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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陳二煤帶著紀九去了底艙。

    底艙是工人宿舍,昏暗狹窄,每個房間里放著幾張上下鋪。兩人停在其中一間房門后,陳二煤指著墻角的一張空床:“給你五分鐘準備時間,然后去干活兒!

    紀九不能住在這樣的宿舍里,關(guān)闕還沒醒,人多眼雜,萬一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怎么辦?

    “煤哥,你也知道我同伴身體不太好——我保證他不是植物人——但現(xiàn)在和大家住在一起,他這個病情的確不適合,也影響身體恢復。最主要的是,我希望他早點醒,那樣也能早點付給貴公司票錢……”

    紀九從到到尾都表現(xiàn)得誠懇且無害,說話也討喜,所以陳二煤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

    他想了想后道:“那邊有個小屋子,只放得下一張單人床,溫控器也壞了,你愿意去住嗎?”

    “愿意,當然愿意!

    這間房位于拐角處,但空間狹窄,屋內(nèi)只有一架單人床,柜子都只能釘在高處,連轉(zhuǎn)身都很艱難。

    陳二煤等在門口,紀九將關(guān)闕抱上床,對鳥崽小聲叮囑:“雀寶,爸爸要去干活了,你就在這兒守著。要是他中間睡醒了,或者有人進來了,你就趕緊去剛才路過那廠房叫我!

    “啾啾。”鳥崽挺起胸脯站在床上,見紀九對他抬起手,便也揚起一只翅膀。

    紀九的手掌擊了下它的翅膀:“加油!

    “啾啾!

    廠房里機器轟鳴,裝滿礦石的推車來來往往,工人們抬起一筐筐礦石,傾倒入機艙,再由傳送皮帶運送去其他車間。

    右墻下坐著一群老弱病殘,正用篩子篩礦砂。這活兒不算重,所以大家一邊干活,一邊打量著紀九。

    “我們星艦都沒在星球上停靠,你是怎么進來的?怎么就在這兒干活了?”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娃,你這懷了幾個月了?孩子的另一個爸爸呢?”

    ……

    懷孕原本是最讓紀九煩惱的事,但現(xiàn)在他將這事從第一的位置往后挪,擱到關(guān)闕復活和平安離開土匪窩這兩件事后面。

    他沒有對肚子遮遮掩掩,只坐在小凳子上,轉(zhuǎn)動手里的大圓篩,坦然回答周圍人的詢問:“叔,我乘坐的星艦在太空里損毀了,幸好那兒離空間站不遠,我就從太空里飛來了。大姨,我欠了公司的票錢,所以干活抵債呢。我叫劉金福,24歲,懷了五個月了,遺腹子!

    “哎喲……”

    “哎,你這娃長得這么俊,命怎么就這么苦!

    紀九立即就博得了這群人的同情和憐愛,有人提了個高一點的靠背椅過來:“小伙子,你坐這個,不屈著肚子。”

    “好的,謝謝叔!

    紀九心不在焉地篩了一上午礦,總是去看通往底艙宿舍區(qū)的通道口。但鳥崽一直沒有出現(xiàn),也就表示關(guān)闕一直沒醒。他等得太過心焦,在工人集體上廁所時,飛速沖回了宿舍。

    “怎么樣?”紀九撞開了宿舍門。

    趴在關(guān)闕頭側(cè)的鳥崽站起了身,搖搖腦袋:“啾啾!

    紀九喘著氣走到床邊,伸手去摸關(guān)闕的頸動脈,又不甘地問鳥崽:“眼睛都沒睜過一次嗎?”

    “……啾啾!

    紀九默默站直身,看見關(guān)闕脖子上多出來兩道黑手印,用手背去蹭,結(jié)果更黑了。

    他走向門口:“如果他醒了,馬上就來叫我。”

    “啾啾!

    中午時,食堂員工推著餐車進入廠房,大家都排隊領(lǐng)餐。紀九去水房洗了手,領(lǐng)了自己的飯菜,是兩個饅頭和一小碟預制菜品。

    關(guān)闕依舊沒有醒,他掰碎一個饅頭喂鳥崽,自己在床邊坐下,一臉沉郁地吃著剩下那一個。

    關(guān)闕在H58死亡過兩次,都是過了一晚上就活了過來,可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遲遲沒有復活。他心里不免胡思亂想,猜測是因為關(guān)闕本身就有傷?或者是窒息式死亡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恢復?

    可他在H58,也被繩子勒死過啊。

    紀九正想著,突然發(fā)現(xiàn)鳥崽已經(jīng)吃完了那個饅頭,正眼巴巴地看著他。

    他動作一頓,問道:“不夠嗎?”

    鳥崽趕緊搖搖頭,又轉(zhuǎn)過身,假裝吃飽了在飯后溜達,還打了一個響亮的嗝。

    紀九很清楚鳥崽的飯量,平常一頓要吃滿滿一大碗面包粒,還要泡上奶或是加上肉塊。這兩個饅頭也就拳頭大小,只一個的話,它肯定沒有吃飽。

    “雀寶,來幫爸爸把剩下這點吃了!奔o九將手里剩下的小半個饅頭遞了過去。

    鳥崽連連搖頭,將翅膀背在身后。

    “爸爸吃不下了,想吐,你要不吃的話,就只能扔了!奔o九皺著眉,一臉反胃狀。

    鳥崽看著他,這次便慢慢伸出翅膀,將那半個饅頭接走。

    中午只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紀九吃完飯,去水房打了一盆熱水,用毛巾給關(guān)闕擦手擦臉,順便活動一下肢體。

    關(guān)闕看上去和活人無異,只是身體冰涼,臉上也沒有血色。

    關(guān)闕除了身體冰涼,臉上也沒有血色,其他都和活人無異。紀九解開他的襯衫,用毛巾擦過胸膛皮膚,嘴里不放心地叮囑:“你要快點醒過來,就算這一兩天醒不了,你也要努努力,堅持一下,不要長尸斑。你只要長了那玩意兒,一眼就能被人看出來,到時候他們肯定要把你扔進太空……”

    短暫的午間休息后,紀九繼續(xù)干活。他一邊篩礦,一邊和旁邊那些人閑聊,也打聽出了不少的消息。

    這里的工人并不像他想象那般,全是被弄來還賬的“客戶”。這些人其中有一部分是欠了高昂債款,或是犯了事的逃犯,也有身家清白的,到艦上只是因為躲避戰(zhàn)亂。

    “你們不想離開嗎?”紀九問。

    “每天從早到晚地干活,誰想留下來?但這不是沒辦法嘛。”

    “我是衛(wèi)五星宏城人,塔柯軍和銀盟軍在我的家鄉(xiāng)打仗,把宏城給打沒了。我到處流浪,這里好歹管食宿,雖然累點苦點,但餓不死!

    “是啊是啊,我是柏亞星來的,我們柏亞星主城隨時都被轟炸,我也是沒辦法!

    ……

    紀九安靜地聽著,暗暗嘆了口氣,也將那些原本還想試探的話都盡數(shù)咽了下去。

    下午七點,紀九終于結(jié)束一天的勞作,洗過澡,吃過飯,渾身疲憊地躺在小屋床上。他身體左側(cè)緊貼著關(guān)闕,右邊則擠著鳥崽,門縫里飄進來大聲喧嘩和吵鬧,那是隔壁艙房的工人正在玩紙牌。

    “啾啾。”鳥崽啄了下紀九胳膊,抬起翅膀指著關(guān)闕。

    “他很能睡的,沒事。”

    “啾啾?”

    “應該快醒了!奔o九喃喃道,“我也很著急啊……”

    兩個就守著關(guān)闕,等著他蘇醒,紀九不時就要伸手去摸下他的心臟。可直到深夜來臨,整層艙房都陷入安靜,關(guān)闕也依舊沒有蘇醒的跡象。

    鳥崽終于撐不住地睡了過去,紀九關(guān)了燈,在黑暗里看著關(guān)闕隱約的面部輪廓,很輕地問道:“你當時為什么要那么做?為什么?你很怕我出事嗎?那么在意我?”

    紀九睡著后,墻上溫控器顯示屏的數(shù)字便開始胡亂跳動,往外吹起了熱風。

    小屋內(nèi)氣溫陡然爬升,紀九從睡夢中被熱醒,煩躁地翻了個身,碰到關(guān)闕冰涼的身軀,便將自己的四肢都纏了上去,還將臉貼在他胸膛上,愜意地蹭了蹭。

    “啾……”鳥崽也在煩躁地撲打翅膀。紀九眼也不睜地反過手,將它抓起來放在關(guān)闕的小腹上。

    鳥崽感受到?jīng)鲆,將身體攤平成一張餅,舒服地睡了過去。

    好在沒過多久,溫控器又恢復正常。紀九慢慢感覺到冷,閉著眼睛撈起踢到床下的被子,搭在兩人身上,也將鳥崽兜頭蓋住。

    屋內(nèi)一片安靜,門縫處透進來幾縷光線。那被子下窸窸窣窣地伸出一只手,摸索著按住關(guān)闕頸動脈,片刻后,又失望地縮了回去。

    第二天清早,門外響起了其他人去水房洗漱的腳步聲。紀九醒來的第一時間,便是將耳朵貼上關(guān)闕胸膛,接著又湊近他身體四處嗅聞,撥開他衣領(lǐng),去看皮膚上有沒有出現(xiàn)尸斑。

    關(guān)闕的皮膚依舊蒼白光潔,并沒有出現(xiàn)斑點。他身上也依舊是一股清淡的味道,如風過松林般清新又深遠,并沒有什么異味。

    紀九仰起頭,盯著天花板怔怔出神,接著伸手使勁搓臉,像是要將那些沮喪和不安全部搓走。

    他放下手時,側(cè)頭對關(guān)闕說了聲早,又掀開被子,曲起手指,輕輕彈了下躺在關(guān)闕肚子上呼呼大睡的鳥崽腦袋。再抬腳下床,蹲下身去取放在床底的洗漱用品和臉盆。

    他今天依舊和一堆年老體弱坐在墻角,一邊聊天,一邊從粗礦里篩出精礦。

    他憑借嘴甜人俊,還有身懷遺腹子的寡夫身份加持,短短一天半時間,便完全征服了這一群人,并從他們嘴里套出來了很多信息。

    比如這里的工頭有多少人,巡邏隊一共有幾隊,間隔時間是多少等等。

    午飯休息時,他端著兩個饅頭回到了小屋,查看過關(guān)闕情況后,便將饅頭掰碎了喂給鳥崽。

    “你這次是怎么了?總不會就這樣躺下去了吧?”紀九憂心忡仲地想,如果關(guān)闕一直不醒,那么等到離開這里后,要想法找個嘴嚴的醫(yī)生給他瞧瞧。

    鳥崽很快吃完了一個饅頭,紀九還要給它再掰半個,它像是察覺到紀九其實也不夠吃,所以怎么也不張嘴,只拍著自己的肚子,意思說很飽。

    紀九大口啃著饅頭,對著鳥崽道:“放心,爸不會讓你挨餓。”他指了指墻角的機器人,“我等會兒就去把你思琪叔喚醒,讓它也給你掙飯去!毕肓讼牒笥值,“還得搞把槍,順便弄兩個充得足足的氧氣筒備著,這次真被那沒充滿的氧氣筒給害慘了。”

    紀九通過觀察,還有和周圍人的聊天,已經(jīng)對這艘艦里的星盜作出了粗略評估。

    他沒見過這群人的作戰(zhàn)能力,但能在太空里逃竄數(shù)年沒被抓到,想來應該不錯。

    但他們到底不是正規(guī)軍,沒有受過什么訓練,所以星艦內(nèi)防守看似嚴密,實則有多處疏漏,他想要辦點事情也不難。

    深夜十二點,艦上的人都已經(jīng)入睡,底艙最角落的小屋房門被打開,一道人影迅捷閃出。

    紀九背著機器人,悄無聲息地走過通道,進入生產(chǎn)車間,攀上了去往上層的鐵梯。

    所有的大型機械都停下運行,整個車間靜謐無聲,已沒有了白日的喧囂。他爬到快至上層出口,卻沒有立即鉆出去,只靠著鐵梯,安靜地看著腕表。

    兩分鐘后,頭上響起拖沓的腳步聲,兩名打著呵欠的巡邏隊員準時到來。

    紀九抓住橫欄,蕩到了鐵梯背后。燈光從鐵梯間隔灑落,將他的臉映得斑駁,如同一只蟄伏在叢林里的獵豹。

    那兩名巡邏隊員從樓梯口經(jīng)過,都往下看了眼,卻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就藏在他們腳下。

    巡邏隊員剛走過,紀九便倏地竄出了樓梯口,再抓住面前鐵梯繼續(xù)往上,直接從兩名巡邏隊員身后爬到了第三層。

    第三層是主機艙,只有公司的內(nèi)部人員可以出入。紀九背著機器人和氧氣筒,在那些機械形成的通道之間穿梭奔行。

    主機艙右方放著數(shù)十名報廢的機器人,都缺胳膊少腿,或站或躺地堆疊在一起。

    紀九沖過那堆機器人,又猛地剎住腳,后退幾步。

    他確定掛在一臺機械背后的是啟動器后,便放下背上的機器人和氧氣筒,只用手拖著機器人,鉆進了兩座機械之間的空隙。

    這道空隙不寬,對于紀九來說,側(cè)身尚能勉強通行。他含胸收腹,盡量伸長手,艱難地摘下了那掛在機械背后的啟動器,再打開旁邊機器人后腦上的小圓蓋,將啟動器連接在它后腦上。

    前方傳來了腳步聲,兩名第三層巡邏人員正在靠近。

    “我們到底是去哪兒呢?這次的航行路線居然還保密,奇怪!

    “王總說了,等會兒就會告訴我們!

    ……

    交談聲越來越近,那兩名巡邏人員走到這里時,竟然停下休息,就站在空隙的左右兩邊繼續(xù)交談。

    他們腳邊就擱著紀九放著的兩個空氧氣筒,這里四處堆放著物品,所以他們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其中一人還用腳尖輕輕踢著。

    如果他倆誰轉(zhuǎn)頭往空隙里看一眼,便會看見后腦處一下下閃著微弱綠光的機器人,還有屏息凝神手握啟動器的紀九。

    此時底艙小房間內(nèi),關(guān)闕緊閉雙目躺在床上。他襯衫敞開著,鳥崽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門外稍有風吹草動,便立即警惕地支起腦袋。直到確定沒有異狀,才又重新趴回去。

    溫控器又出了問題,數(shù)字顯示屋內(nèi)氣溫已經(jīng)到了43°,鳥崽熱得有些煩躁,一會兒躺在關(guān)闕小腹上,一會兒又全身攤平趴在他胸膛上。

    不知不覺,鳥崽的身體外,竟然慢慢浮起了一層金色的柔光。它低頭看著自己,有些驚訝地站起身,轉(zhuǎn)著頭四處張望。當目光落在對面的金屬墻面,看清里面的倒影后,有些疑惑地睜大了眼睛。

    它歪了歪腦袋,扇了下翅膀,接著又慢慢分開兩只腳爪,在關(guān)闕胸膛上劈了個叉。

    它這下終于能確定那閃著光的倒影是自己,便激動地去推關(guān)闕,推他的手臂,用翅膀扇他的臉,想讓他醒來看看自己。

    關(guān)闕一動不動,溫控器很快又恢復正常,屋內(nèi)吹起了絲絲涼風,但籠罩在鳥崽身上的那層光暈也慢慢消褪散去。

    鳥崽失望地看著變得灰撲撲的倒影,又看看關(guān)闕,滿臉沮喪地重新趴了下去。

    星艦第三層工作間內(nèi),那兩名巡邏人員終于離開,機器人也終于啟動完成。

    紀九將啟動器放回原位,按下了機器人的開機鍵。

    機器人的面部屏幕亮起,出現(xiàn)了一雙緩緩睜開的眼睛。它認出了面前的人,剛要出聲,紀九便豎起食指在嘴邊:“噓。”接著又抱住它,在它腦袋上狠狠親了一口,“歡迎回來,寶貝兒!

    機器人將他推開,立即去看他肚子,發(fā)現(xiàn)比之前大了點,驚喜地伸手指著:“哇——”

    “注意你的言辭啊,不要一醒來就說胡話。看見旁邊那把磁力槍了嗎?我可以讓你剛醒來又接著睡!奔o九警告道。

    機器人便憋住那些詢問胎兒情況的話,只轉(zhuǎn)著頭四處查看,接著放輕了聲音:“我們還是被銀盟軍抓了嗎?這是晨曦星監(jiān)獄?我們是準備越獄嗎?”

    “沒有,這兒不是銀盟軍監(jiān)獄,你已經(jīng)睡了半個月,我們早就離開了銀輝星!

    機器人松了口氣:“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讓我在那么危險的地方蘇醒。那這是哪兒?”

    紀九注意聽著外面的動靜,嘴里回道:“土匪窩!

    “土匪窩?”

    “這是一艘大型星艦,里面全是土匪。”

    機器人愣了片刻:“要不你還是把我關(guān)機算了?”

    紀九側(cè)著身體,艱難地往縫隙外挪,嘴里道:“別擔心,這些土匪菜得很,我一個打十個,F(xiàn)在有了你,如虎添翼,我倆聯(lián)手,打三十個不在話下。”

    “那你讓我醒來,是準備大干一場的意思嗎?”機器人立即有些振奮,“誰讓我是最新型最厲害的軍用機器人呢?那我們就聯(lián)手,一起搗毀這個很菜的土匪窩!

    紀九挪到縫隙邊緣,探出頭左右看:“我讓你醒來,的確是要你大干一場,但不是打架。”

    “不打架?那是要做什么?”

    紀九緩緩吐出兩個字:“挖礦!

    “挖礦?”機器人沉默了兩秒,“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對,就是那個意思!

    紀九閃身離開縫隙,嘴里輕聲道:“我每頓只有兩個饅頭,我和雀寶都吃不飽。但是你來了,如虎添翼,我倆聯(lián)手干活,每頓就可以多領(lǐng)兩個饅頭了!

    機器人站著一動不動。

    “別愣著,趁沒人快點出來!奔o九催促。

    待到機器人也鉆出縫隙,紀九提上兩個氧氣筒,低聲笑道:“挖礦只是暫時的,等這艘星艦一著陸,我們就要殺出去!

    “那我們現(xiàn)在是要做什么?”機器人問道。

    “搞槍,充氧!

    紀九在那些儀器間穿行,機器人緊跟在他身旁,不停轉(zhuǎn)頭去看他的肚子。

    它趁紀九沒注意,悄悄拿手去比了下他的肚子高度,接著扭頭朝向另一邊,屏幕上快速閃動興奮的光。

    等它再轉(zhuǎn)回頭時,屏幕已恢復正常,只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第42章

    第三層機房控制間里,三名星盜正在檢查發(fā)動機數(shù)據(jù)。

    房門突然被推開,卻遲遲沒有人進屋。一名星盜起身,探出頭往外看,接著關(guān)門,疑惑地走了回來。

    “是誰在推門?”

    “不知道,外面沒人,奇怪了!

    三人繼續(xù)整理數(shù)據(jù),但才過了沒兩分鐘,門扇突然再次被推開,還重重撞上墻壁,發(fā)出一聲巨響。

    三人對視一眼后,都拔出腰間槍支,齊齊沖了出去。

    門外依舊沒有人,但拐角處有身影閃過,還在地面投下了一道矮敦的影子。

    “站!”

    “那是誰?站!”

    三名星盜追了上去,剛消失在拐角處,紀九便從旁邊雜屋內(nèi)閃出,迅速進入了控制間。

    這屋里很是雜亂,陳舊開裂的皮沙發(fā)上堆著幾件工作服和一條臟兮兮的毛毯,吃剩的餐盒隨意丟在茶幾上,旁邊還擱著兩個空槍套。

    紀九徑直去向右邊,取下墻上的充氧器,分別給兩個氧氣筒注氧,接著繞到辦公桌后,輪流拉開那些抽屜,從里面找到了一把手槍。

    他檢查過彈匣,將手槍別在腰后,充氧器也發(fā)出充氧結(jié)束的提示音。他提上兩個氧氣筒離開了控制間,在那些大型機械之間的通道里匆匆穿行。

    還沒走出一段,前方突然傳來說話聲,地面上也出現(xiàn)了幾道晃動的人影。他趕緊閃身,躲到右邊一臺儀器的背后。

    “這次我沒有提前把目的地告訴你們幾個,不是我不信任你們,而是這事要絕對保密!

    紀九聽見了一道沙啞的陌生男聲,便微微側(cè)頭,從儀器間的縫隙看了出去。只見幾名星盜正簇擁著一名身穿西服的中年人,面色恭敬地聽他講話。

    “你們也知道,鍆礦太稀少,不管是銀盟軍還是塔柯軍,都在爭奪僅有的礦源,我們平常別說采,連靠近都沒辦法!

    中年人身形富態(tài),看上去并不像名星盜,倒像是名生意人。他微微沉吟后又道:“不過你們也要提前做好登陸準備,讓弟兄們把表都調(diào)后兩個小時!

    “王總,我們兄弟都聽您的。”

    “王總,您怎么安排,我們就怎么做!

    星盜小頭目們紛紛表忠心。

    紀九從縫隙里看著那名中年人,直到他們漸漸走遠,這才從儀器后鉆了出來,貓腰跑向了樓梯口。

    機器人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正趴在鐵梯上,朝著外面探頭探腦。紀九對它打了個手勢,兩個都抓住鐵梯迅速下溜。

    兩個回到小屋,緊閉上門,鳥崽看見機器人,高興地沖了上來,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機器人遲疑了幾秒,終于還是蹲下身,將鳥崽抱了起來。

    它目光移到床上,在看清那名閉目平躺的人是關(guān)闕后,驚訝出聲:“他怎么在這兒?”

    “你睡著的這段時間,他都和我們在一起。”紀九將氧氣筒藏在床下,用那兩套宇航服蓋住。

    機器人也不過去床邊,只伸長腦袋看:“他是又死了嗎?”

    紀九動作頓了頓:“嗯。”

    “你怎么把他殺掉的?”

    “不是我殺的!

    機器人滿臉狐疑,屏幕上的那雙眼睛微微瞇起。

    紀九蹲在床邊,轉(zhuǎn)頭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不過的確也是因為我,等會兒再告訴你經(jīng)過!

    他撐著床沿站起身,碰觸到關(guān)闕的手,發(fā)現(xiàn)那皮膚不似之前那般冰涼。他倒不吃驚,只轉(zhuǎn)過身,跨前一步高高躍起,照著墻上的調(diào)溫器一拳砸去。

    砰一聲重響,失控的調(diào)溫器又恢復了正常。

    “啾啾啾!兵B崽讓機器人把自己放下地,跑到紀九腿邊,伸出兩只翅膀給他看。接著用翅膀抱住腦袋,再慢慢滑下,摸過自己的肚子和全身,最后劈了個叉。

    紀九:“……”

    “嗯,我知道的,雀寶的身材很好。”紀九猜測它要表達的意思,斟酌著開口。

    “啾啾啾啾啾!”鳥崽重復剛才的動作,嘴里急切地解釋。

    “表演得不錯,雀寶的身材太好了,很有曲線!奔o九一手環(huán)胸,一手摸著自己下巴,又補充,“非常肥美!

    鳥崽給紀九說不清,只得閉嘴爬上床,推了推關(guān)闕的胳膊。它見關(guān)闕依舊一動不動,有些生氣地一翅膀扇在他臉上,再滿臉沮喪地趴在他身旁。

    “你接下來有什么計劃?”機器人問。

    紀九看了眼時間:“先睡覺,有什么事等到明天再說。我得養(yǎng)足精神,明天還要早起挖礦。墻邊就有插座,你可以去充電休息。”

    “挖礦很重要嗎?我們必須要擬定好逃跑計劃!”

    “重要,不挖礦就沒有饅頭!奔o九去床上躺下,抬手關(guān)了燈,“晚安,吳思琪!

    機器人只得悶悶地道:“晚安,紀九!

    “啾啾啾啾。”

    “晚安,雀寶!

    第二天,早上八點,艦內(nèi)所有機械都已開啟,沉寂了一夜的車間重回喧囂。

    “工頭,這是我的機器人,它昨晚突然就能開機啟動了,我想讓它也跟著一起干活,替公司多做出一份貢獻。”紀九在機器轟鳴聲中,大聲對工頭道。

    工頭仔細打量著站在紀九身旁的機器人,看著它線條流暢的機械身體,還有那個一看就不普通的臉部屏幕,狐疑地問道:“這是哪兒來的機器人?你們公司會有這樣的機器人?這好像是軍用的吧?”

    “改裝的,市面上就有各種機器人外殼,套上去就大變樣。你看看它的腿,還沒來得及套殼,這才是它的原生腿。”

    工頭視線下移,看見那兩條粗陋廉價的機械腿,這才打消了心頭疑慮。

    “行,那讓它去那邊裝車吧!

    紀九攬著沉著臉的機器人往右邊走,低聲道:“也不用多賣力,主要就是多領(lǐng)一份飯就行。你看前面,那些裝車的全是機器人,個個英姿勃發(fā),它們都是你的同伴,快去和它們打個招呼。”

    “它們都是工業(yè)機器人,本來就是挖礦的。但我是最新型軍用機器人,不是挖礦的。”

    “你這種高高在上的心態(tài)要不得。大家都是機器人,不能搞歧視。你看那熱火朝天的工作氛圍,難道不心情激蕩?不想快點投身進去?吳思琪,勞動最光榮!奔o九苦口婆心道。

    “金福,快來這邊篩礦,給你留了個位!

    紀九聽見篩礦區(qū)有人喊,轉(zhuǎn)頭沖著那邊回道:“姨,我馬上過來。”接著拍拍機器人的肩,“好好干,開始你朝氣蓬勃的一天!

    機器人等紀九離開后,走向了裝車區(qū)。這里的機器人都拿著鐵鏟,從傳輸皮帶上鏟下礦石,裝入旁邊的金屬筐。等到一筐裝滿,便掛上從頂上垂下的掛鉤,那筐礦石便被自動送去下一個車間。

    而每當一筐礦石被運走,那名機器人身前便亮起一盞綠燈,同時燈上出現(xiàn)一個數(shù)字,顯示已被它裝好吊走的筐數(shù)。

    吳思琪走去流水線旁的一個空位,左右看看,從地上拿起一把鐵鏟,學著旁邊機器人的動作,從運輸皮帶上鏟了一鏟礦石,再倒入身后的金屬筐。

    “你還沒有按燈,要按下燈后才開始計數(shù)。”旁邊那名機器人出聲提醒。

    “謝謝!眳撬肩靼聪铝司G燈,然后繼續(xù)鏟礦石。

    嘩一聲響,它鏟子里的礦石掉落一地,周圍幾名機器人都停下手頭工作,轉(zhuǎn)頭看著它。

    吳思琪解釋:“我不是工業(yè)機器人,我是——算了,說出來會嚇你們一跳。我雖然對鏟礦還有稍微那么一點點不熟悉,但我有著最強大的學習能力,馬上就能進行高效工作!

    機器人們繼續(xù)鏟礦,吳思琪一邊揮動鐵鏟,一邊去看身旁那名機器人,看它動作熟練地揮鏟、運石、入筐,再迅速扯下頭頂掛鉤,將滿框礦石吊走。而它身前的綠燈也跟著亮起,顯出了數(shù)字五。

    吳思琪目光閃了閃,也開始加緊進度。

    上午有二十分鐘休息時間,所有人都趁這時間去往衛(wèi)生間。

    衛(wèi)生間門外排著長隊,紀九在隊伍里站了片刻,見沒人注意,便閃入旁邊通道,再按照昨晚的路線,飛快地到達第三層。

    他今天已經(jīng)打聽出王總的辦公室位置,借助那些大型器械的遮掩,在躲過三三兩兩的星盜后,抵達一條通道。

    他背靠墻壁,用腳尖將一塊測地儀輕輕撥進通道,借助它鏡子般的金屬表面,去查看通道內(nèi)情況。

    通道盡頭便是王總的辦公室,可門口站著四名持槍的星盜。通道兩側(cè)的房間也都大敞著門,里面全是星盜,還隨時在進進出出。

    紀九看見前面也來了兩名星盜后,便也不再停留,悄悄回到了一層廠房,接著干活。

    到了中午,食堂工人推著幾輛餐車進入車間,工頭喊了聲休息吃飯,所有人立即放下手頭的活兒,去水管處洗手,再排隊打飯。

    紀九排到近處,領(lǐng)了兩個饅頭,又讓身后排著的機器人上前。

    打飯的老頭正要將兩個饅頭放入擱在自己面前的餐盤,又倏地收回手。

    “怎么是個機器人?機器人也要打飯?”老頭問。

    紀九在一旁道:“它工作了一上午,為什么不能打飯?”

    “那可不行,我就沒見過機器人排隊領(lǐng)飯的,而且它領(lǐng)了也不會吃啊!崩项^不停擺手。

    “什么事?吵吵嚷嚷的!闭驹陉犖榱硪贿叺墓ゎ^便走了過來。

    紀九還沒回答,機器人轉(zhuǎn)頭看向他,語氣咄咄地道:“工頭先生,我在A運送帶4號點工作,已完成鏟礦數(shù)25筐,而今天上午A運送點的平均鏟礦數(shù)是15筐。我請問,如此優(yōu)秀的工作成績,難道還不值兩個饅頭嗎?”

    工頭聽得有些發(fā)愣,轉(zhuǎn)頭看向紀九。

    紀九輕輕咳了一聲:“情緒情感值百分百!苯又盅a充,“但是它說得在理!

    過了好幾秒,工頭才回過神,他看看機器人,又對那打飯老頭道:“行吧,給它打飯。”

    “可是給它打了它也不會吃啊!

    “吃不吃是我的事,但這是本就是屬于我的兩個饅頭,你必須得給我!睓C器人道。

    “給它嘛,不就三個饅頭,你想聽它一直說個沒完嗎?”工頭沖著老頭不耐煩地道。

    老頭滿臉不情愿,卻也只能夾起兩個饅頭,放進了機器人的盤里。

    “三個,他說的是三個!睓C器人道。

    老頭看著那固執(zhí)地遞在自己面前的盤子,只得又夾了一個放進去。

    鳥崽今天的午飯吃得很是滿足,機器人將饅頭掰成小塊喂給它,它一邊吃,一邊在屋內(nèi)愉快地走來走去,咽下后再回頭,仰起頭張開嘴,等機器人再喂。

    紀九給關(guān)闕擦完身,收拾好毛巾水盆,這才拿起一個饅頭,在床邊坐了下去。

    他狠狠咬了一口饅頭,含混地道:“昨晚我去啟動你的時候,遇到了一名叫做王總的人,應該是這伙星盜的頭。只要擒住他,就可以提條件,讓他提供一艘小型艦,我們就能離開這兒。但是我今天去看了下,這個人太謹慎,有些不好下手,得找一個能接近他的機會才行!

    “系統(tǒng)評定了我上午的工作成績,是A+。”機器人一邊喂鳥崽,一邊陷入自己思緒里。

    紀九微微瞇起眼,看著虛空中的一點:“我聽見他在說,讓手下的人把表往后調(diào)兩個小時。根據(jù)時差判斷,星艦的下一個目的地可能有三處,分別是晨曦星,旋3和旋6!

    “但是我旁邊那個機器人,它的工作成績是A++!!”機器人提高了音量。

    “晨曦星是僅次于銀輝星的主星,這群星盜的目的地不可能是那里。而旋3氣候惡劣,土地貧瘠,旋6則是一顆礦藏豐富的開采中礦星,這群星盜的目的地應該是旋6!奔o九滿臉若有所思。

    “它一條胳膊都沒了,只有右臂在揮鏟,我還是軍用機器人,但是它是A++!”機器人滿臉懷疑人生。

    “按照空域路程,星艦今晚就能到達旋6,而王總肯定會出現(xiàn),這就是我的機會!

    “我的工作步驟里肯定有疏漏,下午我要好好研究一下!

    紀九轉(zhuǎn)過頭,抓住了機器人的一條胳膊:“好好準備一下,今晚星艦要抵達旋6,只要它登陸地面,我們就要行動。”

    “哦。”機器人心不在焉地應聲。

    紀九頓了頓:“吳思琪,你不用對這份活太上心。你忘了我們的初衷嗎?只是為了給鳥崽掙口飯吃,而且晚上我們就要離開這里!

    “我知道的。”機器人道。

    短暫的午飯時間結(jié)束,兩個又重新開始挖礦篩框。紀九幾次探出身,看向車間右方,都能看見機器人正在飛快揮動鐵鏟的身影。

    它將一把鐵鏟掄得快要飛起,還找了根布條,扎在自己的額頭上。每吊走一筐礦石,便扭頭去看自己的筐數(shù),還會去看其他機器人的筐數(shù)。而在它的刺激下,那一整排機器人都被激起了競爭欲,鐵鏟上下飛舞,綠燈不斷亮起,一筐接一筐的礦石被運走。

    到了下午收工時,所有人都離開了車間,只有那群機器人還不肯走,依舊在鏟石裝車。

    “吳思琪,夠了!奔o九背靠著一根廊柱,雙手環(huán)胸,神情無奈地看著那排機器人。

    “大家都沒有下班,我也不下班!

    吳思琪揮著鏟,眼睛卻死死盯著旁邊的一名獨臂機器人。紀九從它的目光便可以肯定,獨臂機器人就是那個A++。

    紀九走前兩步,在它身后低聲道:“挖礦很重要嗎?我們要回去做準備了,那才是正事!

    “重要,很重要!”

    一群機器人你追我趕,干得停不下來,還是工頭及時將流水線皮帶的電給閘了,皮帶不再運轉(zhuǎn),才終于讓它們停手。

    吳思琪盯著前方的小綠燈,聽著那道系統(tǒng)音:“4號工作點此次工作評分,A+!

    吳思琪又緊張地看向旁邊那名獨臂機器人。

    “3號工作點此次工作評分,A++!

    獨臂機器人緩緩丟掉手里的鐵鏟,看也不看吳思琪一眼,就昂首挺胸地從它身旁經(jīng)過,和其他機器人一起去了停置機器人的墻邊。

    吳思琪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紀九拿掉它的鐵鏟,攬住它往回走,安慰道:“眼光放遠一點,一點小事而已,有時候不要那么好勝,退一步海闊天空……”

    紀九根據(jù)時差推測,這艘星艦今晚就能抵達旋6。他吃過晚飯后,便將所有物品都備好,槍支別在腰后,宇航服提前穿上,并給關(guān)闕也套上了一件。

    “他都死了,穿這個干什么呢?”機器人靠在墻邊充電,聲音幽幽地問。

    “萬一有什么突發(fā)情況,我們逃上旋6,他在半途活了怎么辦?旋6可是沒有氧氣的!奔o九心有余悸地道,“我得將所有可能發(fā)生的事情都想到!

    一切準備就緒,紀九關(guān)掉燈坐在黑暗里,懷里抱著鳥崽,腦中考慮著各種應對突發(fā)狀況的方案。

    他一直等到深夜十二點,星艦還沒進入躍遷點,正迷迷糊糊要睡著,就聽機器人突然發(fā)出一聲幽幽喟嘆:“為什么我就只能A+呢……”

    紀九正要出聲,艦內(nèi)突然鈴聲大作,同時一道廣播聲響起,命令所有人立即做好躍遷和準備著陸的準備。

    紀九頓時睡意全消,立即打開燈。機器人也從哀怨情緒中抽離,對著驚醒的鳥崽伸出手:“雀寶,快,讓我抱著!

    屋子開始震顫,房頂?shù)碾姛魰r明時暗,四處都在發(fā)出嘎吱聲響,整架星艦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紀九知道這是星艦正在進行躍遷,只擔心關(guān)闕掉到床下,反身將人給抱住。機器人也將鳥崽放在自己背后,抓住了床欄穩(wěn)住身體。

    “星艦躍遷后,再飛行五分鐘就會在旋6登陸,只要通過躍遷點,我們就立即行動!奔o九對著機器人喊道。

    “明白!

    “重力車隊就停在底層正艦門附近!

    “知道,我已經(jīng)把艦內(nèi)地形都記錄下來了。”

    紀九又對它懷里的鳥崽道:“雀寶,記得爸爸之前給你交待的嗎?你就在這里守著闕爸爸,我和思琪叔辦完事就來接你倆。這個是對講機,如果有事情發(fā)生,你就按下這個黑色的鍵,然后放聲大叫,爸爸聽見后就馬上趕回來。”

    “啾啾。”鳥崽立即挺直了胸脯。

    劇烈的搖晃中,紀九緊摟著關(guān)闕,在時明時暗的燈光下注視著他。接著又俯下身,在他耳邊低聲道:“我等會兒會離開星艦一陣子,你別慌,雀寶會陪著你,我很快就回來把你接走。”

    第43章

    太空里懸浮著一個巨大的白色漩渦,讓周圍空間都產(chǎn)生了扭曲。這是這片空域的人工蟲洞,也被稱為躍遷點。

    此時那蟲洞中央突然起了一絲波動,如同有小石子沒入湖中,蕩起層層漣漪。接著一艘星艦從漩渦中心沖出,躍入太空,并以光速飛向前方那顆灰白色星球。

    “關(guān)閉躍輝號所有曲率引擎,啟動鍆動力裝置!

    “已關(guān)閉一至九號曲率引擎,星艦進入一般飛行狀態(tài)。”

    ……

    指揮艙里命令聲不斷,躍輝號大型星艦開始減速,并在五分鐘后,以一般飛行狀態(tài)進入了旋6大氣層。

    旋6是一顆圍繞著晨曦星旋轉(zhuǎn)的天然衛(wèi)星,重力只有晨曦星的百分之八十。天上飄著的都是凍云,大氣層稀薄,空氣里氨氣占比較重,整個星球表面被氨氣結(jié)晶形成的嶙峋山石覆蓋。

    星艦降落在一處平坦的山腳,現(xiàn)在是旋6星時間的半夜十二點,卻依舊明亮。四周山峰林立,結(jié)晶體形成的陡峭峰頂如同教堂尖頂,直直戳入凍云層。

    主艙門打開,灰蒙蒙的光線撒入艦內(nèi),十幾輛輕重力履帶車啟動,拖著裝有各種機械的貨箱,浩浩蕩蕩地駛向了旋6行星的表面。

    “5號車已出發(fā),6號、7號、8號也已出發(fā)……15號駕駛者是誰?我這里沒有登記。”

    “我需要登記嗎?”

    “王總,您當然不需要。”

    一名穿著宇航服的員工站在艙門口,手拿著本子和筆,清點駛出艙的輕重力履帶車。

    “16號是誰?16的駕駛者是誰?還沒有登記。”

    16號履帶車跟在車隊里往前行駛,駕駛者卻一言不發(fā)。

    “16號快回答。”

    半晌后,耳機里才響起一道沙啞的聲音:“陳二煤!

    “陳二煤,你耳朵也被煤炭塞住了吧?我喊你半天都不吭聲。”

    待到所有輕重力車駛出星艦,員工確認完畢,便收好記錄冊,關(guān)上了星艦艙門。

    運載著各種機械的輕重力車輛行駛在山腳下,朝著前方那片凹陷地前行。

    “都速度點,我們要趕時間,16號車都快掉隊了,陳二煤你快點。”

    16號車的擋風玻璃下放著一個對講機,里面?zhèn)鞒鲫犻L的大聲呵斥。陳二煤渾身僵硬地坐在駕駛座上,額頭上掛著一串汗珠。

    “煤哥,聽見了嗎?讓你開快點!奔o九道。

    紀九穿著宇航服坐在后座,手里槍抵著陳二煤后腦。機器人則坐在副駕駛,動作麻利地從他腰后搜出了槍。

    “劉金福,你這樣做,考慮過后果嗎?”陳二煤瞥了眼后視鏡,“你現(xiàn)在是名孕夫,就算不考慮自己,也要為肚子里的孩子著想,何必呢?”

    紀九嘆了口氣:“我就是為了孩子著想,才要離開這里,總不能就帶著孩子在這里挖一輩子礦,你說是不是?煤哥,我也是迫不得已,只要王總給我找艘小型艦就行,讓我借用一下,離開這里!

    輕重力車內(nèi)感受不到重力變化,但輪胎壓飛的一塊石頭,只一直往外飛去,在很遠的地方才緩緩落下。

    車內(nèi)安靜下來,只聽見對講機里傳出各種對話聲。

    “王哥,我們這是要去采鍆礦嗎?”有人激動地問。

    “當然!蓖蹩偟靡獾穆曇繇懫穑骸斑@車隊里的都是我最信任的兄弟,跟了我好多年,所以我也不怕告訴你們。銀盟軍前兩天才在旋6無人區(qū)發(fā)現(xiàn)了鍆礦源,那人便把這個消息高價賣給了我。”

    紀九聽到銀盟軍三個字,心頭陡然一跳,轉(zhuǎn)頭看向了對講機。

    “可是他給的消息可靠嗎?”有人問道。

    “他哪次賣給我們的消息不是真的?”王總哼了一聲,“但未到達旋6前,不能出現(xiàn)任何差池,所以我之前對其他人暫時隱瞞了目的地!

    “那人的本事真有這么大?”

    另一個手下道:“當然本事大,他在銀盟軍里是個高官。對了,我聽王哥說過,他也在和塔柯軍往來!

    紀九頓時坐直了身體,心臟也加快了跳動。

    “他和塔柯軍往來?怎么發(fā)現(xiàn)的?”有人追問。

    王總原本像是有所顧慮,但那名親信已經(jīng)將話說出了口,沉默片刻后還是回道:“他做事極為謹慎,為了不留下痕跡,每次和我交易,都讓我付給他現(xiàn)金。有一次,我偷偷留了個心眼,在那銀輝幣上做了記號。沒過兩天,我又賣出去了一批生礦,交易成功后,才知道對方是塔柯軍的暗影軍團。而對方付給我的現(xiàn)金,就是我做過記號的那一箱!

    王總說完這句后,對講機里一片沉默,他又補充:“我是完成交易,回艦后才知道買家是塔柯人,就算想中止交易也來不及了。”

    “王哥,我們沒怪你,你也不知道對方塔柯人。但你的意思是說,那人和塔柯軍之間有金錢往來?”

    “肯定的!

    對講機里再次沉默,接著響起各種罵聲。

    “銀盟軍雜種,居然和塔柯狗往來。”

    “我們雖然被銀盟軍追得到處跑,也不會和塔柯狗有牽扯。這個高官是誰?把他的事情捅給銀盟軍!

    “你們都冷靜點!蓖蹩傇趯χv機里勸道,“我也恨塔柯人,我也想把那個人交給銀盟軍,哪怕以后少做點生意都行。但我不知道他是誰,每次都是他和我單線聯(lián)系,這點阿彪可以作證。”

    “是的,我能作證!卑⒈牖氐馈

    眾人又開始七嘴八舌。

    “王哥,我們肯定相信你的!

    “王哥你留個神,下次把他的信息給套出來!

    王總道:“我知道,我明白,我一直在套他的信息!

    紀九想多聽一點,但他們又開始說其他事情。他坐在車內(nèi),腦中飛速轉(zhuǎn)動,琢磨著王總和他手下的對話。

    那是一名銀盟軍軍人,雖然身份不明,但軍職不低,不然也拿不到鍆礦這種軍隊內(nèi)部信息,并販售給星盜。

    他不光向星盜出售軍部的內(nèi)部消息,也和塔柯軍勾結(jié),并從中牟利。

    他會是誰呢?

    他和那次赤牙城行動,和那名幕后者有沒有關(guān)系?

    或者他就是那名泄密者?因為利益,而向塔柯軍出售了那次任務的消息?

    紀九想到這里,呼吸變得急促,握著槍的手越來越緊,指關(guān)節(jié)都泛起了青白。

    他這次回去銀輝星,隨著證人王成義的死亡,調(diào)查也陷入僵局,找不出任何頭緒。

    現(xiàn)在他得到了這樣一條線索,好比是在一團迷霧中看到了一縷亮光,不管那人和赤牙城事件有沒有關(guān),他都必須要將人給找出來。

    車隊停在了一片荒蕪曠野上,紀九也從自己的思緒里回過神。

    “所有人下車了,準備開工。”對講機里傳出王總的聲音。

    “煤哥,得罪了!

    紀九取出一條繩索,將陳二煤結(jié)結(jié)實實捆在了座椅上,再拿了個布團塞進他嘴里。

    一群穿著宇航服的人正在荒原上忙碌,因為這顆星球重力太輕,稍不注意,就有人從地面躍起兩三米。地面上釘入數(shù)根讓人抓住后穩(wěn)定身形的重力桿,進行礦源探測的儀器已經(jīng)架好,鉆頭不斷深入地下,儀器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也在不斷變化。

    王總抓著身旁的一根重力桿,雙腳有些飄離地面,嘴里不停指揮:“一般有鍆礦的地方,附近就會有赫克獸,你們都小心一點!

    一名手下指著旁邊的金屬箱:“知道的,王哥,你看我們帶了十幾把氬槍,就算來了赫克獸也不怕!

    幾名技術(shù)員查看著儀器,不時大聲匯報:“300EF,不,還在漲,450EF,王總,這地下應該有個鍆礦脈!

    “我就說消息沒假!蓖蹩偯鎺采剞D(zhuǎn)過頭,問一旁的手下:“陳二煤呢?讓他開始搭建空氣庫!

    挖采鍆礦需要大量人手,艦上的宇航服便不太夠,行動也不方便。所以采集隊只要發(fā)現(xiàn)礦脈,便會地面上搭建一座有著重力和氧氣的大棚,工人們便可以在棚里進行采礦作業(yè)。

    “陳二煤呢?”一旁的星盜東張西望,“陳二煤,干活了,你是不是還在車里偷懶?”

    “他在16號車呢!

    16號重力車的車門在此時打開,穿著笨重宇航服的陳二煤下了車,雙腳在地面輕輕一蹬,朝著這邊飛了過來。

    曠野上一片忙碌,沒誰注意到陳二煤徑直飛到王總身旁,再抓住重力桿,雙腳緩緩站穩(wěn)。

    王總正在耳麥里指揮:“注意檢查地表下有沒有墾锏巖,上次沒有查探清楚,結(jié)果毀了一根鉆頭——”

    王總的聲音突然停下,星盜們沒聽到下文,疑惑地轉(zhuǎn)過頭,卻看見他滿臉緊張,兩手舉在頭側(cè)。

    而他身旁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個人,正拿著一把槍,抵在他的心臟位置。

    那人穿著宇航服,看不清面容,一名抱著儀器的星盜最先回過神,厲聲大喝:“那是誰?你想做什么?”

    “那是陳二煤!從16號車飛來的!

    “陳二煤你瘋了?快放下槍!

    有人已經(jīng)在開始拔槍,一道陌生的清朗聲音卻在眾人耳麥里響起:“都別動,不然我就打死他。”

    所有人都聽出這聲音不屬于陳二煤,頓時都有些傻眼,也都停下了動作。

    16號車門再次打開,機器人按照之前的計劃,在紀九控制住王總后才離開重力車。它手拿槍支,雙腳點地,朝著紀九方向飛去,同時喝道:“所有人雙手抱頭,不準有任何動作,否則立即開槍。”

    星盜們陸陸續(xù)續(xù)雙手抱頭,但還是有人自認為沒被發(fā)現(xiàn),悄悄從右邊飛去。紀九微微側(cè)頭,抬臂,朝著那方向果斷扣下扳機,再迅速回轉(zhuǎn)槍口,重新對準了王總的心臟。

    “讓他們別動,不然下一顆子彈就是對著你了。”紀九對著王總低聲喝道。

    王總趕緊道:“兄弟們別動,都別動!

    那被擊中的人正在全身摸索:“我受傷了,我已經(jīng)中彈了!

    “別慌,你沒中彈,只是氧氣筒被打穿了。”站在他旁邊的人立即道。

    紀九頭也不側(cè),只道:“你現(xiàn)在去16號車!

    那名手下氧氣筒被擊穿,正滿臉煞白,聽見紀九讓他回到有氧氣的重力車上后,竟然連聲道謝,連飛帶跑地沖向了16號重力車。

    “你是誰?想要做什么?要錢的話好說,一切都能商量,不用這樣大動干戈。”王總道。

    “當然,一切好商量。王總放心,我也不會獅子大開口,只要借給我一艘小型星艦就行。我到了目的地會通知你們,你們自己再把星艦飛回來!

    “只是借一艘星艦,沒有其他條件?”

    “沒有了。”

    紀九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另有打算。他不光要借到星艦,還要從王總嘴里問出有關(guān)那人的線索才行。

    王總身為土匪頭子,手里自然不會干凈。他原本擔心紀九是來尋仇的,聞言松了口氣:“那我馬上就給你準備一艘星艦。于宏,你現(xiàn)在回去躍輝號——”

    “不不不!奔o九搖頭,“王總,不用麻煩別人,我們一起回躍輝號,你親自給我挑一艘。”

    王總看了眼抵在胸口的槍,只得道:“那現(xiàn)在回去,現(xiàn)在回艦。”

    他話音剛落,站在對面那幾名星盜突然開始騷動。他們雖然還舉著雙手,卻不自禁地后退,都看著遠方面露驚恐。其中一人更是發(fā)出驚叫:“是赫克獸,怎么這么多的赫克獸?”

    他們這幅模樣不似有假,紀九一愣,也轉(zhuǎn)頭看了過去。

    只見遠方出現(xiàn)了一大群赫克獸,正黑壓壓地朝這邊涌來。它們足有七八十只,形似蜥蜴,但每一只身長足有兩米,背脊上還生著黑色翅翼。因為重力輕,它們前進的速度快得驚人,有些在地面上奔跑,有些則張開翅翼在低空飛行,轉(zhuǎn)瞬已到了幾百米遠的地方。

    星盜們在各個星球上采集鍆礦,也經(jīng)常能遇見赫克獸,但那最多十幾只,像這種大規(guī)模的獸群還是第一次見著。

    所有人都愣愣看著獸群,直到有人發(fā)出一聲嘶聲大叫:“快跑!”

    星盜們也顧不上紀九,只轉(zhuǎn)身沖向了重力車。紀九眼見那群赫克獸越來越近,便松開王總,朝著他們大喊:“別跑,來不及了,快拿武器!”

    紀九沖向右方金屬箱,從里面取出了兩桿氬槍,并將其中一桿拋向又拉住王總的機器人:“別管他了,接著。”

    機器人接住氬槍,重獲自由的王總立即起躍,邊跑邊飛地沖向了離得最近的那輛重力車。

    赫克獸的身體結(jié)構(gòu)有些特殊,它們沒有臟器,循環(huán)系統(tǒng)由血管網(wǎng)絡和肌肉收縮推動?,所以就算全身中彈也無事,只需要用肌肉將那些彈頭擠出體外便可。

    雖然可以使用炮火將它們炸碎,但鍆礦源所在位置的空氣內(nèi)也含有稀薄鍆物質(zhì),發(fā)射少量子彈無礙,太強烈的炮火卻會引起爆炸。加上赫克獸的數(shù)量不會太多,一般只有三兩只,所以采集隊平常只會帶上氬槍。

    赫克獸懼怕氬氣,氬槍便是專門用來對付它們的武器。

    它名為槍,卻不是槍支,而是一把長近三米的冷兵器長槍。當槍尖刺入赫克獸身體,并按下槍柄上的扳機,槍尖上便會釋放出氬氣,將它徹底擊殺。

    紀九剛打開氬槍的釋氬開關(guān),便聽見耳機里傳出連聲慘叫。他轉(zhuǎn)過頭,看見獸群竟然已經(jīng)沖到了近處。其中幾只還攔截住了一輛剛啟動的重力車,尖銳的獠牙直接戳穿堅實車窗,將一名星盜給叼了出來。

    那名星盜被咬住氧氣筒在地上拖拽,面色慘白地求救。另外幾名星盜興許是被嚇傻了,也忘記了子彈無用,只朝著那赫克獸不停開槍。

    就在那星盜要被拖入獸群時,一道人影風一般沖到了他的身旁。

    紀九手持氬槍,直接扎入那只赫克獸的背脊,同時按下槍柄開關(guān)。一股氬氣便從槍尖噴出,在赫克獸體內(nèi)散開。

    叼著星盜的赫克獸倒下,紀九一個俯身,躲開了另一只赫克獸的撲咬。

    “吳思琪!

    “到了!”

    那只撲出的赫克獸還未落地,機器人的氬槍便也刺入了它的脖頸。

    兩人在H58殺了一個月的鋼鬣獸,現(xiàn)在已是練出了一身和野獸對抗的本領(lǐng);ハ嚅g配合也相當默契,不需要什么語言,只幾次飛縱騰躍,便又刺中了兩只赫克獸。

    眼見所有的重力車被赫克獸掀翻包圍,星盜們終于回過神,也紛紛掉頭沖向金屬箱,去拿里面的氬槍。有人已經(jīng)打開了推進器,飛上天空和赫克獸對戰(zhàn)。一時間,到處都是扇動的翅膀和后背冒著噴氣的星盜,天上地下都成了戰(zhàn)場。

    紀九剛將氬槍從一只赫克獸的頸部拔出,便聽見有人慘叫。他抬起頭,看見一名飛在空中的星盜,手腳分別被兩只赫克獸咬住。

    兩只赫克獸分別用力,那名星盜的身體便被硬生生扯成兩段,鮮血立即涌出,成為飄在半空的大片血珠。

    “不要飛上天,會遭到各個角度的攻擊,就在地上打!”紀九對著耳機大喝,幾名還飛在天上的星盜便立即降落。

    “大家聚在一起,背靠背,不要單獨往回飛,會被它們截住的。”

    紀九的聲音鎮(zhèn)定果決,星盜們不自覺就服從了他的命令,聚成了一團,互相抵著背。

    “你們這里有幾個隊?”紀九喝問。

    “三個隊。”

    “一二隊防守地面,三隊防守上方,技術(shù)員聯(lián)系星艦,請求支援。我們現(xiàn)在不能跑,不能分散,只能堅持撐住,一直撐到支援人員趕到。”

    “是!

    大家按照紀九的命令,不躲不跑,只背靠背聚在一起,王總也夾在人群中,拿著一把氬槍。當他們形成一個整體陣型后,果然就擋住了赫克獸四面八方的兇猛進攻。

    紀九剛刺中了一只從天上撲下的赫克獸,掛在腰上的對講機便亮起燈,耳機里也響起鳥崽的大聲啾啾。

    紀九一邊殺著赫克獸,一邊大聲吼道:“雀寶別慌,爸爸這邊有一點事,我會想辦法趕回來!

    紀九和這群星盜殺了不少的赫克獸,天上也飄著獸尸,但就算如此,剩下的數(shù)量依然很多。而不時有人被赫克獸撲咬而死,戰(zhàn)力持續(xù)降低,讓他們應對起來也越來越吃力。

    紀九雖然有著擊殺野獸的豐富經(jīng)驗,可他終究已是懷孕五個月,不光體力不及當初,身形也沒有以前靈活。

    機器人瞧見他呼吸粗重,臉色發(fā)白,便擔憂地問道:“你打不動了就別打,躲在我后面就行了!

    “誰說我打不動的?笑話!奔o九說完,便又側(cè)身躲過一只赫克獸的撲咬,再反手將氬槍朝它刺去。

    紀九一邊戰(zhàn)斗,一邊擔心著鳥崽和關(guān)闕,卻也將那些焦灼按捺住,只專心指揮。

    “二隊的重心放在左,一隊在右。大家堅持住,救援馬上就要來了!奔o九厲聲喝道。

    “知道!

    “是!

    像是發(fā)現(xiàn)紀九是這群人的指揮,獸群突然朝他發(fā)起了猛烈進攻,地面上的齊齊嘶吼著撲來,天上的也收翅俯沖而下。

    “紀九小心!

    “我知道!

    紀九在機器人的配合下連接出槍,擊殺了從正前方撲向他的三只。但長槍尚未來得及從獸尸里拔出,左邊和上空也有赫克獸撲來。

    機器人猛然躍起,替他擋住了空中這一擊。但左邊的那只已經(jīng)沖到面前,朝他張開滿是獠牙的巨口,噴出一股腥臭的風。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瞬間,機器人還被右邊那只赫克獸咬著肩膀,想進行攔截也來不及。

    紀九的長槍卡在了頭骨里,身側(cè)又有幾只赫克獸撲了上來,瞬間已至眼前。他看著那大張的嘴和雪白的獠牙,根本來不及躲避,只閉上眼,面色慘然地咬緊了牙。

    “紀九!”機器人一聲大叫,一拳錘向咬著自己的那只赫克獸,企圖掙脫禁錮。

    紀九曾經(jīng)設想過,自己在面對死亡時,腦子里會想些什么。

    他覺得應該是像走馬燈一樣,在短短瞬間,將自己的人生過了一遍。但他真正到了這一刻,卻什么回憶都沒有浮現(xiàn),只是有些空茫地在想,雀寶剛才說的究竟是什么?

    一秒,兩秒……

    臆想中的疼痛始終沒有到來,也沒有利齒刺穿他的頭罩,嵌入他的頭骨。而身旁的野獸尖嘯突然消失,還聽見機器人驚訝地噫了一聲。

    紀九察覺到異常,慢慢睜開了眼,接著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只見正前方半空,正懸浮著一人,擋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雖然穿著宇航服,卻也看得出身形高大,肩寬腿長。他手持一把氬槍,雪亮槍尖斜斜刺入一只野獸的頸部,后背的推進器還在噴著白煙。而他腰上掛著一個氣囊,鳥崽正趴在氣囊壁上,沖著他和機器人啾啾大叫。

    “雀寶!睓C器人的屏幕上閃著光。

    “啾啾啾啾!

    紀九耳里的所有聲音都消失,所有畫面都成了背景板。只有那人在半空極速來回飛行,不斷揮動手里氬槍。而他所經(jīng)之處,那些赫克獸紛紛倒下,都成為了漂浮在空中的尸體。

    “快殺!我們的增援到了。”還活著的星盜激動地嘶聲大叫。

    增援的星盜隨后趕到,一共五六十人。他們也是用推進器飛來,像是一群白鳥呼啦啦飛過天空,直接扎入獸群開始戰(zhàn)斗。

    赫克獸群立即被沖散,死的死逃的逃,在一片嘶鳴聲中,很快便被清了個精光。

    戰(zhàn)斗迅速結(jié)束,星盜們或是互相詢問情況,或抱住伙伴的尸體抹淚。紀九則撐著機器人站在地上,看著關(guān)闕緩緩降落在面前。

    關(guān)闕將紀九全身打量了一遍,再按住頭罩旁的耳機。紀九看見他嘴唇開合,也聽見耳機里響起一道熟悉的低沉聲音:“還好吧?”

    再次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紀九瞬間便紅了眼眶。他掩飾地側(cè)過頭,從那具獸尸里去拔自己的氬槍,啞著聲音道:“不好!

    關(guān)闕一直看著他,片刻后才問道:“怎么了?”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溫柔,紀九剛才戰(zhàn)斗時沉著冷靜,現(xiàn)在卻只委屈地道:“你怎么這么能睡啊,怎么現(xiàn)在才來啊……”

    第44章

    星盜們開始清理戰(zhàn)場,推正傾翻的輕重力車,將亡者的尸體裝上車,準備運回去進行空葬。

    16號輕重力車已經(jīng)被扶正,一直被捆在車里的陳二煤,還有那名被紀九打破氧氣筒的星盜,奇跡般安然無恙。兩人也去了外面幫忙,車內(nèi)只坐著紀九和關(guān)闕。

    紀九和關(guān)闕并排坐在后座,紀九透過車窗,看著機器人左手提著一罐氧氣,右手抱著裝了鳥崽的氣囊,到處竄來竄去地看熱鬧。

    他已從初見到關(guān)闕的激動情緒里平復下來,但心里依舊滿是喜悅。雖然有很多的話想問關(guān)闕,但那些話爭先恐后地堵在嘴邊,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這次怎么過了這么久?”他看向關(guān)闕,還是再問了這一句。

    “情況有些復雜,等回頭再給你細說!标P(guān)闕道。

    紀九問了兩次,關(guān)闕都說回頭再說。他覺得這也許是個托詞,其實觸到了序列者的什么秘密,所以關(guān)闕不愿意告訴自己。他心里雖然隱約飄過一絲失落,但只要人醒來就行,便也沒有再問,只點點頭:“好!

    “你這幾天怎么過的?怎么會在這兒?是出了什么事?”關(guān)闕的目光看向那些散落漂浮在半空的采礦儀器,連接問了好幾個問題。

    “這個也要回頭再給你細說,但簡單來講,我們進入的不是塔卡拉空間站,而是星盜窩。關(guān)鍵他們明面上還是個公司,到處偷礦!

    “看出來了。”關(guān)闕眼里露出一絲笑意,“那你這幾天是怎么過的?”

    “過得還行。”紀九頓了頓,含混地道:“反正閑得無聊,就在艦上找了點事做!

    “具體是什么事?”關(guān)闕耐心地追問。

    “就在那車間里搞點礦什么的……”紀九避開關(guān)闕的視線,轉(zhuǎn)頭看向車窗,指著某個方向岔開話題,“哎?那輛車好像卡住了,在用鋼釬撬。”

    “嗯。那么在車間搞點礦是什么意思?”關(guān)闕思維很清晰,并沒被他帶著跑。

    紀九知道這事不說明白,關(guān)闕就會一直追問,終于還是簡短地回道:“就是篩礦!

    他回答完后,車內(nèi)一陣沉默。紀九繼續(xù)看著車窗,卻在關(guān)闕的倒影里撞上了他的目光,也看著他慢慢翹起了嘴角。

    紀九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自己也沒有忍住,只看著窗外笑了起來。

    “我挺討厭你這樣的,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給我留一點面子不行嗎?”紀九捂住額頭邊笑邊道,又問,“你見過篩礦嗎?”不待關(guān)闕回答,他又伸出兩條胳膊模擬篩礦,“就這樣左四圈,右四圈,抖一抖……”

    關(guān)闕原本想說自己見過,但看見紀九的動作,便又將那話及時咽了下去,只眼含笑意地看著他。

    紀九學完篩礦,這才清清嗓子,嚴肅下神情。

    “好了,現(xiàn)在說正事!彼种赶虼巴猓翱匆娔莻人沒有?他是這伙星盜的頭目,大家叫他王總。我本來是打算挾持他搞一艘星艦,結(jié)果就遇到了赫克獸。其實這群星盜還不錯,至少不是那種窮兇極惡之徒,希望王總看在我們剛一起戰(zhàn)斗過的情面上,主動把星艦借給我們。不然現(xiàn)在再去拿槍抵著他,就有點抹不開臉……”

    紀九說著說著,發(fā)現(xiàn)關(guān)闕一直沒有吭聲,便轉(zhuǎn)頭看了過去。

    只見關(guān)闕姿態(tài)放松地靠在座椅背上,雖然收起了笑,卻沒有看王總,而是正看著自己。

    紀九微微一怔:“你別看我啊,看那邊,看那個人,他就是王總。”

    關(guān)闕卻道:“我已經(jīng)知道他是王總,不需要一直盯著他!

    紀九哦了一聲,正要繼續(xù)講,突然又咂摸過來,覺得這句話有點怪。

    不需要一直看著王總,難道就需要一直盯著我嗎?

    “王總本來也答應了借我一艘星艦,就是,事發(fā)突然……”

    紀九對上關(guān)闕的視線,看著那雙幽深黑眸,心跳突然就亂了一拍。他有些慌亂地轉(zhuǎn)過頭,看向正前方,眼角余光卻依舊能瞟到關(guān)闕,感覺到他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般落在自己身上。

    “……反正正在提條件,那些赫克獸就,就沖過來了!

    他越來越不自在,臉也越來越燙,終于再也說不下去,只靠向椅背,仰頭看向車頂,再抬手慢慢捂住了臉。

    “怎么了?”關(guān)闕問。

    紀九拖長聲音:“阿寶,你別看我……”

    “別看你?”關(guān)闕又問。

    “我知道我很帥,但你這樣一直盯著我,我也會很尷尬啊!

    紀九的聲音聽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但說完這句,又忍不住地笑。

    “你轉(zhuǎn)過頭,你只要這樣看著我,我就想笑,你不要誤會,不是因為你看上去好笑……”

    紀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有些控制不住面部表情,總會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像是這車內(nèi)空氣里散發(fā)著某種令人控制不住情緒的物質(zhì)。就連關(guān)闕也一并中了招,在跟著他莫名其妙地一起笑。

    紀九笑著伸手,握住關(guān)闕的下巴,將他腦袋轉(zhuǎn)向前方車窗。

    關(guān)闕順從地轉(zhuǎn)過頭,眉目舒展地注視著前方,沒有再盯著他。

    “好了,繼續(xù)說正事!奔o九伸手抹了把臉,卻從車中間的后視鏡里對上了關(guān)闕的視線。

    “哈……”他和關(guān)闕對視兩秒后,這次真的笑出了聲。

    “行了,我不看你,我一眼都不看你!标P(guān)闕看向旁邊車窗,紀九邊笑邊道,“你不準看那邊,有倒影,我現(xiàn)在不能和你對視,哈哈哈……”

    待到紀九終于平靜下來,關(guān)闕垂眸看著自己的手:“這伙星盜是沒什么心眼,但那個王總卻不一定。他能統(tǒng)領(lǐng)這么大一幫子人,必定不會太簡單!

    關(guān)闕的話,讓紀九也認真起來,開始講述剛才發(fā)生的事:“我聽到了王總和他手下的對話,決定不止弄一艘星艦了,還得從他嘴里問點事!

    “什么對話?”

    紀九將剛才那番經(jīng)過仔細講了遍,講完后問道:“你覺得那人就是我要找的泄密者嗎?”

    “我覺得他不一定是,但應該和泄密者有一定的關(guān)系。”關(guān)闕道。

    紀九聞言,立即有些振奮:“對,我也是這樣想的!

    兩人正說著,便看見王總朝這邊走了過來,身后還跟了幾名星盜。

    王總停在車旁,朝紀九露出個笑,紀九便拿起了車門旁的通話器。

    “這次兩位和我們一起戰(zhàn)斗,共歷生死,那就是我們躍輝公司的貴客,也是我王輝的朋友。之前的那些事,就當沒有發(fā)生過,現(xiàn)在我邀請兩位,以貴客的身份去躍輝號,讓我們把酒言歡,好好聊聊!

    氨氣結(jié)晶形成連綿的高聳山峰,看著分外宏大壯觀。那停泊在山腳處的躍輝號超大星艦,都被襯得像是一比一還原的小模型。

    數(shù)輛輕重力車形成一條長長的車隊,如同歸穴的螞蟻,魚貫駛?cè)肓诵桥灤箝T。

    十分鐘后,紀九和關(guān)闕進入了位于星艦三層的一間房。

    這就是王總的辦公室,陳設簡單,只有一張實木書桌和幾張沙發(fā)。不過沙發(fā)旁擺著個銅鑄雕塑,是一人騎在馬上的造型,腰間還挎著把長劍。

    “坐坐坐,不要客氣,就當這兒是自己家!蓖蹩傄笄诘卣泻艏o九二人在沙發(fā)上坐下,又對一名手下道,“去泡茶,拿我柜子里那包旋4銀芽!

    其他星盜也在四周落座,陳二煤得意地給其他人介紹:“劉金福,我兄弟。他被我們從太空接入星艦后,就是我?guī)е煜きh(huán)境,也加深了彼此的了解……”

    待到熱茶和點心擺上茶幾,王總捋著自己有些稀疏的頭發(fā),笑瞇瞇地道:“金福兄弟,阿寶兄弟,二位以后有什么打算?”

    紀九不等下文,便知道這是王總在招攬人手的意思,也微笑著回道:“其實我和阿寶能在星艦損毀后活下來,真的要多謝王總,還有——”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在那些星盜臉上掃過,陳二煤連忙欠身舉起手。

    “還要感謝煤哥。”紀九對他點點頭,接著轉(zhuǎn)回身,“所以我對之前發(fā)生的那一幕也很慚愧,真心在這里給王總道歉!

    “哪里哪里,都是誤會而已,只要把誤會講清了,大家都是好兄弟。”

    陳二煤則翹著二郎腿,對身旁的人低聲道:“聽見了嗎?叫我煤哥!

    紀九和王總談笑風生,關(guān)闕則一聲不吭地坐在座位上,中途還拿起身旁小柜上的一個小擺件,很是無聊地掰著它能活動的手腳。

    此時底層車間,機器人背著鳥崽,在轟鳴機器聲中,走到了那條運礦流水線旁。

    它走到三號位,站在那名正在揮鏟的獨臂機器人身旁,屏幕閃了又閃,一臉的欲言又止。

    獨臂機器人道:“你影響我工作了。”

    “對不起,我能耽擱你半分鐘嗎?就是想問個問題。”

    獨臂機器人放下鏟子:“什么問題?”

    “為什么我只能A+,怎么也沒辦法A++,我的工作究竟出了什么問題?”吳思琪問。

    獨臂機器人看向空著的4號位,問道:“那個4號點一直沒有機器人,你知道原因嗎?”

    “不知道!

    “因為4號位的統(tǒng)計系統(tǒng)出了問題,一直沒有得到維修。它在統(tǒng)計工作量的時候,會自動給統(tǒng)計結(jié)果降低一個等級。”

    機器人看看四號位,又看看繼續(xù)工作的獨臂機器人,屏幕黑了下去,死機一般站在那里。

    三層辦公室里,王總的笑容淡了一些,語氣遺憾地道:“既然兩位兄弟執(zhí)意要離開,那我也沒法強留。不過山水總有相逢日,我們也總會有再見面的一天。”

    王總說完后,便對身旁的一名手下道:“去收拾一下躍星號,充滿能量,物資也準備齊全,給我的兩位兄弟用!

    陳二煤突然出聲:“王總,躍星號小型艦太破了,說不準飛著飛著就會散架。”

    “是啊,王總,那個躍星號我們都不敢飛的,準備報廢處理!

    “王總,不能讓他們飛躍星號,動力裝置也有問題。”

    ……

    這群星盜就像紀九說的那樣,都沒什么心眼,以為王總不知道那艘艦有問題,只七嘴八舌地阻止。王總也露出驚訝的表情:“這樣嗎?哎呀,那就有點難辦了!

    紀九很清楚,王總一是不想他倆離開,二是怕他們開走星艦不歸還。但還沒來得及做出解釋,身旁一直未吭聲的關(guān)闕,卻在這時開了口。

    “王總,我們不打算借星艦。請你準備一艘最好的小型星艦,我付款買下來。”

    此言一出,屋里其他人便沒了聲音。紀九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轉(zhuǎn)頭看向了關(guān)闕。

    關(guān)闕將手上的小擺件放回原位:“就買你這里最好的那一艘,我可以付高于原本價格的錢買下來!

    王總還沒回話,紀九便突然站起身:“不好意思,我想和他單獨說兩句。”

    “沒事,旁邊是我的休息室。”王總指向右邊的一扇房門。

    紀九也顧不上那么多,直接將關(guān)闕拉去休息室,門一關(guān),就站在門后低聲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這不是買車,是買星艦。我剛才拿槍抵著他的胸膛,也只敢說個借!

    屋里沒有開燈,光線不怎么好,紀九只能看見關(guān)闕的五官輪廓和微微閃亮的眼睛。

    “我知道是買星艦!标P(guān)闕的聲音略帶著笑意,低聲問,“你擔心我拿不出錢?”

    “你知道星艦的價格是多少嗎?我就算一輩子不吃不喝,那薪水也買不起。”

    關(guān)闕沒有回話,片刻后,略微俯下身,在他發(fā)頂聞了聞,接著又移到他耳邊,輕輕抽了下鼻子。

    他這個動作太突兀,紀九一愣,不自覺停下了聲音。

    “你做什么?”他覺得被關(guān)闕那溫熱氣息吹拂過的耳廓有些發(fā)燙,喉嚨也有些發(fā)緊。

    關(guān)闕只直起身,很快地打量了屋內(nèi),這才回道:“沒什么!苯又值,“不用不吃不喝,你馬上就會擁有一艘屬于自己的星艦。”

    他說完這句,便轉(zhuǎn)身拉開門,大步走了出去。

    紀九站在門內(nèi),對著他的背影發(fā)呆了兩秒,這才跟著進入待客廳。

    接下來十分鐘,紀九一直有些恍惚,只看著關(guān)闕給王總轉(zhuǎn)賬,而那名拿著收款機的手下匯報:“已收款,九千萬元整。”

    “要是時間不趕的話,兩位不如在艦上玩幾天再走?讓我也好好地招待你們一下。”王總見識到關(guān)闕的手筆,已經(jīng)知道這不是自己能招攬的人,所以不再提讓他倆留下的話,態(tài)度也變得謹慎起來。

    紀九也終于從那九千萬的震驚中緩過神,立即客氣地婉拒。

    他還記得自己的兩個目的,既然星艦已經(jīng)搞到手,那么就該打聽那名銀盟軍的消息了。

    “兩位以后若有需要我王輝的地方,盡管來找我。”王總豪氣地一揮手。

    紀九微微欠起身:“王總,還真有件事想要你幫忙。”

    “金福兄弟你說,只要我王輝能辦到的,那絕對不會推卻!

    “王總,我想問一下,那名給你出售情報的人,你有什么關(guān)于他的信息?”

    紀九這話一出,王輝臉上的笑僵住,只連連搖頭:“你是剛才在車隊里聽見的吧?那應該也聽見我說過,沒有有關(guān)他的任何消息和線索。”

    “王總,我找他也是想和他做筆生意,而且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在他面前提及你。”

    “不不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但根據(jù)我對銀盟軍的了解,他軍銜應該不低!

    “我只知道這里沒人會比王總熟悉塔柯人,沒想到王總也挺熟悉銀盟軍?”一直在旁邊聽著的關(guān)闕突然開口。

    王總聽到這話,神情頓時變了變,看向關(guān)闕的目光也變得驚疑不定。

    關(guān)闕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不急不緩地道:“王總不光把生意做得大,也挺會享受生活?催@茶水、擺飾、香薰,哪一樣不是好東西?”

    “阿寶兄弟這話是什么意思?”他問道。

    關(guān)闕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王總是個聰明人,肯定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王總的臉色唰地變白,飛快地去看屋內(nèi)其他人。他見那些星盜或一臉茫然,或在走神想其他事,這才緩緩松了口氣。

    但他這表現(xiàn)落進紀九眼里,紀九立即明白,他這是被關(guān)闕抓住了什么把柄,而且不想被其他星盜們知道。

    紀九雖然不知道那把柄究竟是什么,卻也故意道:“王總,這個事情嘛,既然這里這么多人,那么我覺得可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那個人的身份信息,我可能有點線索。”王總突然出聲打斷了他。

    紀九坐直了身體:“哦?那我們就聽王總講講。”

    “八年前的一天,他用通訊器聯(lián)系的我,說他知道很多消息,輕輕松松就能賺很多錢。但他不方便出面,所以需要我去辦,然后給我分成!

    “我本來半信半疑,但發(fā)現(xiàn)他給我的消息的確是真的,而且讓我賺了錢。每次都是他聯(lián)系我,我沒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我辦完事后,就把屬于他的那份現(xiàn)金,放去他指定的位置。”

    “他使用了變聲器,只能確定是男性,而且每次通話都很安靜,應該在室內(nèi)。他話很少,我想找出他的習慣用語都找不到。”

    “你有通話錄音嗎?”關(guān)闕突然問。

    王總道:“我做生意講誠信,不會去錄下和客戶的通話!

    關(guān)闕微微瞇起眼:“真的沒有保存通話?王總再好好想想,藏著別人的秘密沒關(guān)系,但要當心暴露自己的秘密。”

    王總身體一僵,立即瞥向旁邊的手下,又摸著自己腦袋,做出思索狀:“對了,我有次保留了不到半分鐘的通話記錄。畢竟我們做的是提著腦袋的生意,萬事總得留一手,只是自保而已!

    王總起身,去打開一旁的柜子。紀九微微探頭往里看,看見里面放著厚厚一摞磁片。王總在那堆磁片里翻來翻去,查看上面的小標簽,最后抽出一張,塞入柜子上方的播放器。

    一陣沙沙的電流聲后,播放器里傳出一道男聲,一聽就是使用了變聲器。

    “……四號會有一批克礦從銀輝星運往晨曦星,護送人員不多,中途會在56號空間站短暫停駐,你們可以在那時候動手……這次我的收費是一千七百萬,直接打入那個賬戶!

    錄音到此為止,正像王總所說,短短不到半分鐘。

    紀九立即問:“那天是什么貨?”

    “是一個礦業(yè)公司的貨,他們公司租用了銀盟軍56號空間站的使用權(quán),偶爾會去那里短暫停駐。”

    “再沒有其他錄音了?”關(guān)闕問。

    “沒了,真沒了。”王總舉起手作發(fā)誓狀,“他每次和我通話前,都派人暗中監(jiān)視我,我能錄下這么點都非常不容易。”

    紀九有些失望,卻還是問:“能給我復制一份嗎?”

    王總遲疑了兩秒,又看了眼關(guān)闕:“行吧。”

    兩人離開王總辦公室,并肩順著通道前行。

    “剛才你是抓到王總什么把柄了?”紀九低聲問。

    “我發(fā)現(xiàn)他是塔柯人!

    “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紀九略有些驚訝。

    兩人進入電梯,關(guān)闕按下了一層鍵,待到電梯門合攏,才回道:“我們進入他休息室的時候,我聞到了一股彌藍香味道,那是只有塔柯人才喜愛的香薰,也只有塔柯星才產(chǎn)出。你注意到他辦公室里的那尊銅像雕塑沒有?所戴的帽子前寬后窄,腦后插著兩根羽毛,那是塔柯星咔寬族人的禮帽。”

    紀九頓時了悟:“而他剛才的反應更證明了這一點!

    關(guān)闕手指輕輕敲擊著大腿:“他的手下全是銀輝人,都極度憎恨塔柯人,肯定都不知道他的來歷,不然不會跟著他。”

    “這是他極力要隱瞞的事,你剛才雖然沒有完全點破,但他反應很快,立即明白你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

    紀九的眼睛閃著亮光,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長長嘆了口氣:“可惜我就算拿到了錄音,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有用的東西。”

    “不著急,反正錄音已經(jīng)拿到手,可以慢慢研究!标P(guān)闕見電梯一直沒動,又伸手去按數(shù)字鍵,“我們回宿舍去收拾下東西,再叫上吳思琪和雀寶,準備離開這里。”

    他抬頭看了眼一動不動的艦層顯示屏,正要繼續(xù)按數(shù)字鍵,被紀九伸手擋。骸皼]用的,別按了!

    “你心眼那么多,能想到讓電梯在三秒內(nèi)動起來的辦法嗎?”紀九問。

    “哦?”關(guān)闕挑了下眉,“你能想到?”

    紀九眼睛看著他,卻一腳踹在轎廂壁上。電梯晃了晃,開始吱嘎著下行,他一臉得意地朝關(guān)闕抬起下巴,整個人看上去既生動又鮮活。

    “比我聰明,看來你的心眼也不少!标P(guān)闕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45章

    兩人下到底層,先去車間找機器人和鳥崽。

    一群機器人正在傳送皮帶旁干活,個個鉚足了勁,一筐筐礦石被吊走,綠燈不斷閃起。

    紀九一眼就看見了吳思琪,它這次沒有在四號位,而是在四號位左側(cè)的五號位,手里鐵鏟掄到飛起,還不時去瞧三號位的獨臂機器人。

    鳥崽站在它身后的一臺儀器上,一下下抬起雙翅再用力揮下,嘴里很有節(jié)奏地大叫:“啾啾!啾啾!啾啾!”

    紀九和關(guān)闕站在它們身后,關(guān)闕問:“這是?”

    “比賽唄,工作上永不落后。”

    關(guān)闕看向一旁的計時器:“那等等吧,還有五分鐘!

    一群機器人的競爭很是激烈,鳥崽加油也很賣力。紀九背靠一座儀器,姿態(tài)閑散地站著,如果站在這兒的是其他人而不是關(guān)闕,他也要沖上去一起加油。

    但現(xiàn)在關(guān)闕就站在身旁,他便有些放不太開,很自然地收著。

    “你不去給它加油?”關(guān)闕突然問。

    “啊?”紀九愣了下,接著搖頭,“那多幼稚,我又不是小孩兒。”

    關(guān)闕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么。

    滴一聲響,這場鏟礦比賽終于結(jié)束,紀九立即站直了身體,和那些機器人一樣,豎起耳朵聽結(jié)果。

    “五號工作點此次工作評分,A++!

    鳥崽聽不懂比賽結(jié)果,只屏息凝神看著吳思琪。當看見它突然扔掉鏟子,高興地雙手握拳,便也興奮地蹦了起來,收緊雙翅大叫一聲:“啾!”

    紀九笑著走上前,一手攬住機器人,一手去揉它的腦袋:“吳思琪,好樣的!”接著抬手將鳥崽也抱在懷里,攬著機器人轉(zhuǎn)身:“走,現(xiàn)在去收拾東西,準備乘星艦離開這兒了!

    機器人跟著走出幾步后,又突然從他懷里掙出,轉(zhuǎn)身走向了那名獨臂機器人。

    “朋友,你很有實力!眳撬肩鞯。

    獨臂機器人點點頭。

    “再見。”

    “再見!

    回到宿舍后,紀九將水壺塞進背包,對關(guān)闕道:“說是收拾行李,其實也沒什么東西。最重要的暗影之牙和光明之眼,我都是讓吳思琪隨身帶著,放在它的胸部儲物箱里,比我拿著更安全!

    機器人帶著鳥崽先離開,紀九挎上背包,最后檢查了一遍屋內(nèi),走到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關(guān)闕還坐在那張小床上。

    “走了!奔o九道。

    關(guān)闕不應聲也不動,只坐在床邊看著他。

    “怎么了?”

    紀九剛問出口,立即就反應過來,笑到:“狐貍在的,那么珍貴的東西,放在這房間里不安全,我肯定要暫時讓吳思琪收著!苯又鴮λ垂词,笑道,“快快快,我們?nèi)プ撬肩,搶回你的狐貍!?br />
    “哄小孩呢?”關(guān)闕失笑,卻也站起了身。

    紀九心道,可不就是哄小孩嗎?但也沒說出口,只等他上前后,便一起離開了宿舍。

    半個小時后,躍輝號大型星艦的主艙門緩緩打開,一艘小型星艦飛出艙門,懸停在半空。轟鳴聲突然加大,小型星艦啟動曲率引擎進行彈射,只眨眼功夫,它便離開眾人視野,消失在了太空中。

    “推進速度正常,引擎運行正常!

    紀九坐在副駕駛位上,待到飛行器開始平穩(wěn)飛行,這才問:“我們準備去哪兒?我要導入數(shù)據(jù)。”

    “你想去哪兒?”關(guān)闕問。

    “我不知道。”紀九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想去一個有醫(yī)院的地方!

    這話一出,兩人便都有著片刻的沉默。

    從關(guān)闕復活醒來,兩人就一直沒有提懷孕的事,關(guān)闕也對那個微凸的肚子視而不見。但現(xiàn)在這個問題已經(jīng)擺在了面前,想再避開都不行。

    關(guān)闕操縱著星艦方向,嘴里道:“有醫(yī)院就有城市,而有城市的行星,塔柯星系有五顆,銀輝星系有四顆。如果你不想在這兩個星系停留,我們還可以去其他星系,不少流亡者已經(jīng)在其他星系扎根落腳,逐漸形成了城鎮(zhèn)和部落!

    關(guān)闕看向他:“你想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

    按照他倆之前的計劃,關(guān)闕去藤谷星辦事,紀九則留在空間站里等待。但現(xiàn)在多了這么一場曲折,紀九也只能重新想個新的去處。

    他原本很不愿意去往屬于塔柯星系的藤谷星,但現(xiàn)在覺得好像也不是那么抗拒,何況也不想耽擱關(guān)闕的行程,便道:“我和你一起去藤谷星吧。”

    關(guān)闕略微有些意外,想了想后道:“如果你是因為我的原因,那沒必要。我時間很充裕,把你送去你想去的地方后再去藤谷星,不會有什么問題!

    紀九原本還有些遲疑,但聽關(guān)闕這樣說,反而不再猶豫,果斷道:“不用,就去藤谷星!

    “你確定嗎?不要勉強。”

    “我確定!奔o九轉(zhuǎn)頭看向屏幕,“我現(xiàn)在就把藤谷星的航線調(diào)出來,你按照新航線飛行!

    紀九輸入航線圖,關(guān)闕開始調(diào)整數(shù)據(jù)。紀九見現(xiàn)在沒有自己的事,便解開安全帶,起身去了內(nèi)艙。

    這艘艦雖然只是艘小型艦,但內(nèi)艙空間也不小,相當于一百多平方米的套房,配套設施也很齊全。

    鳥崽坐在一座寬大的真皮沙發(fā)上,面前的三維投影播放著動畫片。機器人則將陳二煤他們送上星艦的大箱子拆開,將里面的物品分別放好。

    紀九想去幫忙,剛走近,便聽見了機器人的自言自語:“這箱是魚,要放進冰柜,孕夫吃了最好,給孩子補腦。這種肉不錯,給紀九補補身體,生孩子更輕松……”

    紀九的腳步頓時停下,也不想再去幫它,只轉(zhuǎn)身走向沙發(fā)。

    “雀寶,挪過去點,別讓爸爸一屁股坐死你。”

    鳥崽這還是第一次看動畫片,也不知道聽見紀九的話沒有,只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屏幕,動也不動。紀九干脆將它撈起來抱在懷里,自己再半躺下去。

    星艦啟動了自動航行,關(guān)闕也離開了操縱臺,去往島臺倒水。

    紀九喊住了他:“阿寶,給你看個好玩的!

    等關(guān)闕停下腳步,他舉起鳥崽左右轉(zhuǎn)動,鳥崽的身體便跟著他的手左右轉(zhuǎn),腦袋卻始終紋絲不動地朝著前方,眼睛瞪得溜圓地盯著三維屏。

    紀九問:“好玩嗎?”

    關(guān)闕的目光落到鳥崽身上,又緩緩移動到他的臉上,既沒說好玩,也沒說不好玩,只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走向島臺。

    但走出兩步后,突然很輕地笑了聲。

    紀九將鳥崽放到自己腿上,開始給它按摩,突然又想起件事,對著關(guān)闕道:“阿寶,我要去藤谷星的話,不需要塔柯人身份芯片嗎?怎么通過身份檢查?”

    關(guān)闕端著兩杯水走了過來,將其中一杯放在紀九面前,再在茶幾旁坐下,從衣兜里取出一個薄薄的小紙袋,遞向了紀九。

    紀九接過紙袋,打開,從里面取出了一張筘膠卡,上面還印著幾行身份信息。

    “塔柯人使用的不是身份芯片,而是這種卡。”關(guān)闕解釋道,“你把他收好吧,這就是你的身份卡。”

    姓名:劉金福

    年齡:24

    住址:塔柯星光輝城銀座大廈

    紀九仔細看著這張身份卡,在發(fā)現(xiàn)卡的背面還有自己的高清頭像后,便面無表情地將卡放回紙袋,丟在茶幾上,再抬頭看向關(guān)闕。

    “你連我的身份卡都做好了,居然還問我想去哪兒?”紀九嘖嘖兩聲,又捏著嗓子學關(guān)闕之前的話,“如果你是因為我的原因,那沒必要。我時間很充裕,把你送去你想去的地方,我再去藤谷星,不會有什么問題!

    關(guān)闕笑了起來。

    “很好笑嗎?”紀九問。

    關(guān)闕便又斂起神情:“不好笑。”

    他見紀九瞪著自己不說話,又解釋:“不管你想去哪兒,我都會送你去,不是假話。這身份卡片是我讓王總做的,我倆一人一張,做你的也只是預防萬一,提前做個準備而已。”

    紀九也沒再說什么,又將那身份卡片拿起來看。

    “這個照片怎么這么丑?”

    “不丑!

    “哪兒不丑了?就跟賊剛被抓到似的!奔o九郁悶地嘟囔,“怎么還叫劉金福,就不能改個好聽的名字嗎?為什么我都成了塔柯人,還是叫劉金福呢?”

    關(guān)闕側(cè)頭想了想:“其實還不錯!

    “那你叫什么名字?把你的給我看看!

    關(guān)闕便掏出自己的身份卡遞了過去。

    紀九這下更加難受:“你什么要叫希桑宸,不叫劉發(fā)財或是劉來寶?”

    “希桑宸是最常見的一種塔柯名,在塔柯人聽來,就和劉發(fā)財劉來寶差不多!标P(guān)闕道。

    “真的?”

    “真的!

    紀九不停唉聲嘆氣,關(guān)闕一邊喝水一邊看他,嘴角噙著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最后站起身,問道:“晚飯你想吃什么?”

    紀九倒在沙發(fā)上,仰頭看著上空:“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饅頭!

    關(guān)闕盯著他看了兩秒,聲音里多了一分柔和:“好,我去做。”

    關(guān)闕剛跨進小廚房門,便看見機器人也在廚房,正站在料理臺前切菜。因為身高不夠,它腳下踩了一條矮凳,腰上還系著一條圍裙。

    機器人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過頭看著關(guān)闕,問道:“是想點菜嗎?”

    關(guān)闕看著菜板上那一堆切得小指粗細的土豆絲,側(cè)頭想了想:“要不你去休息一下,陪紀雀看看電影?做飯的事就交給我?”

    “那不行,紀九需要補充營養(yǎng),我要給他做一頓好吃的。”機器人拒絕,并來關(guān)廚房門,“你去陪紀雀看電影就好,專業(yè)的事請交給專業(yè)的人來做!

    被關(guān)在廚房門外的關(guān)闕只得回到沙發(fā)旁,和紀九一起陪鳥崽看動畫片。

    半個小時后,小廚房的門被打開,機器人推著餐車走了出來。

    “艦上的食材很豐富,我按照食譜做了燉牛肉,紅燒魚,炒土豆絲,還有雀寶喜歡的手工饅頭!

    機器人將餐車推到餐桌旁,將幾盤黑乎乎的菜輪流擺上桌。紀九抬手摸著下巴,看看那幾盤菜又看看機器人,一臉的欲言又止。

    “吃吧!睓C器人將筷子遞給紀九,“這是我專門為你做的魚,快五個月的胎兒神經(jīng)系統(tǒng)正在迅速發(fā)育,你多吃點魚,對他有好處。”

    “吳思琪……”

    “我知道我知道,不提他,我們現(xiàn)在不提他。”機器人敷衍地說完這句,便湊近紀九的肚子,“我們現(xiàn)在不提他哦,不提他這個乖乖的小寶寶哦!

    紀九:“……”

    紀九在機器人的殷切注視下,硬著頭皮夾起一塊魚,就要往嘴里送。

    但魚尚在半空,便被另一雙筷子給凌空攔截,夾走。

    “這個魚有點涼了,我去回下鍋,等會兒再吃!标P(guān)闕將那塊魚重新放回盤里,發(fā)出硬邦邦的一聲響。接著將幾盤菜都重新放進餐車,推向了廚房。

    “他只是去回下鍋!奔o九見機器人目光不善地盯著關(guān)闕的背影,便拉著它去沙發(fā),“來,我們陪雀寶看會兒電視!

    片刻后,小廚房門被打開,關(guān)闕端著兩個盤子走了出來。一盤是炒土豆絲,一盤是清蒸魚,上層還蓋著鮮翠欲滴的蔥段和紅椒,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這是我做的菜回鍋的?”機器人疑惑地問。

    “對,只調(diào)了下色!

    紀九松了口氣,趕緊招呼鳥崽吃飯,鳥崽卻依舊一動不動,只坐在沙發(fā)上,專注地看動畫片。

    紀九起身走了過去,將鳥崽一把撈起,走向餐桌。

    鳥崽的腦袋跟著三維屏轉(zhuǎn),直到看不見畫面,才沖著紀九啾啾了兩聲。

    “不行。”關(guān)闕端了兩碗米飯走出廚房,“吃了飯再看。”

    “啾啾……”

    紀九將鳥崽放在茶幾矮桌旁,用手指彈了下它腦袋:“這才看了多久,就上癮了?”

    “啾啾啾啾啾!

    關(guān)闕把之前掰好的一碗面包粒拌魚肉放在鳥崽面前:“說了不行,必須吃完飯再看。”

    鳥崽垂頭喪氣,開始慢吞吞地啄食面包粒。

    銀輝時間晚上十點,機器人已經(jīng)去了墻邊充電休息,沉迷于看動畫片的鳥崽,也躺在沙發(fā)上沉沉睡去。

    衛(wèi)生間門被打開,剛洗過澡的紀九走了出來。他穿著一件深藍色浴袍,用手指隨意地抓了抓濕漉漉的頭發(fā),看見關(guān)闕站在操縱臺前,便朝著那方向走去。

    他想問關(guān)闕,這次為什么遲遲沒有復活。之前沒有細說的機會,現(xiàn)在鳥崽睡覺了,機器人也休息了,無人打擾,就是說點話的最好時間。

    而且他還想問問,關(guān)闕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的錢?!

    關(guān)闕已經(jīng)洗過澡,也穿著同款浴袍。紀九走到他身旁,背靠著操縱臺,手指隨意地點著臺面。

    “后天是不是就能抵達藤谷星?”紀九問。

    “是的,途中會經(jīng)過兩個躍遷點,在后天早上7點鐘到達藤谷星古費城!

    一滴水珠從紀九發(fā)梢滑落,滴在了地板上。關(guān)闕側(cè)頭看了一眼,轉(zhuǎn)身走向衛(wèi)生間,再出來時,手里便多了一條干毛巾。

    他將毛巾罩上紀九的頭,正要去揉那腦袋,紀九卻很自然地抬起手按住毛巾,自己開始搓揉頭發(fā)。

    關(guān)闕在原地站了兩秒,便回到主駕駛位,繼續(xù)查看數(shù)據(jù)。

    “你現(xiàn)在可以說說,這次為什么那么久才醒嗎?”紀九低著腦袋擦頭發(fā),嘴里問道。

    他原本以為關(guān)闕可能又會推卻,不想他卻回道:“其實序列者不止分為三階,在中階和高階之間,還有一個待突破階段。”

    紀九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卻也沒有出聲詢問,只停下擦頭發(fā),拿著毛巾認真地聽著。

    “大部分從初階突破為中階的序列者,就一輩子停留在這個階段,但也有極少部分在突破成功后,精神力雖然只有中階水平,卻已經(jīng)具備了高階的某些特征。比如產(chǎn)生和儲存精神力的意識海,擴大成了高階狀態(tài),比如……”他說到這里后頓了頓,才接著往下說,“死亡后能夠復活!

    “所以說,每一個高階序列者,都必定會經(jīng)過那個待突破階段?”紀九問。

    “對!标P(guān)闕用手指撥動屏幕,嘴里繼續(xù)道,“我在14歲那年,突破成了中階,也達到了待突破階段,就被大長老帶進了暗影軍團。”

    “大長老是誰?”

    “一名高階虞人,也是暗影軍團的統(tǒng)領(lǐng)。”

    紀九想了想:“你們那么小就進入暗影軍團了?我還從來沒在戰(zhàn)場上見過孩子序列者。”

    “不,只是接受軍事訓練。”

    就算關(guān)闕這樣說,紀九依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畢竟他自己14歲時,還在過著上課和逃學的生活,而關(guān)闕就已經(jīng)在開始進行軍事訓練。

    紀九深知訓練的艱苦,別說一名14歲少年,就算成年人都有些吃不消,便忍不住問:“你那時候還沒有成年,你兩位父親舍得讓你去?”

    關(guān)闕調(diào)整著航行數(shù)據(jù),嘴里淡淡道:“就在我突破成中階,也就是達到待突破階段的前一年,我家遭遇變故,我的所有家人都在那場變故里去世了!

    紀九頓時停下了聲音,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給握住,只覺得又酸又漲。

    關(guān)闕神情依舊平靜,也沒有詳細講述那場讓他成為孤兒的變故,只繼續(xù)接著剛才的話題。

    “我進入了暗影軍團訓練營,一起訓練的有十五人,年紀都和我差不多。”關(guān)闕說到這里,聲音有著片刻的停頓,接著才道,“可最后真正突破成為高階的,只有七個!

    “為什么?”紀九疑惑地問。

    “我們的訓練非常殘酷,是你無法想象的殘酷。另外那八人,都是在訓練中死亡,然后再也沒有復活!

    紀九握緊了手里的毛巾:“可你不是說,你們待突破階段和高階訓練者一樣嗎?都是死亡后能夠復活。”

    關(guān)闕搖搖頭:“待突破階段并不能無限次復活,也許在某一次死亡后,就再也醒不過來!

    紀九敏銳地捕捉到他這話里的另一層意思,立即追問:“你們在訓練里會死亡很多次?”

    關(guān)闕垂下頭,雙手撐在操縱臺上,片刻后才回道:“是。”

    “多少次?”紀九啞著嗓音問。

    “記不清了!

    紀九的心臟像是被重重錘擊了一下,感覺到一股尖銳的刺痛。他翕動嘴唇想要說什么,但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只側(cè)過頭,緊緊握住毛巾,指關(guān)節(jié)都用力得泛著白。

    關(guān)闕卻沒注意到這些,只看著數(shù)據(jù)屏,聲音平靜地繼續(xù)講述:“我們把那個節(jié)點稱為死亡點,我運氣好,一直沒有撞上。等到真正突破成為高階就安全了,哪怕遇上那次死亡點,也只是會多耗上幾天!

    “所以你這一次,其實就是遇到了死亡點?”紀九問。

    “應該是的。”關(guān)闕點了下頭。

    盡管紀九知道關(guān)闕已不會真正出事,會挺過所謂的死亡點,但還是忍不住有些后怕,后背也一陣陣發(fā)緊。

    “你們暗影軍團是不是有?好好訓練不行,非得把人往死里整?高階序列者那么稀少,那個大長老舍得讓你們在待突破階段就折損掉?就算要死亡訓練,他不能等你們成為高階后才開始?”

    關(guān)闕這次沉默了良久,才終于抬起頭,轉(zhuǎn)頭看向了紀九。

    “虞人雖然能力強大,卻與世無爭,生性軟弱怯懦,不然也不會集體隱居在一顆無名行星上。大長老和其他虞人不同,他是天生的野心家。他想通過訓練,讓虞人摒棄掉那些無用的情感,將他們的軟弱從本性里剝離,讓他們化為一把鋒利的刀。”

    屏幕的光投進關(guān)闕眼里,給那雙黑瞳染上了一抹藍,像是在一片濃郁黑夜里添上了一份憂傷。

    “要煉刀,就要從鋼鐵加熱后開始反復鍛打,才能將那些雜質(zhì)減少、稀化,才能剝離那刻在基因里的恐懼和怯懦。但如果鋼鐵已經(jīng)成為鍛坯,那時候就定型了,再怎么鍛打也無用。”

    關(guān)闕說完這些,便沒有再出聲,只關(guān)掉面前的屏幕,轉(zhuǎn)身走向艙房。接著打開臥室房門,咔噠一聲,房門輕闔,只留下門縫處一道極細的光。

    紀九則長久地站在操縱臺前,看著可視窗的黑沉太空出神。

    他想不出關(guān)闕曾經(jīng)遭遇過什么,也不忍心去深想,但那肯定是一場伴隨他整個少年期或者整個人生的噩夢。

    鳥崽在睡夢中嘰咕著翻身,紀九才回過神,走到沙發(fā)旁,將一條小絨毯搭在它身上。

    他轉(zhuǎn)身時,視線掃過茶幾,看見機器人擺在上面的兩只小狐貍,便伸手拿了起來。

    他手指在那光滑的石面上輕輕摩挲,心里突然想,如果現(xiàn)在的關(guān)闕是已經(jīng)經(jīng)過鍛造的他,那么原本的關(guān)闕又該會是什么樣?

    他想起關(guān)闕雕刻狐貍時的專心模樣,還有那不達目的不罷休,一次次固執(zhí)地將狐貍送給他的模樣。

    那時的關(guān)闕,有些笨拙,還有些與他的精明和深沉不太相符的天真和孩子氣。

    紀九將兩只狐貍緊緊握住。

    他覺得關(guān)闕沒有被大長老用鍛火完全熔掉,而自己可能窺見了一抹他原本的影子。

    紀九心情復雜地走向臥室,直到快到門口,才猛地回過神,接著一拍腦門。

    最重要的事情居然忘記了!沒有問他為什么那么多錢!

    第46章

    暗無天日的地下訓練場,四處都是野獸的低吼,地面上濺著深黑色血漬。幾名少年赤著上身,手握匕首,正在和一群饑餓兇狠的野獸對峙。

    “關(guān)闕,我快撐不下去了,希望我這次死了后,就不要再復活了。”一名瘦弱的少年喘著氣,胸膛上有一道深而長的爪痕。

    他身后是一名身形高瘦的少年,雖然滿臉血污,但也能看出英俊的五官輪廓。

    他的狀態(tài)不比瘦弱少年強,單薄的左肩已被野獸生生撕咬掉了一塊血肉,傷口深可見骨。

    他咬著牙,神情兇狠地盯著前方,嘴里道:“堅持下去,很快就會好的!

    “可是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撐不下去了……”瘦弱少年邊說邊哭,“我好痛,我想回家……”

    其他幾名少年也發(fā)著抖,流著淚,手里的匕首都有些握不住。

    “都別哭。”關(guān)闕低聲喝道,“這訓練場里到處都是攝像頭,大長老正看著我們。你們想要離開這兒,那就別哭,再害怕也忍著,不能讓他看出來!”

    獸群能感知到高階生物帶來的壓制,雖然躁動狂亂,卻也不敢上前。但場地邊緣突然響起尖銳刺耳的哨聲,少年們聽見這聲音,頓時如臨大敵,還在哭的也舉起了匕首。而那些野獸被哨聲刺激得兇性大發(fā),不管不顧地撲了上來。

    關(guān)闕機械地揮動匕首,耳里只聽見野獸的嘶吼和同伴的慘叫,眼前也只有一片血紅。

    當尖牙刺入他的喉嚨,胸膛被利爪刺破時,他竟然在那劇痛中感到了輕松,腦中浮起和那名少年一樣的感受,希望我這次死了,就不要再復活了……

    紀九今晚一直想著關(guān)闕說的那些話,翻來覆去很久才睡著,睡得也不是很安穩(wěn)。當他聽見關(guān)闕發(fā)出的囈語后,立即就驚醒過來,轉(zhuǎn)頭往對面床上看去。

    昏暗夜燈下,關(guān)闕緊閉著眼,卻像是陷入了掙扎不出的夢魘,牙關(guān)緊咬,身體劇烈地發(fā)著抖,滿臉都是冷汗。

    “阿寶,阿寶!

    他喊了兩聲,關(guān)闕卻沒有醒,喉嚨里還發(fā)出痛苦的嗚鳴。

    紀九連忙掀開被子起身,走到關(guān)闕的床邊,握住他的肩膀大力搖晃:“阿寶,你醒醒,阿寶!

    關(guān)闕猛地睜開眼,那眼底盡是兇戾,看向紀九的眼眸冰冷殘酷,像是一頭處于暴怒中的野獸。紀九對上他這樣的目光,后背頓時發(fā)緊,整個人瞬間繃緊。

    關(guān)闕突然伸手,動作迅捷地扼向紀九的喉嚨。紀九原本就已經(jīng)處于高度戒備中,反應極快地仰起身,并厲聲喝道:“關(guān)闕!”

    聽到聲音,關(guān)闕伸在半空的手停下,卻死死盯著紀九,像是在辨認眼前的人。

    紀九知道序列者的攻擊速度,提防他還要繼續(xù)動手,連接后退好幾步,同時喊道:“關(guān)闕!阿怪!”

    關(guān)闕粗重的呼吸漸漸平息,眼睛也逐漸變得清明。紀九感覺到他身上的攻擊性在消退,這才緩緩松了口氣。

    關(guān)闕慢慢垂下頭,啞著嗓音道:“抱歉,剛才有些不清醒!

    紀九走到墻邊,將屋內(nèi)的燈調(diào)亮了些,問道:“做惡夢了?”

    “嗯。”關(guān)闕輕聲回應。

    紀九見他滿臉是汗,頭發(fā)也如同淋過水一般,便道:“你去洗個澡吧,換件衣服!

    “好。”關(guān)闕順從地道。

    關(guān)闕很快便洗完澡,并換了一件干凈浴袍走出衛(wèi)生間。紀九靠坐在床頭,看著他用毛巾擦干頭發(fā),再回到自己床邊坐下。

    紀九沒有問他剛才做了什么夢,只問:“睡覺要把燈調(diào)暗嗎?”

    “調(diào)暗吧!

    “你不怕黑?”

    關(guān)闕現(xiàn)在已經(jīng)平復下情緒,低聲問:“你怕黑?”

    “我怎么會怕黑?這不是擔心你嗎?”紀九伸手調(diào)暗了燈,拿掉身后的枕頭躺了下去,“那睡覺吧!

    關(guān)闕跟著躺下,屋內(nèi)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接著歸于平靜,小小空間里只聽見兩人的呼吸。

    但片刻后,紀九卻又突然出聲:“我父母去世后,我哥經(jīng)常出任務,我一個人住在家里,半夜也會做惡夢。我那時候就會起床,把家里所有的燈都打開,還會自己給自己唱歌,哄著自己睡覺!

    紀九說完后,短促地笑了一聲,關(guān)闕閉著眼睛問:“是什么歌?”

    “就是我還很小的時候,我媽哄我睡覺時唱的一首童謠!

    “唱來聽聽?”關(guān)闕問。

    “那多別扭!奔o九笑著搖頭,“唱不出口。不過那首歌真的很好聽。”接著又問關(guān)闕,“你真的很想聽嗎?”

    關(guān)闕睫毛顫了顫,回道:“很想聽!

    “行吧,既然你強烈要求,那我就唱唱!奔o九清清嗓子,“不要笑哦!

    “不會!

    屋內(nèi)沉寂兩秒后,紀九的歌聲輕輕響起:“月兒彎彎,照在海面,燈火點點,是漁人的歸船……”

    他聲線清朗,這樣低吟淺唱時,卻帶著沙沙的尾音,聽上去別有一番味道,也讓關(guān)闕不覺就沉入他的歌聲里。

    “月兒彎彎,照在沙灘——”

    關(guān)闕正閉眼認真聽著,那歌聲卻倏地中斷。他睜開眼側(cè)過頭,看見紀九正支起上半身,探著腦袋在看他。

    “怎么不唱了?”關(guān)闕問。

    紀九認真地端詳他:“我看你在笑話我沒有!

    關(guān)闕愣了下:“我沒笑!

    “嗯,看見了!奔o九躺了下去,問道,“那還要聽嗎?”

    “要聽的!

    紀九便又重新開始唱:“月兒彎彎,照在沙灘,星光閃閃,是你的雙眼……”

    關(guān)闕這次沒有閉眼,只盯著上方天花板,想起他偷看自己有沒有在笑的那副模樣,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

    “月兒彎彎,照在海面——”

    直到紀九的歌聲再次消失,他轉(zhuǎn)過頭,對上紀九冰冷的視線,臉上的笑意才慢慢斂起。

    “我唱得很好笑嗎?”紀九問道。

    “我沒笑的!

    “你真的是沒品味!奔o九抿了抿唇,有些惱怒地道,“我們軍營里舉辦活動,我唱歌都要拿獎的,人家叫我軍營百靈鳥……你現(xiàn)在又在笑什么?”

    “我沒有!

    “我看見你笑了!”

    “那只是下意識的面部肌肉抽搐!

    待到兩人的小聲爭論結(jié)束,紀九也沒了唱歌的興致。

    “睡覺!彼哆^被子蓋住了頭。

    關(guān)闕看著那個鼓鼓的被子包,語帶笑意地道:“好,睡覺!

    屋內(nèi)再次恢復安靜,這次紀九很快便沉沉睡去,關(guān)闕聽著他平穩(wěn)綿長的呼吸聲,腦中始終盤桓著那段歌聲,也在那片海灘和星光里進入了睡眠。

    紀九這一覺睡得又香又沉,再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臥室內(nèi)已經(jīng)沒了人,但內(nèi)艙客廳傳來機器人和關(guān)闕的對話聲,還夾雜著鳥崽的啾啾。

    他起身下床,覺得下巴有些癢,走到鏡子前,發(fā)現(xiàn)那里果然冒出了一顆痘,米粒大小,不太明顯。

    他沒有管那顆痘,只趿拉著拖鞋走出房門,一眼便看見站在艦廳中央的關(guān)闕,還有他手里的那噴槍。

    而他面前的地板上,擺著一只工具箱,里面放著各式顏色的漆罐,機器人正蹲在地上挑挑選選。

    “這是在做什么?要給艦壁換顏色嗎?”紀九打著呵欠走向洗手間。

    關(guān)闕從紀九走出門的瞬間,便轉(zhuǎn)頭看著他,目光落在他頭頂那兩撮翹起的頭發(fā)上。

    “我要換皮膚了。”機器人有些興奮地道。

    “換皮膚?”

    關(guān)闕收回視線,解釋道:“我們這是要去藤谷星,普通人看不出來什么,但軍隊可能會認出它是銀盟軍軍用機器人,所以想給它弄一層偽裝!

    “是哦,琪寶的肘關(guān)節(jié)那里還有軍隊編號,是要喬裝打扮一下才行。”

    機器人打量著噴漆箱里的各色噴漆,喜滋滋地道:“我也想換個皮膚,可是這么多顏色,我有些選不出來!

    關(guān)闕道:“那你慢慢選,選好了我們就開工!

    紀九去了衛(wèi)生間洗漱,叼著牙刷往外看,看見機器人還蹲在工具箱前,鳥崽也在旁邊幫著挑選,關(guān)闕則去島臺燒水。

    二十分鐘后。

    紀九坐在餐桌旁,接過關(guān)闕遞來的面包,張大嘴咬了一口。

    “唔,花生醬?不錯。雀寶,好吃嗎?”

    “啾啾!

    “吳思琪,選好了沒有?”

    “紀九,你覺得湛藍色皮膚好看點,還是海藍色皮膚好看點?”機器人朝他舉起了色卡板。

    紀九瞪大眼睛仔細看:“這顏色不一樣嗎?”

    “肯定不一樣啊!

    “哦,有個稍微深點。”

    “那你覺得哪個好看?”

    紀九嚼著面包:“我覺得黑色和深灰色好看,關(guān)鍵不容易臟!

    “我就知道不能問你。”機器人放下色卡板,“我還是自己選吧!

    四十分鐘后。

    關(guān)闕坐在沙發(fā)上,紀九跨坐在他面前的一把椅子上,身旁擺著一個化妝箱,里面放著十來個瓶瓶罐罐。

    “明天我們就要到達藤谷星了。雖然這里不會有人認識我,但我的臉進入了塔柯軍系統(tǒng),還是要做一下面部偽裝!标P(guān)闕見紀九還在打量那化妝箱,解釋道,“昨天還沒離開躍輝號之前,我找王總要的,這些都是星盜的必備工具!

    “我雖然學過偽裝課,但還從來沒用上過一次,今天就拿你練手了。”

    紀九搓搓手,戴上手套,開始對照關(guān)闕的皮膚,在那些易容材料里挑選合適的顏色。

    “雀寶,你看他們倆都在換色,等會兒我倆也搞一個?”

    “啾啾!兵B崽站在機器人身旁,用翅膀指著某種顏色,“啾?”

    “大紅色太張揚,我性格沉靜內(nèi)斂,不太適合!睓C器人道。

    紀九拿起一管材料,舉在關(guān)闕臉側(cè),目光在管身色卡和那片皮膚之間來回移動。關(guān)闕則一動不動地坐著,視線一直落在紀九臉上。

    紀九的皮膚偏白,在星艦的仿恒星光照下,透著健康的光澤。鼻梁高挺,雙眼皮寬而深,修長的眉毛,恰到好處地彎拱在眼眸之上。

    “14號吧?14號和你的皮膚顏色差不多。哎?15號更像。不對不對,這個8號也很像。怎么回事?這些材料好像都一個色?”

    他有些煩惱地皺起眉,再轉(zhuǎn)過頭,向機器人求助:“琪寶!

    還在挑選噴漆顏色的機器人走了過來,只飛快地掃了一眼:“9號加12號,按照3比1的劑量調(diào)制,和他的皮膚顏色最為接近!

    機器人說完便轉(zhuǎn)身走了回去,在那堆噴漆前蹲下:“我到底是適合霽青呢?還是適合茶青?”

    選好色,按照比例調(diào)制好,灌入旁邊的面具制作器,紀九便伸手抬起關(guān)闕的下巴仔細打量。

    “你想改成什么模樣?”

    關(guān)闕眼睛看著他,只伸手將自己的身份卡放在茶幾上。

    紀九拿起身份卡,這才發(fā)現(xiàn)昨天看時沒有注意,這樣仔細一瞧,那照片和關(guān)闕本人雖然相似,卻也有一些細微的改變。

    “假照片?”

    “對,就按照這個做。”

    紀九便拿著那張身份卡,反復對照關(guān)闕本人和照片的區(qū)別。

    “你的鼻梁很高,需要擴大鼻翼。你的眉峰有些鋒利,可以調(diào)柔和一點。你的眉骨輪廓很深,得將它弱化一些……”

    紀九說話時,刻意去忽略關(guān)闕落在他臉上的那兩道目光。但越是這樣,那視線的存在感越強,明目張膽,肆無忌憚,看似冷靜無波,卻帶著極強的殺傷力,讓他差點就維持不住鎮(zhèn)定的表象。

    他又想到了自己下巴上的那顆痘。

    他原本沒將那顆痘放在心上,但此時在關(guān)闕的近距離注視下,那只有半顆米粒大小的痘,在他心里已經(jīng)成為了花生大小的瘊子,且鮮艷透亮,無比奪目地放著光。

    “是我在給你做面具,又不是你在給我做,你一直盯著我做什么?”紀九依舊在端詳關(guān)闕的臉,嘴里低聲道。

    “可是我現(xiàn)在只能看著你!标P(guān)闕的聲音里帶著一些無辜。

    “那你別看我眼睛,看下面一點!

    紀九不想和他對視上,那只能讓他越來越心慌。

    關(guān)闕便盯著紀九下巴,看上面那個可愛的小痘,像是白皙皮膚上的一點朱砂痣,羽晶花瓣上的一星紅蕊尖。

    紀九卻突然放下身份卡,有些短促地說了聲耽擱兩分鐘,就轉(zhuǎn)身走向了衛(wèi)生間。

    他關(guān)上衛(wèi)生間的門,打開鏡前燈,昂起下巴,將悄悄沾在指頭上的一小點仿真材料蓋在了那顆痘上。

    他左右看看,直到再也看不出那顆痘的痕跡,這才開門走了出去。

    “來,繼續(xù),先記錄鼻翼數(shù)據(jù)。”紀九托起關(guān)闕的下巴,拿起記錄儀,先記錄下他的臉部數(shù)據(jù),再將數(shù)據(jù)進行微調(diào)。

    關(guān)闕繼續(xù)盯著他的下巴,看見那顆小痘突然消失也沒有出聲,只很輕地勾了下嘴角。

    咔嚓,咔嚓,記錄儀發(fā)出輕響,紀九的神情也很認真,操作有條不紊。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過程里失誤了好幾次,不得不又重新開始。

    好不容易記錄下關(guān)闕面部的上半部數(shù)據(jù),記錄儀挪動到關(guān)闕的唇。

    他為了方便操作,將椅子往前挪了點。

    “張嘴。”

    關(guān)闕張開了嘴。

    咔嚓,咔嚓。

    紀九的手指碰到了關(guān)闕唇瓣,隨即又飛快地挪走。

    “你別看著我!奔o九一只手托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上的儀器還在不斷記錄,“當心我按錯了鍵,把你嘴巴扎個洞!

    關(guān)闕微昂著頭沒有說話,視線依舊透過那微闔的眼簾看著他。

    “閉上嘴,自然閉合。”紀九又道,“你的眼睛已經(jīng)記錄好了,不用再睜著,現(xiàn)在也閉上!

    關(guān)闕微微彎了下眼,卻也順從地閉上了。

    唇部記錄完畢,紀九開始記錄關(guān)闕的下巴。

    他不自覺地俯低了頭,也湊得很近,記錄儀上不斷跳出新的數(shù)據(jù)。

    關(guān)闕卻在這時睜開了眼,垂眸看著他頭頂那翹起的兩撮頭發(fā),就像剛才看那一顆小痘。

    翹起的頭發(fā),下巴上的小痘,這些應該都是紀九不喜歡,并想遮蓋的。但他根本不知道,這些東西生在他身上,是有多么的可愛。

    關(guān)闕這樣想著,心里有些癢癢,想去捻捻那兩撮頭發(fā),覺得手感一定很柔軟。

    “好了,記錄完畢。”

    紀九抬起頭的瞬間,他又閉上了眼,也按下了那蠢蠢欲動的手。

    “可以睜眼了!奔o九道。

    待到復制儀記錄下關(guān)闕臉部的所有數(shù)據(jù),再將數(shù)據(jù)導入制作儀,便可以用仿真材料制作面具。

    這個過程只需要交給儀器,終于不用和關(guān)闕近距離對視,紀九不動聲色地緩緩松了口氣。

    他一邊活動僵硬的脖子,一邊轉(zhuǎn)過身,看見機器人居然還蹲在那箱顏料前。

    “吳思琪,要不就挑個深黑色好了!奔o九道。

    “我不喜歡深黑色皮膚!

    紀九走了過去,蹲在他身旁一起挑選:“塔柯人的機器人大部分都是深黑色,你換上那個不打眼!

    “所以我討厭深黑色啊!睓C器人拒絕。

    紀九想了想:“那你想做什么類型的機器人?”

    “要高級廚師那種的!

    “高級廚師?可以!這就簡單了,高級廚師的服裝一般三種顏色,白,藍,紅。你想做什么顏色的廚師?”

    機器人思索了半晌:“粉紅吧,我看見高級營養(yǎng)師就穿的粉紅!

    機器人好不容易定下了色,紀九便去沙發(fā)上躺著休息,余下的事交給關(guān)闕。

    關(guān)闕拿著噴槍,打量著機器人:“兩條腿就不用染了,我們馬上就能抵達藤谷星古費城,那座城市規(guī)模不小,也有很多智能人商店,到時候給你換兩條好腿。”

    機器人屏幕亮了起來:“什么樣的好腿?”

    關(guān)闕想了想:“原裝材料做成的腿行嗎?”

    “行,很行!”但它立即又冷靜下來,“可是我的原裝材料只有軍部才有,花錢都買不到!

    關(guān)闕搖搖頭:“這世上沒有買不到的材料,只看付的錢夠不夠。走吧,去底艙噴漆,不然這里會有漆味!

    “好的,你先下去,我馬上就來!

    紀九正拿著一個線團陪鳥崽玩,見機器人站在熱水器前,便道:“吳思琪,幫我倒一杯水!

    “你現(xiàn)在正是要多活動的時候,自己走兩步!睓C器人拒絕,卻又拿起水杯接水,并對著前方大聲問,“闕哥,你要喝溫水還是涼水?琪寶給你端來!

    第二天,塔柯時間早上八點,紀九他們便抵達藤谷星上空。

    藤谷星古費城停艦坪的工作人員剛交完班,便接收到一條請求降落的申請。

    工作人員點開申請,查看上面的信息。

    艦型:K398民用小型艦

    編號:535H34

    艦主:劉金福

    所載乘客:兩人

    乘客1姓名:劉金福

    身份卡編號:3584344560913

    乘客2姓名:希桑宸

    身份卡編號:3584344531102

    乘客2和艦主關(guān)系:夫夫伴侶

    其他種類乘客:一家庭用智能人,一鳥

    和艦主關(guān)系:家庭成員

    申請人:希桑宸

    工作人員將兩人的信息錄入安全系統(tǒng),按下了檢測鍵,屏幕上立即跳出了一行綠字:

    所有信息已確認真實無誤

    安全等級:安全

    工作人員便再轉(zhuǎn)回那條降落請求申請,選擇了允許降落。

    第47章

    艦門打開,新鮮的風吹了進來,紀九瞇起眼看向藍天,深深呼吸,聞到了干燥的陽光味道。

    關(guān)闕走到他身旁,曲起一條手臂,紀九便抬手挽住,兩人緩緩步下舷梯。

    上半身已染成粉紅的機器人走在最后,背上背著鳥崽,手里拎著兩個大皮箱。它剛走下舷梯,便對著旁邊锃亮的提示牌左右照,模樣很是滿意。

    紀九轉(zhuǎn)頭看了眼西裝革履的關(guān)闕,忍不住有些好笑,低聲道:“感覺怪怪的!

    關(guān)闕推了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怎么怪了?”

    關(guān)闕已經(jīng)戴上了那張面具,他現(xiàn)在鼻翼加寬,下巴和顴骨部位也填高,雖然只有小小的改動,卻和自己的容貌有些差別,也不會被塔柯軍安全系統(tǒng)識別。

    艦上物資準備得齊全,他穿著一身質(zhì)地做工考究的西裝,戴著一副眼鏡,雖然看著依舊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只讓人覺得矜貴疏離,沒有以前那種直接的壓迫感。

    紀九則沒有偽裝自己,只戴著一頂棒球帽,身穿最普通樣式的連帽衛(wèi)衣,外面隨意套著一件夾克,腆著微凸的孕肚。

    他是銀輝人,不擔心這里的塔柯人會認出自己。而且他現(xiàn)在這副形象便是最好的偽裝,哪怕是遇到熟人,應該也無法將這名不修邊幅的孕夫,和那名沖鋒戰(zhàn)場的銀盟軍上校紀南瑾聯(lián)系在一起。

    紀九仔細看他:“怪也說不上,只是有些不習慣。不過模樣雖然改變了,卻依舊很帥!

    “誠實!标P(guān)闕矜持地微微頷首,帶著他步下舷梯,走向一旁的擺渡車。

    “等等!睓C器人在身后喊。

    兩人都停下腳步,機器人拖著兩只皮箱追了上來。它松開皮箱,抬手去拍關(guān)闕后腰,殷勤地道:“闕哥這里蹭了一點白!

    停艦坪辦公樓出艦口。

    “這些證件和資料都很齊全,允許535H34號小型艦在本艦場停放,押金兩萬,每天的停艦費五百。”啪啪啪一陣鋼戳聲后,民用停艦場的工作人員頭也不抬地問,“停幾天?”

    關(guān)闕站在窗口,腳邊還放著一個行李箱,看上去就像是一名風塵仆仆,卻又事業(yè)有成的年輕商人。

    他拿出一張卡放在臺上,輕輕推進窗口:“半年。”

    工作人員先是看見一段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以及那塊昂貴的手表,這才抬起頭,接著微微一怔。

    關(guān)闕就算改變了容貌,也是非常英俊。工作人員盯著他看了幾秒,這才低頭刷卡填表,聲音柔和了許多。

    “希先生,請您稍等。”

    關(guān)闕在辦理手續(xù)時,紀九則坐在大廳一角的長椅上。距他只有幾米遠的大門口,站著幾名執(zhí)勤的塔柯兵,廳內(nèi)也不時有穿著塔柯軍裝的人來來去去,有些還在神情輕松地小聲交談。

    他拿著一本從書報架上拿來的雜志,一頁頁慢慢往后翻,看似閑散,實則內(nèi)心緊繃。

    雖然他知道這里沒人認識自己,但看見那熟悉的制式軍裝,總下意識想要去摸槍。機器人緊挨著它坐著,挺直著脊背,屏幕上的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會兒去看門口的塔柯兵,一會兒去看靠在墻上的一把金屬鏟。

    鳥崽有些怯生,規(guī)矩地趴在機器人肩上,縮起腦袋。偶爾悄悄抬頭看一眼,又重新將眼睛藏起來。

    “吳思琪,別緊張。”紀九小聲道。

    “我知道的。”機器人也壓低了聲音,“但是只要想到這些看見的全是塔柯人,我就有些沖動!

    “這是在別人的地盤,當然全是塔柯人了。你就當這是銀輝星,看見的全是銀輝人,就不會再沖動!

    關(guān)闕那邊已經(jīng)走完了所有流程,工作人員將他和紀九的證照遞出窗口:“請收好你們的身份卡和停艦證,祝二位在古費城生活愉快!

    “謝謝!

    工作人員看著希桑宸走向大廳一側(cè),而他的伴侶便放下手里雜志站起了身。

    他比希桑宸矮了半個頭,腹部有一些隆起,顯然是一名孕夫。希桑宸目光溫柔地看著他,和他說了什么,并接過他手里的拎包,兩人并肩走向大廳門口。

    粉紅色的家庭機器人跟在他們身后,拖著兩個大行李箱,背著一只禿毛家禽,也許是他家的寵物。

    那家禽寵物還挎著一個小包袱,看上去挺有意思,就是毛有點禿。

    工作人員一直看著他們的背影,看著他們輕聲交談,希桑宸不知說了什么,他的伴侶便仰頭看著他笑,露出帽檐下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

    兩人走出大廳玻璃門,一輛出租車駛過來停下。希桑宸拉開后座車門,讓他的伴侶先上車,他的手就虛虛扶在伴侶身后,看上去既體貼又溫柔。

    直到出租車離開,工作人員才收回視線,看著文件露出微笑。他心里既覺得很美好,同時又有一些悵惘和艷羨,片刻后嘆了口氣,拿過一疊文件開始戳章。

    還是實際一點,好好工作多多掙錢。

    這是紀九人生里第一次踏足塔柯人的城市,他雖然看似平靜,精神卻一直緊繃,也有一些我此時置身敵營,卻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的刺激感。

    他扭頭看著車窗,窗外黃沙漫天,只能看見影影綽綽的房屋輪廓,街上沒有什么行人,僅有的一兩人也都裹著頭巾匆匆前行。

    他其實很想問關(guān)闕,問他當初到達銀輝星時是什么感受,但司機就在前方,實在是不方便開口,便只轉(zhuǎn)頭去看他。

    關(guān)闕坐在身旁,神情沉穩(wěn),如一座安全可靠的山,讓他覺得關(guān)闕應該沒有自己這么多的想法,同時也讓他放松下來,不再那么緊張。

    “沙塵暴就要來了,車費要雙倍!彼緳C剛說完這句,出租車就突然一個顛簸,紀九猝不及防地往左倒去,被一條有力的臂膀給攬住。

    “小心,這一帶路面不是很平整!标P(guān)闕低聲解釋。

    出租車又是一個顛簸,坐在副駕駛的機器人語氣有些嚴厲:“司機,請你注意保持車輛穩(wěn)定。車上有一名孕夫,如果傷到了胎兒怎么辦?”

    “古費城的路面就是這樣的,每天都有載著大型軍用品的車輛通過,所以被壓得坑坑洼洼!彼緳C解釋。

    “你們的路面沒維護嗎?”紀九問道。

    “隨時都在修,你看前面那段,半邊路被封住,又在填坑。我們古費城駐扎著太多軍隊,城內(nèi)就有540和345軍營,城邊還有整個塔柯星系最大的軍工廠,每天重型車輛來來去去,剛修好就又被壓出坑了。”司機道。

    出租車在黃沙中顛簸向前,每顛簸一次,機器人就看一次司機,目光越來越亮,猶如兩道凌厲光束。它雖然一句話沒說,但用行為表達出了濃濃譴責,也讓司機承受的壓力越來越大。

    “你們能不能讓這個機器人不要看我?”司機終于忍無可忍地問,“我都被它晃得不知道該怎么開車了。”

    紀九探出身,拍了下機器人的肩。

    “吳思琪,你不要這樣!彼吐暤馈

    “可是寶寶——”

    “沒有!不存在!沒可能!”紀九喝道。

    出租車緊趕慢行,終于在沙塵暴來臨前一刻,將車停在了酒店外。停車場離酒店還有一小段距離,紀九只覺得眼睛都睜不開,疾風卷著砂礫,刮得人暴露在外的皮膚生疼。

    “吳思琪——!”紀九想提醒機器人注意鳥崽,剛張嘴就是滿口沙。關(guān)闕將他臉按進自己胸膛,一手環(huán)住他的肩,一手拉著行李箱往酒店走。

    風沙不影響機器人說話,它拖著兩個行李箱,一路滔滔不絕:“放心,行李箱都帶著,雀寶在我背上——咦!雀寶呢?雀寶?”

    “啾啾!”疾風送來鳥崽細弱的叫聲,機器人這才發(fā)現(xiàn)它掉在了出租車旁。鳥崽逆著風往這邊行走,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它張開翅膀想穩(wěn)住身形,卻反倒被風吹了個倒仰,在地上翻了好幾個滾。

    機器人便趕緊拖著行李箱掉頭,將鳥崽抱了起來。

    現(xiàn)在這種情況沒法離開,司機也和他們一起去往酒店暫避。幾人剛剛進入酒店大門,沙塵暴便已洶洶而來,無盡黃沙籠罩住整個城市。

    辦好入住手續(xù)后,司機表示留在大堂內(nèi)休息,關(guān)闕兩人便乘坐電梯到了12層,進入了他們的房間。

    關(guān)闕訂了這家酒店最好的套房。一進門,機器人便將鳥崽放去洗臉池,打開水龍頭沖洗。紀九去拉開落地窗窗簾,看見天地一片昏黃,光線暗沉如同夜晚。砂礫打在厚實的玻璃窗上,唰唰的細密聲響連接成片。

    “藤谷星經(jīng)常會有沙塵暴嗎?”紀九問道。

    關(guān)闕正蹲在地上整理皮箱:“那倒不是,只有古費城這一片!

    “你到這兒來,是和軍工廠有關(guān)嗎?”

    關(guān)闕抬起頭,紀九靠在落地旁,安靜地和他對視著。

    “也許有關(guān),也許無關(guān)!标P(guān)闕從里面取出幾件衣物,起身去掛在衣柜里,嘴里道,“我來這里,是想找一樣東西!

    紀九敏銳地問:“與暗影之牙和光明之眼差不多的東西?”

    關(guān)闕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將一件襯衫掛在衣架上,這才回道:“智慧之心。”

    “第三塊?”

    “對!

    “它在軍工廠里?”

    “我不知道它在哪兒,但知道它下落的人,可能在這座城里!标P(guān)闕又拿起紀九幾件疊好的T恤,放進衣柜里,“我掌握的線索不多,不過不著急,慢慢來,我說過,我有充裕的時間!

    他再次轉(zhuǎn)頭看向紀九,目光落在他的肚子上,又極快地滑走:“你現(xiàn)在正那個著,不管想怎么處理,也都需要穩(wěn)定下來,暫時不適合到處奔波。我們就在這座城里住上一段時間,怎么樣?”

    紀九垂下眼,睫毛顫了顫,手指輕輕揉著一片窗簾。

    “這里的醫(yī)療條件怎么樣?”他問道。

    關(guān)闕注視著他:“下午我們出門,帶著吳思琪和紀雀去逛逛,順便打聽一下哪家醫(yī)院比較好?”

    “嗯。”紀九輕聲回道。

    機器人帶著鳥崽去參觀酒店各樓層,紀九頭臉上全是沙,便去洗了個澡。

    他走出衛(wèi)生間時,發(fā)現(xiàn)沙塵暴已經(jīng)褪去,天空上又掛起了明晃晃的恒星。他穿著浴袍站在落地窗前,一邊擦頭發(fā),一邊打量這座塔柯人的城市。

    城市里的房屋大多是低層,雖然他們只住在酒店十二層,卻是城里難得的高樓,所以也能將整座城市盡收眼底。

    這座城市面積很廣,房屋一眼望不到頭?赡苁且驗榻(jīng)常遭遇沙塵暴的關(guān)系,城里大多是一些兩三層小樓,圓弧頂,造型古拙,灰撲撲的墻身不加裝飾,像是盛開著遍地灰色蘑菇,是紀九以往未曾見過的異域風景。

    此時沙塵暴褪去,四處卻也有著深深淺淺的黃,街道上出現(xiàn)了行人,成列的軍車開始運送物資。

    紀九看著這座陌生的城市,突然就很想念銀輝星耀熾城。

    但他現(xiàn)在身負罪名,逃亡在外,別說給那些士兵報仇,就連自己什么時候能回去都不知道……

    浴室里的吹風聲消失,房門打開,關(guān)闕衣著整齊地走了出來。他已經(jīng)取下了面具,依舊是襯衫長褲,只不過襯衫袖子挽起,露出兩條修長的小臂,頂上的兩顆紐扣也敞開著,顯出一小片結(jié)實的胸膛。

    他看向站在窗邊的紀九,看見他正看著窗外出神,微垂的長睫蓋住了眼眸,在下眼瞼上投下了一片陰影。

    “……四號會有一批克礦從銀輝星運往晨曦星,護送人員不多,中途會在56號看空間站短暫停駐……”

    紀九聽見這段聲音,立即從自己的思緒里回過神,猛地轉(zhuǎn)頭看去。

    關(guān)闕站在播放器旁邊,對他指了下沙發(fā):“來,現(xiàn)在我們有時間了,來仔細研究王總的這段錄音。”

    紀九嘴唇動了動:“可是這錄音里什么也沒有!

    “你要想找到那名幕后者,就不能放過一切可能和他有關(guān)的線索,必須仔細找,找出他留下的蛛絲馬跡!

    關(guān)闕在沙發(fā)上坐下,拍了拍身旁,再對紀九勾了下手。

    紀九朝著他一點點笑了起來,眼里的愁悶瞬間散盡。關(guān)闕仰頭看著他,眼睛也微微閃光。

    “好,來找,仔細找!奔o九大步走了過去。

    “……四號會有一批克礦從銀輝星運往晨曦星……這次我的收費是一千七百萬,直接打入那個賬戶……四號會有一批克礦從銀輝星運往晨曦星……”

    兩人一遍遍地聽,翻來覆去琢磨,可聽得紀九頭腦發(fā)脹,那段話都能倒背如流,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他看了眼關(guān)闕,見他還在側(cè)耳細聽,突然就站起身,皺起眉要去關(guān)那播放器。

    “算了,別聽了,我就說這段錄音沒什么用——”

    “等等。”關(guān)闕卻出聲打斷。

    關(guān)闕起身上前兩步,將播放器的音量旋到最右,那經(jīng)過變身器處理的聲音跟著陡然變大,也更加刺耳難聞。

    “……四號會有一批克礦從銀輝星運往晨曦星——”

    關(guān)闕暫停,倒回去,從頭開始播放,紀九不知他發(fā)現(xiàn)了什么,也仔細地聽。

    “……四號會有一批克礦從銀輝星運往晨曦星——”

    關(guān)闕再次按下暫停時,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紀九神情變得激動:“你聽見了嗎?他說話的過程里,出現(xiàn)了三次敲擊聲,噠!噠!噠!”

    “對,我聽見了。”

    兩人再次重新聽,這次那噠噠聲聽上去更加清晰。雖然不響亮,卻很清脆,像是用棍子在敲擊什么金屬物體的聲音。

    十分鐘后,關(guān)闕坐在椅子上,看著紀九在屋內(nèi)踱來踱去。

    “那噠噠噠是什么呢?是什么呢?噠,噠,噠……”紀九念叨著去了衛(wèi)生間,再出來時,手里便拿著一根筷子粗細的金屬棍。

    他敲敲柜門,又去敲敲床欄:“不對,這是梆梆梆,這是砰砰砰……噠噠噠是什么呢……”

    他在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搞出各種動靜,不時仰頭沉思,不時又低頭喃喃自語。

    關(guān)闕見他在屋內(nèi)轉(zhuǎn)悠了老半天,便看了眼手表,站起身:“先別想了,沒準哪一天,突然就能發(fā)現(xiàn)這聲音的來源,F(xiàn)在快十二點了,我們出去吃個午飯,然后去逛街!

    機器人剛好進門,聽見這話后,立即快步走進屋:“逛街嗎?可以,我馬上準備。”接著看向關(guān)闕,“闕哥,是要去逛智能人商店嗎?”

    “不用,那些商店沒有和你相同的材料,我會去地下交易所購買!标P(guān)闕環(huán)視著房間,“我們要在這城里呆上一段時間,一直住在酒店的話不方便,也不安全,今天下午就去選一套住宅吧。”

    第48章

    離開酒店,關(guān)闕便叫了一輛車,在司機的推薦下,去了一家餐廳吃本地菜。

    古費城建在沙漠邊緣,樓層普遍不高,但地勢開闊。紀九進入這家餐廳后,發(fā)現(xiàn)前廳內(nèi)沒有座位和食客,只有裝飾雕塑和噴泉。一名機器人迎了上來,帶他們坐上電瓶車,穿過一條介紹本家餐廳的視頻長廊,去往用餐的大堂。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睓C器人打量著吳思琪,“你是第一次來我們餐廳吧?”

    吳思琪記得這是名塔柯機器人,所以緊閉著嘴一言不發(fā)。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佩佩!

    “我在這里工作了五年了。”

    “你看上去有點艷麗!

    吳思琪聽到最后一句,終于沒有忍住:“這是我的新皮膚,我見過的機器人里,沒有誰擁有我這樣的皮膚。”

    電瓶車很快到達大堂,兩人面對面坐下。侍者呈上菜單,紀九對塔柯菜一竅不通,便直接讓關(guān)闕替他點。

    關(guān)闕很快點好菜,將菜單還給侍者:“三份。”

    “請問是還有客人要來嗎?”

    關(guān)闕指了下蹲在餐桌一端的鳥崽:“它的。”

    侍者和睜著大眼睛盯著自己的鳥崽對視兩秒,有些為難地道:“客人……”

    紀九知道侍者的顧慮,如果有其他來吃飯的客人,看見鳥崽也使用和自己相同的餐具進食,難免會有所介意,便從包里取出一只瓷碗:“這是它的碗!

    “好的,請稍等!笔陶弑憬舆^了碗。

    食物很快上桌,侍者還貼心地給鳥崽系了一條餐巾,將滿滿一碗拌了調(diào)料的魚肉粒放在它面前。

    紀九拿起刀叉:“開動!

    鳥崽立即將腦袋扎進碗里,篤篤地吃得很香。

    “打入敵人內(nèi)部的第一步,就是要嘗嘗他們的食物。”紀九對關(guān)闕低聲笑著,叉起一塊魚肉喂進嘴。但才嚼了兩下,神情便有些怪異,嘴里包著那塊魚肉一動不動。

    關(guān)闕一直看著他,見狀便遞上一個空盤:“吐了。”

    紀九搖搖頭:“能堅持……”接著便艱難地一伸脖子,將那口魚肉咽了下去,再端起水杯猛灌了兩口。

    “這個調(diào)料好怪,說不出來的怪。”紀九指著盤里的菜。

    “塔柯人的飲食習慣和銀輝人不同,吃不慣很正常。以后我們可以自己做飯,不用出來吃!标P(guān)闕放下刀叉,叫來了侍者,“尤空魚重新來一份,不要加賀葉粉末!

    “好的。”

    侍者去端紀九面前的餐盤,紀九見那菜品著實精美,而且自己只吃了一口,忍不住便問了句:“這道菜多少錢一份?”

    侍者微笑著回道:“一萬兩千塔柯幣!

    紀九臉色微微一僵,忍住了那聲就要脫口而出的我靠。

    侍者察言觀色,解釋道:“這道菜的主要食材是只有K345行星才有的尤空魚,每天由星艦運來,才能保持新鮮。其他食材配有黑絨云干酪和阿克斯藍鯨魚子醬!

    雖然紀九一樣都沒聽說過,但昂貴的價格就擺在那里。他見侍者就要端起餐盤,趕緊阻止:“不用換了,我就吃這個。”

    “你不是不喜歡這個調(diào)料嗎?”關(guān)闕問。

    “不,剛吃的時候有些不習慣,但現(xiàn)在感覺回味悠長,滿口生香!奔o九又對侍者笑笑,“不好意思!

    “沒事,您請慢用,有需要的話再叫我!

    待到侍者離開,紀九才壓低聲音道:“我知道你有錢,但也不用這樣揮霍吧?一萬二,你怎么點得下手的?你知道我一個月薪水是多少嗎?這么一小盤,就吃掉了我兩個月的薪水。”

    關(guān)闕也不說話,只靠著椅背,眼含笑意地看著他。

    “你還笑?真的,我都心梗了。我得把這些魚全部吃光,哪怕?lián)搅硕舅幎家滔氯!奔o九剛拿起刀叉,目光看向正篤篤啄食的鳥崽,問道,“它那也是嗎?”

    不待關(guān)闕回話,他又立即打斷:“算了,別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紀九開始小口吃魚,每一口都仔細咀嚼,皺著眉頭認真品味,再慢慢咽下去。

    “我知道它的價格后,吃起來感覺就不一樣了。雖然入口有點辛,但辛得很特別,肉質(zhì)細膩,回味無窮,好吃……”

    “那再給你點一份怎么樣?”關(guān)闕挑起了眉。

    紀九頓了頓,放下刀叉,左臂橫在胸前,右手架上去,做了個瞄準的動作:“砰!擊斃你!

    鳥崽很快便吃過飯,被紀九抱下桌子,扇著翅膀跑去餐廳另一邊。吳思琪正站在那里,和那名開電瓶車的機器人聊天。

    “我這個叫做胭脂粉,是很好看的一種粉色,我調(diào)了很久。”

    “哦,但是你的腿有些奇怪喲!

    “我馬上就要換腿了,換很好的腿。”

    “那你的主人很有錢喲!

    “不是我的主人換!眳撬肩飨肓讼耄八芨F!

    “那是誰給你換?”

    “是我哥。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哥。你懂我的意思嗎?”

    “懂,傍大款!蹦敲麢C器人道。

    現(xiàn)在不管侍者端上什么菜,紀九都吃得很香,仔細品嘗,回味,并指出每道菜特別的妙處。

    “一股強烈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直沖腦門,非常過癮,很奇妙的體驗……”紀九用紙巾擦著被刺激出來的眼淚,指著面前的湯,“這個口感這么絕,應該很貴吧?”

    關(guān)闕回憶了下:“不貴,這是本地人最愛喝的一種湯,就算是在這家餐廳吃,也是非常便宜!

    “怎么等我喝了一半才說?”紀九愣了愣,接著丟掉勺子:“我說怎么這么難喝,端走端走,趕緊的!

    關(guān)闕一直看著他,自己都吃得很少,便笑著替他將湯拿開,問道:“等會兒離開餐廳,我們先去哪兒?”

    紀九沒有回話,但神情立即就淡了下來,眼睛也看向一旁。

    關(guān)闕瞬間明白,也轉(zhuǎn)頭看向旁邊窗戶:“那就去醫(yī)院。”

    “好。”紀九回道。

    一陣長久的沉默,關(guān)闕微微蹙眉,似在思索什么,最后有些遲疑地問道:“其實你有沒有仔細想過?”

    “想什么?”

    “那個。”

    紀九拿起勺子,一下下戳著面前盤子里的蛋糕:“還有什么好想的呢?”

    關(guān)闕雙手交握放在餐桌上,手指節(jié)握得有些緊。

    他抿了抿唇:“那個……不是可以隨意扔掉,反悔了又能撿回來的。我希望你能仔細感受一下,找到你內(nèi)心最真實的想法!

    “難道我的想法還隱藏得很深嗎?”紀九抿了抿唇。

    “我只是希望你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你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

    “這已經(jīng)是我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奔o九神情淡淡地道。

    “紀九,我想問你幾個問題!标P(guān)闕停頓了片刻后才道,“你很討厭他嗎?為什么?你曾經(jīng)設想過有孩子的人生是什么樣嗎?當你設想的時候,你覺得他會給你的未來帶來什么?”

    “我現(xiàn)在就可以回答你——”

    “不要現(xiàn)在回答,認真想想!

    關(guān)闕站起身,抬起手臂看了下腕表:“給你十分鐘時間想清楚,我去門口打個電話!

    紀九看著關(guān)闕掏出電話,大步走向無人的地方,便仰著頭靠在了椅背上。

    餐廳里原本有三桌客人,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離開,只剩下他們這一桌。一輛電瓶車從旁邊通道開過,吳思琪抱著鳥崽坐在那名機器人身旁,對話聲隨著輕柔的鋼琴伴奏,隱隱約約飄入他耳中。

    “……我家馬上要多一個寶寶,我是他叔叔……我要學做飯,給寶寶補充營養(yǎng)……你那里有關(guān)于早教的資料嗎……”

    紀九閉上了眼,將腦內(nèi)的那些胡思亂想趕走,沉下心,就像關(guān)闕所說的那樣,開始認真地思考這件事。

    你很討厭他嗎?為什么?

    你曾經(jīng)設想過未來有孩子的人生是什么樣嗎?

    當你設想的時候,你覺得他會給你的未來帶來什么?

    當紀九問出這幾個問題,才有些驚訝地發(fā)現(xiàn),從知曉懷孕以后,他滿心都是抗拒和厭煩,腦子里全是如何將這個包袱給處理掉,從來都沒有去正視過,也沒有真正去理清自己的想法。

    你很討厭他嗎?

    是的,我討厭他。

    為什么?

    因為他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曾經(jīng)遇到過一件很糟糕的事。雖然對我做出那件事的人已經(jīng)死亡,我也盡量去遺忘,但只要他在,那份屈辱便不會消失,會一直橫在我的心里,如一根頑固的刺。

    你曾經(jīng)設想過未來有孩子的人生是什么樣嗎?

    ……是的,我設想過。

    并且期盼過。

    紀北宴總是很忙,不是在出任務就是在練兵。他有時候會拒絕士兵的接送,獨自一人回到那空寂的家,在父母遺像的注視下,安靜地吃飯,睡覺。

    有家人的孤單只是一種情緒,失去家人后的孤單,那情緒里便摻雜了痛苦。一個人的夜晚,房屋空寂得像是一座墳墓,所以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每晚都和幫派兄弟們一起喝酒玩樂或是斗毆,再帶著一身酒氣或滿身傷痕回家,倒頭便睡。

    某個醉醺醺的晚上,他剛回家,便看見滿臉怒氣的紀北宴。

    紀北宴還穿著作戰(zhàn)服,顯然剛結(jié)束了一次任務便趕來了,瞧見滿嘴酒氣的紀九,他目光里全是痛心。

    “紀九,你到底想要什么?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學校說你已經(jīng)半個月沒去過了,你這些天究竟去哪兒了?”

    紀九醉眼惺忪地笑了笑:“哥,你還記得我啊?其實不是半個月,我都快一個月沒去學校了,你現(xiàn)在才知道嗎?”

    那晚紀北宴對他動了手,還將他的那一堆奇裝異服全部扔進了垃圾桶。他被揍得鼻青臉腫,關(guān)在家里三天沒能出門。

    三天后的夜晚,他一瘸一拐地去丟垃圾,然后在臺階上坐下,仰頭看著天上的月亮。

    紀九,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我哥哥能不那么忙,我想爸爸媽媽還活在世上。

    他逐漸成年,終于幡然悔悟,不再和幫派的人廝混,還通過不懈努力和自身過硬的能力進入了軍隊。

    他變得成熟,不再孩子氣,也不再執(zhí)著于讓紀北宴多陪他,或是讓父母復活。但那想有個家的執(zhí)念卻從未消失,依舊盤桓在心底,扎根于內(nèi)心深處。

    他開始展望未來,在安靜的無人時設想自己以后的家。那個家不必大,也不必豪華,但他在夜歸時,必定可以透過窗戶,看見一盞橘紅色的溫暖燈光。

    他風塵仆仆地推開房門,面目模糊的伴侶迎了上來,還有咯咯笑的可愛小孩。

    小孩……

    軍營旁邊有一家小賣部,店主家三四歲的女兒經(jīng)常在門口玩,騎在一架搖晃的木馬上,看士兵們進進出出。

    他去小賣部買東西時,總會逗弄她,聽她奶聲奶氣地說兩句,或是摸摸她的腦袋。小孩的頭發(fā)柔軟,仰著頭看他,那模樣讓他的心也跟著變得柔軟起來。

    是的,我期盼過,他在心里承認。

    如果我有了孩子,他會給我的未來帶來什么?

    會給我?guī)頍嵬拖<,讓我的生命有了亮色?br />
    可我想要的,是我準備好了一切,在我和我伴侶的滿心期待中到來的孩子。而不是在一場侵犯里誕出的惡果,也不是在逃亡路上增添的包袱。

    當紀九終于從自己的思緒里回過神時,不知道過了多久,但肯定不止十分鐘。

    關(guān)闕已經(jīng)打完電話坐在了他對面,也沒有打擾他,只沉默地等待著。

    關(guān)闕見紀九朝自己看來,清楚他已經(jīng)有了答案,便問道:“想好了?”

    “想好了!

    紀九慢慢站起身,聲音有些暗啞:“走吧,我們出發(fā)去醫(yī)院!

    既然要去醫(yī)院,那么吳思琪就是個大問題。

    雖然吳思琪沒有明確說過,但紀九知道它很憧憬這個胎兒的到來。它胸前儲物箱里,還放著那本從醫(yī)院超市里帶出來的孕夫守則,它有時候在偷偷看,還以為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

    關(guān)闕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兩人雖然沒有商量,卻彼此很有默契。關(guān)闕打了一輛出租車,直接讓司機將車開向酒店方向,紀九則道:“我想去一趟服裝店,你倆是回酒店看動畫片,還是和我一起去每家遇到的服裝店里逛,把每一件衣服都拎出來試,最后一件沒買地返回?”

    他這句話里包含多種機器人不喜歡的元素:服裝,沒完沒了地逛服裝店,沒完沒了地試衣服,最后兩手空空,虛耗時光。

    至于鳥崽,動畫片三個字,就足以牽走它的魂魄。

    鳥崽立即就抱著機器人的胳膊,央求地啾啾。機器人低頭看了它一眼,回道:“那我們回酒店吧!

    將機器人和鳥崽送回酒店后,出租車順著街道繼續(xù)往前。

    沙塵暴褪去后的古費城,顯出了它的原本面貌。路上行人變多,一些商店已重新開門。街道兩邊的房屋造型古樸,圍墻卻皆是有著繁復花紋的鐵欄。

    這里的居民很愛種一種類似爬山虎的藤類植物,關(guān)闕說那叫沙藤。有人正用水管沖刷自己院子里的藤蔓,那葉片上的黃沙洗凈,顯出下方蒼翠的綠,生機勃勃地爬了滿墻。

    前方是紅綠燈,出租車在線前停下,紀九坐在后座,沉默地看著窗外。

    他這里挨著一家住戶的圍墻,那墻上的爬藤已久未修枝,葉片簇擁,枝蔓交纏。還有一根細藤被風送入了敞開的車窗,指甲蓋大小的嫩葉兒掛在藤尖,隨著風顫顫。

    紀九臉上浮起一絲柔和的笑容,他伸出手指,很輕地,小心地去觸碰那片嫩葉。

    但他的指腹剛觸到葉面上那層絨絨的軟毛,便突然頓住了動作。

    他感覺小腹里動了下,像琴弦被輕輕拂動,小鳥的尖嘴碰了碰蛋殼,石縫里的小魚悄悄探出了頭。

    這感覺稍不注意就會被忽略,只有在極靜時,才能辨清那不是一種錯覺。

    紀九屏住呼吸,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

    他出來時穿著一件擋風的夾克大外套,但拉鏈敞開著,可以看清T恤下的凸起。

    又是一下!

    這次的力道大了些,讓他能清晰地感覺到。

    琴弦發(fā)出震耳的重響,小鳥有力地啄動蛋殼,小魚沖向水面甩動尾巴,濺起一片絢爛水花。

    紀九緩緩抬起手,撫上了小腹。掌心下有一小塊硬包,像是一只調(diào)皮的小腳。

    這是紀九第一次感覺到了胎動,第一次意識到自己腹中孕育著一個嶄新而嬌嫩的生命。他看似平靜,但胸膛里像是炸開了一道驚雷,心潮翻涌,層層疊疊,卷起了驚濤駭浪。

    他不再是一個如同肉瘤般生長在肚子里的寄生物,他也不再是一個被稱為胎兒的名詞。當他蹬動小腳的那一刻,便如同種子成為了新芽,孢子長出了傘蓋,生命兩字便已具象化,也有了新的意義。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出租車司機踩下能量板,那根生著嫩芽兒的藤條滑出了車窗。

    紀九依舊側(cè)頭看著窗外,看著那花樣繁復的圍欄和圓弧屋頂,眼睛卻變得濕潤起來。

    你是感覺到了嗎?

    你已經(jīng)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了嗎?

    紀九閉上眼靠著車窗玻璃,在這一刻,覺得他其實知道一切,包括自己之前的那些厭煩和抗拒,還有此時的負罪感和遲疑。

    對不起……

    540塔柯軍附屬醫(yī)院是古費城設施最完善的綜合醫(yī)院,其中也包括產(chǎn)科。關(guān)闕在掛號隊伍里排著,高大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醒目。紀九坐在大廳長椅上,脊背挺得很直,怔怔看著大門出神。

    “孕夫叫什么名字?”工作人員在窗口后問。

    剛排到的關(guān)闕回道:“劉金福!

    工作人員雙手在鍵盤上飛速輸入:“伴侶叫什么名字?”

    “希桑宸。”

    “好了,現(xiàn)在拿著這張表格去產(chǎn)科吧!

    關(guān)闕接過表格:“請問產(chǎn)科在哪兒?”

    “從后門出去,第五棟樓!

    第49章

    附屬醫(yī)院面積很大,但樓層不高,所以科室都分成為數(shù)棟獨立的小樓。關(guān)闕拿著表格,和紀九順著大路往前,一路經(jīng)過骨科,燒傷等科室,走到了第五棟樓,也就是產(chǎn)科樓處。

    關(guān)闕進入大廳,和迎上來的機器人接待員交談。紀九站在臺階上,見門內(nèi)出來了兩人,便側(cè)身讓開路。

    其中一人穿著寬松的家居服,身形略微富態(tài),應該是名產(chǎn)夫。他的伴侶抱著一個襁褓走在他身旁,滿臉都是笑容。一名家用機器人則拖著行李箱,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人身后。

    紀九在他們經(jīng)過身側(cè)時,往那襁褓看了眼,便看見了一張熟睡中的粉嫩小臉。那嘴唇還一動一動地吸吮著什么,像是一小骨朵粉色的花蕾。

    紀九一直看著兩人,看著他們停在一輛出租車旁。機器人將行李箱放去后備箱,產(chǎn)夫進入后座,他的伴侶抱著嬰兒,也小心翼翼地坐了進去。

    直到出租車駛遠,他才轉(zhuǎn)過身,卻見關(guān)闕不知什么時候已結(jié)束了和機器人的交談,正站在廳內(nèi)看著他。

    紀九略一愣怔,接著問:“手續(xù)都辦好了嗎?”

    “走吧,二樓!标P(guān)闕道。

    “這么快?”

    關(guān)闕解釋:“不是做手術(shù),是還要進行身體檢查!

    到了二層,關(guān)闕便等在家屬室,而紀九在機器人助理的指引下,做著各種術(shù)前身體檢查。他有些魂不守舍,好幾次需要機器人重復交代,才會反應過來。

    “劉先生?劉先生?”

    “啊,我在!奔o九從怔忪中回過神。

    機器人助理極其有耐心:“劉先生,您的基礎體檢已經(jīng)做完了,身體各項都符合手術(shù)要求,F(xiàn)在您可以去走廊盡頭的房間,有醫(yī)生為您做最后一項檢查!

    機器人去往底層接待新病人,紀九獨自走向了走廊盡頭的房間。走廊上貼著各種宣傳畫,紀九側(cè)頭看了兩張,覺得那上面的母嬰知識有些刺眼,便又收回了視線。

    “劉金福先生是吧?”戴著口罩的醫(yī)生正在看面前的三維屏,見到紀九進門后便站起身,“請在這張小床上躺下!

    紀九躺在床上,看一架儀器嗡嗡著停在了自己腹部上方。

    “……是個男嬰,長得很好。孕夫和孕婦不同,在這種月份做流產(chǎn)手術(shù),還要拿掉孕囊,對身體肯定會造成一些傷害……”

    醫(yī)生坐在三維屏前,公事公辦地查看紀九的身體情況。紀九平視著上方的天花板,醫(yī)生沒有什么起伏的聲音進入耳里,顯得有些遙遠。

    “……你的孕囊發(fā)育得很漂亮,產(chǎn)道形成良好,以后生產(chǎn)會很順利……”醫(yī)生的聲音里還是帶上了一絲惋惜。

    紀九正安靜躺著,突然感覺肚子又動了下。他抬起頭,看向自己隆起于身體平面的腹部,視線卻不受控制地往前,一下就看見了背對自己的醫(yī)生,以及他面前那面放大的三維屏。

    猝不及防地,三維屏畫面就那么直直撞進了他的視野,也撞進了他的心臟。

    紀九在這一刻,看到了他這輩子見過的最美的畫面,眼里再也容不進其他,這房間里的所有一切都變成了背景板。

    他的視線里只有那個蜷縮著的小生命,高清晰度,立體地,全方位地展現(xiàn)在他面前。

    他能看清那圓圓的腦袋,緊閉的眼裂,小小的鼻子、嘴和耳朵。他雙手抱在胸前,微蜷的手指像是一顆顆剛長出的豌豆。他看著他動了下小腳,而自己腹部也同時有了感覺。他抬手輕輕按住那處,看他懸浮在三維畫面里緩緩轉(zhuǎn)著圈,像是一顆懸浮于太空中的,最美麗奪目的行星。

    ……他真漂亮。

    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存在。

    紀九喃喃道。

    “好的,檢查結(jié)束,沒有什么問題。你先去病房等待,差不多半個小時后就可以手術(shù)。”

    醫(yī)生關(guān)掉三維屏,轉(zhuǎn)過身,在看見檢查床上的人后,突然停下了聲音。

    他看見那名年輕俊美的病人依舊平躺在床上,卻抬起一條手臂擋住了臉。他的身體在一下下抖動,暴露在手臂外的下巴上滿布淚痕……

    家屬等待室里,關(guān)闕坐在一群或焦急、或焦慮、或焦躁的男人當中,既不抖腿也不來回兜圈,只穩(wěn)穩(wěn)坐著。他看似最為鎮(zhèn)定,但脊背挺得有些過于板正,還不時會看一眼墻上那排小燈。

    只要其中某盞燈亮起,便代表某位產(chǎn)夫產(chǎn)婦的家屬可以去接人。

    十二號小燈亮起,關(guān)闕唰地站起,身后的椅子被推得發(fā)出吱嘎一聲,接著大步走向了門口。

    紀九垂著頭坐在走廊長椅上,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只盯著面前地面。

    他聽見了由遠及近的匆匆腳步聲,視野里也多出了一雙做工考究的深棕色皮鞋,還有一小截筆挺的褲管。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動作,任憑那人在身旁坐下,鼻尖聞到了一絲熟悉的,清淡得猶如風過松林的味道。

    關(guān)闕安靜地坐在紀九旁邊,眼睛注視著遠方。兩人都沒有開口,周圍很安靜,只聽見不遠處機器人報號的聲音。

    良久后,紀九有些暗啞的聲音響起:“半個小時后手術(shù)。”

    關(guān)闕略微頓了頓,問道:“我是跟著你進手術(shù)室,還是在外面等?”

    “別進去了,就在外面等我吧。”紀九扯了扯嘴角。

    “他很漂亮,可惜你剛才沒有看見,他真的很漂亮!奔o九擰著自己的手指,將那根根指節(jié)都擰得發(fā)白。

    “我能想到!标P(guān)闕低聲應道。

    “其實他沒有任何錯。是我自己的原因。”紀九側(cè)頭看向一旁,眼睛又泛起了紅。

    “現(xiàn)在就別想這些了!标P(guān)闕攬住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嗯!

    兩人就坐在長椅上等待著,聽著機器人助理偶爾響起的聲音。

    “十五號病人在等待室嗎?家屬呢?準備去手術(shù)區(qū)了。”

    “十四號病人不要離開等待室!

    ……

    “我們是多少號?”紀九問。

    “十二號!标P(guān)闕回道。

    “那快了!

    “嗯,快了!

    正說著,旁邊的房門打開,那名做三維透視檢查的醫(yī)生匆匆走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張報告單。

    他看見坐在長椅上的紀九和關(guān)闕后,頓時停下腳步:“你們在這兒啊,我正要去找你們!

    不待紀九二人回應,他又對紀九道:“你剛離開后,我看了下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你這個孕囊有些問題!

    孕囊有問題?

    紀九不解地看著醫(yī)生,關(guān)闕立即坐直了身體,聲音緊繃地問:“怎么了?問題嚴重嗎?”

    醫(yī)生將報告單在手里抖了抖,皺起眉道:“這事情嘛,說嚴重,是很嚴重,說不嚴重吧,也算不上嚴重。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孕囊,雖然生長發(fā)育得很好,但它和母體緊密連接,呈現(xiàn)出無法取出的狀態(tài)!

    “這是什么意思?”關(guān)闕不解,紀九也屏住了呼吸。

    “現(xiàn)在中止妊娠,那么孕囊也要從身體里一并拿出,這個過程并不復雜。但劉先生的孕囊在生長過程中,它發(fā)生了一些改變,已經(jīng)成為了孕夫身體的一部分。就像是……怎么說呢?”醫(yī)生推推眼鏡,“它就像是劉先生自己長出來的孕囊,和身體緊密長在了一起,包括神經(jīng)和大血管。如果要拿掉它,那就要動一次大手術(shù),一點點進行剝離!

    “大手術(shù)?”紀九愣愣地問。

    “我剛才拿到結(jié)果,就立即詢問了產(chǎn)科主任。他看過孕囊的三維圖和數(shù)據(jù),說我們醫(yī)院雖然是藤谷星最好的醫(yī)院,卻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病例,更沒做過這樣的手術(shù)。如果你堅持要手術(shù),那我們院里下午進行一次會診,看能不能拿出一套治療方案。如果不行的話,你還是去其他醫(yī)院看看!

    關(guān)闕看了紀九一眼:“如果動手術(shù),他會有危險嗎?”

    “明確的說,我也不知道,畢竟要將整個孕囊剝離,那就會面臨一些難以預料的意外情況!贬t(yī)生思索著斟詞酌句,“不過劉先生一旦做了這個手術(shù),以后就沒有再受孕的可能,這應該是你們唯一的一個孩子!

    關(guān)闕和紀九從未想過會遇見這樣的事,都愣愣地沒吭聲。醫(yī)生又道:“但還有一個解決方案!

    “什么方案?”關(guān)闕先回過神。

    “我之前就說了,這事情說嚴重也嚴重,說不嚴重也不嚴重!贬t(yī)生又撣了撣報告單,“檢查結(jié)果表明,孕囊發(fā)育得很好,也沒有對孕夫的身體造成危害。孕囊都有個生長和萎縮的過程,按照它的生長情況,它在完全成熟后,可能會從孕體上自然剝離,不會給孕夫帶來危險。”

    “自然剝離是什么意思?”關(guān)闕問道。

    醫(yī)生看了他一眼:“就是自然分娩后,孕囊會萎縮,再自行排出體外!

    半個小時后,關(guān)闕和紀九站在醫(yī)院外的大街旁。

    “肯定會有辦法的,現(xiàn)在別想太多。”關(guān)闕兩手插在風衣口袋里。

    紀九翕動了下嘴唇,卻又沒有發(fā)出聲音。

    “好了,我們總不可能就在醫(yī)院門口站一下午,現(xiàn)在就把這事情暫時放開,晚上再仔細商量!标P(guān)闕對著紀九伸出手:“走吧,我們?nèi)ス浣,先給你買個電話,再去我們遇到的每一家服裝店,把每件衣服都拎去試。”

    紀九看著伸在面前的那只手,半晌后才抿了抿唇,低聲道:“好,走!

    紀九原本以為關(guān)闕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他在給自己買了個電話后,果真一家家服裝店逛了過去。

    “真的要買衣服嗎?我覺得我這件能穿。”紀九平素很少逛服裝店,一件夾克和兩套軍裝就能對付。

    關(guān)闕打量著紀九:“快要進入冬季了,得準備幾件厚的冬裝才行!

    紀九雖然逛著店,卻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但關(guān)闕看得很認真,像是將醫(yī)院的事已經(jīng)拋到腦后,遇到不錯的便拿給紀九,讓他去試試。

    “這一件,還有這件,對了,這件也拿上,都給他試試!标P(guān)闕將幾件衣服遞給旁邊的導購。

    紀九聽得頭皮發(fā)緊:“在身上比一下就行了嘛!

    導購笑道:“先生,衣服要穿上身,才知道合不合適,襯不襯您的氣質(zhì)。還是試一下吧,很快的。”

    紀九只得進入了試衣間,再出來時,關(guān)闕和幾名導購的目光便齊刷刷看了過來。

    他平?偸谴┲鴬A克,這時換上了一件銀灰色大衣,內(nèi)搭淺色高領(lǐng)毛衣,帥氣中少了幾分張揚隨意,卻多出了幾分內(nèi)斂和斯文氣。

    關(guān)闕正在接電話,目光停留在紀九身上,語聲跟著頓住。

    對面的人說了半晌沒有得到回應,便試探地問:“希先生,希先生?請問您還在嗎?”

    “嗯,我在聽,你說!标P(guān)闕嘴里回答,目光依舊注視著紀九。

    紀九見關(guān)闕接電話,便沒有打擾他,只在他面前轉(zhuǎn)了轉(zhuǎn),露出個詢問的神情。

    “您現(xiàn)在有時間嗎?我來接您和您伴侶去看那棟房子!

    “希先生,希先生?”

    “您聽見了嗎?希先生?”

    ……

    “聽見了!标P(guān)闕垂下眼眸:“非常好,很好!

    “?什么?”

    “我說我現(xiàn)在有時間。”

    “好的,那我馬上到。”

    紀九沒得到關(guān)闕的評語,懷疑自己穿著很難看,趕緊扭身往試衣間走:“我就說了,我不適合穿這種太正式的衣服,就不是我的風格。我這種不羈浪子還是要穿夾克!

    關(guān)闕掛上電話,一直看著他消失在試衣間門內(nèi),才對一旁的導購道:“他剛才試過的都裝起來!

    兩人大包小包地離開了服裝店,紀九看見路邊停著一輛車,車前站著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滿臉笑容精神奕奕,瞧著不是推銷就是房屋中介。

    “請問是希先生嗎?”房屋中介迎了上來,得到肯定答復后,立即去接兩人手上的包袋,往自己車上放。

    紀九看向關(guān)闕,關(guān)闕對他揚了揚手中電話:“我們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就聯(lián)系了房屋中介,他現(xiàn)在來接我們?nèi)タ捶孔印!?br />
    車輛啟動,行駛了約莫半個小時,紀九發(fā)現(xiàn)車窗外的民宅逐漸變少,出現(xiàn)了不少軍隊機構(gòu)。當經(jīng)過一處恢弘大門時,他看見了戒備森嚴的值崗士兵,還有滿載軍用物資的車輛在進進出出。

    “希先生真是好眼光,秋藤沙區(qū)是整個古費城最安全的地方,畢竟挨著375軍營,還有軍工設計所,沒人敢在這里犯事。”房屋中介一路都在說個不停,見紀九盯著軍營大門,便笑著道。

    紀九沒有說什么,但身體有些緊繃,坐在旁邊的關(guān)闕似是察覺到他的異常,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我要求環(huán)境好一點,安全一點,他就在這里選了房。沒事的,別緊張。”

    “我知道的,就是本能反應!奔o九也小聲回道。

    375軍營旁便是一個高檔小區(qū),里面全是一棟棟獨立別墅。雖然也是那種圓弧頂房屋,但融入了設計感,看上去既古樸又漂亮。

    房屋中介將車停在其中一套別墅前,小跑著去打開了那扇雕花鐵門。紀九和關(guān)闕便跟在他身后踏入了前院。

    “看這庭院多漂亮,也適合小孩玩,這邊還可以放個秋千。這房子是布薩大師設計的,集現(xiàn)代優(yōu)雅和歷史于一體,滿滿都是布氏風格。劉先生當心,注意腳下,這里有級臺階……這是大廳,家具全是從刺格星海城運來的,光是這座沙發(fā),就用了三十萬塔柯幣……”

    紀九跟在兩人身后,心不在焉地參觀完奢靡豪華的一層,又從樓梯到了二層。

    “這間房是主臥……寶寶房就在隔壁,和主臥之間有道連通的門,不用先出大門再去寶寶房,這樣很方便……希先生給我電話后,我考慮到兩位先生的情況,就立即讓人準備。現(xiàn)在屋里一應俱全,什么都不缺,包括床上用品和廚具,只靜候兩位主人……這就是你們的家,溫馨舒適的家,兩位就不用再出門了,就在家里休息……”

    房屋中介一口一個寶寶,但紀九和關(guān)闕都沒有阻止。畢竟紀九現(xiàn)在明顯有孕,如果說出什么不要寶寶房之類的話,難免會讓人詫異。

    但寶寶兩個字,還是讓紀九有些神志恍惚。

    “……劉先生,劉先生?”

    “啊,我在聽!奔o九余光見關(guān)闕看著自己,便指著旁邊的花瓶解釋,“那個花瓶怪好看的,就沒有注意到你們在叫我!

    “劉先生真是好眼光,這個花瓶也是某位大師的作品。我有點記不住名字,回頭查了后再告訴您。”房屋中介搓搓手,又小心地問,“劉先生,希先生說全憑您做主,那您對這套房子還滿意嗎?”

    “不錯,很好!奔o九現(xiàn)在也沒有心思去管這套房子多少錢,只胡亂點頭。

    房屋中介又看向關(guān)闕,關(guān)闕便點了下頭:“那就這里了。”

    房屋中介強壓著激動,迅速打開包,從里面掏出合同,和關(guān)闕去了樓下簽字。紀九沒有一起下去,在原地站了幾秒后,走進空蕩蕩的寶寶房,站在了窗口。

    他這里能看見375營營地,營地旁邊還有一個軍隊機構(gòu),大門防守得更加森嚴。紀九看著那像是廠房的建筑,猜測那應該是軍工設計所。

    紀九收回視線,打量著小區(qū)內(nèi)。這里環(huán)境不錯,種著成片的本地綠植。房屋之間相隔較遠,隱私性很好,算得上是古費城最舒適宜居的小區(qū)。

    待到簽完合同,房屋中介將兩人送去酒店后才離開。機器人在廚房忙碌,電視里播放著動畫片,鳥崽目不轉(zhuǎn)睛地坐在沙發(fā)上,面前盤子里堆滿了顏色大小各不一的饅頭,大部分都只被咬了一口。

    “雀寶,雀寶!

    紀九喊了兩聲,見鳥崽沒有任何反應,便抬手關(guān)掉了電視。

    “啾啾!”

    “別看了,我們馬上要搬家,去幫爸爸收拾行李。”

    鳥崽跳下沙發(fā),又指了指面前那盤饅頭,有些委屈地叫了一聲。

    “我做了芥末饅頭,馬上就好。”廚房里傳出機器人的聲音,“雀寶,如果你再藏起來,被我找到了就要吃兩個!

    紀九抱起鳥崽,摸了下它的腦袋:“沒事,爸爸帶你去新房子!

    關(guān)闕兩人迅速收拾好行李,退了房,帶上機器人和鳥崽去餐廳吃了晚飯,再打車回到了他們的新家。

    紀九去主臥收拾行李,將今天買的那些衣服都掛進衣帽間。但他整理到關(guān)闕的衣物時,突然反應過來一件事。以前條件不允許,所以他和關(guān)闕總是住在一起。但這棟別墅這么大,房間也多,他倆還住在同一間屋子里就不太合適了吧?

    紀九正琢磨著去另外的房間住,便聽見樓梯響起腳步聲,接著關(guān)闕走了進來。

    關(guān)闕已經(jīng)摘掉了面具,露出了本來面容。他見紀九正蹲在打開的皮箱前,一臉困擾地看著自己的那一堆衣物,立即就猜到了紀九的想法,道:“這些衣服別拿出來,我要拿去我的房間!

    紀九抬頭,關(guān)闕又道:“你就住這間屋子,我住隔壁客房。”

    兩人說話時,鳥崽背著它的小包袱進了屋。它邁著八字步經(jīng)過兩人身旁,大喇喇地走進寶寶房,再理所當然地占據(jù)了房里那張唯一的小床。

    雖然沒有什么行李,但住進新家,總得去熟悉各個房間和一些物品的擺放,如此一通下來,時間便到了晚上。

    待到鳥崽睡著后,紀九一個人上到了這棟別墅的天臺。

    這里的房屋都是圓弧頂,別墅也不例外。他穿著T恤坐在房頂上,仰頭看著天空那閃爍的星辰,一時間滿心都是愁緒。

    片刻后,有腳步聲靠近,身旁有人坐下,肩上也多了一條毛毯。

    “古費城夜里會降溫,晚上要多穿點!标P(guān)闕道。

    紀九拉了拉身上的毛毯,轉(zhuǎn)頭看向關(guān)闕:“你不也穿著短袖嗎?”

    關(guān)闕很自然地回道:“我又沒有懷孕!

    這段時間以來,關(guān)闕是第一次將懷孕兩個字明明白白地說出口。紀九立即清楚,這是他想要好好談一談白天的事。

    第50章

    古費城的夜晚很安靜,遠處的點點燈光鋪展,和星光連成了一片。

    “我已經(jīng)告訴醫(yī)院,讓他們聯(lián)系塔柯星的產(chǎn)科專家!标P(guān)闕聲音低沉平穩(wěn),“如果古費城醫(yī)療設施不夠,也一并從塔柯星運來就是了。”

    紀九側(cè)頭看向關(guān)闕,看他在昏暗光線里卻顯得愈發(fā)輪廓分明的側(cè)臉,輕聲問道:“阿寶,你希望我做這個手術(shù)嗎?”

    關(guān)闕停頓了一瞬,回道:“不管你做出什么選擇都可以,不用問我!

    “但是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奔o九道。

    “為什么?”關(guān)闕轉(zhuǎn)頭看向他,眼眸被夜色浸潤得更加深邃濃黑,“為什么會在意我的想法?”

    紀九迎著他的注視,坦然回道:“你對我很重要,我希望能聽聽你的意見!

    關(guān)闕定定看著他,片刻后才轉(zhuǎn)回頭,將目光投向了遠方。

    “醫(yī)院告訴我,下午會診的結(jié)果,是這臺手術(shù)的風險很大,對主刀醫(yī)生的要求也很高,他們沒法做。醫(yī)院方面聯(lián)系了塔柯星的專家,把你的情況告知了對方,但對方拿出的治療方案,和他們也差不多!

    關(guān)闕喉結(jié)上下滾動,聲音低沉地道:“我說過,不管你做出什么選擇,我都會幫你。你如果想要手術(shù),我就請塔柯星的專家來給你做,但既然你要問我的意見,我不希望你用生命去冒險!

    紀九垂下眼眸,片刻后問道:“別人的孕囊都很正常,為什么到我這兒就不正常?”

    “我也查了有關(guān)人工孕囊的資料。”關(guān)闕皺起眉,“但像你這種情況,我都沒找到這方面的信息,醫(yī)院不敢做手術(shù)也很正常。”

    “你們虞人那邊的孕囊是什么樣的?”紀九問。

    “我不清楚。我十四歲就進入了暗影軍團,十四歲之前也沒關(guān)心過這些!

    紀九輕輕嘆了口氣:“不管怎么樣,阿寶,我都感謝你替我做的一切!

    關(guān)闕雙手交握擱在膝蓋上:“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什么問題?”

    “你為什么那么抗拒那個!彼D了下,又改口,“孩子。”

    紀九沉默兩秒后回道:“我抗拒的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一些東西!

    “是孩子的另一名父親?”關(guān)闕立即問。

    紀九沒有出聲,關(guān)闕便也就知道了答案。

    “你擔心他來搶走孩子?以后和你糾纏不清?”

    “不!我不擔心這一點。”

    關(guān)闕微微皺起眉:“那你和那人之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對于紀九來說,在赤牙城發(fā)生的那件事,他只會永遠藏在心底,不會告訴任何人,更不會告訴關(guān)闕。但他又不想對關(guān)闕編造各種謊言,一番糾結(jié)下,所以還是決定講述事實,只是要選用另外的說法。

    “我和那人其實是一個錯誤,懷孕也是因為他的沖動,是他犯下的錯誤。和我沒有什么關(guān)系,我并不想和他有什么……”紀九有些艱難地道,“不過他已經(jīng)死了,就是那次赤牙城任務!

    見關(guān)闕一臉若有所思,紀九又補充:“就算他沒有死,我和他之間也永遠不會再有可能。”

    關(guān)闕點點頭:“也就是說,你和那個人之間沒有感情?”

    “沒有。”紀九果斷回答,“從來都沒有感情,半點都沒有。”

    關(guān)闕微微瞇起眼:“那你為什么去植入孕囊?我覺得要雙方關(guān)系很親密的情況下才會考慮這個。”

    “我沒有!”紀九立即喊冤,“那是醫(yī)院的失誤,我根本不知道我被植入了孕囊。你可以去查上個月的耀熾城新聞,就是我們?nèi)ャy輝星那幾天,那家醫(yī)院給好多人種了孕囊,人家都鬧到他們醫(yī)院去了,我都想端著狙擊炮把醫(yī)院給炸了!”

    紀九說到這里,滿臉都是憋屈,但關(guān)闕的神情卻突然變得輕松起來,雙眸也微微閃著光。

    關(guān)闕清了清嗓子:“以后再找那家醫(yī)院算賬,現(xiàn)在先解決眼前的難題。做手術(shù)的話,風險太大,但要是不做,你又討厭這個孩子。不,你討厭的不是孩子,你討厭的是那個人!

    關(guān)闕說到這里,停頓幾秒后才繼續(xù):“既然你不討厭孩子,那么,我的意思是說,我不希望你去冒險,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全為重。如果你真不想看到他,生下來后,還有其他解決的辦法。當然,這只是我的意見!

    紀九抬起頭:“什么辦法?”

    “就其他辦法。”

    “其他辦法是什么辦法?”

    關(guān)闕看著紀九,接著又轉(zhuǎn)開視線,有些含混地低聲道:“拿給別人養(yǎng)吧!

    “別人?”

    “是啊,比如就我啊什么的!

    紀九頓時沒了聲音,只愣愣地盯著關(guān)闕。他心里明明還難受著,卻又感覺有些發(fā)熱,還有些漲漲的酸楚。

    關(guān)闕握緊了手,神情鄭重地道:“紀九,其實你換個角度想想。那個人只是孩子的基因提供者,和你們已經(jīng)完全無關(guān),和這個孩子,和你,都沒有任何關(guān)系!

    “那個基因提供者已經(jīng)死了,那就讓那些錯誤,那些不好的事情和不好的回憶,跟著他一起在這世界上徹底消失!

    關(guān)闕拿起紀九的手,放在他自己肚子上,輕輕按。骸岸@個孩子,只要你想要他,那他就只屬于你,是你一個人的孩子。明白嗎?”

    “是我一個人的?”紀九聲音很輕,呼吸有些急促,眼睛卻很亮。

    “當然。”關(guān)闕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撫上他的發(fā)頂,“紀九,一個基因提供者而已,無足輕重,他不值得你用這么大的代價去憎厭,不需要用他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

    關(guān)闕話音剛落,兩個人突然都身體一僵,頓住了動作。關(guān)闕神情變得有些怪異,紀九看向他,輕聲問道:“你感覺到了?”

    “嗯。”

    “他蹬了我們一下!

    “這是——”

    “噓……”

    紀九抽出自己的手,按在了關(guān)闕的手背上。

    關(guān)闕明顯感覺到掌心下那個小小的鼓包,先是一驚,低頭去看他肚子,像是有些詫異于肚皮為什么這么薄。但隨著那只小腳又踹了踹,他心里輕輕一跳,一種奇異的悸動,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頭緩緩蔓延。

    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輕輕按著那個小包,直到那只調(diào)皮的小腳收了回去,這才慢慢收回手。

    紀九抬起眼,見關(guān)闕還注視著自己肚子,神情有些怔忪,不由也跟著愣了愣。

    關(guān)闕察覺到紀九的注視,這才回過神,有些不太自在地移開視線。

    他不知道這一刻的悸動是因為什么,但那種感覺讓他覺得并不糟糕。

    “他可能聽見我們的談話了!标P(guān)闕道。

    “不會的,他又聽不懂!奔o九抿了抿唇,放輕了聲音,“但我們還是說小聲一點……萬一呢?”

    “嗯!

    紀九收起兩條腿,將下巴抵在膝蓋上:“阿寶,你不想我做手術(shù),是吧?”

    關(guān)闕搭在身側(cè)的雙手張開又蜷起,最后道:“我不希望你出事。在可能危及生命的前提下,其他任何事都是小事!

    “我知道做手術(shù)很危險!奔o九黯然道,“但除了我們剛才說的那些原因之外,還有個原因也讓我不想留下他。”他頓了頓,又糾正,“不是不想,是不能!

    “你知道我現(xiàn)在的情況,什么都不能給他。我是一名自身難保的通緝犯,身上的罪名都還沒有洗清,怎么敢把他生下來?我要出了事,他該怎么辦?如果給不了他穩(wěn)定的生活,那就不要讓他來到這個世上,再讓他艱難地活著!

    “不,他不會過艱難的生活。”關(guān)闕依舊看著前方。

    “這誰能保證?”紀九放輕了聲音,嘴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

    “我能保證!

    “什么?”紀九有些茫然。

    “他會有很多的錢!

    紀九愣了一瞬,抬起頭問:“很多的錢?”

    關(guān)闕沒有吱聲,紀九心頭一動,又問:“你要給他錢?”

    紀九往關(guān)闕那邊挪了挪,撞撞他的肩膀:“是不是?是不是這個意思?”

    “看情況吧!标P(guān)闕瞥了他一眼。

    “怎么說些模棱兩可的話?”紀九探頭去看他的臉,“你給多少?說下我聽聽,我看著數(shù)目決定生不生!

    “三個礦脈夠不夠?”

    “三個礦脈,那是多少錢?”

    “無法用錢來計算的那么多的錢!

    紀九對三個礦脈完全沒有概念,便道:“換成現(xiàn)金怎么樣?”

    “要多少現(xiàn)金?”

    紀九咬咬牙,報出了一個數(shù)目:“兩百萬!

    關(guān)闕沉默幾秒后,突然笑了一聲。

    “你在笑話我?”

    “沒有!

    紀九看著關(guān)闕帶笑的側(cè)臉,只覺得心里的苦澀慢慢流走,整顆心像是變成了一個剛出爐的棉花糖,溫暖又松軟,帶著絲絲的甜。關(guān)闕如同一座可靠的山,只要有他在,自己便可以隨心做出任何決定,彷佛沒有什么事是他解決不了的。

    紀九突然就覺得,留下這個孩子又怎么了?

    去他的另一個父親,去他的來歷不明,所有的傷害,所有的那些不好的回憶,統(tǒng)統(tǒng)都給我滾蛋。

    我不想用一場痛苦去結(jié)束另一場痛苦,我不會用自己去冒險,不會讓關(guān)闕為我提心吊膽。

    我遵從自己。

    我想要這個孩子。

    就是想要。

    紀九深深吸了口氣,突然開口:“阿寶,我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我要留下這個孩子。他是怎么來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想要他。”

    “我不會要你的錢,孩子也不需要,我能養(yǎng)活他。但也正是因為你說的那些話,才讓我心里有了底,就好像原本懸在半空,雙腳無著無落,現(xiàn)在卻能穩(wěn)穩(wěn)當當踩到實地。你讓我心里很踏實,覺得就算我要掉下去,你也會把我接住。”

    當紀九用略微顫抖的聲音說出這番話后,只覺得壓在心上的大石被掀開,整個人只覺得無比輕松。

    “阿寶,我決定了,生下這個孩子!奔o九的聲音這次更加堅定。

    關(guān)闕沒說什么,只抬手揉了揉他的頭,微笑著看向右邊的那片燈光。

    他轉(zhuǎn)頭的瞬間,臉上的笑意卻淡了些,眼里也多了一分苦澀。

    但很快地,他便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這個過程只花了一兩分鐘。

    他轉(zhuǎn)頭看向紀九,看見他正在出神,身上的毛毯已經(jīng)滑落。他正要伸手去拿,便見紀九那鼓鼓囊囊的褲兜里,露出了一截小狐貍的尾巴。

    關(guān)闕注視著那截尾巴,再抬頭看向天空,良久后,輕輕吐出一口氣,釋然地笑了笑。

    “阿寶!奔o九突然出聲。

    “嗯!标P(guān)闕依舊望著天。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

    “你看著我!

    關(guān)闕轉(zhuǎn)過頭,便對上了紀九的視線。

    紀九離他很近,近到就算光線幽暗,也能看見他微微顫動的睫毛,還有下巴上又冒出來的一顆小痘。

    “阿寶!奔o九看著他,聲音放得很輕,“你知道我剛在在想什么嗎?”

    “想孩子!

    “不,我沒想他!奔o九搖搖頭,“我在想你!

    關(guān)闕沒有出聲,紀九又道:“我在想,你對我真好!

    “好嗎?”關(guān)闕的聲音有些啞。

    “這世上除了我哥,就數(shù)你對我最好!

    紀九再湊近了一些,聲音輕得像是囈語:“阿寶,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紀九溫熱的呼吸撲打在關(guān)闕臉上,看向他的目光有些灼燙。關(guān)闕垂眸看他,雖然沉默著,但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對他好,因為他想那雙漂亮如晨星的眼睛,永遠像自己第一次看見時那樣,充滿神采和活力,閃著有些狡黠的光。

    就像他幼時在草原上遇見的一只小狐貍。

    他覺得自己能告訴紀九答案,也能提出一些要求,比如讓這雙眼睛以后只看著他,永遠只看著他一個人。

    他相信,只要自己現(xiàn)在提出,紀九便會答應。在他最脆弱的時刻,最感激的時刻,自己提出什么他都會答應。

    所以告訴他答案,可以是以后的任何一天,但不能是今晚。

    關(guān)闕看著紀九,緩緩笑了起來。

    朦朧光線下,這個笑容讓他硬朗的臉部線條變得柔和,英俊得有些不似真人。

    “以后再告訴你!标P(guān)闕微微俯身,在他耳邊低聲道。

    接著便站起,走向了通往樓下的樓梯。

    紀九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走到樓梯口才回過神,面紅耳赤地道:“你過分了啊,你真的過分。你又對我放電。你對著一名那個放電,有良心嗎?”

    紀九沒有立即跟下去,而是又在樓頂坐了幾分鐘。

    他剛才沖動之下,差點就對關(guān)闕開口,想問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男朋友。

    他沒有談過戀愛,但并不妨礙他知道什么是心動。

    他對關(guān)闕不止心動了一次,且最近動得越來越頻繁,有時候都有些按捺不住的趨勢。特別是關(guān)闕對著他放電時,他都深恐那顆心會蹦到喉嚨眼,自己對著關(guān)闕啪嗒啪嗒說上一通。

    但他又覺得,這個問題在任何時候問都可以,但不能是在剛決定留下孩子的今天。

    多了個孩子,有些問題,就沒法再輕易地問出口。

    紀九回到臥室,進了衛(wèi)生間洗澡。

    他脫掉衣物,全身赤裸地站在鏡子前,認真地看著自己。

    這是他從知道懷孕以后,第一次這么認真地,毫不避忌地看著自己的肚子,左右照,用手比劃大小。

    他拿起旁邊的電話,用手機拍了一張,將其他部位截掉,用信息的形式發(fā)給了關(guān)闕。

    56343233:?

    56345676:給你看個肉南瓜。

    56343233:!

    56345676:好玩不?

    小九:你也改下名,像我一樣。

    56343233:就這樣,挺好。

    關(guān)闕赤裸著上半身站在衛(wèi)生間里,用毛巾擦著頭發(fā)上的水。電話就放在一旁,沒有熄屏,他不時轉(zhuǎn)頭看一眼。

    小九:你睡著了嗎?

    關(guān)闕拿起電話,正要輸入,卻看見對方也在輸入中。他停下動作,一直看著屏幕,足足過了半分鐘,對方一條刪了又寫,寫了又刪的信息才彈了出來。

    小九:阿寶,你對我很重要,比三個礦脈加兩百萬都要重要。

    關(guān)闕沒有什么表情地放下手機,給牙刷擠上牙膏。

    鏡子里的男人開始認真刷牙,但刷著刷著,臉上又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關(guān)闕匆匆漱口,拿起手機,將自己的那串數(shù)字昵稱,改成了阿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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