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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大概那個少年還要再經(jīng)歷些曲折,才能觸及他窮盡一生都想要攀得的天光。

    葉鳶猛然睜圓了眼睛又迅速控制自己的表情恢復(fù)正常。但是白卿淮還是捕捉到了葉鳶這一瞬間的驚愕。

    白卿淮鼓足勇氣再次重復(fù)道:“我喜歡葉姐姐的。是每一次同葉姐姐相處在一起都不愿意分開的那種喜歡。”

    葉鳶聽清楚了。這在她耳朵里似是毫無來由的一句話, 在白卿淮的心中已經(jīng)是默念過千百次卻不敢說出口的。

    葉鳶不可抑制地覺得歡喜,像是四肢中的血液都流入心口,在這一瞬間迸發(fā)而出,流入百骸, 霎時間春暖花開。

    阿歲是喜歡自己的。

    葉鳶在心中想著, 我們是兩情相悅的。

    葉鳶抿了抿唇, 即便歡喜她也還是清醒的。兩情相悅同終成眷屬之間還隔著那樣寬廣的一條銀河,她的身份還保密著,白卿淮手中所握權(quán)柄就注定了他不會是大殷朝公主的駙馬。

    葉鳶張了張嘴, 腦海中組織著拒絕的話語。可是如何說得出口呢?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正坐在自己的面前,言語溫柔而又鄭重地對自己表達(dá)著心意。

    白卿淮緊張地看著葉鳶的反應(yīng)。他期待著葉鳶的回應(yīng),卻又為此而忐忑不安。他像是孤身一人闖入了一片茫茫的荒原,茫然四顧, 卻不知在哪里才能收獲自己渴盼的珍寶。

    他看著葉鳶張開了嘴要說些什么, 突然緊張得打斷道:“葉姐姐先別說話!”

    葉鳶的視線對上白卿淮的雙眼。她看得見面前少年的緊張, 那雙深棕色的眸子里好像盛著漫天的星辰,可仔細(xì)看過去,不過是自始至終裝著她一個人罷了。

    白卿淮被葉鳶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微微垂下頭,又擔(dān)心這樣對著葉鳶不夠禮貌, 在面上又掛上了一個淡淡的笑。葉姐姐說過的,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

    “其實在榆城的時候, 我就已經(jīng)對葉姐姐心動了。”白卿淮的小拇指輕輕勾了勾車廂的軟墊,“很卑鄙吧,那個時候明明受了葉姐姐莫大的恩惠, 甚至還不了解葉姐姐的生活,卻已經(jīng)在心中想著若是能帶葉姐姐回京城的生活了。”

    “在南境的三年, 只要無事可做就會想著什么時候還能與葉姐姐重逢。我怕再相遇時葉姐姐已經(jīng)嫁了旁人,更怕再也見不到葉姐姐。”白卿淮的手攥緊,像是發(fā)泄著心中的緊張。

    白卿淮余光看了看葉鳶,心里又為了自己所說的話而緊張,解釋道:“我沒有想過不要葉姐姐嫁人,我只是覺得葉姐姐若是嫁人了,我能見到葉姐姐的機(jī)會就更少了。是我太過自私了些。”

    葉鳶想要反駁:“不……”不算自私的。

    可是話被白卿淮打斷,沒能說得完整。白卿淮只顧著說下去,根本不敢聽葉鳶會回應(yīng)什么。“我知道我這樣做不對,但還是向二叔偷偷打聽到了葉姐姐要回京的消息,提前打點了在錦南的事務(wù),在京城謀了職務(wù)。仰仗皇恩眷顧,才得了如今與葉姐姐重逢的機(jī)會。”

    “我知曉葉姐姐并無此意,我能夠與葉姐姐常常共處也不過是在榆城時得了葉姐姐一些憐惜罷了。”本就是突然的沖動叫他臨時起意說了這許多,越說下去越覺得沮喪。自己本就是葉姐姐從乞丐堆里刨出來的人,居然還對她有著非分之想,著實是無恥了些。

    “只是有的話再不說出來,”白卿淮面上掛著的淡笑都有些維持不住了,“我怕若是我此行去的時間長些,回來便沒有機(jī)會說了。”

    葉鳶心疼地看著面前的少年,心中酸酸脹脹的,自己暗暗的心意在未曾設(shè)想的時間地點得到了回應(yīng),可面前認(rèn)真表達(dá)著心意的人,卻不會得到自己肯定的回答。

    那些曾經(jīng)在細(xì)枝末節(jié)處產(chǎn)生的疑問,如今看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回京時守城士兵的殷勤對待,在京城與阿歲的數(shù)次偶遇,以及同自己的職務(wù)有著交集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之位,一切都是在自己不知道時,阿歲暗自做的努力。又或許,還有更多她未曾留意的事。

    葉鳶閉了閉眼,心頭從最開始脹滿的暖意變得只剩下一片寒涼。自己怎么偏生是個皇室的公主呢?做公主的駙馬已是禁錮,若是日后自己當(dāng)真要繼承大統(tǒng)呢?難道要阿歲這樣的少年將軍安心地被圈在后宮之中,每日只盼著自己來看看他不成?

    天意弄人,最初的欣喜變成無力的失望,葉鳶只覺得要被逼瘋。

    她太知道白卿淮能夠成為這樣一位少年將軍,這一路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了。即使白明酌口中葉鳶自己已經(jīng)是極好的學(xué)武苗子,況且白明酌對自己要求也不算太高,可自己從幼時起仍要常常每日早晚苦練上幾個時辰。平日里還要學(xué)習(xí)兵法詩書,醫(yī)術(shù)更是要潛心研究。最終也不過是十五歲了武藝才算小有所成,能夠出來歷練一番。

    而白卿淮呢?男孩在練武時總是不像女孩子那般會受到師父的一些心軟的優(yōu)待。況且他同自己不一樣,自己耍了些小聰明,靠著武藝,蠻不講理的在軍中得了一席之地,而白卿淮則是真真正正從普通士兵做起的。十一歲隨軍,十三歲已是驃騎校尉,十六歲有了將軍的頭銜,如今十七歲當(dāng)上了禁軍統(tǒng)領(lǐng)。一切都是白卿淮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換來的。

    若是未來自己恢復(fù)了身份,不管不顧的同白卿淮成親,將他的所有努力和成績都付諸東流,那才真真正正是造了孽啊。

    思緒萬千,不過一瞬。

    葉鳶也沒有想到,前日還在煩惱有了心上人的自己,今日卻要面對拒絕心上人的告白這樣的難題。

    葉鳶看著白卿淮,只覺得眼眶都酸軟起來,她伸手扯了扯白卿淮衣袖上的褶皺,細(xì)細(xì)地將那衣褶抻平,溫柔地輕聲說道:“阿歲啊……”

    白卿淮一動未動,像是等待著一場注定不會如愿的審判。僅僅是葉姐姐這樣一聲溫柔地輕喚,就已經(jīng)足夠讓他心尖一顫。即使是早就做好了葉姐姐不接受的準(zhǔn)備,可是到了這一刻自己仍是在心中存著些希冀,會在心中暗暗地想著,若是葉姐姐愿意接受自己該會有多好。

    葉鳶仍然記得,初遇時的阿歲已經(jīng)落魄如斯,卻仍不愿意編一個假名字來哄騙自己。她不想對阿歲撒謊,也不想把自己本就存在的心意說成是無,平白糟蹋了自己的心意不說,也對不起阿歲這樣一番情誼。

    葉鳶勉強(qiáng)地笑了笑,聲音輕柔得像是怕把白卿淮嚇跑一般:“我們阿歲是這天下頂好的少年,無論心中想帶著誰回到京城都不能說成是卑鄙。”

    白卿淮聽了這話心中便是一跳,似乎懸在頭頂?shù)拈l刀離著自己近了些,即便這樣,他仍在期盼那閘刀落不到自己的頭上。

    “這京城里的男子,沒什么人能比得上我們阿歲的。”葉鳶其實在京中不認(rèn)識什么人,對京城中權(quán)貴的了解大多都來自于聽說,可她仍有這個自信,阿歲已是再好不過的,旁人又如何能與之相比。

    “等到以后呀,阿歲一定會娶一位心儀的姑娘。”白卿淮聽了這話只覺得喉間一緊,似是什么東西哽在了嗓子里,“今兒是十月十一,也許用不了多久,兩年以后我就能見到阿歲大婚啦。到了那時候我一定會為那位姑娘添妝,看看是哪位小娘子能得了我們阿歲的青睞。”

    白卿淮沒做聲,只有不斷抖動的睫毛昭示著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到底是被葉姐姐拒絕了。

    緊張過后的失望帶來的只有身上莫名的癱軟無力。白卿淮盯著葉鳶的衣擺,他覺得自己突然之間好似身子有千斤重,渾身上下被抽干了精力,就連抬起眼簾對著葉姐姐笑一笑的力氣都沒有。

    葉鳶說著話也難過了起來。她只是簡單地想一想阿歲未來同旁的漂亮姑娘大婚的場景都覺得心碎,也不知為什么倒是強(qiáng)逼著自己說出了這樣一番話來。

    也不知這強(qiáng)裝著不在意的話語,是想騙過阿歲,還是想騙過自己。

    葉鳶停頓了一下,她好像被一口氣堵著,似是難過從心中涌了上來,連吞咽口水都要格外用些力氣。

    “阿歲不要覺得難過。”葉鳶自嘲般地笑笑,“是我沒有同阿歲在一起的福氣罷了。你和我……”

    “不是的,是我不夠好。”白卿淮的聲音有些沙啞。即使是這種情況下,白卿淮也不愿意聽到葉鳶說自己有什么不好。若是不能得到葉姐姐的喜愛,那本就是自己還不夠好,如何能怪到葉姐姐頭上來。

    葉鳶擺了擺手,“阿歲已經(jīng)足夠好了。只是你與我同是大殷的將軍,本就不適合在一起。若是你我成親,各方勢力盯著不說,只怕是皇上都不會應(yīng)允的。”

    葉鳶努力講著道理,期待著白卿淮能夠自己想開些,“你不要自責(zé),這些都不是阿歲的問題,阿歲你已經(jīng)足夠好了,”葉鳶強(qiáng)壓著心中的難過說著,“是我們兩個不夠合適而已。”

    白卿淮木然地點點頭,眼睛一直盯著葉鳶的衣角,似乎是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只要是葉姐姐說的,自己都會有所回應(yīng)。

    白卿淮沒想到會看到葉鳶的衣擺上會落下一小滴淚珠。他抬起頭來看了看葉鳶,下意識伸出手去碰觸葉鳶的臉,又如同被針扎了一般馬上收了回來。只好綻開了笑容安慰葉鳶道:“葉姐姐別哭啊,我沒事的。和葉姐姐說過了,我也就心安了。”

    葉鳶愣了一下,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似乎像是有水珠滑落留下的水漬。自己居然落淚了嗎?

    也許多年以后白卿淮才會明白,這小小的一滴淚珠里面不只是對他的心疼,還有著對兩段無疾而終的感情的無奈。

    白卿淮對葉鳶笑著,那曾經(jīng)惹得自己喜愛無比的笑容,如今刺得葉鳶胸口都在隱隱作痛。

    大概那個少年還要再經(jīng)歷些曲折,才能觸及他窮盡一生都想要攀得的天光。

    第42章  人家葉姑娘是你一個人的姐姐,旁人叫不得的。

    外面?zhèn)鱽砬么暗穆曇? 賀子石有些不耐煩地開門,也不知又是哪個院的小鬼頭跑來敲他這個大哥的窗戶。

    “哎呦我說誰啊?”賀子石一邊開著門一邊念叨著,“咱能不能別總大晚上的來折騰你們……”

    賀子石打開門愣了一下,門前站著的人他完全意想不到:“白卿淮?”

    白卿淮整個人略帶頹廢地站在賀子石的門前, 賀子石也說不上哪不對, 可看著這個人就是和平日里不一樣。

    “我說少爺您這是唱的哪出啊?”賀子石摸不著頭腦, “您這大晚上的翻進(jìn)我家來也不當(dāng)人啊,我家護(hù)衛(wèi)是白請的不是?”

    白卿淮表情未變,聲音沙啞:“陪我喝點酒。”

    “你?喝酒?”賀子石像是聽到了什么難以置信的話, “上次你同我喝酒得有個五六年了吧?你今日是怎么了?我上哪給你變出一壇子酒來?”

    “上我那里去。”白卿淮揉了揉額角說道。

    “這都什么時辰了?”賀子石嘴上說著不愿的話,人倒是順從地回了屋內(nèi)熄了燈,出了房門,“麻煩白統(tǒng)領(lǐng)帶個路吧, 都好幾年不干這偷偷摸摸的事了, 現(xiàn)下城內(nèi)守衛(wèi)幾時巡守我是一概不知。”

    “你這是怎么了?”賀子石坐在白卿淮的院子里, 自如地接過酒壇給兩個人都滿上,白卿淮回了將軍府就去廚房里取了些小菜來,賀子石這般吃著小菜喝著小酒,倒也愜意。

    白卿淮端起酒盅,悶悶地喝了一杯, 搖了搖頭:“心里有些憋悶。”

    “發(fā)生什么了?”賀子石夾小菜的手頓了頓,還是把筷子放了下來, 給白卿淮的杯中滿上,“這可是你回了京城的這不到三個月里第二次來找我,要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怕是您貴人事忙,也想不起來我。”

    院中打了一盞燈籠, 燈火昏黃下,賀子石瞧著白卿淮像是眼圈有些泛紅,可朦朦朧朧地瞧著,看得并不真切。白卿淮提起些氣力說道:“被她拒絕了。”

    “她?誰?”賀子石瞪圓了眼睛,“你在南境那時寫信給我說的那個姐姐?”

    白卿淮有些不滿地睨了賀子石一眼,伸出手推了推賀子石的酒杯:“你別在那姐姐姐姐的,你又不認(rèn)識,叫什么姐姐呢?”

    “哎呦少爺,”賀子石接過酒杯又夸張地放下,“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我,賀子石,”賀子石拍了拍胸脯,“比你還小上半年多,你能叫得姐姐,我怎么叫不得啊?”

    賀子石話音剛落,目光接觸到白卿淮不善的眼神,連忙擺擺手道:“好好好,我不說了還不成,人家葉姑娘是你一個人的姐姐,旁人叫不得的。”

    賀子石本是揶揄白卿淮,心中想的是最好逗得白卿淮急得直跳腳才好,卻沒想到白卿淮聽了這話,反而滿足地直了直身子,伸出筷子夾起小菜來。

    賀子石目瞪口呆道:“不是吧你,就這點出息?!”

    白卿淮發(fā)出一聲嗤笑:“要出息有什么用?”

    賀子石瞧著白卿淮難過的樣子,一時間也收了那副調(diào)笑的面孔:“你找了媒人上門提親了?”

    “沒有,”白卿淮嘆了口氣,又飲了一杯,“我當(dāng)面表達(dá)了一下心意而已。”

    “真的會有姑娘拒絕你啊?”賀子石下意識問道,“我還以為白少將軍的名頭在姑娘們之間已經(jīng)無敵了呢。”

    白卿淮聽了這話,腦海中不知怎么又浮現(xiàn)出了葉鳶說要為他將來娶的娘子添妝的話來,苦笑道:“哪有什么別的姑娘?我根本也不認(rèn)識幾位姑娘,你可別在外面亂說。”

    賀子石舉杯和白卿淮碰了碰,“就連我家里都已經(jīng)在一年前張羅著給我議親了。這么些年你也沒有個看中的姑娘,我當(dāng)真以為你同你二叔一般清心寡欲呢。原來不過是沒開竅罷了。”賀子石說完這話頓了頓,“等等,不對啊。你如何能當(dāng)面對那葉姑娘訴衷腸?那葉姑娘也在京城?”

    白卿淮面色古怪地看著賀子石,賀子石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用手指蹭了蹭下巴:“不是吧?真的在京城?這么重要的人物你都不帶兄弟見一見?”

    白卿淮有些不自在地說道:“我還以為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啊?”賀子石一臉茫然,“人家是個姑娘,閨閣之中的事,我上哪里知道去?”

    “她最近不是在京城很有名氣嘛?”白卿淮話語之下是掩蓋不住的酸意,“大殷朝第一位女將軍,這些你沒聽說過嗎?”

    “你是說,在榆城救了你的那位葉姑娘,就是兩個月前調(diào)入京城的葉將軍?”賀子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你怎么完全都沒同我講過?”

    “可能是忘了吧。”白卿淮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你也沒問過啊。”

    “你這小子!”賀子石一時失語,要不是看著白卿淮正傷心難過,他真的想揍他一頓,“這我怎么問?!”

    畢竟也打不過,他傷不傷心自己不也都是得忍著。

    “只是你在信中描述的葉姑娘可是和傳聞大不相同啊。”賀子石用筷子無聊地戳著小菜,“我父親向來都很關(guān)注你的動向,我也從沒聽說你和這位新晉的葉將軍走得近啊?我父親甚至以為這位葉將軍是丞相一派的人物。”

    “那就別同伯父說了。”白卿淮這時已經(jīng)能感受出幾分酒意,“何甘平蓄意拉攏,將計就計罷了。”

    賀子石只覺得自己這一晚上聽到的新鮮事太多,一時之間難以消化,長舒了一口氣,“如此說來我倒也不覺得你被拒絕是什么奇怪的事了。真想看看啊,也不知道這位讓白少將軍開了竅的葉將軍是什么樣的神仙人物。”

    白卿淮笑著罵了賀子石一句,“還輪不到你看。”

    “白少將軍當(dāng)真小氣得緊,”賀子石一邊倒酒一邊揶揄道,“自己還沒娶到手,就已經(jīng)防著旁人看了。”

    白卿淮笑著笑著只覺得那股子傷心哽在胸腔中,趕也趕不走的郁結(jié)之氣縈繞在周身。在被葉姐姐拒絕的剎那的難過沉淀下去,返上來的是無窮無盡的空虛與憋悶。

    兩個人喝著酒,聊著過往。

    白卿淮像是終于找到了能訴說的人,零零碎碎地聊著榆城,聊著南境。一杯接著一杯,像是生怕自己不醉一般,終于把自己喝上了頭。

    賀子石本就無意于喝酒,瞧著白卿淮逐漸安靜了下來,輕輕嘆了口氣。白卿淮在自己這些幼時的玩伴中是酒品最好的。年少時一幫小伙子聚在一起喝酒,旁的少年喝高了都開始說著胡話高聲唱曲,或是吐得滿地惹得人厭煩,只有白卿淮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瞧著眾人,不聲不響的,像是被點了什么穴位一般——這些都是賀子石聽自己母親說起的,各家夫人前去領(lǐng)孩子時,都夸贊白卿淮小小年紀(jì)便已經(jīng)有了白將軍的沉穩(wěn)之風(fēng),而賀子石則是說著胡話的其中一員,回了賀府也沒能免去一頓皮肉之苦。

    賀子石簡單收了收桌案上的殘局,心下也有些難過。自己這好友自幼時起就是天之驕子,在京城的少年中本是樣樣出挑的。

    旁人不知道他三年前經(jīng)歷了什么,可他是有些了解的。在又聾又瞎的狀態(tài)下被救下,真不知這小子吃了多少苦。

    他多少是能理解白卿淮的,人遭逢巨大的打擊,沒有一個念想是活不下去去的。還好那位葉姑娘讓這傻小子開了竅,在救了他一命的同時讓他能夠活下去。

    賀子石正在心中盤算著怎么將白卿淮送回房中,卻見白卿淮站了起來。賀子石用上了帶著些誘導(dǎo)的語氣說道:“喝得差不多了,該回房休息了。”

    白卿淮搖了搖頭,轉(zhuǎn)過身就朝著外面走去。

    “誒你干什么去啊?”賀子石放下手中東西追了上去。

    “找葉姐姐。”白卿淮話語間帶著幾分迷蒙。

    賀子石聽了這話有些急了,“我的少爺哦,你可行行好吧,這大半夜的你葉姐姐早就歇息了。”

    白卿淮似是沒聽見一般,仍是自顧自地走著。賀子石匆忙之間上手去抓白卿淮的肩膀,沒成想白卿淮本能地以手為刃,朝著他的方向就是一記劈砍。還好賀子石也是會功夫的,匆忙之間躲了開去。他知曉剛剛這手刀白卿淮連三成力都沒用上,但仍然不敢再上手阻攔,誰知道醉了酒的人能不能一直都控制好自己的武功啊!

    賀子石眼瞧著白卿淮身法自如地翻過了將軍府的院墻,又在街邊躲過了巡守的士兵,走了不近的一段路,翻了院墻到了一座小宅子前。

    賀子石看著白卿淮這一路操作真稱得上是瞠目結(jié)舌。要不是他對白卿淮有一定的了解,怕是真的要以為他是借酒裝瘋,就是為了在深夜混進(jìn)葉姑娘家罷了。

    葉鳶這一夜也沒能睡好。術(shù)七有事不在,她也沒有個說話的人,只能把情緒放在心中,翻來覆去打著滾,最后囫圇著吞下去,在夜里慢慢平復(fù)。

    睡著了也并不踏實,到了后半夜,半夢半醒間聽著似乎有貓撓門的聲音。本想著許是聽錯了,不想從床上起來,卻不想這聲音雖然微弱,卻一直持續(xù)著。

    葉鳶清醒了幾分,下了床扯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抓了枕頭下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房門。

    門外是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少年,瞧著穿戴不俗,應(yīng)是京城的哪家公子。那位公子尷尬地朝著葉鳶笑笑,朝著前方向下指了指。

    葉鳶低頭看下去,頓時更加清醒了幾分。

    “阿歲?”

    第43章  “乖,阿歲聽話。”

    葉鳶沒想到下午剛剛見過的少年此刻會出現(xiàn)在自己的房門前。雖然覺得有些不應(yīng)當(dāng), 但是實話說,見到阿歲的那一刻,她當(dāng)真覺得有些歡喜。

    即使心中知道他們二人不在一起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感情終究是控制不住的。嘴上說著的是給旁人聽的, 心里想著的是什么終究還是只有自己知道。

    葉鳶輕聲喚著白卿淮。

    白卿淮蹲坐在葉鳶房門前的臺階上, 明明是個有些高大的少年, 卻在臺階那里縮成一團(tuán),看上去乖乖巧巧。聽到葉鳶喊他的名字,也不說話, 只是仰起頭來看著葉鳶,似是有些茫然,眼神中滿是不加掩飾的溫柔。

    葉鳶吸了吸鼻子,“怎么這么大的酒氣啊?”

    葉鳶說完便也反應(yīng)了過來, 隨即嘆了口氣, 自己心中難過, 想來阿歲心中苦悶更甚,喝些酒也就不奇怪了。

    葉鳶小心翼翼地用手托著白卿淮的背,抬起頭來,對著面前的公子禮貌地笑了笑:“公子是陪著他過來的吧?敢問公子姓名?”

    賀子石眼前一亮。他從未見過這么……特別的姑娘。若說是長相出眾的小姐,京城中是不缺美人的。可面前這位葉姑娘, 不僅五官精致,眉眼間還帶著些颯爽的英氣, 同京城中嬌艷溫婉的貴女們瞧上去是大不相同的。

    “在下賀子石,”賀子石收了那副慣常用著的嘻嘻哈哈的面孔,正色道, “是卿淮的至交好友。”

    “賀公子。”葉鳶對著賀子石點了點頭,神情中略帶思索, “賀尚書是您……”

    “正是家父。”賀子石點點頭。

    白卿淮的目光紋絲不動地盯在葉鳶的身上,就像是周圍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葉鳶。

    葉鳶看了看白卿淮,心里軟得一塌糊涂,顧及著賀子石還在場:“已經(jīng)是這個時辰了,看他的樣子估計今夜就要在我家中宿下,我的副將今日不在,若是賀公子不嫌棄,不如在他的房間將就一晚?”

    賀子石連忙擺手道:“不嫌棄不嫌棄,麻煩葉將軍了。”

    葉鳶聽了這話笑了笑:“公子不必這般客氣,喚我葉鳶就是。”

    賀子石哪里敢這樣無禮,怎么說也要給兄弟的心上人留下個好印象才是,只得點頭道:“葉姑娘。”

    葉鳶輕輕松開托著白卿淮后背的手,往旁邊走了兩步,離得賀子石近了些:“賀公子應(yīng)該也喝了些酒吧,這個時辰熬醒酒湯也來不及了,我去燒點熱水,給你們沖些蜂蜜水喝。”

    賀子石連忙點頭道:“謝謝葉姑娘,大半夜折騰你真的有些過意不去。”

    葉鳶笑著搖搖頭,轉(zhuǎn)過身來看了看白卿淮。白卿淮仍然蹲坐在原地沒動,眼神有些迷離地一直看著葉鳶。葉鳶只覺得一顆心脹得滿滿的,似乎白天的難過都已經(jīng)煙消云散。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啊?葉鳶在心里對自己說,他怎么喝醉了酒以后會像一個小動物一樣,一直盯著喜歡的人看。

    賀子石在原地看著面前這兩個人對視有些尷尬,正打算開口說些什么,葉鳶轉(zhuǎn)回了身對著賀子石說道:“賀公子不如幫我把他扶進(jìn)屋子里吧。”

    賀子石連忙點頭回應(yīng)道:“好的。”說完便上手扶著白卿淮,根據(jù)葉鳶的指示往屋內(nèi)引。葉鳶有些不舍得一般,看了看兩個人,轉(zhuǎn)過身朝著廚房去了。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葉鳶端著兩碗蜂蜜水回來,驚訝地看見白卿淮仍然蹲坐在原地,只是面對著的方向改為了朝著她回來的方向。葉鳶的視線對上白卿淮那濕漉漉的眼神,似乎能感受到他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間,眼睛都亮了起來,像是見了糖的小孩子,眼神中滿是珍視和渴望。

    葉鳶似乎覺得耳朵有些發(fā)熱,她好像真的很難抵御阿歲醉酒后無時無刻不在看著自己的樣子,那些悸動像是將要破土而出,再也掩蓋不住。

    原來自己這般喜歡阿歲。

    阿歲醉酒卻一心想要尋自己,自己居然這般開心。

    葉鳶輕輕咳了一聲,似是掩飾著什么一般,不再去看白卿淮,徑直走向前,將手中的蜂蜜水遞給了賀子石一碗:“怎么不進(jìn)去?”

    賀子石道謝后接了過來,有些無奈道:“卿淮醉酒后的酒品是極好的,不吵也不鬧,只是在這時候他若是有什么執(zhí)念,是誰勸什么都聽不到的。我剛剛想扶著他到屋子里去,但是他雷打不動地坐在這里,我也勸不動他。”

    葉鳶臉上隱隱地露出些笑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搖頭。賀子石心中有些焦急,只覺得白卿淮如今的樣子著實讓人沒眼看。自己兄弟剛被心上人拒絕,就跑到人家家里來了這么一出。

    這么一來,白卿淮還能有機(jī)會嗎?

    葉鳶看著賀子石喝了那一碗蜂蜜水,接過來把碗放到了一旁,聽到賀子石說道:“葉姑娘,平日里卿淮不是這樣的,他這人本不是軟弱的性子,許是今日酒喝得多了,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賀子石在心中暗暗嘆氣,姑娘們總是喜歡有擔(dān)當(dāng)有男子氣概的男人,自己這般說也都是實話,應(yīng)該是能幫白卿淮找補(bǔ)回來的吧。

    葉鳶抿抿唇,對著賀子石點點頭,淺淺地笑了一下,“我知道。”說罷蹲了下來,將手中的蜂蜜水靠近白卿淮的唇邊,輕聲說著:“阿歲,把這碗蜂蜜水喝了吧,不然今夜宿醉,明日晨起時是要頭痛的。”說著話輕輕把碗沿往白卿淮口中推了推,白卿淮乖乖地將雙唇微微張開,就著葉鳶的手將那一碗蜂蜜水喝得干干凈凈。

    賀子石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葉鳶,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這小子是故意的吧?怎么自己勸他進(jìn)屋,說遍了好話他一句都聽不見,這會兒葉姑娘要他喝蜂蜜水,他倒是喝得痛快。

    葉鳶起身把手中的瓷碗同之前那一只摞在了一起,看著賀子石面上露出些難以置信的神色,笑著解釋道:“許是之前在榆城做慣了這類事,他保持著這習(xí)慣,也就能接受得快些。”

    葉鳶知曉既是白卿淮在難過時愿意一同喝酒的好友,大概對自己是有些了解的,也就多解釋了些。賀子石聽了之后點點頭,他本以為是見色忘友的嘴臉露了出來,但聽了葉鳶這一番解釋,卻也合情合理。

    葉鳶俯身輕輕使力,托著白卿淮的胳膊想要扶他起身,于是賀子石就看著自己無論怎么拽都沒有反應(yīng)的人,順從地站了起來,只是身子還有些不穩(wěn)。葉鳶引著白卿淮的胳膊向內(nèi)走著,嘴上說道:“賀公子幫我在另一側(cè)扶著他吧。”

    賀子石還是第一次進(jìn)女子閨房,幾次開口想說,讓白卿淮這一夜住在葉鳶房中是不是有些不妥。他看得分明,這屋內(nèi)只有一張平日里葉鳶睡覺所用的單人大小的床,以及貼著單人床擺放的一張矮榻。

    葉鳶開口指揮道:“麻煩賀公子幫我把阿歲扶到床上來吧。”

    賀子石皺了皺眉,那床上還鋪著被子,眼瞧著便是葉鳶剛剛睡覺的地方,開口拒絕道:“葉姑娘不用把床讓給他,他一個男人,皮糙肉厚的,在軍中時什么地方?jīng)]睡過,你把榻讓給他就是了。”

    葉鳶聞言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那賀公子稍等一下。”

    隨即到一旁的柜子中,抱了一床被子褥子鋪到榻上。賀子石扶著白卿淮在榻上坐下,葉鳶打趣道:“賀公子這好友做得真是辛苦。”

    “可不是嘛,”賀子石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即雙眉又微微蹙起,“讓他睡在這里真的沒問題嗎?”

    葉鳶挑了挑眉,指了指目光一直追著她的白卿淮:“也沒有辦法將他趕走”說完還對賀子石眨了眨眼睛,“賀公子應(yīng)當(dāng)不會多想的吧?”

    賀子石連忙搖了搖頭,表忠心一般說道:“哪能呢?葉姑娘放心便是,我是絕對不會到處亂說的。”

    葉鳶笑了笑,“賀公子是阿歲的至交好友,我自然是信得過的。只是辛苦賀公子了,跟我來吧,我?guī)闳ノ腋睂⒌姆块g。”

    兩個人剛走到門口,本是坐在榻上的白卿淮便站了起來,眼看著就要和他們一起走出去。葉鳶連忙折回身來安撫,好聲好氣地對賀子石說:“賀公子先到外面等我一下吧,我馬上就來。”

    賀子石也不想看自己兄弟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只覺得有些氣悶,連聲應(yīng)了到門外去等。

    葉鳶輕輕向后推著白卿淮的肩膀,“阿歲,先坐下。我一會兒就回來了,別著急。”葉鳶對上眼前的人有些懵懂的眼神,說完以后又把榻上的被子往白卿淮身上扯了扯,隨手將他裹住,顧及著賀子石在門外,便在白卿淮耳邊小聲說:“乖,阿歲聽話。”

    葉鳶見白卿淮又坐在榻上安靜了下來,轉(zhuǎn)身便要出門去。剛邁出去一步,就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身后的白卿淮抓住。她回過神來耐心的把白卿淮的手從自己的手腕上褪了下來,拍了拍白卿淮的肩膀,安撫道,“我馬上就回來。”

    賀子石手中拿著葉鳶遞給他的燭燈,簡單整理一下,便住進(jìn)了術(shù)七的屋子。賀子石脫了外衫,吹熄了燈火,腦海中不斷閃過這一晚上發(fā)生的事,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這叫什么事啊?”

    隨即躺在床上翻了個身,暗自疑惑,“這葉姑娘瞧著也不像是對他無意的樣子,這小子怎么就會被拒絕呢?”

    第44章  少女順著床沿探出頭來,俯身在矮榻上的少年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葉鳶回到屋內(nèi)時, 白卿淮仍老老實實地坐在榻上,從葉鳶進(jìn)門開始目光便牢牢地鎖定在她身上。葉鳶還未來得及為白卿淮聽話地一動未動而欣喜,就注意到了他發(fā)紅的眼眶和濕漉漉的雙眼。

    葉鳶連忙關(guān)上房門走了過去,坐在了矮榻的邊上, 用手輕輕拍著阿歲的后背:“這是怎么了?”

    白卿淮只是神情無辜地看著她, 目光里滿是依戀。葉鳶見他沒有反應(yīng), 便哄著他道:“我們躺下睡覺了好不好?”

    “不要我了。”話音剛落,葉鳶聽到白卿淮小聲說道。

    “什么?”葉鳶懷疑自己聽錯了。

    “葉姐姐不要我了。”此時的白卿淮就像是個小孩子,心里的執(zhí)念在腦海中被無限放大, 心心念念的不過是葉鳶不要他了而已。

    葉鳶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葉鳶輕聲問道:“那剛剛阿歲是因為這件事在哭嗎?”

    白卿淮有些呆滯,頓了頓才回道:“沒有哭。”

    葉鳶點點頭,阿歲說沒哭,自己心中似乎還能好受一些。她像是哄小孩子一樣哄著白卿淮:“葉姐姐怎么會不要阿歲?我們阿歲這么好, 她真是太壞了, 居然敢不要我們阿歲。”

    白卿淮的反應(yīng)有些慢, 像是要在腦海中把聽到的話再反復(fù)咀嚼一遍似的,慢慢皺起了眉:“不準(zhǔn)你說葉姐姐,葉姐姐是最好的。”

    葉鳶聽了這話愣了一瞬,隨即笑出聲來。阿歲隨隨便便說出一句話來都叫她歡喜,像是把整個人都埋進(jìn)剛曬過的棉被里, 心中柔軟而溫暖。葉鳶搖搖頭,用手無意識地?fù)嶂蛔由系募y路, “好好好,我不說啦,那我們睡覺好不好?”

    白卿淮低下頭, 抿抿唇,有些委屈地說:“你剛剛不要我了。”

    葉鳶聽了這話一愣, 緩了緩神才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剛剛我出去了嗎?那我不是又回來了嘛,只是出去了一小會兒。”

    許是這句話太長了些,白卿淮似乎沒能分辨出話里的含義,或是聽懂了卻仍然固執(zhí)道:“不能不要我。”

    葉鳶只覺得剛剛往熱水中沖入的蜂蜜其實沒有被喝掉,而是直接沖到了她心里。她心里瘋狂地產(chǎn)生著沖動,這么可愛的阿歲,這么喜歡她的阿歲,為什么她不能據(jù)為己有?對阿歲的那種喜歡在心中瘋長,自己的感情在得到阿歲的回應(yīng)時更是像得了誰的撐腰一般,在胸腔內(nèi)更加肆無忌憚的蔓延。

    憑什么呢?葉鳶在心中對自己說,這不公平。自己得了心上人的回應(yīng),可阿歲卻只能在心上人的拒絕中煎熬。

    葉鳶在心中和自己說,阿歲現(xiàn)下已經(jīng)喝醉了,大膽一點也無妨。

    阿歲太苦了,讓他在夢境中嘗到些甜頭也是好的。

    葉鳶輕聲回應(yīng)道:“好,不能不要你。”

    白卿淮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微笑,“你說的。”

    葉鳶點點頭,只覺得阿歲這時候太過于乖順,有些傻傻的樣子讓她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葉鳶在心中暗暗道了句抱歉,嘴上卻是沒饒過白卿淮:“我說的?我是誰啊?”

    白卿淮直了直身子,正了正神色。

    葉鳶能看出他故作認(rèn)真的樣子,但實際上這個少年看上去依舊有些茫然:“是葉姐姐。”

    葉鳶故作疑惑道:“我是葉姐姐?可是葉姐姐怎么會說葉姐姐不好呢?”

    白卿淮歪了歪頭,大約是沒能想得明白,頓了半晌搖了搖頭:“葉姐姐好。”

    葉鳶聞言笑出聲來。

    阿歲的身量偏高,平日里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如今是這副模樣,當(dāng)真讓葉鳶想把他藏起來。這樣可愛的阿歲,怎么都是逗不夠的。只是如今已是深夜,再耽擱下去,天色都將要泛白了。明日還要上職,總不能整夜都這樣清醒著。

    葉鳶輕聲哄著白卿淮:“阿歲可不可以躺下來呢?已經(jīng)深夜了,真的該睡覺了。”

    白卿淮似是分辨了一下,目光有些依依不舍地從葉鳶身上移開,俯身褪去了鞋襪,然后乖乖地躺在了榻上。葉鳶瞧著白卿淮這般乖巧,滿心都是不舍。

    葉鳶私心里真的不想要這一夜過去,和阿歲這樣親近的時光,怕是再難有了,想看到這樣可愛的阿歲,更是沒什么機(jī)會。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這樣的阿歲就是別的姑娘的了,葉鳶嘆了口氣,羨慕的情緒在心中脹滿。

    葉鳶伸手給白卿淮蓋好被子,自己下了榻去,到床頭附近的燭臺上,準(zhǔn)備將蠟燭熄了。葉鳶拿著遮燭火的蓋子走到蠟燭旁邊有一絲猶豫,回過頭來看了看白卿淮。

    白卿淮聽了葉鳶的話,整個人都躺著未曾動一下,可是眼神卻追隨著葉鳶到了燭臺旁。

    葉鳶輕輕笑了一下,轉(zhuǎn)回身來對著蠟燭嘆了口氣,到底還是沒舍得將蠟燭熄滅——若是熄了蠟燭,這難得的一晚便不能再多看阿歲兩眼了。她從旁邊取了個遮光較好的燈罩,將整個燭臺罩了起來。屋內(nèi)燈光霎時間暗了下去,葉鳶在昏黃的燭火下走到了榻尾,雙足輕點矮榻借力,輕輕巧巧地落在了自己的床上。

    葉鳶躺在床上,側(cè)過身去看白卿淮。那個醉著酒泛著傻的少年仍然緊緊盯著葉鳶看,似乎只要葉鳶不去制止,他就會一直看著她,看到天荒地老。

    葉鳶小聲說道:“別看了,睡覺了阿歲。”

    白卿淮眨了眨眼睛,像是剛剛想起來自己可以說話一樣:“為什么你不要我?”

    葉鳶揉了揉額角,阿歲這樣可愛是可愛,就是有點惹人頭痛。這孩子是不是一整晚只是想著自己不要他這件事了?

    葉鳶柔聲道:“要阿歲的,怎么會不要阿歲呢?只是阿歲太好了,我只怕自己會把這么好的阿歲毀了。”

    葉鳶嘴上說著,心里也覺得傷感。她和阿歲難道不匹配嗎?一位出身皇室另一位出身名門,二人武藝都不差,相貌上白卿淮將白明酌的美貌繼承了個八九分,而自己的相貌也不算差,便是在官場也算得上旗鼓相當(dāng)。兩個人兩情相悅,怎么偏偏不能在一起呢?

    這話太長了。聽在白卿淮的耳朵里,只聽得到“要阿歲”和“不要阿歲”。醉了酒變得有些呆的白卿淮格外的固執(zhí),話語中有些委屈,就好似葉鳶欺負(fù)了他似的,帶著些控訴一般說道:“你撿了我的!”

    這樣的話是平日里的白卿淮絕對不會說出口的。清醒時的白卿淮生怕自己報答不了葉鳶的救命之恩,更不可能會將這恩情算作是兩個人綁在一起的開始。可是如今喝醉了酒的白卿淮哪管得了這些,所有的道義與過往都變得模糊不清,落在他腦海中不過也只剩下了一件要緊事——不能讓葉姐姐不要我。

    葉鳶心中的甜蜜落下去了些,酸澀卷土而來。

    這樣的夜晚就像是偷來的一般,心上人躺在自己面前,雖未說什么情話,可是撒嬌也好控訴也好,字字句句都是愛意。

    葉鳶閉了閉眼,下定了決心小聲說道:“打個賭吧阿歲。若是等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仍然想同我成親,那便不管什么駙馬什么皇權(quán),不管有沒有名分,我都與你在一起。”

    葉鳶想得清楚。既然公主的駙馬不能擁有權(quán)力,那到時便公主是公主,白少將軍仍是白少將軍,只要他們不娶也不嫁,便是誰都不能阻止他們在一起的。

    名分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葉鳶在心中對自己說,只要他們兩個人是一條心的,男未娶女未嫁,這大殷朝誰會敢來做這棒打鴛鴦的事。

    面前的少年也不知是沒有聽清還是沒有聽懂,仍然只是如同看不夠一般,一直盯著葉鳶看個不停。影影綽綽的燭光下,少年在矮榻上略微仰頭瞧著床上的少女,眼中是濃重到化不開的深情。

    明明是極為溫馨的場景,卻要葉鳶幾欲落下淚來。

    會有那么一天的。

    葉鳶在心里說著。

    我會盡快把事情了結(jié),讓你看看我到底是誰。

    希望到了那天我們能一起贏了這個賭局。

    葉鳶伸出手輕輕拂過白卿淮的眼睛。白卿淮的睫毛顫抖著,輕輕掃過葉鳶的手心,隱隱有些發(fā)癢。葉鳶看著白卿淮的眼睛隨著她的手拂過,閉上又睜開,無奈地笑了笑。

    葉鳶再次伸出手,虛虛地捂住阿歲的眼睛,“快閉上眼睛,要睡覺了阿歲。”葉鳶感受著手心里白卿淮睫毛的顫抖,沒有將手移開。而是靜靜地用目光描繪著白卿淮的面容,似是這樣就能將這一幕完完整整地印在腦海里。

    既然是醉意編織出的夢境,那清醒的人不妨大膽一些。

    少女順著床沿探出頭來,俯身在矮榻上的少年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葉鳶向后坐回到床上,感受到白卿淮的睫毛不再抖動,收回了自己擋在他眼前的手。

    “睡吧,阿歲。”葉鳶聽見自己說道。

    葉鳶側(cè)過身對著白卿淮閉上了雙眼,讓情緒同精神一起沉寂下去。只是萬物沉寂,愛意仍在這間屋子里洶涌到沸騰。

    第45章    賀子石醒來的時候太陽已是正當(dāng)頭。因著前一日喝多了酒,今日起得有些晚了。賀子石坐了起來,緩了緩神,突……

    賀子石醒來的時候太陽已是正當(dāng)頭。因著前一日喝多了酒, 今日起得有些晚了。賀子石坐了起來,緩了緩神,突然一拍大腿,“也不知道時香能不能沉住氣, 可別把父親母親引到我院子里來了。”

    夜里被白卿淮喚起來得匆忙, 這時候醒了才想起還沒同家里人通過氣, 賀子石拍了拍自己的臉,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應(yīng)該沒什么事吧,出門的時候我好像是落了鎖的……”

    賀子石整理了一下穿戴, 簡單收拾一下床鋪,朝著屋外走去。開門的瞬間從門縫中掉下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廚房里溫著小米粥, 還有兩個煮雞蛋, 你們兩個睡醒了可以吃。”

    賀子石在心中暗暗贊嘆了一聲葉鳶的體貼, 走到葉鳶的房間門口趴在門口聽了聽。沒什么聲音,白卿淮當(dāng)是還沒有醒。賀子石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總是睡在別人家里畢竟也不合適啊。

    白卿淮潛意識中便不愿意醒來。他似乎做了個美夢,這夢境美好到即使他知曉自己身處夢境, 仍舊愿意沉溺進(jìn)去。

    “起床了卿淮。”賀子石敲了敲門見沒什么反應(yīng),便推了門進(jìn)了屋內(nèi)將白卿淮搖醒。

    白卿淮睡眼惺忪地坐了起來, 整個人還帶著些迷蒙。“怎么樣?酒醒了嗎?”賀子石靠在一邊等著他清醒過來,“白少將軍這個警惕性可不行啊,下次可別喝這么多酒了。”

    白卿淮搖搖頭, 聲音里帶著宿醉過后剛醒來的沙啞:“醒了。”隨即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四周,“這是哪啊?”

    賀子石的表情有些奇怪, 猶豫了一下,略帶揶揄道:“這是你葉姐姐的閨房。”

    白卿淮整個人瞬間變得僵硬。身邊的賀子石還在添油加醋道:“你昨晚就同你的葉姐姐在這一起睡了一整夜。”

    白卿淮聞言瞪了賀子石一眼:“別亂說話。”

    賀子石做了一個把嘴封上的動作,“好好好,我不說了。你趕緊清醒清醒,葉姑娘給我們留了吃食,你收拾過后出來。”說罷就從屋子中走了出去。

    原本白卿淮還有些晨起的不清醒感,如今聽了賀子石的話倒也嚇得清醒了。意識逐漸回籠,面色也隨著意識的回歸而泛紅。似乎……夜里那些記憶,也不全都來自于夢境。他住進(jìn)了葉姐姐的房間是真實的,而夢中與葉姐姐親吻的自己,卻真的僅僅是夢罷了。

    白卿淮回憶著夢中的場景,雖然在記憶中已經(jīng)不夠清晰,但是那讓自己臉紅心跳的畫面仍然有碎片在腦海中留存。僅僅是努力回憶一下,便覺得身下已經(jīng)有了什么不該有的反應(yīng)。

    白卿淮在心中暗罵著自己“下流”,頭痛地揉了揉后腦勺。自己怎么會醉了酒找到葉姐姐家里來?葉姐姐一定覺得很困擾吧,剛剛拒絕掉的人大半夜出現(xiàn)在自己家門口,醉醺醺的說著讓人困擾的話。

    僅僅是想象一下白卿淮都覺得要把人逼瘋,自己會不會說了些胡攪蠻纏的話,或是在夜里不小心說了些逾越的夢話,把一腔真情化作壓力統(tǒng)統(tǒng)丟給了葉姐姐。

    白卿淮有些絕望地閉了閉眼。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啊,這樣一來,葉姐姐更不會愿意再見自己一面了。他伸出手去撫了撫身側(cè)比矮榻高上一些的那張床,似乎這樣手掌上也能沾上些葉姐姐的氣息。

    白卿淮麻木地理好衣衫,整理好矮榻上的鋪蓋,環(huán)顧四周,猶豫了一下,從里側(cè)那張床的枕面上拾起了幾根發(fā)絲。他小心翼翼地將發(fā)絲收攏在掌心,放置在了隨手?jǐn)y帶的香囊中。

    白卿淮在心中說服自己,這是葉姐姐不會再要的東西,不算是偷的。隨即又自嘲般笑了笑,自己也只是個葉姐姐不要的東西罷了。

    白卿淮心灰意冷地向房門外走去,眼瞧著便徑直要出了宅子的門,卻被賀子石在身后喊住:“你干嘛去?我剛剛不是同你講了嗎,葉姑娘還給我們留了吃食。”說著便走上前拉著白卿淮,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面上帶了些難為情道,“你快過來幫我看看這個灶臺,我不會用,你應(yīng)該是會的吧。”

    白卿淮垂著頭沒說話,任由賀子石半拖半拽地到了廚房,強(qiáng)行將自己從低落的情緒中抽離出來,點點頭道:“我會。”

    “你都醒了這么久了,怎么嗓子還在發(fā)啞。”賀子石皺了皺眉,把灶臺前的位置讓給了白卿淮。“那就交給你了,”說話間便往旁邊一靠,做了甩手掌柜,“還是行軍打仗能學(xué)到東西啊,我在家中幾乎都未曾進(jìn)過廚房。”

    白卿淮搖了搖頭:“不是在軍隊中學(xué)的。”說著便打開了鍋蓋。

    鍋里是有些濃稠的黃燦燦的小米粥。白卿淮看到這熟悉的小米粥,下意識將眼睛閉了起來,努力克制著不落下淚來。那時在榆城,自己大量吃著湯藥,葉姐姐便會每日夜里泡上一碗小米,晨起時煮上,到了早上便連同饅頭雞蛋一起用了。后來自己恢復(fù)視力,葉姐姐有時有事出門起得早,便也會做上一鍋小米粥,等著自己起來后熱了吃。

    葉姐姐那時候?qū)ψ约赫f,小米粥是補(bǔ)虛損開腸胃的東西,自己常常喝著湯藥,喝些小米粥是有好處的。

    面前這鍋粥的分量,瞧著便不是葉姐姐平日里一個人吃的量。定是夜里自己與賀子石醉醺醺的,葉姐姐怕他們喝多了酒傷了腸胃,便泡上了這些小米。

    白卿淮緩了緩心神,熟練地添柴燒火,在一旁的水缸中舀了淺淺的半瓢水加入粥鍋,取了旁邊的大木勺攪了攪。略微思索一下,便從灶旁的柜子中找到了一個布袋,從中取了兩只白面饅頭,貼著鍋沿放了。

    賀子石瞧著白卿淮的一系列動作,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那旁邊有饅頭啊?葉姑娘只說了溫了粥,粥里面有雞蛋……”

    白卿淮嘆了口氣道:“她習(xí)慣煮小米粥的時候熱饅頭。”說著引著賀子石往外走,“你在桌邊坐一會兒,馬上便好了。”

    賀子石見白卿淮似乎也沒什么談話的欲望,便也安靜地喝著手中的粥。最后還是白卿淮沒忍住打破了這短暫的安靜:“我昨天……怎么找到這來的?”

    賀子石抬眼看了看他,笑出了聲:“我還想問你呢,你怎么做到的啊,都醉成那個樣子了還能躲過巡守的士兵,找到這里來。這里離將軍府可不算近。”

    白卿淮沒有理會賀子石話語中的揶揄之意,似是有些氣悶。頓了頓又帶著些懊惱般小聲問道:“我沒做什么不該做的吧?”

    賀子石想了想,“沒有,話也沒說幾句。只是你一直盯著葉姑娘看,我怎么拉你拽你你都不理會,單單只跟著葉姑娘走。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讓你去了葉姑娘房中睡。”

    白卿淮聽了這話只覺得臉上的溫度燙得嚇人。自己不是酒品好嗎?怎么這般丟人……

    白卿淮埋怨道:“賀子石你行不行啊,你不是沒醉嗎!怎么不攔著我?”

    “哎呦少爺這話您就冤枉我了,”賀子石滿臉寫著冤枉兩個字,“我攔得住嗎?您那個功夫是我敢攔的嗎?我就在將軍府拽了一下你肩膀,好家伙你直接給了我一手刀!要不是小爺我躲得快,怕不是要被你砍壞了,現(xiàn)在還能在這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著同你講話?”

    白卿淮抓了抓自己外衫的衣角,內(nèi)心從無邊無際的絕望中慢慢歸于了平靜。已經(jīng)變成最壞的狀況了,被葉姐姐拒絕,又在被拒絕后的夜里跑到葉姐姐家里撒著酒瘋,消磨掉她心中對自己的最后一點憐惜。

    還好自己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此行一去少說也要三個月,葉姐姐也不必?fù)?dān)心自己會時常出現(xiàn)在她眼前礙眼了。

    白卿淮攥緊手中的衣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掩去了心中的絕望,強(qiáng)作平靜道:“快吃!吃完了咱倆還要從后面翻出去。”

    賀子石撇了撇嘴,手中扒著水煮蛋的殼道:“要說急我比你還急才是。你家又沒有人管你,你這幾日也不上職,你急什么啊!”

    葉鳶正思忖著怎樣才能加快行動。白卿淮馬上也到了議親的年紀(jì),若是白家早一步安排了合適的人選,她與阿歲大概也就這樣錯過了。

    如今白卿淮已經(jīng)向自己坦白了心意,自己雖然不方便回應(yīng),但既然心中也存了與他成親的希望,也該做出些努力才是。雖然葉鳶還未成親過,但是她明白,兩個人僅僅是兩情相悅是不夠的,若是真的想要走下去,是要兩個人一起為了未來而付出才是。

    葉鳶將手探入自己的懷中,用手輕輕摩挲著懷中那塊金牌的花紋。那從未見過天日的牌子一直在葉鳶的懷中準(zhǔn)備著,正如葉鳶那幾乎無人知曉的身份一樣,萬事具備,只差一個合適的時機(jī)公之于眾,給那些對殷朝大好江山虎視眈眈的人一個迎頭痛擊。

    第46章  他只是不想有人因為自己而誤會了那樣好的葉姐姐罷了。

    “你等什么呢?”賀子石懶散地叉開雙腿, 坐在白卿淮院子中的石凳上,“我以為到了正午你怎么著也都該出發(fā)了,誰知道午飯都吃了許久,你怎么還在將軍府啊。”

    白卿淮搖著頭:“你急什么啊?又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賀子石詫異地挑挑眉, 這可不像是白卿淮會說的話。自幼時起, 白卿淮一直都是京城權(quán)貴中的模范少年。夫子布置的課業(yè)必是最先完成的, 每日雷打不動的要練上幾個時辰的武功,就連閑暇時間同他們這幫半大小子一同出游,行酒令耍牌都勝他人一籌。這樣一個人突然反了性子, 連皇上交待的差事都怠慢了起來,當(dāng)真讓人覺得怪異。

    李泱在一旁笑嘻嘻地打著圓場:“賀公子別急呀,我們少將軍此行時間又不短,比起外面, 自然是家中舒適些, 在家中多耽擱些也是應(yīng)該的。”

    賀子石只覺得見了鬼了。這主仆兩個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他啊, 說的像模像樣,實際上不用細(xì)想都知道全是些騙鬼的話。以前他白卿淮去南境一去就是一整年,怎么沒見他在家中耽擱過。

    白卿淮轉(zhuǎn)過頭來淡淡地看了李泱一眼:“你又懂了?”

    李泱連忙搖搖頭,討好地笑了笑:“屬下不敢。少將軍說幾時出發(fā),我們便幾時出發(fā)便是。”

    賀子石聞言坐得更加懶散了些, 長嘆了一聲道:“等吧,我就陪著你們兩個在這等著。什么時候是吉時了您二位告知我一聲。”

    白卿淮輕輕嗤笑了一聲。他只覺得自己傻的可憐。葉姐姐本就不知為何有意疏遠(yuǎn)著自己, 而自己先是不管不顧地同葉姐姐表白了心意,又在夜里醉醺醺地闖入人家家中,擾了葉姐姐安眠不說, 還纏著人家同居同寢。真的糟糕透了,做了這些的自己, 憑什么還會覺得今日葉姐姐會到將軍府來為自己送行。

    過了半晌,白卿淮拿出懷中那把匕首,放在手中輕輕把玩了幾下,又放回了懷中。葉姐姐早已說了今日要上職不能送自己了,自己又在這里可憐巴巴地等些什么呢?若換了自己是葉姐姐,只會覺得自己這般做自作多情,落在旁人眼中倒像是顯得葉姐姐多么絕情一般。

    白卿淮思及此處站起了身,“走吧,套馬出城。”

    賀子石調(diào)笑道:“怎么,卿淮你吉時到了?”

    白卿淮笑了笑胡扯著應(yīng)道:“差不多吧,算是到了。”

    賀子石一路送著白卿淮和李泱兩個人出了京城。白卿淮停了馬站在城門前像城內(nèi)望了望,露出一個不易覺察的苦笑,轉(zhuǎn)過身來同賀子石道了別:“走了。”

    賀子石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路平安。”

    出了城外,白卿淮站在一旁等著李泱將剛剛給守衛(wèi)看過的路引收入行囊中。猶豫了一下,做出一副不經(jīng)意間隨便問問的模樣:“你剛才以為我在等什么?”

    李泱手中正忙著整理文書,聞言抬頭看了看白卿淮,帶著些“這能說嗎”的遲疑說道:“您不是在等葉將軍為您送行嗎?”說完低下頭將整理好的文書放入行囊中收好,“葉將軍也真是的,怎么不來送送……”

    白卿淮打斷道:“我不是在等葉將軍。她今日當(dāng)值,前幾日已經(jīng)同我道過別了。”說完別勒了韁繩,調(diào)轉(zhuǎn)馬頭,“既收好了便快跟上吧。”

    李泱摸不著頭腦,他想不通自家少將軍怎么突然問這個,更想不出除了等那位少將軍的心上人,他還能等些什么。最終只得莫名其妙地應(yīng)了句:“是!”便策馬跟了上去。

    白卿淮抓著韁繩,感受著身邊呼嘯而過的風(fēng),抿緊了雙唇。他知道自己說這幾句話多少有些刻意,但他只是不想有人因為自己而誤會了那樣好的葉姐姐罷了。

    葉鳶第一次在城主府因為職務(wù)而這般煩躁。

    從白卿淮醉酒那日起,她的心態(tài)就變了。她不再想把阿歲推開,她不想因為尚未發(fā)生的事就直接下了兩個人不能在一起的定論。明明兩情相悅的兩個人,即使到最后真的不能在一起,也要努力過付出過之后才能心甘情愿地放棄才是。

    葉鳶心中是有些后悔的。那日她早早地便同白卿淮說了不能為他送行,如今心思轉(zhuǎn)變了,便想著今日盡可能抽出時間來,偷偷跑到將軍府同阿歲道個別。

    近幾日本就繁忙些,葉鳶一早便到了城主府,著手處理著當(dāng)日的事務(wù)。在距離正午還有許久時,葉鳶正準(zhǔn)備收拾東西溜去將軍府,沒成想盛青云敲了門進(jìn)了她的屋子。

    葉鳶在盛青云進(jìn)來的一瞬間便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口氣。這位大人,可真是有些克她。平日里兩個人也只有上職下職時打個招呼,怎么偏偏就在今日她想要摸魚的時候他要跑來說些有的沒的啊!

    即使心下不愿,面上仍保持著有禮:“盛大人。”

    “葉將軍。”盛青云微笑著,輕輕關(guān)上了葉鳶的房門。“近來已是許久未曾同葉將軍好好說些話了,葉將軍最近如何啊?”

    葉鳶聽了這話似乎覺得眼前一黑。盛大人您沒事吧!怎么會大白天跑來自己這里就是為了敘個舊啊!

    葉鳶強(qiáng)壓著心中的暴躁,耐心而禮貌地回應(yīng)盛青云:“承蒙盛大人關(guān)懷,在下自然是一如往昔。”

    葉鳶邀請著盛青云坐下,泡了茶招待著。在同葉鳶寒暄了許久后,甚至在葉鳶已經(jīng)認(rèn)命,自己今日是沒法同阿歲道別了的時候,盛青云終于委婉地切入了正題。

    “葉將軍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jì)了。”盛青云笑瞇瞇地說,“不知道葉將軍有沒有心儀的人選啊?”

    葉鳶覺得有些不舒服,她有些看不明白,盛青云這是以長輩自居還是只是以同僚的身份打探打探。只是打著太極說道:“畢竟我剛剛到京城定居,資歷尚淺,都沒接觸過什么人,何來心儀人選之說啊。”

    盛青云只是笑著:“資歷淺不要緊,單憑葉將軍年紀(jì)輕輕便大有作為,相貌能力都這般出眾,定是有許多人家爭相求娶的。”

    葉鳶挑了挑眉,笑著說道:“盛大人您看,您也說了,是爭相求娶。可我如今的情形到底是同其他姑娘的情況有所分別,便是有人想娶我,也要掂量掂量旁的不是?”

    盛青云的笑容變得耐人尋味了些,點點頭道:“葉將軍的情況確實有些不同尋常,是盛某狹隘了。”

    盛青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繼續(xù)說道:“不過說起來,近日以來沒有哪位公子同葉將軍示好過嗎?”

    葉鳶反應(yīng)得極快,立馬做出一副茫然而又驚訝的神情,實際上一顆心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上:“什么?哈哈哈,盛大人說笑了,我在京城除了上職以及偶爾入宮上朝,幾乎沒去過什么地方,那有什么公子會與我相熟啊?”

    怎么會這么巧?阿歲同自己表白心意就在五日之前,盛青云為何會在今日突然跑到我這里來講這種話?為何偏偏是阿歲出城的今日?

    葉鳶面上不動聲色,可是心中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無數(shù)的疑問。盛青云這個人的存在本就讓她捉摸不透,甚至分不清敵友,只能帶著懷疑去努力揣測。

    “啊,”盛青云面上恰當(dāng)好處地露出一個“原來是這樣”的表情,只是落在葉鳶眼中卻多了幾分刻意,“葉將軍大可以多走動走動,很快就會遇到些同齡人可以多做交流的。”

    葉鳶聽著這話覺得古怪,腦海中瞬時間就想出了十多種或許存在的陰謀又一一推翻。不可能的。自己幾次與白卿淮同行都是私下里進(jìn)行的,隱蔽到不能再隱蔽,盛青云若是能夠知曉白卿淮向自己袒露了心意這件事,那賀子石與那日去莊子時的車夫二人中必有一人是盛青云的耳目。

    賀家同白家交好不是秘密,雖然賀家未表明過立場,但既然是白卿淮信任的好友,那便不可能是盛青云手中可用之人。至于車夫,那便更不可能了。葉鳶手下的人均是從小接受訓(xùn)練跟在她身邊的,不是同她一起長大就是她的手下訓(xùn)練出來的。若是這人有半點不可信的地方,就絕對不會被派到葉鳶身旁來,這點自信葉鳶還是有的。

    也就是說,盛青云對她與白卿淮之間的事情根本就是一無所知。可是他兜這樣大的一個圈子是為了什么?

    葉鳶想不通,而盛青云也沒有留給她想通的機(jī)會。話題說到這,盛青云也就沒繼續(xù)聊些別的什么,而是盛情邀約葉鳶與他一同去飯?zhí)糜昧宋顼垺?br />
    葉鳶有些無奈又有些慶幸。還好之前同阿歲已經(jīng)解釋過今日要上職,不然今日無法為他送行,他怕是又該多想些什么了吧。

    葉鳶下職回到宅子,只覺得精疲力盡。怎么在京城任職打交道比在邊疆練兵打戰(zhàn)都要累些。葉鳶推著自己的房門,還未曾用力便覺得不對!

    術(shù)七還有兩日才會回來,自己平日里出門之前雖說不會給房門落鎖,但也會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葉鳶凝神一邊細(xì)細(xì)感受著一邊手上用力慢慢推著房門,在門開的一瞬間便閃身進(jìn)了屋內(nèi),對著自己凝神探查好的方向試探著劈開一掌。

    那是個背對著葉鳶坐在屋中矮凳上的人,聽到開門聲接著掌風(fēng)破空的聲音也立馬從矮凳上彈起,轉(zhuǎn)過身來接了葉鳶一招,隨即便向后躲著,不再接葉鳶緊跟而上的第二招,嘴里大聲叫著:“我我我,主子是我啊您干嘛!”

    葉鳶聽了那有些熟悉的女聲,不再動作,那人也穩(wěn)住了身形,葉鳶難以置信地瞧了過去:“水三?”

    第47章  “殺了吧。”

    葉鳶不解的問道:“水三你怎么會在京城?你不是在西境盯著晉西王那邊的情報嗎?”

    水三搖搖頭, 伸手給葉鳶拉開一個矮凳,等葉鳶坐下后才回答道:“云姑娘傳信給我,說主子在京城只有七哥伺候著多少是有些不方便的,要我找個小姑娘過來伺候著。我左右一尋思, 還得是我啊, 我不就是小姑娘嗎!”

    葉鳶有些頭痛地說:“讓你派一個小姑娘過來伺候著, 沒說是派你過來啊。”

    “主子您這話說的,我水三比別的小姑娘差在哪啊!”水三撇撇嘴,“別的小姑娘能做的我都能做, 怎么就不能是我啊!”

    “不就是因為你能干才要你留在西境幫我盯著嗎?”葉鳶嘆了口氣,“之后我若是恢復(fù)身份,身邊需要自己人來做宮女的,你難道要留在京城一直做宮女嗎?”

    “對啊, ”水三一臉理所當(dāng)然地點點頭, “主子留我在身邊不好嗎?我又能保護(hù)您, 回頭幫您找云姑娘拿情報也方便,七哥也能輕松些。”

    水三瞧著葉鳶的表情沒有緩和,馬上接著道:“您放一百個心吧,我雖然早就不在營里,伺候人的功夫也不會忘的。”

    葉鳶有些不忍心。水三在外面為她管了幾年的情報, 突然跑來同自己說要頂了下人的空缺,心中多少有些別扭。“那情報那邊交給誰了?”

    “我這幾年帶了些徒弟, ”水三帶著些驕傲的說,“如今我們可用的人多著呢,主子您不用擔(dān)心這個。個頂個的都是好手, 再不濟(jì)有時候青一他們還能盯著,不缺我一個。”

    葉鳶也無法再勸, 只是帶著惋惜道:“你這是何苦呢?”

    “主子這您就不懂了。”水三眉飛色舞地說著,“我水三以后就是跟在主子身邊的人,您不知道他們那幫人有多羨慕我。”

    水三帶著些懇求的眼神看著葉鳶,即使葉鳶明知道水三不過是帶著玩笑的意味有些做作地逗她開心,卻還是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這不是一日兩日的差事。”

    水三聽到葉鳶松口立馬收斂了嬉笑的神色,“您放心吧,到時候就是您趕我走,我都跪下來求您留我。”

    葉鳶無奈地斜了她一眼,水三又重新笑了開來:“要是我給您跪下您都趕我走,那我給您磕一個。”

    葉鳶笑罵道:“兩年不見,竟不知你跟他們都學(xué)了什么好東西。既然你想好了那就沒機(jī)會反悔了。”說著上下打量了一下水三這一身短衣長褲的打扮,“明日讓七哥帶你到街市上買幾條漂亮裙子,做侍女還是穿裙子瞧著合適些。”

    水三的臉立馬苦了下來:“主子,屬下兩年不見您,竟不知您做了將軍后殺人連刀劍都不用了!”

    葉鳶搖搖頭,笑著說:“就這么定了,晚上我在旁邊把另一側(cè)的偏房給你收拾出來,就是小了點,你先忍一下,以后就好了。”

    水三笑了笑,“沒事主子,也不用收拾偏房,按理說我應(yīng)該在你屋里給您守夜才是。您這屋內(nèi)不是有個矮榻嘛,我陪著您就是了。”

    葉鳶聽了這話,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五日前那晚,白卿淮睡在自己屋內(nèi)矮榻上的情形,耳根不知為何有些發(fā)熱。葉鳶搖搖頭,“還沒到守那些規(guī)矩的時候,你就先在偏房住下吧。”

    葉鳶同水三閑聊了許久,吃過了晚飯便談起了正事。葉鳶近幾日正愁著如何能加快自己這邊的行動,水三到了京城來雖然有些委屈了她,但其實也合了葉鳶的心思。

    “那五州知府查得如何了?”葉鳶的手指敲著木桌,不知思考著什么。

    “還未能查得詳盡,但也能了解個大概。”水三手中拿著筷子的另一端,沾了杯子中的水,在桌上勾畫著,“和主子所料相差不多,這五州知府任憑拿出哪一個來都不是銅墻鐵壁,只要細(xì)查下去每個人都能揪出問題。”

    “那興州知府尹樂湛是個狠人,”水三在桌子上描繪了大致的地形輪廓,在偏靠東面的位置上用力點了點,“五年前興州下的亭陽鎮(zhèn)鬧洪災(zāi),朝廷撥下的賑災(zāi)款不說是全部,也有大半被他吞了去。”

    “具體細(xì)節(jié)我們還在查實,但可以確定,這類的事在他身上只多不少。”水三冷笑了一下,“便是私吞款項也就罷了,他還暗自加了百姓的稅收,這事做得這般明顯,竟不知沒有什么傳聞,京城百官怕是無人知曉。”

    葉鳶點著桌子的手停滯了一瞬,怒意無法克制地從心頭升起。朝局不穩(wěn),五年前大殷更是錢糧緊缺。她曾聽胡將軍講過,皇上初登基那幾年,便是赤鷹軍中的糧草都時有短缺。那幾年朝中能撥下賑災(zāi)款已屬不易,能將其吞了大半……那尹樂湛真不知有沒有心。

    “這不是擺明了,”葉鳶平靜地說道,“有本事將這錢捂住的不是他,要看這錢最終進(jìn)了誰的口袋中,才能知曉是誰遮住了這錢的來路。”

    葉鳶閉了閉眼,掩去眼中的怒意,淡淡道:“暗地里查查他給何甘平送過多少錢。看這個架勢,何甘平怕是富得流油了吧。”

    有錢有權(quán)。倒是不知這位丞相大人還有什么不滿足的,非要成為皇上最大的威脅才舒心嗎?葉鳶的雙眉蹙起,她有時會想,何甘平同晉西王聯(lián)手,何甘平根本坐不到那把龍椅上,那他要將皇上從那個位置上擠下來是圖些什么呢?輔佐皇上和輔佐晉西王又有什么不同?

    “若是他有什么把柄叫何甘平拿住了,那就查出那個把柄來。這么好的東西,不能只讓何甘平捏著,我們手中也要握住才是啊。”葉鳶勾了勾嘴角,“若是沒什么把柄,只是單純的依附于何甘平那就更好了。搜一搜他們兩個勾結(jié)的證據(jù),這人該向全天下人謝罪才是啊。”

    水三領(lǐng)了命,在木桌上繼續(xù)勾勾畫畫,將其他四位知府的情況一一告知葉鳶。

    “襄州知府卞正業(yè)倒是不像尹樂湛那般做得明顯。表面上看著是個好官,”水三皺了皺眉,“私底下收受過些小恩小惠,并無什么明顯的大過錯。”

    葉鳶點點頭,“既是不清楚那就再仔細(xì)查一查。”

    水三點頭應(yīng)下。“青州那位知府許光遠(yuǎn)特別一些。”說話間水三也皺起了眉,“這位大人酷愛古玩字畫。我們的人查探過他的府邸,他本人與家中瞧著是一副清廉的樣子,只是這墻上與庫房中堆滿了字畫古玩,加在一起只怕價值連城。”

    “我們的人還在查何甘平有沒有給他送過些什么好東西,他有沒有為何甘平做過什么差事。”

    葉鳶指尖有節(jié)奏地輕輕敲著桌面,聞言頓了頓:“他一個州知府,從四品的官位,哪來那么多錢買下一庫房的字畫。”

    水三尷尬地說道:“我們也查過,他這個人比較……忌諱比較少。他私下養(yǎng)了一批人,在各處倒斗。”

    “倒斗?”葉鳶有些疑惑的看了過來。

    “就是挖別人家的墳偷人家的陪葬品。”水三有些無奈地解釋道,“一般是挑著過去的大戶人家的墳地,夜里偷偷行事。這事雖然未曾擺在明面上,但是在他府中倒也算不上秘密。”

    葉鳶聽了這話點點頭,手上動作未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水三也未說話,只是靜靜地等著葉鳶。

    過了半晌,葉鳶開口道:“其他兩位呢?”

    水三在桌上又點了兩個點,“這兩位有著同樣的特點,都是好色之人。”

    “泰州知府應(yīng)邵常去逛逛花樓。他在當(dāng)?shù)刈畲蟮哪情g花樓常年包下了一間上房,只是情人不固定,玩的樣式也花花。”水三輕蔑地笑了笑,“他家中有位百依百順的夫人,不知是對他逛花樓這件事是不聞不問還是沒什么辦法,總之他算得上是毫無顧忌。”

    葉鳶挑眉看了看水三:“玩的樣式也花花?”

    “啊。”水三面色垮了下來,自覺失言,“主子就知道他就如同地痞流氓一般便是了。”

    葉鳶在心中暗笑,面上瞧著像是仍是有些茫然。葉鳶雖然未曾親眼見過,但是還是能聽懂話中含義的,只不過是想逗逗水三罷了。

    水三比葉鳶小上一些,出營的時候早,人也活潑。小時候水三拽著葉鳶要帶她去逛花樓的時候,還是挨了白明酌一頓板子才歇了心思。

    水三想要將話題快些揭過去,繼續(xù)說道:“桓州知府薛磐相比之下更是個禽獸。薛磐不止是好色,還喜歡虐打奸|殺。”

    葉鳶聞言瞳孔有一瞬的放大。水三瞧見葉鳶神色變化,認(rèn)真道:“無論男女,從幼童至青年,只要是他看上的,無論是樓里的還是良家子,他都不忌諱。他手中的人命官司若是要細(xì)究,怕是都難以數(shù)清。這事在當(dāng)?shù)夭皇敲孛埽慌率茄瞄T以及鎮(zhèn)縣的官員都有參與,不然他如何敢這般肆無忌憚。”

    葉鳶心中一陣無力。一州知府,在當(dāng)?shù)乇闳缤粱实垡话恪4笠蟮墓賳T竟有這么多的敗類尸位素餐,作為一方父母官便是這般對待當(dāng)?shù)匕傩盏膯幔坎恢巧鬄榱朔湃巫约旱墨F行登到了高處,還是身居高位才助長了心中的獸性。奸|淫幼童,拐掠婦孺,何其諷刺。

    葉鳶咬了咬牙關(guān),努力平復(fù)著情緒,聲音淡淡卻帶著一絲狠意,開口道:“殺了吧。”

    第48章  就當(dāng)何余升是個一同辦差事的同僚,一同做些吃吃喝喝游山玩水的任務(wù)。

    葉鳶連日上職, 忙得連軸轉(zhuǎn),終于在休沐前一日把該做的事項都辦妥了。葉鳶邊走回家邊揉著手腕,這幾日被公事鬧得連練劍的時間都變得極少。

    “主子,”水三在門口迎了迎葉鳶, 塞給她一個手爐, “今日有兩張拜帖送到了府上。”

    葉鳶接過手爐, 有一陣的恍惚。如今水三在身邊伺候著,自己倒真的被照顧得有了些官家小姐的感覺。她聽著水三的話覺得好笑,自己這勉強(qiáng)湊出三間屋子的小宅子居然也稱得上一聲府上了。

    葉鳶也聽過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 大抵是說她堂堂從三品的將軍,來了京城卻只能在偏僻處擠著個小宅子,皇上甚至連個居處都不賜下,多半是不把她這樣一個無根無基的女將軍放在眼中的。

    葉鳶心中覺得好笑, 倒也沒怎么將這些事放在心上。是她通過白明酌知會的皇上, 不用給她賜下居處。不然等她恢復(fù)了身份, 宮里頭自然要為她準(zhǔn)備公主府,就算是提前賜了居處到時候也是要閑置的,倒不如免了這一遭,也省著她惹了眼叫京城中旁的亂七八糟的人盯著她不放。

    “是哪家送來的?”葉鳶在京中剛剛?cè)齻月,和京城中人幾乎沒什么來往, 什么人會主動跑來拜會她呢?

    “一個是丞相府上的何大公子,”水三眉毛擰了擰, “另一份拜帖沒寫上名頭,主子您自己拆開來看吧。”

    “你拆了便是,”葉鳶拿起手邊水三給她備好的熱茶, 本來冰冷的指尖握著杯子有著些微的刺痛,一口下肚整個人都多了幾分暖意。入了冬后, 這京城的天氣一日比一日寒涼,眼瞧著近幾日怕是要降些雪來。“何余升給我遞拜帖做什么?”

    “主子您自己拆了看吧,”水三笑嘻嘻地將兩份拜帖遞到葉鳶手中,“奴婢給您把發(fā)髻拆了,您好躲個閑松快松快。”

    葉鳶無奈地接過拜帖,自己拆了開來。自從水三接了給她做侍女這個活,人變得越發(fā)謹(jǐn)慎了起來。嘴里的自稱從屬下改為了奴婢,平日里伺候她也跟伺候著京城里其他姑娘沒什么兩樣,以前從不穿的那些樣式繁復(fù)的襖裙也上了身,即便葉鳶從不避諱她任何事,她也不會主動伸出手來探查,一切都只等著葉鳶給她布置了任務(wù)才做。

    給貴人做死士,要的是穩(wěn)準(zhǔn)狠。給大戶人家做下人,要的是忠心。水三端著心中那桿秤,在自己死士的芯子上套上了一層奴婢的外殼。葉鳶知曉,她這不是怕自己對她有什么猜忌,只是時刻謹(jǐn)記著防著外人回頭拿著下人的錯處來挑主子的不是。

    “規(guī)矩做給外人看就是了。”葉鳶輕聲說道,“只要與我相關(guān)的事你就不必避諱,免得將來事出緊急時,兩眼摸黑,便是你想幫我都困難。”

    水三愣了一下。她守規(guī)矩是為了主子,若是主子覺得不舒服,那便改了這規(guī)矩便是,算不得什么。水三點頭道,“屬下明白了。只是該做的該說的,奴婢也要盡早習(xí)慣才是。”

    葉鳶見水三聽懂了她的未盡之言,便只是微微頷首,不再多說。水三忙笑著問道:“主子快看看拜帖上說了什么?”

    葉鳶失笑,水三這是明著哄自己開心呢。

    “何甘平說,明日午時前來拜會,希望能約我共用午膳。”葉鳶眉毛皺起,“明日?這也太急了些。哪有人明日拜會,今日才遞上拜帖來的。”

    這邊水三已經(jīng)拆了葉鳶的發(fā)髻,正一下一下地為葉鳶梳著頭發(fā)。聞言手中動作頓了頓:“主子與何甘平那大兒子很熟?”

    葉鳶正被水三梳著頭,輕輕動了一下便歇了搖頭的念頭:“不熟。那何余升傳聞中像是個老實的,多半是他爹在作妖。”

    葉鳶把何余升的拜帖放在一邊,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白卿淮離京那日的情景。盛青云說的那位示好的公子……不會就是何余升吧?一旦思路打開了,那日盛青云絮絮叨叨聊的一切便有了頭緒。

    葉鳶長出了一口氣,原來還真的不過是碰巧,她還差點以為是盛青云真的神通廣大,連白卿淮同自己之間的事都能摸清。如今想來,盛青云那一番要自己多出去走動走動的話,看似說者無心,實際上倒像是提醒。盛青云直白地提到葉鳶的婚事,但凡在此前的飯局上,葉鳶對何甘平有意撮合她與何余升的事有所察覺,聽了他的那番話,一定會第一時間想到何余升。

    只是葉鳶那幾日心思全都放在了白卿淮身上,尤其是那幾日白卿淮恰好向她表達(dá)了心意的時候,偶然聽見這些話,倒是讓她想得左了。

    葉鳶右手拇指同食指并在一處,有一搭沒一搭地彈著手中的拜帖。這盛青云……看來倒也不完全是何甘平的人啊。

    葉鳶放任思緒天馬行空地跑了半晌,拆開另一張拜帖,面上露出幾分詫異。她對著拜帖出神了許久,連什么時候水三停了手上動作都沒察覺。水三不敢擾了葉鳶思考,只是輕輕把手中木梳放置在梳妝臺上。只是這樣一動作,葉鳶反到緩過心神來了,纖長的手指輕輕點按著眉心:“這第二張拜帖……是樂安公主送來的。”

    葉鳶聽著敲門聲,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好的休沐日,做什么要去跟這個不相干的人去共進(jìn)午膳啊。

    術(shù)七還沒回來,水三打開了房門,見到外面的何甘平也不驚訝。水三心中對何余升沒什么好感,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笑盈盈地對著門口福了一禮:“何公子您來啦。我們將軍在屋中已經(jīng)等了一會了,您看您要不要進(jìn)屋喝杯茶呢?”

    何甘平也有禮貌地對著水三頷首道:“我就不進(jìn)去了,麻煩姑娘通傳一聲,在下想邀請將軍去居安樓用些午膳。”

    葉鳶在屋中早已準(zhǔn)備好了,只是礙著規(guī)矩禮法,還是要等水三通傳一下比較合適。

    何余升劍眉星目,身材粗獷卻不顯得粗糙,若是扔進(jìn)人堆中也是排的上號的模樣。遠(yuǎn)處瞧著盡顯公子貴氣,只是不知為何,只要近距離同這人相處,用榆城話講,葉鳶總覺得他身上逸散著些茍茍嗖嗖的氣質(zhì)。

    何余升有禮地對著葉鳶打招呼道:“葉將軍。”只是這話雖禮數(shù)周全,可是這人卻不曾正眼瞧他。

    若是換了旁人,葉鳶必定以為這人是存心怠慢。只是與何余升相處過一次,又聽白卿淮講過他的事,葉鳶倒也明白幾分。這人不是特意使著壞要怠慢她,只是天性使然。

    葉鳶落落大方地回應(yīng)道:“何公子。”

    何余升聽了葉鳶的回答,低聲說了句:“我們?nèi)ゾ影矘怯梦缟趴梢詥幔俊?br />
    葉鳶自然沒什么異議,給自家酒樓送生意有什么好拒絕的,點頭應(yīng)和著。

    何余升得了回應(yīng)轉(zhuǎn)過身便沿著官道上走。雖然葉鳶能感受到他在刻意地同自己保持步伐一致,但是她心中仍然覺得驚奇,從她家中一直走到居安樓,這何余升竟真的一句話未曾同她講過。

    為什么何家能養(yǎng)出這樣一位嫡公子啊?何甘平生了孩子,即使是照著工具培養(yǎng)難道都不用心教養(yǎng)的嗎!便是翻遍了全京城也找不出哪家權(quán)貴的公子能夠沉默至此了吧。

    葉鳶在何余升身上找不到一絲一毫對自己的惡意,但也看不出何余升如何對自己親近。若不是心中早就知道何甘平存了想要將她抬進(jìn)府中做兒媳婦的心思,此時此刻她大概就要被何余升弄得一頭霧水了。

    何余升在大堂尋了個靠近街邊的座位,待葉鳶坐下后方才落了座。何余升悶悶道:“葉將軍想吃些什么請隨意點些來用。”

    葉鳶聽著何余升這發(fā)布任務(wù)一般的語氣,一時之間也有些哽住。葉鳶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直白地講出了心中的疑惑:“冒昧的問一下,何公子您是不是不太常和姑娘家講話?”

    何余升聽了這話,本還能正對著葉鳶的腦袋垂得更低了些。葉鳶能夠清晰地瞧見他的耳朵正蔓延著紅暈,瞧著眼神的方向?qū)?zhǔn)了倒扣在桌上的青花茶杯,那專注程度活像是盯著那茶杯,那茶杯便會自己倒轉(zhuǎn)過來,再自己蓄滿一整杯的水來。

    就在葉鳶以為自己這問話不會得到回答了時,何余升突然出聲應(yīng)答道:“很少。”

    葉鳶本是不愿意同何甘平的兒子做上這樣一場戲的。可對方是何余升這件事,反倒叫葉鳶放松了些許。對于何余升來說,接近自己贏得自己的好感是父親布置下來的任務(wù),說不定昨日匆忙遞上這拜帖也不過是因為這任務(wù)催得緊急,只好立刻便著手去辦。

    可是對葉鳶又如何不是呢?既然兩個人都是完成任務(wù),那葉鳶便自在得多了。就當(dāng)何余升是個一同辦差事的同僚,更何況這同僚雖說悶了些,但也算得上謙遜有禮。而這任務(wù)不外乎吃吃喝喝游山玩水,等這陣子過去了就算是任務(wù)結(jié)束。這樣想來,葉鳶對何余升愣是多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情。

    葉鳶自得其樂地吃著這頓飯,殊不知自己在這臨街的位置上,用膳的情形能夠被過往的人群輕輕松松盡收眼底。賀子石站在街邊詫異地瞧著居安樓里埋頭吃喝的兩個人,連嘴巴都驚得微微張開了些:“葉姑娘怎么會和他在一起?!”

    第49章  很快自己就要連葉姐姐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了吧。

    明明一切都在向前, 白卿淮卻覺得時間仿佛倒退到了三年前。

    白卿淮和李泱花了十天的時間趕到了應(yīng)西,一路上沒有走官道,夜里甚至連客棧都住得極少,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大部分時候只在山野中生了火便和衣睡下了。

    進(jìn)了應(yīng)西就是晉西王的封地了。白卿淮此行的目的, 便是摸排晉西王屯的私兵。先皇在位時, 晉西王的母妃頗得先皇寵愛,文武百官中無人不知,彼時除去二皇子黨, 還有少部分的朝臣支持彼時還是五皇子的晉西王。但是比起二皇子在明面上的勢在必得和四皇子葉明瀚在暗地里的謀劃,五皇子便真的像是無心于皇位一般,沒有任何動作。

    葉明瀚登基后,二皇子便在獄中自盡, 只求保一個親族的平安。而五皇子葉嘉熙, 在朝中公開立場支持葉明瀚的登基, 而后又請了葉明瀚的封賞,要了西境的相州做了封地。

    葉明瀚驟然得了皇位,根基不穩(wěn),朝臣中不愿承認(rèn)他的人占了近半數(shù)。葉嘉熙這支持來得突然,卻又及時。人家另一位皇位爭奪人都承認(rèn)了皇上的位置, 朝臣就算是將葉明瀚從皇位上面拉了下來其實也沒有意義。

    但葉明瀚根本想不通,自己這從無交情的五弟在朝中支持他意欲何為。直到他登基第三年得了探子的消息才想得明白, 這世上哪來白占的便宜,怎么可能自己這個受盡寵愛的五弟因著皇帝下的即位詔書,跟自己從不相處不來往到一把子支持自己即位, 這轉(zhuǎn)變就像翻書一樣快。葉嘉熙在封地天高皇帝遠(yuǎn),便是真的暗地里招兵買馬, 可比在京城方便太多了。

    這葉明瀚也是個擰巴人,都即位當(dāng)了皇上了有些時候了,卻像是心中還感念著兄弟情一般不查這個不動那個。

    面上看著是這樣。但他不是個傻子,不查不看是因為查不起看不起。即位之初根基不穩(wěn),朝局之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若是輕舉妄動,倒霉的也只有自己。但是如今皇位漸漸的坐穩(wěn)了些,可那些起了異心的人也勢大了起來。

    沉疴舊疾沒時間沒錢財去治,就會腐爛生根,潰爛只會越來越大。本是為了穩(wěn)坐在皇位上所做的觀望,讓那些無法掩蓋的威脅一一浮于表面,明眼人都看得出山河如今存著飄搖之勢。

    又回到了見不到葉姐姐的日子里。從前只是無窮無盡的思念,而現(xiàn)下遠(yuǎn)離葉姐姐的每時每刻都讓他煎熬。葉姐姐不接受自己的心意,自己能留在她身邊的日子便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倒數(shù)。從即日起,到她成婚那日結(jié)束,自己便再沒了什么立場能夠靠得她那般近了。

    他和李泱在晉西王府附近蹲守了幾日,也沒什么大的收獲。剛到晉城中時,白卿淮便到了官驛給京中遞了信去,除了往家中報平安,也給賀子石去了封信。白卿淮捏著手中的筆,寫了畫畫了寫,最后還是沒郵出那封寄給葉鳶的信。

    他不敢。也覺得沒必要。

    他承諾要給葉鳶寫信的時候,還沒同葉鳶坦白過心意,更沒有在醉酒后死皮賴臉的闖入人家家中賴在人家房間里。如今這些事都做下了,葉姐姐哪里還會想要他寫的信呢。只怕多說幾句關(guān)心的話都算得上冒犯吧。

    白卿淮和李泱回到客棧,略作休整。白卿淮叫小二燒了桶水,簡單擦了擦身,便見李泱從外面拿著幾封信件敲了門進(jìn)來。

    “有宮里來的信嗎?”白卿淮瞧著那信不止一封,自己到晉城的時間還不算長,該是收不到這樣多的信件才是。白卿淮睫毛輕顫著,手中投洗著帕子的動作未停,掩飾著心中升起的隱秘的期待。

    李泱搖搖頭,“沒有。我們也沒傳回去什么消息,宮里這時候應(yīng)該也沒什么指示才對。這三封信全是賀公子寄來的,少將軍您一會兒看一下吧。”

    “哦。”白卿淮頓了頓,悶悶地回應(yīng)道。聽了信全都來自于賀子石,白卿淮沒了期待,卻也加快了手上速度。幾日之內(nèi)連發(fā)了三封信來,也不知賀子石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信上內(nèi)容不多,卻字字晃著白卿淮的眼。

    第一封寫著葉鳶同何余升一同在居安樓用了午膳。

    第二封寫了葉鳶同何余升一同到京郊游湖。

    第三封寫著賀子石的人偷偷跟著何余升,見到何余升進(jìn)了葉鳶的宅子,竟過了整整兩個時辰才出來。

    白卿淮只覺得賀子石又是撿了些有的沒的逗弄著自己玩,可拿著信件的手已經(jīng)有些顫抖,面前的白紙黑字仿佛在眼前模糊得有些花了起來,湊成一團(tuán)跳到他的臉上一齊嘲笑著他。

    他以為葉姐姐對著何甘平是做戲,便更不會對何余升有什么額外的心思。他以為葉姐姐對何余升沒什么好感,心里對何大哥的可憐讓他才絮絮叨叨地講了那么多何余升的好話。

    自己本以為自己不過就是講了些故事,如今看來,葉姐姐不光聽進(jìn)去了還記到心里了。如今葉姐姐同那何余升越走越近,倒是他搬起石頭來砸了自己的腳了!白卿淮強(qiáng)迫著自己冷靜,卻根本冷靜不下來。那白紙黑字清晰地寫著他們二人的相處,若是單單只是吃了頓飯,他還能騙騙自己,不過是葉姐姐應(yīng)付何甘平的手段罷了。

    可是他們一同去京郊游湖了!白卿淮只覺得嘴巴里眼睛里都是苦的,自己都未曾同葉姐姐去什么地方游玩過。或許自己離開京城,葉姐姐也松了口氣吧,難纏的人離了京城,便沒人礙著他們兩個游街賞景了。

    白卿淮扔下手中的信,頹然地坐在一旁。自己擔(dān)心的一切還是那樣早的發(fā)生了。很快自己就要連葉姐姐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了吧。

    在京城的葉鳶渾然不知賀子石這個大聰明實時地往西境傳著她的消息,更是不知道自己掛記著的少年,在心中默默地給她冤上了好幾條罪名。

    如今葉鳶的日子過得井井有條。每日里除了想著怎么搞垮那五個知府,便是同何余升多做些接觸。

    如今京城倒也起了些傳聞,何丞相家的大公子,近日來得了閑便會在葉將軍的宅子外等人。何甘平是京中大紅人,便是家中換了個管家這等事都能在京中被拿來在茶余飯后說嘴。更何況他的嫡子每日蹲守在深居簡出的殷朝第一位女將軍門前呢。便是近日里上了大朝,葉鳶都能察覺到朝中忠臣一派對著她的敵意。

    葉鳶走在那官員團(tuán)成的人群中,被一位蓄著山羊胡的言官攔下。葉鳶有禮的打了招呼,卻見那言官怪聲怪氣道:“葉鳶將軍真真是有本事的。卻不知這本事是用在了戰(zhàn)場上還是用在了什么旁的地方。剛剛出入京城便抱上了好生粗壯的一條大腿,下官便也在此恭喜葉將軍了。”

    葉鳶聽著這話心中好笑,這言詞之間的酸意就像是剛揭了蓋的醬缸一般,熏得她腦殼疼。皇帝一派的忠臣黨總不會都是這樣的人吧,葉鳶有些無奈地想到,便是刺了她這幾句又沒有辦法奈她何,這又是圖些什么呢?

    葉鳶不欲與他多說,正打算道一句“多謝”應(yīng)付過去,余光里卻瞥見何甘平正在幾個官員的環(huán)繞中走了過來。葉鳶頓時來了精神,把正欲出口的敷衍之詞咽了下去,如同戲臺子成了精一般:“您這話卻叫晚輩糊涂了。晚輩自己在戰(zhàn)場上拼殺來的功績,到了您口中卻說我的本事用在了旁的地方。聽著就好叫人傷心的,”葉鳶本就外表嬌俏,這時候拿起腔調(diào)來,瞧著不像是將軍,倒像是誰家嬌養(yǎng)的小姑娘跑錯了地方,誤入了朝堂,“您是覺得皇上被我這本事不用在正途的小人蒙蔽了,隨隨便便就獎了軍功,下了封賞嗎?”

    “這……”葉鳶話語間偷換了概念耍著無賴,可那老學(xué)究一般的言官卻反駁不來,一時之間也有些心虛。

    葉鳶緊接著咄咄逼人地繼續(xù)道:“還是說,您覺得我身為大殷的官員,便是交個欽慕的好友也是錯處?您這一手扣帽子的功夫可相當(dāng)了得,若是您哪日同好友出行,是不是您的好友個個都是您抱得好大腿啊?還是說,您已經(jīng)立住了大腿,就噙等著您那三五好友抱住呢?”

    葉鳶余光里瞧著何甘平路過自己附近,便知道自己同這言官的交鋒,下了朝就會原原本本地傳入何甘平的耳朵里。自己話語里雖然帶著些冠冕堂皇,但是知道內(nèi)情的人瞧著,就像是自己情郎被外人潑了臟水的小姑娘,聽了些不清不楚的怪話便要伸長了爪子,張牙舞爪地?fù)匣藢Ψ降哪槨?br />
    那言官氣急,甩了袖子冷哼一聲便離開人群找了自己的站位去。葉鳶端著神情,像是斗贏了大公雞的花孔雀一般,朝著自己的站位去了。

    葉鳶仗著官位低,暗暗地在后面瞧著何甘平的背影。算算日子,那桓州知府薛磐被殺的消息也該傳入京城了。葉鳶心生嘲諷,等自己把何甘平手中的牌一張一張抽出,她倒要看看,那人是不是還會如今天一般,只當(dāng)那打了勝仗立了軍功的將軍,有了一紙婚書便會奉上自己的一切,安于后院老老實實地相夫教子。

    第50章  我父親就是官職戳到了天頂,我也不會是隨之升天的那雞犬。

    葉鳶的宅子廳堂偏小, 便只是叫水三簡單溫了壺茶放在小桌案上,權(quán)當(dāng)是招待何余升做的客氣樣子。

    何余升雖是沉默內(nèi)斂了些,但是相處久了二人還是能夠熟悉幾分的。何余升清楚葉鳶同他接觸不過是礙于何甘平的面子,而時間久了, 葉鳶也能感受到何余升也并不是表面上那般聽從他父親的話便是了。

    葉鳶同何余升兩個人達(dá)成了共識, 只要是顯得兩個人有在相處, 能讓旁人看得出他們關(guān)系非同一般,這就算是能應(yīng)付得過去。起初兩個人還抽出過一兩日一同出去賞花看景,時間久了反倒覺得不如就在休沐時, 讓何余升在屋中坐一坐。

    起先何余升還有些不愿,總覺得這樣會壞了葉鳶的名節(jié)。葉鳶心中無奈,她成日里混跡軍營,若是這點小事就算是破了男女大防, 哪里還有什么名節(jié)在。更何況這些對于她來說早就不重要了, 旁人怎樣說算得了什么, 只要她自己知曉自己做過什么,什么沒做,那就夠了。

    雖是做著樣子,葉鳶也不能失陪,只好同何余升一人占據(jù)著桌子的一邊。葉鳶在這宅子中沒什么打發(fā)時間的物件, 搜羅了一圈最后也只得尷尬地同何余升說:“我來京中不算久,也沒什么書籍之類的方便給何公子看看。不如下次公子再來也帶上些打發(fā)時間的東西來。”隨后用手悄悄的將五年前自己擺在書架上的那些話本子推開了。“早前便聽聞相府中有著書屋, 書籍排了滿墻都還放不下,我這宅子中連本像樣的書都沒有,倒叫何公子笑話。”

    何余升也不復(fù)最初的拘謹(jǐn), 甚至還笑了笑:“葉將軍說得哪里的話。想來那書屋中的書籍我也未曾摸過幾本,怕是我父親也更多只是擺在那里好看的吧。”

    葉鳶回到座位上, 也笑了笑:“何公子如今也愿意同我開上些玩笑了。”起初葉鳶是因為白卿淮的話,才會真的完完全全拋開何甘平的因素去看待何余升這個人。相處得越多,越覺得這個人渾身充斥著不該屬于丞相府這種表面光鮮靚麗內(nèi)里已經(jīng)懊糟爛透的高門貴府中的赤誠。

    是的。赤誠。這個人似乎身上沒有學(xué)到一絲一毫他父親的陰狠毒辣,他的沉默他的內(nèi)斂都像是對他家庭無聲的抵抗。

    何余升有些尷尬地端起茶,遮掩什么似的嘬了一口。葉鳶也沒說什么,只是帶著些笑意地看著何余升喝茶。何余升感受到葉鳶的目光,有些無奈地放下茶杯,眼神卻瞟向了同葉鳶相反的額方向,狀似無意般說道:“你與我父親不是一路的人,開上些玩笑又有什么打緊。”

    葉鳶聽了這話心中一驚。即使她已經(jīng)同何余升說開了,兩個人現(xiàn)在共同的目標(biāo)就是應(yīng)付何甘平,暫且算是站在了同一戰(zhàn)線上。可無論怎么說何余升都是何甘平的親生兒子,這話她可不敢亂接。

    何余升抿上唇不再言語。葉鳶端起茶喝著,為自己留出了些思考的時間。她的腦海中兩個選項在不停地打著轉(zhuǎn)。何余升到底是在試探著些什么,還是真的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葉鳶也不敢耽誤太久,不然就落了刻意。葉鳶放下手中的茶杯,帶著些意味深長的笑容,打著太極道:“何公子這話我就有些想不明白了。”

    何余升眼中劃過一絲嘲諷,有些不自在地道:“葉將軍不必緊張。我很敬重你,也很羨慕你。若是我能的話,我也不想生在丞相府中,便是像你這般無根無基的就很好。葉將軍有本事,即使身為女子,也能為自己拼出前程來。換了我的話,便是平凡些,草草一生就很好。”

    葉鳶想到白卿淮同自己講的事,一時之間也明白了幾分。或許何余升從幼時起就想逃離丞相府,這個被禁錮在大殷當(dāng)朝丞相嫡子身份中掙脫不得的少年,慢慢就養(yǎng)成了這樣一個不溫不火的性子。

    葉鳶伸手給何余升續(xù)上些茶水,“何公子羨慕我什么呢?是羨慕我自由嗎?”

    何余升接過茶杯,想了想,既沒點頭也沒搖頭。葉鳶繼續(xù)道:“便是我比何公子多了些自由,如今不也同何公子演著同一處戲嗎?”

    葉鳶的本意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自由。何甘平必須同她在這里唱著一出大戲是不自由,可與他同臺演出的自己也不是出于本心。卻不想何余升笑了笑:“將軍只需演這一時便是了,我卻已經(jīng)演了這十幾年。或許還要演上幾年。”

    葉鳶一時之間不知道這話該如何接下去。何余升說得太過于直白,聽得她心驚肉跳,便是想打著太極再拉扯一番都做不到。只得強(qiáng)行曲解著何余升的話:“何公子是指丞相大人用不了多久便會對在下失了興趣?”

    何余升聞言深深地看了葉鳶一眼,嘆氣道:“葉將軍,我父親的事,我從來都不主動插上什么話,只是他交待我做什么我便做些什么就是了。”說罷自己又嗤嗤地笑出了聲,“我父親就是官職戳到了天頂,我也不會是隨之升天的那雞犬。我只盼著我身上能少些罪孽,我盼著我的罪孽不會算在我母親我姐姐的頭上。”

    何余升說著說著自己又搖了搖頭:“我和葉將軍說這些做什么。”

    葉鳶聽得云里霧里的,似乎是聽懂了些什么,其實卻又什么都沒聽明白。何余升站了起來,“時辰也差不多了,等葉將軍下次得了閑我再來叨擾。”

    葉鳶也沒再深究,只是送著何余升到了門口:“何公子什么時候過來在下都是歡迎的。”

    何余升擺了擺手,走出去幾步卻又回過頭來,又走回了宅子中。葉鳶疑惑地問道:“公子是落下了什么東西嗎?”

    何余升一臉欲言又止,又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今日同葉將軍說得多了些,還請葉將軍不要介意。”葉鳶剛想應(yīng)答這有什么,卻又聽何余升道,“我心中一直以來也糾結(jié),卻還是想冒昧地請求葉將軍幫我一個忙。”

    葉鳶愣了一下,連忙道:“公子請說。”

    “若不是上次在居安樓那頓飯,我都不知道卿淮受了那般的苦痛。我知曉我沒有資格,更是不配,”何甘平深吸了一口氣,自嘲的笑意中帶著些凄然,“但我還是想請求葉將軍幫我?guī)Ыo卿淮一句,對不起。”

    葉鳶回了屋內(nèi),腦海中的思緒仍是亂成一團(tuán)胡亂纏繞在一起又經(jīng)過了暴力拉扯的毛線。這是什么?!葉鳶只想把她在心中夸贊何余升的話全部都收回去,這人說了那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就離開了,只留著她一個人在原地瞎猜。說話說一半,全是大混蛋!!

    葉鳶坐在屋內(nèi)自己處理事務(wù)的桌案旁,手肘拄著桌邊,克制不住地用牙齒輕輕咬著食指的關(guān)節(jié)。水三切了些水果,瞧著她這副苦惱的樣子也沒敢打攪,輕手輕腳的把果盤放在桌上便退下了。

    雖然不知道何余升如何通過那個飯局得知自己與阿歲相熟,但是葉鳶能夠確定一件事——何余升知道自己同白家是站在同一陣營的。在他知道的情況下,何甘平還要他來拉近同自己的關(guān)系,那便證明何余升根本沒同何甘平講過這種猜測。

    或許……何家父子的關(guān)系也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穩(wěn)定。葉鳶仔細(xì)回憶著何余升像是發(fā)著牢騷的那些話語,似乎能夠從中窺見一二。何余升大概也是不愿意為他父親做事的吧。

    葉鳶閉了閉眼。何余升,盛青云……何甘平身邊到底有多少這樣的人?那頓飯過后自己還問過阿歲,他在何甘平面前大鬧了一通,會不會暴露自己和他相熟。真不知道他是對何甘平的自負(fù)有著信心,還是對何余升有著信任。

    葉鳶搖了搖頭,真不知該說阿歲些什么好。阿歲這一去,也過了有半個多月了。一想到阿歲,葉鳶腦海中便帶出了些那晚在榻上的情形,一時間紅暈順著葉鳶的脖頸向上蔓延著。

    都去了這般久了,當(dāng)初答應(yīng)給自己寫的信卻是一封都沒有送來。葉鳶順手拉開桌案中間的抽屜,拿出一個尚未密封,甚至連地址都還未填寫的信件在手中把玩著,一時之間也有些覺得氣悶,帶著些惱意地又把信件扔回了抽屜中,甩手關(guān)上了抽屜。

    眼不見心不煩。

    那小騙子走之前連個地址都沒留下,自己便是想給阿歲寄信都不知道該寄向何處。阿歲甚至都不同自己報個平安!

    葉鳶在心中罵罵咧咧地把阿歲的身影趕了出去,隨手提起墻邊放著的長|槍,打算到屋后的空地練練槍法,發(fā)泄一下心中的郁結(jié)。剛推開了屋門走出去,術(shù)七便推了院門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走了進(jìn)來,見了葉鳶的樣子嚇了一跳:“主子,您這殺氣騰騰的,是要提著槍做什么去啊?”

    葉鳶皺了皺眉:“我哪里殺氣騰騰了?”

    術(shù)七上下打量了一下葉鳶,聲音小了些;“您說沒有就沒有吧。”隨即湊得近了些,附在葉鳶耳邊道:“薛磐被殺的信兒傳入宮中了,皇上正傳了何甘平和太傅兩個人進(jìn)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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