前突然被插隊。同樣的條紋住院服,插隊的人回頭跟她打招呼。
“嗨茆七。”
跟茆明明的歡快對比,茆七如鯁在喉。
吃過藥回病房,茆七快步進病房衛生間,見有保潔在收垃圾,她轉腳去公共衛生間。
在水龍頭下漱口洗臉,水滴沿著下頜流淌進頸項,茆七抬頭對著鏡子用手抹干凈水珠,卻撞見鏡子里的她,身后佇立著一個人。
她驚嚇回頭,腳軟地雙手反撐住洗手池邊緣,“你……你……”
茆明明拽著兩張面紙,抬手溫柔地給茆七擦拭臉,“茆七,我們相認你是不是很高興?所以老說不成話。”
“我不高興!”茆七忽然喊道。身后雙手掌心,被瓷質邊緣撳得生疼。
茆明明擦拭的動作頓住,她們身高差不多,視線平視,她察覺到茆七眼中的恨。
憑什么?茆七有什么資格恨?!
茆明明揉皺面紙,隨手扔洗手臺上,嘴角一揚笑道:“茆七,我們只有彼此了,我們一起死吧。”
茆七沒說話,微微恍惚,眼神在夜幕初臨的灰淡中,變得暗昧不明。
茆明明站到茆七身旁,后腰靠住洗手池,與她肩并肩,就跟小時候一樣。
茆明明感慨的語氣回憶:“小時候我們過的多開心,有阿媽、有親人在身邊,不會感到孤獨,也不需要看見世界的復雜,更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目光鞭打自己。”
“你跟我一起死,才是我們的歸宿。”她轉過臉,想看茆七的反應。
茆七緩緩轉眸,看向茆明明,那沉靜而痛苦的目光里,有一絲她看不明白的留戀。
“你不想死嗎?”
不等茆七回答,茆明明又說:“但是你也不想活,你把藥藏舌下,騙過護士沒有吞咽。我都清楚。”
茆七沒有再開口,繞過茆明明回了病房。
睡覺前有一段集體活動時間,茆七沒去參加,躺在床上,手伸進枕頭下攥住那塊淡藍布帕。
茆七確實沒有吃藥,她知道吃完藥會變成一根木頭,無知無覺,無欲無望,沒有痛苦,也會失去敏感。靈魂喪失掉實質感,終日渾渾噩噩,她不想要這樣。
夜晚就寢時間,病區的大燈關閉,只留了照明的小燈。
茆七側臥,面向病房窗戶,后背的被子里突拱進來東西,正驚慌,猛然聽到茆明明的聲音。
“我來跟你躺一會,別出聲,一會兒我就回去。”
茆七緊張的背脊松懈下來,接著一只手穿過她腰側,輕輕放置在她腹部位置。熱熱的,是真實的生命。
“茆七,我只剩你了。”
茆七聽見茆明明輕聲的啜泣。
窗戶外,閃爍過城市霓虹的風光,不算真正的夜晚。
城池驚擾下,靈魂會在哪安息?
茆七側轉過身,與茆明明鼻息相對,她小聲問:“你相信世上有鬼嗎?”
茆明明搖頭,“不知道,那是什么樣的?”
茆七形容:“執念化的,比人更真。”
聽茆七這樣說,茆明明甚至有點羨慕,她是不是見過親人化身的鬼?
茆明明真誠發問:“每個人都會化執念為鬼嗎?”
“會的吧。”
“那執念真無所不能。”
“嗯。”
“我也想見鬼,我想他們。”
“嗯……”
女生間的悄悄話,永遠溫柔細膩,如果不是夾雜著恨也不全的情誼。
待會護士查房,茆明明偷溜回去了。
茆七輾轉難眠,她將臉埋進枕頭里,心池久久不能平緩。
執念無所不能,那能帶她去見他嗎?
與茆明明暫時和平的第二天,李亭甲來探視。
他拎了一個手提袋,走路叮鈴匡啷,不知道里面裝的什么。
“喏,我給你帶過來了。”手提袋放在柜面,李亭甲示意茆七打開看。
拉鏈拉開,茆七一眼看到一包石膏黏土,除此之外還有色粉以及一些工具。翻遍了底,少了聯通肢體的關節勾。
“因為不能帶修形的刀進來,所以我就買了塑料工具,你將就著用吧。你手藝那么好,工具應該影響不到你發揮。”李亭甲觀察著茆七的表情,她見到這些工具時,眼睛明顯有神。
茆七拿出石粉黏土,撕開包裝,抓斷一塊放手心,鼻子湊近深聞,“是這個味道。”
李亭甲催促,“快試試手感,我不知道買的對不對。”
“那我開始了?”茆七望向李亭甲,小心翼翼地想獲得肯定。
李亭甲從茆七的語言里,察覺出她在逃避什么,所以需要外力的推動。他鄭重點頭,“當然,你想怎么就怎么。”
得到回復,茆七甜甜一笑,低頭開始搓黏土團。沒有關節勾也沒事,就捏個不活動的六分體,也是能夠的。
李亭甲在陪床椅坐下,說:“我就在這里,等著看你的成品。”
茆七聚精會神,沒回,但應該是聽到了。
她沉浸很快,表情時而舒展,時而嚴肅,有時擰眉,有時又微笑。生動,和這里住院病患的麻木區別。
李亭甲端詳茆七的眉眼,試圖從微動作里分析她的內心活動。
至少目前狀態發展是良好的,有個愛好是幸事,它會建立起茆七跟現實世界的聯系,讓她站穩,將她從過去拉回來。
沉浸的時光飛快,茆七恍若未覺,一個小時保持著一個姿勢,手指操作塑料刀,為初具身形的泥人塑臉型。
李亭甲就自覺打下手,收拾刮下來的泥點泥片。
泥人顯現出輪廓,是個男生。
茆七不肯傾訴,但下意識的行為可以反應內心,突破出她心理困境的這個泥人,對她有著極重要的意義。
又過去半小時,茆七輕放下泥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李亭甲趁機跟她搭話,“你捏了個男體。”
“嗯。”
“看臉型是年輕男性。”
茆七驚愕兩秒,手伸在半空,忘記放下。她目光去尋泥人,是完整帶頭的形象。
她不解地呢喃:“是呀,我捏了頭……”
“他就是你內心的相。”李亭甲將話題引到茆七的關注點上。
“相?是我嗎?”茆七伸手去捧起泥人,盯住她自己塑造出的臉。
李亭甲確定, “是你。”
茆七十分困惑,“我怎么會是一個男相?”
李亭甲說:“因為是你內心的反射,不也是屬于你的一部分嗎?”
我的內心屬于我,是這樣的,但是腦海中,這一言論朦朧如紗,半透不透地叫茆七看也看不清。
“他是誰?”李亭甲繼續引導。
茆七在混沌中恍然, “他……好像叫凱生。”
“你要將他完成。”
“那需要一段時間,至少十天。”
“那就去做,一點一點地,將他完整。”
李亭甲走了。
當晚,茆七將玩偶和布帕珍重地放置一起,
原來潛意識里,她不想再次忘記他。
十天后,泥偶塑形完成。
李亭甲來了,帶著更全的色粉,和更好的上色筆。
茆七將泥偶擺給他看,他落俗地一眼瞧見有個形態的男性生殖器,呃呃呃個半天,愣是出不來聲。
茆七神態坦然,李亭甲在心里說服自己,這是藝術,藝術,況且學醫人眼中也無性別之分。
他試著打破偏見稱贊:“泥偶形真意動,整體尺寸放大,說真人也不為過。”
茆七眉眼間是游刃有余的驕傲,“還要燒制,屆時呈現的膚體會更逼真靈動。”
“上完色,是不是也會比現在更像人?”李亭甲問。
茆七笑著點頭,她的瞳孔被窗外的陽光照成了琥珀色,清澈平靜。
李亭甲仿佛有把握,他以為他跟茆七達成了某種共識。
沒久待,他留下下次見的時間,再次離開。
微信聯絡手作圈的娃娘,快遞寄去泥偶,三天后寄回,茆七一頭扎進去涂色。
這期間茆明明沒再來找她,不知道什么原因。偶爾碰見,也各自無言。
泥偶上完色的這天,真如之前李亭甲所說,非真人卻更似真人。茆七撫摸著男體的五官輪廓,她也更清晰地看見了那雙眼睛。
李亭甲按照約定來了。
他又帶來了新的石膏黏土,還制作了一身bjd男裝,休閑款的上下裝,清爽利落。
茆七剛好需要,替男體穿好衣服,在現代裝的襯托下,他有了成年男性的神韻。
原來你還會長大,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凱生。
李亭甲再次道別。
“下次來你應該不在醫院了吧?”
“我不知道。”
“那下次我先給你微信發消息。”
“嗯。”
正好午飯時間。
因為手作的完成,心神松放,茆七也不餓,沒去食堂,就到走廊隨意走走。她因此見到久未聯系的茆明明。
因為病患大多聚集在食堂,走廊里冷清,茆明獨自行走,看著要往樓梯口去。
那里只有一扇重鐵門,她去那干嘛?茆七狐疑地跟上。
茆明明走到鐵門前,背對著茆七,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做什么。
緊接著,茆七聽到了開鎖的響動,茆明明從哪取到的鑰匙,她打算開門偷溜嗎?看守門的人呢,去哪了?
驚疑之際,茆明明轉過頭,發現了茆七。
“茆七。”
她笑顏燦爛,茆七更不懂,“你要去哪?”
茆明明打開了鐵門,將上樓的階梯展現在茆七眼前,她說:“茆七,我不想活了,我想去死。你呢?你要跟我一起死嗎?”
住院服的口袋,里面的東西墜住了茆七,她輕輕搖頭,“我現在還不能死。”
聞言,茆明明收起笑,眼睛淬了毒似的盯住茆七,咬牙切齒的聲,“你怎么有臉,你明明清楚茆村是怎么消失的,你怎么敢,活下去?!”
茆七只說:“我有事要做。”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嗎?”茆明明再問。
“我不能阻止你嗎?”茆七望著她反問。
茆明明忽而冷笑,“你不希望我去死?我死了不好嗎?就無人知道你的過去,往后你能更坦蕩地在這世間。”
茆七搖頭,“我從未這樣想過。”
茆明明凝視著,那張兒時玩伴的臉,嘆氣道:“茆七,我不得不死。”
她踏步出鐵門,踩上了樓梯。
茆七跟隨幾步。
茆明明驟然回頭,所有神態消彌,只有迷惘中的平和。她問:“你要做什么事?”
茆七回:“去找一個人。”
“很重要嗎?”
“是。”
“真好……茆七,你別跟來了。”
因為咨詢室一些事,李亭甲和前臺電話溝通處理,耽擱了片刻。
處理完,前腳剛走出西北區精神病院的住院樓,后腳聽到一聲重物砸地的砰響!
出入醫院的群體中爆發驚叫。
護士大喊,醫生叫囂,醫用推車的輪子嘩啦嘩啦響徹天空。
李亭甲知道那是什么聲音,他見過,也經歷過。
“她活不了了,活不了了……我救不了她……”有人爆發出失控的聲線。
有出院的病患路過,嘆息:“聽說是案件纏身,估計想不開,才……才這樣的。”
圍觀路人感慨:
“真可惜,年紀輕輕的。”
“是可惜,也許沒有選擇了。”
“是呀,沒有任何東西屬于任何人,死亡可以讓人跳出法律之外。”
李亭甲往前走,沒有回頭看。
他驀然松了口氣,如果精神世界的坍塌,代表著肉身贏得自由,那早一些,是幸吧?
他反問自己,可是,他不是絕境中的他們,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