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闕抱著紀九浮出海面,分開了相貼的唇。紀九靠在他的臂彎,感覺到流淌的新鮮空氣,意識逐漸清晰,緩緩睜開了眼睛。
首先撞入他視野的便是關闕那張英俊的,近距離放大的臉。頭發捋在腦后,盡顯深刻的五官,正微微俯低看著他,帶給人極強的視覺沖擊感。
紀九有些吃驚地啊了一聲,下意識防備伸手,將人推開,接著便無聲無息地沉入水中。兩秒后,他又重新冒出水面,一邊咳嗽,一邊抓住了關闕的胳膊。
“還迷糊著,以為在地面……咳咳……你湊那么近,一張大臉,嚇我一跳。”紀九咳著道。
關闕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將他抓著自己胳膊的手拿掉,放在了自己腰部。
紀九也不客氣,立即就摟住了他的腰。
關闕舒展雙臂,拖著紀九朝東邊游去,紀九停下咳嗽,眼睛泛紅地道:“我還以為我要憋死了,來不及浮到水面,我肺活量可真的好!
關闕只沉默地朝前游,紀九抱著他的腰,突然一驚:“等等,吳思琪呢?我的機器人還在飛行器里,不能把它丟下,得將它帶上。”
關闕繼續往前:“我們現在是要先找個落腳點,飛行器就在這兒,不會跑也不會消失!
紀九聽他這意思是要回頭來撈機器人,這才放下心。他想起自己剛將碎片裝進了密碼盒,就失去了意識,立即就想問關闕將盒子帶上了沒。
但話還未出口,又及時閉上了嘴。
關闕肯定會將那寶貝帶著的,而自己給他鎖進了密碼盒,他肯定會惱恨。在平安上岸之前,最好是提都別提。
紀九摟著關闕的腰,開始查看四周環境。舉目眺望,視線里皆是茫茫海水,看不見陸地,也辨不清方向。
“我們這是去哪兒?這地方全是海,百分之百的海,不管游向哪個方向都沒用!
“是99.9!标P闕糾正。
“就算是99.9,我們能順利找到那0.1嗎?”紀九掐著小指末端伸長手,湊到關闕臉頰旁,“這么指甲蓋大的地方,說不準還在星球的另一邊!
關闕看也不看地將那只手推開:“0.1也是無數分散的海島,我們前面就有一個!
紀九將手搭在額上,眺望遠方,依舊只看見一望無際的海水。
“這海下有一條山脈,我剛才在水下觀測過,這條山脈逐漸攀升,如果順著這方向往前,應該會找到露在海面上的峰頂!标P闕一邊游一邊解釋。
“但那肯定在很遠的地方,我們能游到露出水的峰頂嗎?”紀九抬頭看向天空,恒星的光照有些刺眼,也讓他更加焦慮。
雖然關闕是序列者,但他之前和那高瘦男人對打時,看得出傷勢還沒有完全恢復。這又帶著自己,恐怕還沒找著陸地,兩個便都要沉海。
關闕卻問了另一個問題:“你恢復了嗎?”
“什么?”
“話這么多,想來也差不多了!标P闕又道,“抱住我的肩!
紀九不明所以,卻也將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兩只手。”
紀九依言抱住了關闕肩頭,下一秒,他便覺手下一緊,關闕猛地朝前沖出。那突如其來的前沖讓他差點被甩出去,身體也跟著朝前飛出。
關闕整個人埋入水中,兩只手并在身體旁,只擺動雙腿,在水下飛快前進。紀九剛好露在水面,整個人趴在他背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關闕在水下的速度驚人,讓紀九想起水下摩托,或是海豚、魚雷什么的,他想告訴關闕,但剛張開口便喝了一嘴風,只得又閉上。
海水和疾風撲打在臉上,紀九瞇著眼,心頭堆積的沉郁被暫時清空,只感覺到新鮮和激動。
誰會有這樣的體驗?騎著一名序列者在海里疾馳?
沒有別人,只有我!
我是整個銀輝星系唯一的一個!
關闕不過在水下游了十來分鐘,紀九就見遠方海面上出現了一個黑色小點。那黑點逐漸放大,顯出了一座小島的輪廓。
關闕也發現了小島,減緩了前進速度,并游出了水面。紀九從他背上翻進海里,牽著他的衣服,指著前方對他笑道:“終于找到0.1了,那島應該就是露在海面的山峰!
這座小島面積不大,但植被茂密,整座島便是一座蒼綠密林。島上空有禽類飛行的身影,看上去體型頗大,在天空盤旋兩圈后,一頭扎入了林子深處。
關闕游到淺水處停下,兩人在水里站起身。這是片銀白色的沙灘,卻又閃著淺金色的細碎光芒,紀九從水里抓起一把細沙,看見潔凈的銀白砂礫里混著星星點點的金色。
“這閃光的是楛隕石?”紀九問。
“不,是金!
“金?”
“古人類最喜愛的物質,也是他們的一種特殊貨幣。化學符號為au,來自某個神話故事,意為閃耀晨曦。”
“很值錢吧?”紀九目光閃了閃,“我都沒有聽說過!
“曾經很值錢!标P闕甩掉頭上的水,“但你現在沒聽說過的原因,是因為它本身的用途被更好的替代品取代,而且數量太多,分布在各個行星,甚至好幾顆行星的組成結構便是金,整個表層布滿由金形成的山峰!
聽說不值錢,紀九便對金失去了興趣,丟掉細沙,拍了拍手。
關闕提步上岸,紀九的傷腿沒法行走,只能單腿往前跳。好在沙灘上有一根枯樹干,他撿起來試了試,覺得當做拐杖正合適。
關闕并沒有因為紀九腿傷了就減慢速度,紀九雖然有了拐杖,但依舊跟不上,只眼睜睜地看著他進入密林,很快消失在那些枝干后。
紀九一瘸一拐地進入密林,卻不知道關闕去了何方。
頭頂是蔽天枝葉,光線頓時暗了下來,四周也變得格外安靜。紀九踏前一步,拐杖落在厚厚的樹葉層上,發出沙沙聲響。
“關闕!奔o九喚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
“阿怪,阿怪?”
紀九站在原地,整個人的重量壓在拐杖上,有些急促地喘著氣。他并不擔心關闕會將自己扔掉,畢竟那碎片盒子的密碼只有他知道,卻怕林中突然竄出什么猛獸,他現在腳受傷,不一定能對付得了。
左邊傳來枝干被踩斷的咔嚓聲,他迅速轉頭,摸出匕首,警惕地盯著那方向。樹枝搖晃,從中分來,出來的卻不是猛獸,而是關闕。
紀九長長松了口氣,接著又有些不滿:“你去哪兒了?”
“你不在沙灘上等著,跟來做什么?”關闕微微皺起眉。
“……你什么時候讓我在沙灘上等著?你半個字都沒有說,一溜煙就沖進林子里,跟個人形魚雷似的。”
“難道你怕我鉆進密林跑了?”
“難道不可能?”
紀九雖然氣消了,但自恃手握密碼,所以現在對關闕說話便不像以往那么謹慎。
關闕沒有理他,只朝著沙灘方向走,紀九便又跟在他身后。
關闕這次走得慢了些,不時停下打量四周。紀九加快腳步也能跟上,拐杖急促地點著地。
到了海灘上,紀九找了塊石頭坐下,關闕對他道:“我在林子里找了塊空地,可以暫時落腳,但什么東西都沒有,所以我要回一趟飛行器,取一些必需物品!
“那你還會回來嗎?”
“你覺得呢?”關闕淡淡地反問。
紀九雖然有密碼傍身,但關闕要獨自去飛行器,他還是不太放心,便道:“阿怪,你可要記得,你之前是怎么利用我達到你的一系列目的。我這個人有個優點,就是不斤斤計較,吃點虧無所謂。但我不和你計較,不代表你就不欠我。”
關闕雙手環胸:“我可剛救了你,不然你現在就是海里的一具浮尸。”
紀九側頭想了想:“行吧,那我們現在兩不相欠,所有恩怨一筆勾銷!
“一筆勾銷?可以!标P闕點點頭,“那把密碼告訴我。”
“我對你那個寶貝,對了,叫光明之眼是吧?我對它絲毫不感興趣。但是阿怪,我怕現在把密碼給你,轉頭就被你丟下海喂魚。”紀九仰著頭,沖他露出了一個無辜的笑,“放心,密碼我會告訴你,但得我安全離開這個星球以后!
關闕垂眸看著他,他又指了指遠方,“你現在去飛行器吧,小心一點,注意安全,我和密碼盒都在這兒等著你!
紀九在密碼盒三個字加重了音。
關闕也沒說什么,只脫掉風衣丟了過來,紀九趕緊伸手接住。他又扯掉領帶,一顆顆解開襯衣扣,解開皮帶,將脫下的所有衣物都一件件丟了過來。而這個過程里,他面無表情地微垂著眸,目光始終落在紀九臉上。
他最后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露出線條分明的緊實肌肉,再轉身走向大海。
紀九抱住他的衣物,手指捏到布料里的那個方形盒子,沖他背影喊:“闕哥,你放心,我一定會守好你的衣服。早去早回,別忘了吳思琪啊……”
一道水線延伸向遠方,紀九一直朝那方向揮手,直到人消失在海盡頭,這才從風衣兜里掏出那個密碼盒,輸入密碼,打開。
光明之眼就躺在盒底,深黑底色,表面有天然的淡灰色紋路。他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有些份量,觸手冰涼,看著既像是某種特殊物質金屬,又像是隕石塊。
紀九看了半晌也搞不清楚這究竟是什么,便重新鎖好盒子,揣進了自己的衣兜。
他現在才有時間來查看自己的傷腳,看見腳腕處已經腫了起來,皮膚也泛起青紫。他忍住痛去按觸,發現不光骨折,還有著錯位,情況比他想的還要糟糕。
但他現在手邊什么都沒有,暫時無法處理,只能放下褲腿,坐在礁石上等待關闕。
濕衣物貼在身上不太舒服,他正想脫下來曬在旁邊石頭上,就見周圍光線迅速暗了下來。他抬起頭,看見原本晴朗無云的天空上已布滿烏云,像是一場大雨就要來臨。
這島上氣候變幻莫測,他前一刻還在琢磨這場雨要多久才會落下來,下一秒,暴雨便已傾盆而下。
紀九沒法再坐在這兒,只得扶著拐杖撐起身,去密林里躲躲雨。
紀九從未在銀輝星見過這樣的暴雨,雨點密集成線,再連成了片,讓他感覺就像穿行在瀑布里。當他進入密林,雖然雨小了些,但雨點落在樹葉上,又制造出特別響亮的動靜,像是四處都在放機關槍。
紀九知道那密林深處肯定有猛獸,所以也不敢深入,只在邊緣處找了棵大樹坐下。
海面層層疊疊翻起了浪,原本碧藍的海水也變得墨黑。紀九頭頂關闕的風衣,眼睛盯著他離開的方向,不時仰頭看一眼天空。
嘩啦雨聲里,他突然就想起了小時候。
那也是一個大雨天,母親發燒生病,紀北宴出門找藥,他端著小凳子坐在大門口,也是這樣透過重重雨簾看著遠方,翹首期盼著。
當時的情景和眼下突然重合,只不過當時是在等哥哥,現在卻是在等一名塔柯人序列者。紀九在心里細細品味,覺得有些可笑,但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心情又開始低落。
雖然他現在只能依靠關闕生存,但他從來不會希望全部寄托在別人身上,必須要想到下一步的應對方案。
紀九扯了扯頭頂上的風衣,手指輕輕捏著那個密碼盒,開始琢磨接下來的對策。
他不知道等了多久,一直都在出神,密林里雨打樹葉的聲音又太過響亮,所以沒有注意到,頭頂上方出現了一只巨鳥。
巨鳥張開的雙翅足有兩米,雙瞳赤紅,尖喙尺余長,爪子鋒利如鉤。它盤旋在林木之上,貪婪的目光透過樹葉縫隙看著紀九,接著便俯沖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