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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按道理你該叫他叔

    走廊里空空蕩蕩, 這層樓的房客大多是劇組人員,這會兒還在片場。

    時恪還攥著手機,只當是對面有工作的事要交代, “需要去……”

    “就在這里說,”喬恒站在門口, 視線移到他扶著門的手,“我不進去。”

    你還想進去??

    黎昀皺起眉頭, 可惜屏幕中只能看見一枚紐扣。

    視頻通話還在繼續, 時恪原本想和喬恒說“要不先等我兩分鐘”, 可對方急切的眼神讓他沒能開的了口, 大概是什么萬分緊急的事。

    他稍稍走近一步, 忽然嗅到一絲酒氣,“你喝酒了?”

    “咔噠”一下,視頻那頭傳來什么微弱的, 只有時恪能聽見的聲音, 他下意識想看一眼手機, 又被喬恒奪過注意力。

    “喝了。”喬恒說。

    就像是一腔熱血上頭,明天出差便結束了, 回去之后,再沒有這樣單獨相處的機會。

    喬恒怕錯過這股沖動就再也說不出口,他微微低下頭, 緊張似的舒了口氣,然后看著時恪的眼睛, 擲地有聲道:“我喜歡你。”

    時恪睜大了眼,想捂住聽筒已經來不及,原以為這事兒已經翻篇兒,結果告白比劇組的飛頁來得還要突然。

    “你來公司的第一天, 不怎么說話,我想著你大概也是個寡言的人,或者年紀小,怕生,所以當時我出于前輩的身份關照你。”

    喬恒語速略急,但吐字清晰,他的手扶上門框,繼續道,“但是后來,我發現你無論性格,長相,實力,都很優秀。”

    “我……被你吸引。”

    “你和黎昀在一起之后我就糾結過很久,想過就此打住,可我做不到。但我也沒有打擾你的意思,只是想讓你知道,讓你明白我的感情。”

    喬恒深吸一口氣,“我以后,還能一直喜歡你嗎。”

    這一連串的話雨點般砸下來,手機里也沒了動靜,時恪不確定黎昀是不是還在線,他開口道:“抱歉,我……”

    “不能。”

    冷不丁的,擴音器傳來黎昀又沉又冷的聲音。

    喬恒一怔,下意識以為自己幻聽。

    “喬組長怕不是喝多了,需要的話,我給你叫個跑腿送碗醒酒湯?”

    時恪不知道該替誰尷尬,只能略帶歉意的看他一眼。

    手機里的聲音很好辨認,喬恒立刻注意到被時恪握在身前的手機。

    他像是被發現什么小動作后的局促,也像是不服氣,羞怒道:“謝謝關心,我很好。”

    說罷,又移開視線,對時恪放軟了聲音,“你……早些休息。”

    “喬組,你是我在公司最尊敬的前輩,剛剛的話我就當沒聽見。”時恪不想讓關系變僵,還是補了句,“早點休息。”

    喬恒垂下眼睛,笑得勉強,點頭道:“好。”

    隔壁傳來落鎖的聲響,關了門的時恪像是終于松了口氣。

    背過身往床上直直一躺,天花板的燈光落在眼里,他雙手舉著手機,畫面里是黎昀沒什么表情的臉。

    “你生氣啦?”時恪問。

    黎昀湊近屏幕,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生氣……算不上。但是你的喬組長,居心不良。”

    要說什么樣的黎昀是時恪還沒見過的,眼前大概就是了。他側過身,把手機拿近了些,糾正道:“不是’我的’喬組長。”

    黎昀壓著眉毛,沉吟道:“還敢說沒人惦記你,我看誰都在惦記你。”

    時恪嘴角一直淺淺勾著,想起那句冷不丁的“不能”,沒忍住笑出了聲。

    “怎么,覺得我幼稚?”黎昀慢悠悠地說,“喬恒多大,老男人該三十了吧。你不覺得我比他年輕點兒?按道理你該叫他叔。”

    二十九也沒比三十小多少。

    時恪笑得更厲害了,他轉過臉埋進被子,連手機都拿不穩。

    笑完這陣勁兒,時恪又轉回來,幾縷發絲搭在睫毛上,眼光閃閃。

    “笑完了?”黎昀輕輕嘆氣,“有什么想跟你男朋友說的沒。”

    “嗯。”時恪說,“我想你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那點脾氣煙消云散,黎昀的拇指貼在屏幕上,輕輕劃過他的眼睛,“明天就見到了。”

    明天就見到,所以時恪歸心似箭。

    回程的飛機定在下午四點,而他早上八點就起了。洗漱完,對著鏡子捋了半天頭發,發尾落在脖頸,好像真該找個時間去剪了,別再等到夏天,熱得難受。

    繞出浴室,把行李都檢查了一遍,然后坐在床上發愣。

    距離出發還有好幾個小時,越想回去,越覺得時間過得慢,不知道該上哪兒耗著,要不再去片場晃一圈?

    正想著,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黎昀,他接的很快。

    “起了嗎?”黎昀說。

    時恪:“起了。”

    “除了杏仁豆腐還有什么想要的?”黎昀問,“脆皮烤鴨想不想吃?還有面茶,奶糕,糖葫蘆?”

    不知道突然問這些干什么,但時恪現在聽見他的聲音就開心,大膽道:“想要你。”

    黎昀頓了一下,鞋子和地毯摩擦出聲響,在一間房前站定。

    “可以。給我開門。”

    心跳漏掉半拍,時恪“噌”地一下起身轉頭,語氣抑制不住欣喜,“你來了?”

    他過去的時候大概是跑著的,剛捋好的頭發亂了,攥著手機停在門前擰開把手。

    門外,黎昀提著袋子,大衣肩頭掛著花瓣,頭發微亂的樣子和他如出一轍。

    時恪眼睛亮得像是藏了星星。

    “杏仁豆腐有了,我也有了,還有豆漿和小籠包。”黎昀說,“想先吃哪個?”

    “我沒做夢吧……”時恪伸手想抱,還沒觸到衣服,隔壁的門突然開了。

    黎昀朝那邊轉過頭,和扶著把手的喬恒對上視線,他微抬下巴,“早啊,喬組長。”

    “你怎么在這里。”喬恒皺起眉頭。

    “我不能來嗎。”黎昀掛著笑,“杏仁豆腐吃嗎,想吃的話自己下樓買,沒有你的份,抱歉。”

    “你!”喬恒攥緊把手向前半步,余光瞥見時恪,咬牙道,“不必。”

    “那我們吃。”黎昀攬著時恪往里走,隨手關了門。

    時恪被兩個人短暫的交鋒弄得懵了會兒,還沒說話,黎昀放了東西轉身便將人抱住。

    “你,連夜來的啊?”時恪攀住他的背,順手摘下肩頭的花瓣。

    “嗯。”

    何止連夜,從云城飛過來五六個小時,差點急得連做好的禮物都沒帶上,黎昀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腦勺,“寶貝遭人覬覦,得貼身看著,尤其這種明知有主偏要賴的人最可怕。”

    時恪貼著他的脖頸笑,說:“什么時候你對人這么不客氣了。”

    “這就不客氣了?”黎昀說,“我還有更不客氣的,也就是看你面子便宜他了。”

    “噢,那黎老師要不要再休息會兒,”時恪一個勁兒地蹭他的臉,“晚上沒怎么睡吧。”

    “睡覺……就不用了。”黎昀撈著他的腰一把抱起來,將人壓在床上,“但是可以充充電。”

    衣擺被手撩開,寬大的手鉆進去,時恪的腹部明顯緊縮了一下,他立刻道:“這兒隔音差。”

    黎昀停下動作,很輕的“嘖”了聲,占有欲在瘋狂作祟,他不想讓隔壁聽見時恪的聲音,一丁點兒都不行。

    兩人粘在一起貼了會兒,然后黎昀起身往放著早點的桌子走了兩步,又退回來,伸手托住時恪的脖頸用力親了一口,才道:“吃飯。”

    時恪被這吻弄得心癢癢,拽住他的衣服,又貼了上去,“要不,再充會兒電。”

    就這么耗了五六七八九……三十來分鐘吧,豆漿熱氣兒都散光了,也可能是黎昀是在忍不下了,再貼下去真得走火,他把人摟起來吃飯。

    好不容易到京城,不能讓小孩兒白來,黎昀掐著時間帶人上市里轉了一圈,走街串巷邊逛邊拍,到點直接去了機場。

    原本想錯開班機沒錯上,還是在機艙里和喬恒打了個照面,不過黎昀順手給時恪升了個艙。

    喬恒路過他倆身邊的時候投去眼神。

    黎昀捧著雜志沒抬頭,但往前靠了靠,掩住坐在里頭的閉眼聽歌的時恪,“不該看的別看。”

    身后不斷有乘客上來,喬恒張了張嘴,被乘務員提醒一句,不甘心的往里走了。

    下了飛機,黎昀打了輛出租。明城的氣溫明顯比京城暖和不少,時恪降下車窗,又被風吹得亂了頭發,貼著人往里坐了點兒。

    “這個月后兩周還忙嗎。”黎昀捏了捏他的手。

    “還好,網劇的項目不是很急,舅舅那個朋友的海報也簡單。”時恪想起餐廳的事,邊說,“Le temps開業那兩天的假我請好了。”

    “那不如再多請兩天,”黎昀說,“你生日快到了。”

    這么一說時恪才想起來,自己的生日離定下的開業日期就差了幾天。

    他對這天沒什么特殊執念,或者說有,但是已經過去很久,不期待了。畢竟已經過了會羨慕同學過生日請全班同學吃蛋糕的年紀。

    見時恪沒說話,黎昀偏過臉問:“有想好要做什么嗎。”

    “啊。”時恪回過神,“……我不知道,生日應該做什么?”

    小孩兒的虹膜顏色偏淺,就這么愣愣地看著他,這回答再加上懵然的模樣讓人心里挺難受。

    黎昀抓著他的手親了親,“生日就是干什么都可以,最近有什么很想做的事嗎?”

    “……剪頭發?”時恪說。

    “怎么突然想剪頭發了。”黎昀問。

    也不是突然,之前因為長頭發短頭發鬧過誤會的事兒他還記得,時恪眨眼道:“膩了吧,而且夏天會熱。”

    黎昀點點頭,“好。還有嗎?”

    “……沒了。”時恪真不知道該做什么,“就……簡單的,日常的,和你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黎昀在腦海里將早就做好的計劃過了一遍,溫柔地笑了笑,“好。我們一起。”

    第102章 分手飯?

    進入網劇項目的籌備期, 時恪開始瘋狂補素材,把近些年來同類型的影視劇統統看了個遍。

    起初對接劇組的時候,他緊張的要死, 發一句話都要斟酌半小時,擔心措辭是否合適、交付出去的稿件是否完善、對方的反饋是否滿意……等等這些, 都是從前沒有單獨直面過的工作。

    不過,從結果來看, 他完成的比預期要好。

    春三月, 節日已過, 工作步入正軌的不止時恪, 還有籌備餐廳開業的黎昀。

    他們各自忙起來, 沒那么多可以隨意支配的時間,大概也算是一種另類的,假期戒斷反應。

    簡單講就是, 時恪不開心。

    至于原因, 百分之九十都來自于已經快兩周沒和黎昀見面了。

    這個點剛結束上午的工作, 同事們吃完飯回來,聊天的和午睡的自成兩派。時恪屬于第三種, 他正等著網劇劇組的二次反饋,手頭打開了另一個電影海報工程文件。

    摁鍵盤的動作已經成了條件反射,十分鐘過去, 他看著屏幕上被自己改得亂七八糟的圖形,捏了捏眉心, 還是打開微信給黎昀發了條消息。

    【SHiKE:今天晚上一起吃飯嗎。】

    他盯著左上角的彈窗沒有動,大概又過了五六分鐘,對方發來回復。

    【Liyun:可能沒時間。】

    【Liyun:想吃什么,我做好了讓人給你送過去。】

    鼠標突然被握緊, 這幾天兩人的聊天記錄都是如此,有多久沒見面,大差不差的內容就循環了多久。

    黎昀不是在忙著廚師培訓,就是在打理庭前花園,再到擬定,確認菜單,一一試菜。時恪理解這些工作需要耗費巨大的精力和時間,但不該連一塊兒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他松開鼠標,手指在鍵盤上懸停幾秒,最終發了一句“沒關系,你忙吧。”

    重新打開海報界面,心思卻沒收回來,戀愛經驗為零的時恪摸不著一點頭腦,難免多想。

    難不成是覺得自己哪里不夠好?太粘人了不成熟?

    還是……膩了?

    按錯一個鍵,電腦彈出提示框,緊接著,工程文件突然閃退。

    “嘶……這是何導那個電影海報吧。”吳廷在旁邊倒吸一口涼氣,“你存了嗎??”

    “沒。”時恪右鍵關掉程序,“重做吧。”

    “你,你咋了。”吳廷覺得不對勁,這狀態似曾相識,“今天小崔還讓你別忘了領工作室的禮物,快生日了不開心嗎?”

    “啊。還好吧。”

    時恪重啟電腦,眼瞅著系統更新進度條越爬越慢,堵在半截不動,喘不上氣似的難受。

    好不容易加載完畢,他對著海報發了會兒呆,受不住了,驀然開口道:“吳廷。”

    “哎!”吳廷抖了一下,“您吩咐!”

    “就是,嗯……”時恪醞釀著該怎么問比較好,“在什么情況下,對方會突然變得冷淡?”

    “這得分情況,哪種冷淡啊?”吳廷問,“不理你?說話刻薄?”

    “沒有,就是總說忙?”時恪說,“像是在刻意回避。”

    剛說完,他一下子想到自己,突然有種想穿越回去錘自己兩拳的沖動,原來“被回避”是這樣的感受。

    “那語氣呢?態度很差嗎,還是用詞很糟糕?”吳廷摸著下巴思考。

    時恪搖了搖頭,“也不是,只是忙,忙到連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那……你就得看什么關系,”吳廷看他一眼,猜測道,“黎老師啊?”

    時恪沒說話,但是表情已經能說明問題了。

    徐澤文端著水從旁邊路過,聽了一耳朵,順口道:“分手的前兆。”

    時恪怔然,瞳孔瞬間顫縮了一下。

    “你別瞎說!”吳廷一巴掌打在徐澤文的胳膊上。

    “欸,真不好說。我當年就是這么被甩的,”徐澤文手肘支在電腦大屏上,“對方起了心思,但是又不好意思提,要么是還在糾結掙扎,所以用了這么個緩兵之計,耗著呢!等做好決定,就該約你見面了。”

    越聽越心慌,時恪攥緊手指,眉頭也蹙起來。

    “你你你別聽他的!”吳廷揮手把人趕走,“黎老師不是那樣的人!要是真想知道為什么,你就問!情侶之間最忌猜疑。”

    道理都懂,黎昀也這么和他說過,有想知道的事情就直接問,但實施起來很難。

    就這么郁郁寡歡了兩三天,在臨下班前收到黎昀的消息。

    【Liyun:今天是不是預約了去剪頭發?】

    ……行程倒是記得挺清楚,怎么不知道回來見見面?

    【SHiKE:嗯。】

    【Liyun:好,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都不期待新發型嗎。

    這矯情勁兒上來,突然沒那么想剪頭發了。

    時恪駐足在理發店門口收起手機,準備轉身的時候被叫住。

    “時恪!”店門被推開,Tony老師撐著把手朝他招手,“真是你啊!我以為是同名同姓的預約。”

    不等他反應,已經被人請了進去。Tony在耳邊喋喋不休,先說自己是他的粉絲,又把辦卡話術念得像一段貫口,時恪坐在椅子上,愣是沒找到插話的機會。

    Tony老師舉著充值菜單,“你看看這些套餐有需要嗎。”

    “……不用。”時恪說。

    “好嘞!”Tony很干脆的收了廣告,看見時恪愣了一下,便擺擺手,“咳,都是店長定的KPI,必須要走這么個流程,懂吧。”

    “啊。”

    “想剪個什么樣的,有參考圖的話直接給我看也行。”Tony說。

    “沒。”時恪說,“剪短就可以。”

    Tony捻著他的頭發搓了搓,又撥楞幾下,“你頭發軟,太短太直棱的估計不太行……前額微分,給你剪碎一點,微分碎蓋可以嗎。”

    微不微碎不碎的,時恪聽不懂,他隨口道:“都行。”

    “成。”Tony老師擼起袖子,“你先坐會兒,我喊人帶你去洗頭發。”

    時恪是個很安靜的客人,洗頭剪頭的期間一直在刷微博,剪刀細碎的聲音落在耳邊,然后是滑落在眼前的黑發。

    周圍有客人朝這邊看,大概是認出了他,再等剪完,后頭已經聚集了四五個人。

    Tony老師收起圍布,拍拍椅子說:“好了!你看看。”

    鏡中人的表情依舊淡漠,但氣質與之前完全不同,少了慵懶,多了清爽,就是時恪還不習慣脖子后頭漏風。

    “謝謝。”時恪說。

    “應該的。”Tony掏出手機,笑了笑道,“那個……我能跟你拍張照嗎,我們想發在店鋪小紅薯帳號上,當個宣傳!”

    時恪被一圈人圍著,沒好拒絕,再等出來已經接近十點。

    趕著末班地鐵回了家,樓上A603的燈仍然黑著,他摸出手機,猶豫兩分鐘還是給黎昀發了消息。

    【SHiKE:還在餐廳?別太累。】

    【Liyun:好。早點睡。】

    【Liyun:事情弄得差不多了,明天接你下班。】

    時恪愣了愣,不確定這個“接人”背后有什么含義。

    他的生日就在后天,那選擇明天見面……想起徐澤文的話,總不會是要說分手吧……

    不敢再想,他一向知道自己腦洞大開不會有好事,強迫自己早早躺上床,耳機放著白噪音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天幕黑壓壓的,云層厚得不透光,要不是看了眼時間,還以為沒天亮。

    空氣泛出水汽,大概今晚有雨,時恪穿了件風衣,套上馬丁靴出門。

    走進工作室的時候好幾個人朝他投去目光,劉叢在吧臺攪著咖啡,抬頭一頓,道:“臥槽!時恪!”

    “我他媽以為工作室接哪個愛豆的拍攝項目了……”

    周知知聞訊趕來,同樣一頓,“日。真人比照片震撼,我昨晚就刷到他的照片了……”

    時恪帶著耳機大概沒聽見,徑直走向工位,瞥見桌上擺了兩個禮物盒。

    “我靠。”吳廷一個激靈起身,“你帥得過分了吧。怎么突然剪頭發了。”

    摘下耳機,時恪才說:“怕熱。”他拿起禮物盒看了看,一個來自喬恒,一個是鄭元。

    打開電腦登錄微信,兩分鐘前喬恒發了條消息提前祝他生日快樂。

    【喬恒:如果有負擔,就把它當作你給我生日禮物的回禮吧。】

    心情不佳,時恪沒有糾結這事兒,只簡單回復了謝謝。

    提前知道了今天黎昀要來,所以直到下班前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的。七點一到,時恪準時關掉電腦下樓,賓利已經停在樓下,他卻躑躅著不敢上前。

    起風了,吹起衣角翻飛,時恪抬臂擋住塵沙,再放下來,黎昀已經站在面前。

    “新發型這么好看。”黎昀抬了抬眉毛。

    “你……”這幾天連面都不見,不說原因,突然夸人算怎么回事。時恪落下眼睫,把滾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了,換成一句,“怎么今天來接我了。”

    “暫時還不能說。”黎昀道,“咱們先去吃飯。”

    上了車,黎昀順手關掉自動亮起的頂燈,賓利開上主路,身邊的人一直都沒說話。

    路燈的光影飛掠而過,照亮時恪的側臉,他偏過眼去仍舊不語,手也緊緊攥著。

    今天是工作日,墨華路的人不多,黎昀走在路上時一直和時恪保持著一小段距離。

    進了Le temps,黎昀打開了嵌在天花板的氛圍燈,光線柔和又曖昧,人影朦朧,能完全看清得只有桌面。

    “先坐。”黎昀指了指中央的一處餐桌,“今天你的服務員是我,稍等五分鐘,咱們馬上開飯。”

    正兒八經的四道式,時恪忽然恍惚起來,與先前在黎昀家試菜的時候一樣,而菜式卻不全是法餐。

    黎昀做飯的水平毋庸置疑,只是這味道越好,他越是擔心。

    這算什么……分手飯?

    甜點上桌,時恪只吃了一口便停了,他放下叉子,喉結滾動,鼻子里的酸澀漫上來,眼底閃著細碎的水光。

    黎昀倏然怔住,走到他身邊蹲下,手掌托起時恪的側臉,“怎么哭了。”

    時恪:“……你是不是,要跟我說分手。”

    第103章 很愛很愛你

    院外吹起東風, 天幕猛然沉下來,云層翻騰起悶雷,裹著雨絲斜斜地、漫漫地飄墜。

    水色模糊了視線, 時恪不敢眨眼,不想讓它落下。

    “分……手?”黎昀不明所以, “分什么手?”

    他跪下一只膝蓋,扶著時恪的肩轉過來, 面對自己, “誰說要分手了?”

    時恪眉心微動, 試探道:“……不是分手?”

    “哎寶貝兒, 怎么就分手了, ”黎昀既不理解,又覺得好笑,“我恨不得纏著你一輩子, 怎么突然說起分手了。”

    如釋重負般地抓緊肩側的手, 時恪眼睫輕扇, 滾圓的水珠落下,溫熱的指腹貼上來揩掉淚漬, 黎昀起身托著腦袋貼在自己的胸膛。

    “怎么就覺得我要跟你分手了?”黎昀反倒被嚇了一跳,小孩兒怕是誤會了什么。

    時恪悶了半天,開口道:“兩個星期沒有見面, 我找你,你總說沒時間。我以為你覺得膩了……討厭我。”

    “胡說什么。”

    這段時間的確忙, 一半是因為餐廳開業,還有一半,是因為要給時恪準備禮物。

    黎昀揉著他的頭發,又無奈道:“這事兒我有錯, 向你道歉,不該讓你誤會的。”

    “我不會和你分手。”黎昀像是怕時恪記不住,捏著他的下巴抬起來,四目交匯,他一字一句道,“從前沒有,現在,以后也不會。”

    “記住了嗎。”

    時恪抓著他的衣服,不住地點頭。

    “你是不是聽見什么話了。”黎昀想起之前那個天大的誤會,覺得多半和別人有關,“該不會是你同事說了一兩句什么,你就自動代入了?”

    “……啊。”時恪后知后覺地尷尬起來,“是不是有點傻的。”

    傻爆了。他在心里罵了自己一頓。

    “不傻。”黎昀摩挲著他的臉,“因為在乎所以害怕,從來不知道你會這么在意我,我很高興。”

    時恪埋進他的衣服里,“那為什么不理我。”

    “這么說起來,是我準備的不夠好。”黎昀笑似的嘆了口氣,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岔開話題,“晚餐好吃嗎?”

    “好吃。”時恪點頭道,“跟之前的不一樣,有意大利,摩納哥,土耳其和東南亞的菜。”

    “分得這么清楚?”黎昀有些詫異。

    “你之前不是教過這些菜式的香料差異和用法。”時恪轉頭看向這桌精致的菜品,昏黃柔暖的燈光,和一身襯衫革履的黎昀,陡然意識到這他媽好像是自己的私人晚宴。

    他斟酌著開口:“是因為……我的生日?”

    “嗯,是第一份禮物,”黎昀手肘擱在桌上,支著下巴看他,“雖然沒辦法馬上就到這些地方去看看,但這些地方的美食,我都做給你,身體暫時不在路上,味蕾可以先行。”

    “所以,你是在研究這些菜?”

    “算是。”黎昀說。

    那自己也吃的太敷衍了,這些東西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時恪懊悔萬分。

    黎昀一眼就看出來他在內疚,“東西做出來就是讓人吃的,怎么吃都是吃,吃下去了就不算浪費,沒那么多講究。”

    是這個理,但時恪還是不好意思,他抿了抿嘴又問:“我生日不是在明天嗎。”

    “想多給你過一天。”

    黎昀知道時恪從沒過過生日,僅僅只有24小時的快樂,對他來說太少,“每個人在生日這天,大概都會覺得‘今天是特殊的,那我要開心一點,’其實每天都可以很特殊。”

    “至于你想要去的那些地方,想看的世界……”黎昀起身走向柜臺,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月白色禮盒放在他面前,“可以從這里開始。”

    時恪抬頭看著他,“我的禮物?”

    “拆開看看?”黎昀重新坐下,手指點點盒子。

    要說什么貴重的,精美的東西,時恪更喜歡獨一無二的。盒子里頭裝著一個純白麂皮手賬本,翻開扉頁,工整遒勁的字跡映入眼簾,寫道:愿你自由。

    往后翻,竟是一本由黎昀親自手寫的旅游路書。從路線規劃,地圖,到各國行程參考:

    有被他夾塞在卡套里的倫敦大橋、藏在畫冊里的愛丁堡、夾在筆盒里的東京塔……還有黎昀自己的十一年。

    再往下裝訂的是水彩紙,一摸紋路就知道是頂好的那種,封底皮袋里夾著一張行程單和二十張飛行兌換券。

    抽出行程單,目的地是法國里昂。時恪怔忪的地看著他,那股酸熱的勁兒又上來了。

    “我說過你可以去更遠更多的地方,自由地做想做的事。”黎昀說,“看了你的日程安排,想找點空插進去還真不容易。所以,瞞著你跟鄭老打過招呼,他給你放了一周假,暫時只買了里昂的票。”

    “至于這些兌換券,之后我的時間和路線由你隨意支配,只要你想去,咱們隨時都能出發。”

    時恪還陷在這項巨大規劃工程的震撼里,在公司里待過的人都知道,這本一應俱全的手帳得花上多大精力和時間制作。

    更重要的是,那些曾經偷偷被夾在犄角旮旯里,無數個潮濕腐朽夜晚里,遙不可及的夢被完完整整的具象化了。

    “這個禮物好像有點……太好了,”時恪很沒出息的說,“比,比請全班同學吃蛋糕要高級好多好多。”

    “這是什么比喻,”黎昀笑道,“你上學的時候同學都是這么過生日的?”

    時恪伸手從他的腰際穿過環住他,說話帶了點鼻音,“嗯……我小時候很羨慕。”

    “我們時恪也有。”黎昀輕輕拍著他的背,“后天請你們整個工作室的人吃飯,都沾你的光。”

    手肘碰到口袋,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時恪摸了摸,四四方方的。

    黎昀抓著他的手探進去,再拿出來,說:“這也是你的。”

    掌心里躺了個黑絲絨首飾盒,時恪小心翼翼翻開,里頭嵌著一對黑銀琺瑯耳骨環。

    時恪的眼睛微微睜大,“這是……你做的?什么時候的事。”

    這種材質的款式大多都花哨,而這個簡約低調得多,有手帳在前,他很快就想到不會是黎昀隨便買的。

    “你去京城出差那會兒。”黎昀說。

    “那個時候你手都沒好全。”時恪能想象得出黎昀顫抖著手,一點點磨制銀器的樣子,“疼不疼啊。”

    “不疼。”黎昀屈指蹭過他的臉,“喜歡嗎。”

    “特別喜歡。”和時恪平時戴的款類似,又完全不同,是他所有首飾里最好看的,“但怎么有兩個。”

    取出耳骨環,燈光掠過,他動作一頓,內環分別刻著SHiKE、LiYUN。

    時恪眼睫輕顫,驀然看向黎昀。

    “是我先給你戴,”黎昀捋了把頭發,微側過臉,露出右耳,“還是你先給我戴?”

    相對的位置,同樣的痕跡,耳洞周圍一圈還泛著紅,那是發過炎結了痂,剝離下來透出的顏色。

    時恪覺得自己好像不會說話了,攥著耳環的手越收越緊,嗓子發黏,“……為什么。”他知道黎昀沒有佩戴飾品的習慣。

    “時恪。”

    “有些傷痕可能沒辦法抹去,我想讓你以后看見它的時候,不要再想起林軼,”黎昀輕輕揉捻著他的耳骨,“而是我。”

    “世界上任何的骯臟都不該沾染你,包括記憶。”

    “至于為什么……”黎昀想起當初時恪坐在車后座,倔強的盯著后視鏡的模樣,“沒有那么多‘為什么’,也不是所有事都有原因,就像我愛你也不需要原因。”

    “我愛你,時恪。很愛很愛。”

    時恪徹底啞巴了,喉間從酥麻到刺痛,那對耳環被越攥越緊,他握拳抵住額頭垂下腦袋,眼淚不受控的溢出來,比外頭的雨落的更猛。

    “怎么了?”黎昀有一瞬間的慌亂,聽見時恪抑在喉間的嗚咽,便俯過身揉了揉他的頭發。

    時恪現在根本說不出話,腦袋頂著黎昀的衣服,手把他的高級襯衫抓成腌菜。

    要是以前問他,愛是什么,他會覺得那是奢侈品,是需要世界上最溫軟的泥土才能培養出的花。

    而他現在覺得愛其實挺不講理,霸道,蠻橫,用看似溫柔的姿態殺進牢籠,從不見天日的墳墓中將一切都拽出來。

    黎昀輕聲哄道:“哪有過生日還哭的。”

    “就是,想,哭。”時恪拼拼湊湊擠出四個字,也不管馬上就快二十了,跟街上不管不顧哭鬧的三歲小孩兒似的,腦袋貼著黎昀一通亂蹭。

    “好好好,哭。”黎昀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不停拍著背順氣兒。

    雨聲漸大,急切地打在窗戶上,漸漸掩蓋住時恪的哭聲。

    過了好一會兒,等到桌上的熱湯散涼,懷里的氣息弱下去,變得平穩。

    黎昀抬起時恪的下巴,抽了兩張紙摁干淚痕,小孩兒哭的鼻尖眼眶通紅,睫毛都粘在一起,他道:“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頭暈。”時恪說。

    黎昀蹙著眉笑了出來,“那是腦袋充血了,真能哭啊時老師。”

    “想哭就哭。”時恪破罐破摔,“這是你說的。”

    “嗯,我說的。”

    松開手,時恪的掌心被耳環壓出紅痕,他道:“我給你戴。”

    柔暖的燈光下,他們的耳骨綴上彼此的姓名,如同完成了一場命運的交接儀式。

    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撕裂天幕,隨之而來的是驚雷和更烈的雨,窗外行人急急奔忙著躲到屋檐下,地面升騰白霧,雨水順著坡道凝成薄薄的寬流。

    桌上的餐具已經被收拾干凈,黎昀從廚房出來,給桌面鋪上一塊新的餐布。

    “今天沒看天氣預報。”時恪望著窗外有點憂心,“一會兒怎么回去?這路不好開車。”

    黎昀走到門口看了眼,雨勢沒有半點弱下來的意思,天臺的桌椅都安置了遮陽傘,倒是不急著處理,明天再弄也是一樣。

    他輕松道:“那就不回去,你不是請了假,這幾天剛好休息。”

    時恪看著他眨眼。

    “咱們可以睡樓上。”黎昀說。

    收拾好東西,兩人一前一后往后院的電梯走去,在路過擺著畫作的長廊的時候,時恪上前兩步拉住黎昀的手。

    “嗯?”黎昀回頭,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個擁抱。

    時恪貼在他的耳邊,呼吸略微有點急促,幾個瞬息之后,他輕聲道:“我也愛你。”

    第104章 不忍了

    黎昀對待生活的細致程度大概是時恪的上萬倍, 小到一支指甲刀的位置都能準確無誤的說出來,所以Le temps三樓備了衣物和各種洗漱用品也正常。

    時恪已經坦然接受,自己的男朋友是個細節怪物。

    洗完澡出來, 時恪迎面被薄毯裹住,黎昀捏了捏他的臉, “春寒可不是開玩笑的,等熱了再脫。”

    “哦。”時恪點點頭, “我想看海, 能不能坐那個懶人沙發。”

    “知道你喜歡在地上待著, 就是給你買的。”黎昀笑了笑, “去吧。我洗澡。”

    行人已經散去, 路燈在混沌中破開一點光。

    落地窗上凝了層白霧,時恪窩在沙發里,慢吞吞地蹭到窗戶前, 手掌抹掉水汽揩出一方格子。

    外頭仍是沉郁的天, 遠處海浪翻騰, 閃電在云層之間游躥,配上這雨, 有種要將整座城市顛倒過來的氣勢。

    時恪很喜歡這種天氣,狂亂的風雨澆打玻璃,室內卻柔和安寧。他從柜子里翻出上次買來的香薰蠟燭點上, 苦澀溫暖的氣味彌漫,讓今晚的時間走得再慢, 再久一點。

    這是他的一個慣性想法,總覺得美好的事物容易消散,所以幸福和悲傷總是同時出現。

    時恪突然想明白黎昀說的話,提前一天過生日, 期待會被延長,今天特別,明天也很特別。

    舉個更恰當的例子,不喜歡周日,因為第二天就要上班。喜歡周五,度過白天,有個輕松放肆的夜晚,還有整整兩日的休息,期待本身就已經足夠有意義。

    上樓前,時恪把工作室送的禮物一并帶了上來,這會兒閑來無事正好拆開看看。

    山道往年給員工生日準備的都是曼格大道的大額消費券和紅包,今年多了個雪山造型的小夜燈。插上接線,時恪將它放在手邊開始拆第二個。

    鄭元送了個頭戴式耳機,大概是整天看他掛著個有線耳機太寒磣。

    其實時恪不買無線藍牙那種只是怕弄丟,就他這么個丟三落四的性子,一星期就不知道扔哪兒去了。

    摸出手機給老師道謝,獲得兩個中老年人專用咖啡和大拇指表情包。

    打開浴室門,身上還散著熱氣,黎昀擦干換上衣褲,走出來便看見時恪身邊擺著一堆東西。

    “同事送的禮物?”黎昀蹲下來,隨手拿過一個藏藍斜紋禮盒。

    “嗯,工作室送的,還有老師和……”

    “喬恒?”黎昀舉起手里的盒子,緞帶綁著一張卡片,他念得字正腔圓,“生日快樂,祝你歲月長安。喬組。”

    時恪解釋道:“之前他生日我送過禮物,算是人情的回禮。”

    “只是人情?”黎昀抬起眉梢。

    “嗯。”

    黎昀拿著盒子放到身后,說:“祝福可以留下,禮物沒收。”

    “哦。收吧。”時恪無所謂,也不好奇送了什么。

    良久,兩人都沒說話,坐在窗前聽雨,就是除了雨聲,還有黎昀來回摩挲沙發布面的聲音。

    時恪回過頭,被輕輕掐住下頜,他給了個不明所以的眼神。

    “煩。”黎昀說,“時老師給想想辦法。”

    “煩什么?”

    “有人明里暗里撬墻角。”

    “……”

    二十九歲的男人鬧起別扭來也很可怕。

    時恪沒哄過人,但是每次他不開心的時候,黎昀總會摸摸他。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時恪學著用指腹輕撫他的臉。

    “再來點。”

    時恪湊過去,貼著臉蹭,“這樣呢。”

    “還有嗎。”

    時恪抱了上去。

    “敷衍。”

    賭氣似的,時恪松開手,長腿一跨,膝蓋跪在地毯上,居高臨下的看著。

    “還不錯。”黎昀好整以暇地等著,手掌攀上時恪的腰際,掐住緊實的弧線,“然后呢,時老師。”

    “……”時恪也就崛起了那么兩三秒。

    黎昀笑出聲,時恪剛消減下去的氣焰又竄上來,捧起他的臉吻上去。

    這是個沒什么技巧,但是很熱烈的吻,時恪笨拙而急切地渴求著,舌尖輕挑齒關,像只不服輸的貓。

    薄毯早就從身上滑落,時恪的膝蓋蹭開了黎昀的衣擺。

    許是姿勢別扭的原因,他輕輕往下坐,黎昀小腹陡然緊縮,這反應弄得時恪有種莫名的躁動。

    再往后不知道該怎么收場,黎昀的手牢牢禁錮住他的背,呼吸明顯重了幾分,“時恪,我快沒耐心了。”

    這算警告,還是通知?

    燭火在不算安寧的氣流中搖曳,時恪現在分不清這句話的意味,可能也不想分清。他抵住黎昀的額頭,眼底情緒被對方的隱忍攪渾,“那就不忍了。”

    暴雨傾砸,猶如神經崩裂,天幕破開一道閃電,白墻投出兩人交疊的身影。

    黎昀覆手翻身,打橫抱起時恪徑直走進臥室,床墊陷落,他不給人半點反悔的機會,剝了衣服,扯下時恪睡袍的衣帶,捆住他的手腕。

    綁得不重,但掙脫不開。

    “你這算,提前預判嗎。”時恪確實處在慫與不慫的邊緣,畢竟第一次哪有不緊張的。

    “嗯。待會兒難受要說。”黎昀托起他修長的小腿,細細密密的吻著。

    干燥的嘴唇磨蹭著肌膚,時恪感覺像在過電,他下意識往回抽腿,卻被對方牢牢抓在手里。

    黎昀撩起眼皮,沉吟道:“過來。”

    昏黃的床頭燈勾勒出曖昧的影子,時恪偏過臉,下一秒,吻落在他小腹的疤上,血液沸騰著往身/下涌去,喘/息從唇邊溢出又被抑進咽喉。

    “我就喜歡聽,別忍。”黎昀掰正他的下巴,重新吻了上去。

    唇舌勾纏,硬挺交疊,濡濕和灼熱能讓人失去一切理智。時恪雙眸半闔,眼尾早就被燒成紅色,他試著用手探索,耳畔是黎昀興奮到顫栗的呼吸。

    雷鳴乍響,驚動地脈下蟄伏已久的巖漿,海浪不知翻涌了幾個來回,無倦無歇。

    春潮總是隨著滂沱的雨而來,淋淋漓漓,一切都濕了。

    渾然癡醉的夜色中,眼底的光和影子一同起伏,發絲被汗沁得黏在鬢邊。時恪幾乎失神,感官記住的只有黎昀的味道,和耳邊一句一句的好愛你。

    思緒變幻,如同墜入深海,時恪看見了黎昀第一次敲開A502的門。

    看見黎昀在夜店門口拽他起身。

    看見黎昀坐在車里露出恐懼和破綻。

    也看見十八歲的自己,收起那把生銹的美工刀。

    命運終究是溫柔的。

    還好他和他遇見了,還好他們都從噩夢里熬過來了。

    眼角淌過溫熱的水痕,時恪用僅剩的思緒在想,大概,黎昀要把靈魂都種在自己的身體里。

    ……

    不知道雨是什么時候停的,萬物沉熄,天際露出一線云白,空氣里的余熱未散。

    時恪懶倦地抬起眼皮,只看見一室混亂,黎昀仔細地清理完殘漬,上了藥,又在肩頭落下輕吻,“還疼嗎。”

    沒什么搖頭的力氣,時恪哼哼兩聲當作回答。

    黎昀抱著人進浴室洗澡,又換了新的四件套。

    重新躺上床,時恪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時候就睡了過去,可能是聽完黎昀的那句“生日快樂”之后。

    翌日。

    晴光瀲滟,被雨洗過的天色澄藍如新。

    時恪動了動胳膊,好像哪里都是酸的,每根神經的反應都在提醒他昨晚發生過什么。

    “醒了?”黎昀搭在他腰間的手蹭著肌膚,“早安。”

    這樣低沉的聲音昨晚聽了太多遍,什么話都講,時恪臊得轉頭埋進軟枕,悶著說了句“早。”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黎昀問。

    “沒。”

    時恪感受了下,覺得這玩意兒比打架折騰多了。

    “真的?”黎昀耐心地問,“別瞞著,難受要告訴我。”

    “……有點。”時恪把頭轉出來,瞇著一只眼看他,“過兩天就好了。”

    “那就是不舒服。”黎昀自動完成解譯,起身道,“柜子里還有藥。”

    “我,我待會兒自己弄。”時恪拉住他,又突然想起這事兒不對勁,“……你什么時候準備的。”

    睡了一覺,神思清明。

    昨晚該有的東西都有,不像突發,簡直是萬事俱備,水到渠成。

    黎昀:“在一起第一天就研究了。”欲望被填滿的感覺太好,所以他比時恪早醒兩個小時,沒有疲倦,只有饜足。

    “……你,你怎么,這么……”時恪語無倫次,雖然他自己偷偷查過,但也追溯不到那么老遠。而且,還能說的這么坦蕩。

    黎昀捉起他的手,吻了下指尖,“太直白?太急迫?”笑了笑道,“你不喜歡嗎。”

    時恪半張臉縮進被子,很輕地說:“喜歡。”

    膩了半小時,捱不過小孩兒面薄,上藥非得自食其力,黎昀收拾完一地狼藉下樓做飯。

    時恪磨磨蹭蹭地下床,進了浴室就開始發呆……外頭的樹長出新葉,嫩綠的。遠處的浪花翻卷,純白的。身上的吻痕凌亂,殷紅的。

    他都不想數!前胸后背從腿到肩胛,但凡有疤的位置都跟蓋章似的覆上黎昀的痕跡……恍然一怔,時恪后知后覺地又查看了一遍。

    猙獰的疤痕仍攀附在肌肉上,而每一道、每一寸交疊之處都綻著粉粉紅紅的花。

    春風從窗縫溜進來,吹得眼眶發熱。

    打掃完天臺,飯也好了,黎昀再三向時恪確認過搽藥的情況才放人吃飯。

    “去法國的行程不著急,等你安排好手頭的工作,再看看去里昂有什么想逛的。”黎昀給他舀了一碗芙蓉羹,“今天有什么想做的,可以現在開始想。”

    十九歲的時恪消極面對生活,二十歲的時恪想要嘗試很多沒做過的事,哪怕是最普通,最平淡的娛樂。

    他想了半天,回憶著以前大學里的情侶約會都干些什么,一直琢磨到吃完飯。

    時恪放下勺子,眼里閃著亮光,“想看電影。”

    第105章 謝謝哥哥

    院前的花倒了好幾顆, 大概是昨晚的雨太激烈。趁著電影開場還有段時間,時恪自發申請一塊兒跟著干活,就是行動相對不太方便。

    黎昀挑了處陽光最好的位置, 椅子一擱,軟墊一鋪, 再泡上一杯熱蘋果茶端過來,他揉了揉時恪的頭發, “坐著看吧。”

    由三星米其林主廚提供的高級待遇, 時恪享受得很, 他啜口茶, 潤了潤微啞的嗓子, “這個服務是生日限定嗎。”

    黎昀挽起袖子,用鏟子松了土,“是時恪限定。”

    花盆底積了不少水, 他清理干凈, 再倒上營養砂, “怎么不挑個其他類型的電影,是因為網劇才選的懸疑片?”

    “也不是, 我以前沒什么時間看這些,”時恪說,“最近的確是因為項目才集中性的看, 覺得挺有意思的……還把舅舅拍的都找出來看了。”

    不得不說金獅影帝的含金量的確是其他演員沒法比的,能讓觀眾完全沉浸在劇情里, 只有角色,沒有演員。

    “怎么樣?”黎昀問。

    “很牛。”

    時恪的計量單位和別人不同,任何評價的實際表達含義都得往上升一到兩個梯度,“很牛”就是“牛逼炸了”。

    黎昀笑了笑, “下次當面和他說,讓他給你發十個紅包。”

    “為什么,不應該很多人夸他的演技嗎。”時恪以為這樣早有成就的人,應該對夸贊脫敏了。

    “是有,但是誰不喜歡被夸。”黎昀撇去浮塵,將花重新栽種回去,“你的微博下面不是每天都有人在夸你?”

    時恪一把抓住重點,“你天天都看我微博啊?”

    “隔三差五看,說你什么都好,就是不愛更新。粉絲都想看你發日常,”黎昀換到下一盆,動作熟練迅速,“還有說想看你發我們的合照。”

    “有……嗎?”他怎么沒看見。

    黎昀麻利地收拾完,將工具一個個歸位,“怎么沒有,超話里都是。”他起身進屋洗手,路過時恪身邊的時候又說,“最好發的人盡皆知,讓喬組長清醒清醒。”

    “……”照這么看,時恪覺得自己當初胡亂吃的醋,可能趕不上黎昀的十分之一。

    墨華路附近的影視城有些冷清,可能踩著飯點,大部分人都在餐廳排隊。他們今天下午才起,一路開車過來,剛好卡上這么個空檔。

    時恪摘掉口罩,伸手從黎昀兜里掏出來兩張票,掃碼進閘,沒發現有幾個粉絲在后面看見他們了。

    挑了個中間靠后的位置,大概倒數兩三排,不用仰頭縮脖子。場次上座率不高,兩人進去的時候里面不到十個人,剛落座,跟在他們后面進來幾個小姑娘。

    打頭那個朝他們那兒看,剛才還沒看清,這會兒確認就是他們雙日凌空的主角。她興奮地招了招手,然后剩下的也跟著招手。

    中間隔著四排,黎昀很快注意到她們。

    正在刷手機的時恪被捏了捏手,抬頭瞥見正前方的小姑娘橫著手機,屏幕滾過去一行字幕:

    你們是在約會嗎?

    時恪看了眼黎昀,對方抬起眉梢不說話,像是把主動權交給自己。

    那幾個小姑娘攥手等待回復,像是在等什么重大結果發表,只見時恪嘴角揚起半分,緩緩點頭。

    打頭那個沒忍住,激動地嚶嚶幾聲,這跟之前直播里暗戳戳的互動可不一樣!

    這是在現場撞到真人……還是正主親口承認!

    她心滿意足的朝兩人比了個大拇指,拉著姐妹坐下,至于為什么不去要合照,那自然是小情侶約會怎么能隨便打擾!

    趕緊趁著沒熄燈,偷偷打開相機往后瞄兩眼就是了……

    沒一會兒,影廳黑下來,熒幕響起片頭背景樂。

    黎昀貼在時恪耳邊輕聲問了句:“這么坐會不舒服嗎。”

    “……你別問!”時恪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了,不說不覺得,一說這注意力就容易回去。

    “不問也會難受啊。”黎昀是真擔心他不舒服,以小孩兒的性格,絕不會多講,寧愿自己悶著,“你等我會兒。”

    說著,黎昀就起身出去了,時恪沒拽住他,沒過五分鐘,電影主角都還沒出場,黎昀又回來了。

    “站起來。”黎昀說。

    “罰、罰站啊……?”雖然沒明白,但他還是猶猶豫豫站起身。

    黎昀笑出來,往他座椅上放了個墊子,“想罰站也行,等你好了,下次玩兒。”

    見過說葷話的,沒見過總能把葷話暗戳戳藏到日常里的,叫人根本找不到地方反駁。

    方才黎昀跑下樓找了個高級家居店豪擲千金,他拉著人輕輕坐下,“好點兒沒?”

    松軟的觸感像羽絨,比影院的座椅舒服幾萬倍,時恪詫異的眨眼,又乖巧點頭,飛快地說了句:“謝謝哥哥。”

    黎昀頓住了,然后頓了大半場電影,最后誰死了、誰懷疑誰、誰是兇手,一個都沒看進去。

    電影結束外頭天也快黑下來,遠處的晚霞是藍紫色的,摻著幾絲流云。時恪還不太想回去,對著天空拍了張照,兩人繞著公園一圈圈遛彎兒。

    “后面兩天想做什么,不趁著周末去哪玩兒。”黎昀走在后面,替他擋著風。

    時恪搖了搖頭,“明天工作室不是來吃飯嗎,再下周Le temps就開業了。我想把手頭的東西先做完,然后研究去里昂玩什么。”

    “好。”

    “但是,明天吃飯我一定要在嗎。”時恪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東風吹皺湖面,掠過他前額的發絲,“能不能只在樓上待著。”

    這種問題并不是真的在討要允許,而是心里已經有了決定,需要有人“恰好”推一把。

    “當然可以。不想做的事就不做。”黎昀給他拉起拉鏈,免得風再灌進去,“但我想知道,你是覺得不好意思?”

    “啊。”時恪的手揣在兜里晃悠,“多少會有點……”

    雖然這頓飯的本來目的是答謝山道聲援討伐黎延君的微博,但以工作室那幫人喜歡起哄的脾性,他大概率會被追著問跟黎昀的情況。

    “那就在樓上。想吃什么,我做好單獨給你送上去。”黎昀說。

    時恪輕松道:“都行,不挑。你做的都好吃。”

    為了不侵占周末,這場專屬于“山道設計工作室”的試營業日放在周五晚上,服務員和廚師團隊已經到位,時恪窩在樓上弄他的網劇設計。

    三樓安靜,聽不見樓下丁點兒聲響,但工作群消息彈個不停,已經能知道他們快到了。

    徐澤文下了車就往這處奔,打從進院門就開始“哇塞”,掏出手機到處拍,沖著門頭興奮道:“時恪這VI做得牛啊。”他回過頭,“欸,咱們這算不算內測用戶。”

    “VVVIP內測了吧。”周知知接上話,推開門,看見服務員就問了句,“你們老板在嗎。”

    “歡迎光臨。”接待員是侍應生主管,他微微欠身道,“您找黎老板還是時老板?”

    “嚯!可以啊咱小時,老板!!”劉叢探出頭往里掃了一圈,“咦,他居然不在嗎?”

    “時恪感冒了。今天我招待你們。”黎昀從內庭走過來,“歡迎光臨。”

    “媽呀……”柳柳才跟上來就看見黎昀,“宇宙級大帥哥親自招待,到底沾鄭老的光還是沾時恪的光。”

    文雨悄咪咪說了句,“那肯定是時恪。”

    山道團隊的人堪堪坐了一層樓,大部分人都還是喜歡在天臺待著,風景好,能看海。

    周知知晃著紅酒杯,視線往斜上方看去,她叩叩桌子問:“音姐,三樓是干啥的。”

    趙尋音看了眼,不甚在意道:“藏東西的?不知道,沒看見上去的門。”

    即使知道這是單向玻璃,時恪還是在她們的視線轉過來的時候慌了一下,怎么感覺像做賊一樣。

    他從窗戶邊站起來坐回椅子,桌上擺著五分鐘前黎昀送上來的普羅旺斯燉菜,味道很好,和第一次吃的時候一模一樣。

    喚醒電腦,時恪對著PS忙活了一下午,現在準備摸摸魚,打開某站開始搜索法國旅游Vlog,給他的旅游計劃做個參考。

    說是計劃,其實也沒什么計劃,知道要去哪,什么時候去,這個顆粒度對時恪來說就差不多了,最多再加上一個帶什么行李。

    何況他有黎昀做的路書,還有黎昀本人,時恪甚至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帶腦子。

    有恃無恐的時恪心安理得的擺了,欣賞完Vlog,轉而思考起餐廳開業當天要穿什么……

    “穿這個,好看。”黎昀在穿衣鏡前替他理好襯衫衣領,再套上針織背心,清爽又英倫。

    “我還挑了好幾天的衣服,”時恪抬起下巴,騰出空間讓對方給他系扣子,“你早買好了?”

    “嗯。”黎昀說,“等我換完衣服咱們就出門。”

    窗外陽光澄暖,樹葉在風里搖晃出浪的聲響,開業當日是個大晴天。

    時恪看著駕駛座上一襲黑西裝的黎昀,又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襯衣黑背心,哦,情侶的。黎老師審美水平真的不錯,可能和有個藝術文化世家的背景有關,挑的款都很低調,但是一眼就能品出錢味兒。

    下了車,隔著一條街看見顧客竟然來得比他們還早,在Le temps門口排起隊,主管把伸縮隔離帶都搬出來了,折了得有四五圈。

    時恪想起來是之前節目的宣傳,再加上還有粉絲一直在問,他還懷疑舒啟桐是不是偷偷在超話群里發廣告了。

    門開敞開一排花籃,有璨星和食光漫談節目組送的,其他嘉賓們送的,鄭元送的,舒永和舒啟桐送的,竟然還有雙日凌空超話站送的……

    兩人走到半道兒就已經聽見粉絲的歡呼了,不過大家都很講秩序,既沒打擾到其他店鋪,也沒喧嘩吵鬧。

    既然是開業,剪彩環節還是有必要做一做,員工站成一排,黎昀和時恪在當中,手里攥著香檳色的綢帶。

    隊伍里的CP粉早就開磕了,混跡娛樂圈多年,擁有眾多墻頭的人一眼就看見他倆耳朵上戴著同款耳環,她當即拍了張照往超話群里一扔,寫道:死而無憾了姐妹們。

    第106章 我和你已經混為一談

    超話群里熱鬧非凡, 都知道黎昀的餐廳今天開業,在明城的粉絲自發組了個小團,還給兩人帶了小禮物。

    帶隊的女生叫kiko, 就是一眼瞧見他倆情侶耳環的那個,早在當初那張節目花絮照露出的時候她就原地入坑了。

    手機鍵盤“噠噠”敲得像機關槍, kiko沒忘記今天的任務,正在給群里的姐妹們進行現場轉播。

    [kiko:禮物送到了!剛才時寶還過來給我們送甜品!!!說是回禮啊啊啊]

    [kiko:(圖.jpg)這畫廊什么含金量不用我說了吧]

    [救命, 在自己的餐廳專門開個畫廊掛時寶的畫……男人還是得談年上啊]

    [好想去好想去!為什么考試要在今天(恨!]

    [感覺好爽……只有我們知道他們是真的]

    [kiko姐, 餐廳人多嗎?]

    [kiko:多, 時寶都被迫當上服務員了, 但是看他好像做的……游刃有余啊!]

    的確游刃有余, 和大學城附近的酒吧比起來,Le temps的顧客要好說話得多。

    至于那些菜單上的菜品,有一大半都是時恪吃過的, 推薦起來輕輕松松。

    半開放式廚房里能看見黎昀在里面忙碌的身影, 不過他只負責做特定菜品, 其他的由廚師團隊完成。

    時恪看得有點入神,他還沒在現場真正見過黎昀投入公共廚房工作時的樣子, 襯衫挽至手肘,收得整齊利落。比起在家或是在節目上,動作依舊干脆, 卻少了松弛感,一切以效率和品質為準。

    他了解過高級餐廳的后廚氛圍和公司或是軍/隊沒什么區別, 紅案、白案、冷廚、熱廚分工明確,廚師長的指令要即刻執行。

    所以這種一絲不茍的狀態,讓他幻視起黎昀在法國期間工作的樣子。

    不過黎昀很快就察覺到時恪的眼神,抬起頭, 隔著玻璃視線交匯,他微蹙的眉頭松下來,嘴角輕輕上揚。

    被抓包的時恪馬上偏過臉,拿著托盤假裝自己很忙的走了……下次偷看要找準時機撤回。

    風鈴輕響,時恪條件反射轉身迎上去,說了句“歡迎光臨”,侍應生主管都慢他半步。

    “喲呵,黎昀這么拉啊,開業還得讓你來干活兒。”

    時恪這才抬頭,詫異道:“黎逍?”

    “怎么,你那什么眼神,老子不能來?”黎逍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斜睨一眼主管,“你倆誰接待我啊。”

    時恪擺擺手讓主管撤了,準備領著人進后廳,路過廚房的時候,黎逍一打眼和他哥撞上了。

    二世祖隔著玻璃對黎昀做了個國際手勢,然后被時恪一把拉走,他腳下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地上。

    “靠。你勁兒怎么這么大!”黎逍抖了抖衣服,金鏈子鐺鐺響。

    “從小練的。”時恪帶著人落座,端上水拿了菜單,“吃什么。”

    “不是說三星米其林的手藝嗎,”菜單一眼沒看,黎逍掏了掏耳朵,“讓黎昀給老子做飯。”

    時恪瞥他一眼,兄弟之間的幼稚大概遺傳,但體現在不同的人身上,呈現不同表現,“行,等著。”

    “欸等會兒。”黎逍放下二郎腿,“再隨便來個什么套餐,就按你吃的點吧,老子請你的。”

    在他哥的餐廳花錢點菜還請他哥的男朋友吃飯,飯還是男朋友本人做,時恪沒轉過來這關系,上趕著送錢啊?

    繞到后廚玻璃窗前,時恪還沒說話,黎昀就已經出來了。

    “他要干什么。”黎昀手上沾了水,正用廚房紙巾擦著。

    “要吃你做的菜,”時恪說,“然后請我吃飯,可能是要說工作?”之前黎逍提過一嘴,大概能猜到是關于他那幾間夜店的事兒。

    黎昀微皺起眉,雖然現在知道黎逍不是真的壞心眼,但模樣還是不正經。

    “放心吧,沒事。”時恪笑著安撫道,“辛苦黎老師做飯。”

    小孩兒笑起來特別好看,黎昀捏著他的臉,“想吃什么。”

    “千層奶油土豆派。”時恪噥出菜名,“能不能不放洋蔥。”

    “行。”黎昀說,“給你做傳統版,芝士要不要?”

    時恪的腮邊肉被擠到一起,只能點點頭。

    黎昀被逗樂,親了一口才放開他,“去吧。”

    “還行吧,勉勉強強給個七分。”黎逍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這要不說,還以為桌上那個是剛洗完的盤子。

    時恪瞥了一眼,說:“什么時候回國的。”

    “上周。老子是有正經事找你的。”黎逍摸出手機給他發了個文件,“看看?”

    時恪沒猜錯,他瀏覽完,說:“國內的店關門,跑海外去了?”

    “這叫業務拓展!”黎逍喝了口水,又沖他揚揚下巴,“覺得你審美不錯,黎昀這店是你做的吧?他給你開多少,老子付他雙倍!”

    “你哥走的常規流程,工作室報價等排期。”時恪說。

    黎逍:“咱倆這關系我還要去山道排隊??”

    “咱倆什么關系?”時恪一臉不解。

    不是,這人怎么回事兒。

    黎逍心道,老子把你當哥們兒,你這么冷漠!

    他薅了把頭發,自己琢磨半天,憋出一句,“嘶……你不會是被黎昀管著呢吧?接誰的單都要管你啊?”

    “……”和舒啟桐祖傳的腦回路,時恪為了挽回形象,說:“八八折,排期看工作室。”

    “不是說了嗎!老子不缺錢。”黎逍說。

    “我沒時間,最快也得排到十月下旬。”他和黎昀的法國旅游定在九月,前面的檔期早就排滿了。

    黎逍癟了癟嘴,“行行行,十月就十月。”

    前廳有粉絲找時恪,主管跑過來把人叫走了。他給黎逍多點了杯咖啡,等和粉絲說完話,再回來的時候座位已經空了,桌上留著半杯咖啡和一個禮盒。

    時恪上前查看,禮盒底部壓了張賀卡,字寫得極其個性,他看了半天認出來了——開業大吉。

    ……別扭精。

    時恪很輕地嘆了口氣,出了餐廳打開車門,原封不動地把盒子放在黎昀的駕駛座上,繼續回去干活。

    結束一天營業,兩人回了景禾壹號,時恪洗完澡出來就癱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黎昀一把撈過人,讓他躺在自己腿上。

    “累了?”黎昀說,“給你按按摩。”

    時恪被翻過來,黎昀的手在他肩頸處按捏,力度偏重,但剛好能緩解端了一天盤子的酸脹,他下意識發出一聲很輕的偎嘆,“嗯……”

    黎昀低頭靠近,在耳邊說了句,“時老師叫得真好聽。”

    時恪一怔,旋即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怎么還帶急眼兒的。”黎昀笑了笑,手上動作沒停,又一點點按到手臂。

    “你太不正經。”時恪咬完又親了下,“網上都說你溫柔紳士又得體……全是裝的。”

    “我也就跟你這樣。”黎昀說,“別人可看不見。”

    時恪沒說話,但心里很爽,現在越來越覺得自己這種占有欲也病得不輕。

    默了一會兒,時恪想起今天餐廳的盛況,“以后店里都會這么忙嗎。”

    忙也不是不好,代表餐廳受歡迎,但是他也不想工作占據掉生活的全部,以前時恪從來不會這么想,現在卻變了。

    “再有幾個月熟悉熟悉,等餐廳運轉起來就好了,”黎昀說,“到時候你的項目差不多也做完了?”

    “嗯。”

    做完項目意味著放假,放假意味著要和黎昀去旅游。期待可以給人極大的驅動力,時恪有股現在就跑到電腦面前肝完設計的沖動。

    黎昀又把人翻過來,看著他說:“黎逍今天跟你說什么了。”

    “讓我給他設計夜店,我說上山道排隊去吧。”時恪眨了眨眼,又問,“他送你什么了?”

    黎昀:“對杯。”

    喝酒香檳酒的杯子,黎昀有十幾個,但這套是結婚會送的那種,算他有眼力見。

    擱在沙發的電話響了,舒啟桐打過來的,黎昀接通直接開了擴音器。

    “好消息!好消息!”

    時恪下意識想接一句“尾貨清倉,全場只要9塊9。”

    “咱們的節目提報‘青竹獎’通過二輪審核了!”舒啟桐說,“青竹獎啊!!!”

    青竹獎,華夏影視圈近十五年來才興起的一個獎項。

    歷史不長,但含金量不低,而且與一般獎項不同的是,綜藝節目在其中算是一個重要項類,各大影視文娛公司現在做節目都瞄準了獎項去的。

    璨星前年獲獎的是個親子互動綜藝,而璨星的對家悅動娛樂之前一直沒得上,據舒啟桐說,今年好像也入圍了,還是跟他們同臺對打的那檔美食綜藝。

    “我不管!反正這次勢必由我們拿下這個最佳綜藝內容!”舒啟桐說的太激動,嗓子處在破音邊緣,“到時候你和時恪都得去。”

    “……我去干什么。”時恪說。

    “嫂子!你也在啊!”舒啟桐喊道,“還有最佳美術指導提名啊。安冬已經跟鄭老說了,過兩天你們應該也會收到通知。”

    這個獎項主要是團隊成就,跟時恪和黎昀本人的關系不是很大,一個是美術創意設計,一個是嘉賓,最多做個背景裝飾上去站一站,發言人肯定是鄭元和節目組。

    時恪說:“那先提前恭喜你。”不說別的,他還是很希望團隊能獲獎。

    “好好好,借你吉言!”舒啟桐道,“再過兩周時間安排就下來了,估摸著應該還是在九月份開,都提前做下準備啊。”

    掛了電話,時恪琢磨起來了。

    九月份,那不是有可能撞上去法國的行程?

    而且他沒什么好準備的,心思已經飛了,飛到法蘭西。

    期待隨著時間流逝,越發高漲。去里昂這件事的性質和以往都不同,不是跟著工作室出差,也不是為了Leno順便去烏城晃悠,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旅游。

    中途好幾次,時恪被設計方案纏到身心俱疲的時候,都會把黎昀的朋友圈和路書翻出來看。晦暗過去了,天晴了,現在的生活有所期待,也可以期待。

    面對未知的旅程,他大部分時候都是興奮的,有時候又會害怕,覺得不真實,午夜夢醒還會逛小紅薯翻攻略,第二天上班渾渾噩噩。

    黎昀為了消解他的情緒,想法子用法語教學轉移注意力,方法非常有效。

    時恪不懂為什么詞語還要分陰陽,數字還得算加減乘除,動詞變位比他的調色盤還復雜,對去法國這件事的認知變為“過于真實了”,有這閑工夫不如多畫兩張畫。

    黎昀樂得不行,最后成功讓小孩兒放平心態,在青竹獎盛典開始一周前結束了手頭的項目。

    不湊巧的是頒獎典禮剛好卡在飛法國的行程當天,晚上參加典禮,凌晨的飛機。

    鄭元拉著團隊在曼格大道租好衣服,唯獨時恪的不用管,黎昀早給他準備了。

    偏休閑款的西裝,面料輕盈,剪裁挺闊,純白帶點淺藍色的偏光。時恪人生中的第一件高定,襯得他像個住在月亮上的小王子。

    黎昀穿的是同色系,鋒利的槍駁領,下身衣擺更長,貴公子的氣質一下子就把時恪拉回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他當時還覺得黎昀是個熱心過頭的富二代,送是菜又是送醫院,處處溫暖,耀眼的像太陽,所以連靠近都是種荒謬。

    “幫我戴上?”黎昀拿著首飾盒過來,里面躺著兩枚耳環。

    時恪拿著它,將自己的名字鉆進他的軟骨,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怎么了。”黎昀輕輕笑了下。

    時恪放下手,看著他的眼睛,“能遇見你真好。”

    黎昀從盒子里取出剩下那只,戴在他的左耳,又牽起時恪的手,溫柔地撫過掌心疤痕,落下一個虔誠的吻。

    他說:“如果知道你在,我早就該來。”

    時恪:“現在也不晚。你說的,以后都是‘我們’。”

    “嗯。”黎昀握緊他的手,“我和你已經混為一談。”

    夜幕籠罩,黑色賓利馳騁在風里,帶著行李箱去參加典禮也挺特別的,這場活動對于他們來說,重要的可能不是獎項,而是一場相遇。

    入場環節跟著團隊一起,左側是山道團隊,右側是節目組和嘉賓,他們并肩走在最后。媒體知道什么熱度高,拍完集體照,閃光燈對著兩人閃個不停。

    進了內場,座椅上都貼著姓名,時恪旁邊恰好就是黎昀。

    “巧合?”時恪問。

    舒啟桐在他右邊,回答:“當然是精心安排,你倆的超話一直挺在微博前三,現成的流量。”

    燈光暗下來,臺上獎項一輪接著一輪。

    時恪坐在位置上恍惚,一邊替節目組和工作室緊張,一邊又替自己待會兒的行程緊張。

    從會堂到機場少說也得一個小時,這要沒趕上得多糟心。

    綜藝影視的內容和幕后獎項分在一個單元,叫到“山道”的時候大家異常平靜,畢竟主理人作為設計界元老,已經習慣這種場面。

    鄭元帶著一幫人上去,時恪跟在當中,上臺前,黎昀還在他手心撓了下,要不是有鏡頭對著,大概能直接抱上來。

    攝影師都知道大家愛看什么,鄭元發表完感言,作為重要主創核心成員的時恪也得說幾句。

    他念出準備好的臺詞,副機位非常“自然”的掃過觀眾席,在黎昀身上停了兩秒,現場爆發出一陣歡呼,時恪差點沒繃住。

    等下了臺,耳尖都紅了,好一會兒才緩下去。

    頒獎繼續進行,舒啟桐磨磨蹭蹭過來,用手擋在嘴邊,“今晚你猜誰沒來?”

    “舅舅?”時恪說,“他不是進組了嗎。”

    “哎呀他不來正常,”舒啟桐說,“是黎延君,他有個電影提名了,但是沒來。以前這種活動他都是盛裝出席的,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他。”

    時恪移開目光,黎昀應該沒聽見。

    “我聽說是他準備隱退了,”舒啟桐冷笑一聲,繼續道,“那種沽名釣譽的人早該下臺,都不知道是……”

    “舒啟桐!”

    身邊突然有人叫了一嗓子,時恪發現是節目組導演在喊,鏡頭也恰好掃過來,他看了眼臺上熒幕,抓著舒啟桐胳膊晃了晃,“獲獎了!”

    舒啟桐還沒反應過來,卡殼三秒,轉頭在熒幕上看見自己和導演的臉,他反攥著時恪的手尖叫起來,“啊!啊!啊!”

    “別啊啊了,趕緊上去。”黎昀笑著起身,晃了晃手機,“好消息已經和舅舅說了,他看直播呢,大方點兒。”

    節目主創團隊帶著嘉賓上去了,舒啟桐走在導演后面,他哥也在旁邊盯著,表現得還算穩重,但捧著獎杯下來的時候牙花子都快笑出來了。

    安冬和鄭元在群里連發十個大額紅包,兩邊團隊都搶到手軟。

    典禮結束,時恪拉著黎昀就往場外奔,躲過攝像機最多的位置,從側門跑出去。黎昀去開車,結果時恪被蹲在外面的媒體捉了個正著。

    除了正式典禮采訪,典禮前后的采訪性質會更輕松一些。

    主持人舉著話筒遞到時恪面前,問:“大家都知道‘雙日凌空’這組CP是臺前和幕后的組合,想問下兩位是在什么情境下認識的呢?”

    “是個意外。”時恪往稍遠處淺淺張望了下,再晚一會兒真趕不上飛機了。

    “可以具體說說嗎?”主持人道。

    “大概就是……我遇上點麻煩,接受了一次來自陌生人的幫助,然后發現他是我的鄰居。”

    “這么有緣分,然后你們就成為朋友了?”

    “不太算……”急歸急,但這個問題和黎昀有關,時恪誠懇道,“我那時候比較封閉?所以很多事都不主動。”

    “聽起來你是i人啊,這么說是黎老師主動交朋友的?”主持人笑了笑,“網上很多粉絲都在說你們關系很好,如果讓你用一個詞,或一句話來描述你們之間的關系,會是什么?”

    遠處一輛黑色賓利緩緩繞出來,車燈照亮側臉,黎昀關上車門,朝他這邊走。

    時恪看過去,黎昀的身型面容藏在陰影里,卻能在心里摹出最清晰的模樣。

    時恪緩緩開口:“他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主持人一愣,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抱歉,我們趕著上飛機,”時恪稍稍向他欠身,“謝謝你的采訪。”

    主持人和攝影師四目相對,回頭,兩人已經驅車走了。

    他一遍遍咂么這句話……莫不是搞的真的瓜了。

    一路飛馳到了機場,辦理完托運,兩人準備去過安檢。

    “不著急。”黎昀站在隊伍里看了眼時間,“還有三十分鐘,趕得上。”

    “我,我剛剛還不緊張,現在又緊張了。”時恪說。

    “緊張什么。”黎昀跟著隊伍往前挪。

    “要去里昂,你待了十一年里昂。”是黎昀獨自捱過的歲月,換句話說,時恪感覺這個地方的含金量和見家長差不多。

    “那也該是17歲到28歲的黎昀緊張。”黎昀牽起他的手,“29歲的黎昀要帶男朋友去了,這次是兩個人。”

    過了安檢,兩人追上隊伍的末尾,檢票走進廊橋。

    黎昀的手機彈出微博推送,他被標題吸引進去,在一溜關于青竹獎典禮的詞條中,在靠中下的位置看見時恪的名字。

    窗外夜色沉濃,寬闊的停機坪閃著零星的燈,黎昀收起手機,與時恪十指相扣。

    他側頭微微垂首,在時恪耳邊說:“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你刷到了?”時恪忽然害羞起來。

    “嗯。刷到了。”黎昀晃晃他的手,“待會兒上飛機要不要先睡覺?”

    時恪:“睡不著……挺興奮的。”

    得了獎再加出國游,他都想發條微博炫耀炫耀出去玩兒了。

    “那吃點兒?晚上都沒吃什么。”黎昀問。

    “不行,里昂再吃。”

    “飛十幾個小時呢寶貝兒,不餓啊。”

    “哦……可是我連吃什么菜都想好了。”

    “吃什么?”

    “普羅旺斯燉菜。”

    (正文完)

    第107章 番外一(上)

    “飛機上興奮得睡不著, 現在又睡不醒了?”黎昀輕緩地揉著時恪的眼睛,拇指刮過眉骨,做了套眼保健操。

    “都怪酒店的床太好睡了。”時恪靠在電梯廂里, 含糊道,“你不是在國外呆了這么多年, 這套動作還記著呢。”

    “肌肉記憶。”黎昀在他眉心點了一下,“采訪一下大設計師, 對睡前的普羅旺斯燉菜有什么評價。”

    電梯“叮”地響了一聲, 時恪睜開眼, 酸脹感褪下去不少。

    兩人出了酒店, 秋風迎面貼過來, 頓時神清氣爽。

    時恪做了個深呼吸,才道:“好吃,但是跟你做的不太一樣, 當地菜口感柔和, 你的層次豐富, ”

    他牽起手,收緊指尖力氣, “我還是更喜歡你的版本。”

    “嘴這么甜?”黎昀說。

    時恪踩上一塊石階,“這是實話。”

    在旅游這方面,兩人的看法是一樣的。沒有緊張的日程安排, 也不用早起,主打悠閑、散漫、隨心所欲。

    雖然黎昀是個行事必有計劃, 要將所有一切牢牢掌控在手里的人,可旅游的目的是為了開心,他唯一的計劃也是讓時恪開心。

    摸出手機,時恪對著街角準備拍照。

    舊城區文化氣息重, 據說是至今保存最完好的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他們特意將酒店訂在這附近,能夠更好欣賞到法國的本來面貌。

    比起巴黎,這里的建筑更純樸濃烈。

    腳下是鵝卵石鋪就的狹窄街道,站在坡道上,眼前的建筑群錯落有致,從墻面的斑駁能瞥見歷史的一隅歲月。

    可要說它嚴肅,又不恰當,沿著石徑漫步,或許會在下一個轉角發現斑斕的壁畫。

    “怎么不用相機?”

    出發前一天,黎昀在時恪包里偷偷塞了個新買的拍立得,時恪打開愣了好一會兒,還以為拿錯誰行李了。

    “相紙得省著用。”時恪摁下手機快門,雖然不知道那兩百張不知道得拍到猴年馬月,“要放進手賬本里的。”

    黎昀笑了笑:“沒了再給你補,放心用。”

    “真大款啊,一張不便宜呢。”時恪道。

    “開心無價。”黎昀捏捏他的手,“掏空家底都給你買。”

    “怎么聽著我像吞金獸。”時恪看著他,“別小看我,現在我工資很高的,還有存款,說不定過兩年還能養你。”

    黎昀的眼睛彎成月牙,“那求時老板養養我。”

    “允了。”時恪說。

    此刻離日落還有段時間,陽光澄暖,抵去一些風的涼意。

    坡下匯聚著各種特色手工藝品店,他們順著一路晃過去,剛過飯點,這處距離黎昀曾實習過的一家中餐廳不遠。

    時恪扯扯他的袖子,“能去看看嗎?”

    黎昀欣然點頭,兩人走進街區,老遠就瞧見門口正排著隊。可能是正好快卡上國內快放假,隊伍里一半是高鼻深目的本地人,剩下一半都是亞洲面孔。

    兩人在門口站了會兒,正猶豫著要不要改天再來的時候,隔著玻璃門,看見站在柜臺里的大姐一拍手,匆匆走了出來。

    “小黎!”大姐在黎昀肩膀上拍了一下,“我還以為看錯了!”

    “錢姐。”黎昀笑著和她擁抱了下,向時恪介紹道,“這是我之前的老板。”

    時恪乖巧地問了聲好,錢姐趕忙道:“你好你好,”她打量一番,轉頭又說,“小伙子真俊啊。你朋友?”

    黎昀笑著搖了搖頭,“我愛人。”

    “唷。”錢姐愣了一下,捂著嘴又笑開,眼神在兩人之間打轉,“配得很!配得很!”

    時恪微微含胸,擋不住耳根那點熱。

    錢姐帶著兩人進了店,在后院找了張桌子,等人落座,才說:“這幾年還好吧?”

    “都好。”黎昀說。

    她的手揣在兜里,眼神透著喜色,“當初跟你說什么來著,沒什么事兒過不去!我瞧你這狀態是比之前好多了,這才是二十來歲小伙子該有的精神面貌!”

    “快三十了,姐。”黎昀提醒道。

    錢姐擺擺手,“老娘快五十了!你倆在我眼里都是小伙子,”她沒忍住又往時恪那看,“真會挑啊你,上哪兒給人拐回來的。”

    黎昀聳聳肩,大言不慚道:“我命好。”

    錢姐往上提了提袖套,說:“行!你小子。”她攤開菜單,“待會兒別跟我拉拉扯扯啊,這頓飯必須我請,你看看帶小時吃點兒啥,隨便點!”

    “我們都行,您這兒沒有不好吃的。”黎昀笑著說,“不耽誤您做生意吧。”

    “不耽誤!添個灶的事兒。”錢姐擺擺手,“你倆要真不挑,我就看著上了啊。”

    “欸。”時恪應道,“謝謝您。”

    錢姐邁出去的腿又停了,回頭說:“別客氣!敞開吃啊。”

    后院和餐廳一墻之隔,擋去杯盤碰撞的聲音,這里安靜許多,還能看見墻外探進來的梧桐葉。

    時恪釋放出忍了半天的好奇心,問道:“你以前什么狀態啊?”

    “沒外人的時候,跟你去年春天的狀態差不多。”黎昀笑著說,“錢姐的餐廳在這開了十年了,我在這實習的時候才開業不久。”

    “她是北方人,性格直,有次打了烊我一個人待在后院哭了會兒,大概是各種情緒積累到一起了吧,錢姐回來取鑰匙,被她發現了。”

    時恪都能想象出來,就算是二十出頭的黎昀一定也是紅著眼圈,卻不肯流下眼淚。他看了看四周,問:“就在這兒嗎?”

    “嗯。”黎昀沖著墻根兒揚起下巴,“就那兒。”

    順著看過去,時恪翻開包,拿出拍立得裝上相紙,起身走過去,蹲下,估摸著位置留了個空,歪著頭給自己拍了張照。

    黎昀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地問:“紀念我哭啊?”

    “嗯。紀念你哭。”時恪回位置坐下,相片被黎昀拿過去甩了甩。

    成像慢慢變得清晰,黎昀說:“給我留的空?”

    時恪伸手招了招,拿回相片,他叼著筆蓋,落筆精準,三兩下速寫出一個哭泣小人兒,而時恪就蹲在小人兒邊上,頭碰著頭。

    吹干墨漬,時恪將它舉在黎昀面前說:“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了。”

    夜色漸漸低垂,吹來一片葉從時恪的指尖擦過去。

    黎昀怔了怔,小心地拿過它,隔著一張薄薄的相紙,紛紛歲月在掌心重合,二十歲的黎昀和二十歲的時恪見面了。

    他不想把事情想得太悲觀,有些遺憾可能就是為了相遇而準備的,而與時恪相遇,大抵是一種命運的必然。

    相片最終被時恪收進了手賬本,這頓飯也吃得熨貼。臨走前黎昀在桌子底下壓了錢,和錢姐打了聲招呼,兩人轉道去散步消食。

    下一站是博古斯學院,走出地鐵,隔著兩條街就看見遠處高聳的城堡建筑。只不過時間有些晚,他們沒待太久,特意逛了幾個黎昀以前常去的位置。

    路過中央花園時,時恪一眼就在歷屆優秀學員墻上找到穿著西裝的黎昀。

    “這會兒多大?”時恪問。

    黎昀:“二十二?”

    時恪拍下照片,一邊甩著一邊說:“沒什么變化呢,就是笑得很官方。”

    “就當你在夸我了?”黎昀說。

    時恪用食指抵住黎昀的嘴角往上輕推,“前半句是。”又在他的眼梢點了點,“但這里有笑意的時候才是真的笑。”

    黎昀聽話地彎起眉眼,眸子里映著他,心臟在搖曳的目光中被填補。

    回了酒店,倒時差還得費點功夫,兩人躺著說了半天話。

    黎昀從學校課程講到實習經歷,往常純靠想象的畫面終于有了實際參考,時恪一點點聽著,不知不覺中思緒越飄越遠。

    身邊的呼吸淺了,黎昀看著他越眨越低的眼睫,嘴角不自覺上揚,擦著耳尖輕聲說了句“晚安”。

    天氣預報說這兩日有雨,時恪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在陽臺看外頭的天,老天爺挺給面子,大太陽。

    昨天逛街的時候,看見廣告牌到處都張貼著海報。黎昀給他翻譯了下,說是大后天要舉行煙花會,和他們的旅程時間剛好能卡上,而且活動點離酒店不遠,在陽臺就能看見。

    “往年也就國慶節和跨年的時候放,”黎昀擦凈手,擠了潤膚露抹在時恪臉上揉勻,抹完剩下那點兒黎昀便搽自己脖子,“這次咱們趕上電影藝術節了。”

    “足不出戶看煙花……”時恪挺開心,不用人擠人,超絕觀景位,“不對。你是不是提前調查過,踩著點兒來的吧。”

    “隨便看了眼。”黎昀說,“我定了酒館,等跟Leno吃完飯,回酒店再歇一會兒差不多煙花會就開始了。”

    Leno暫時結束了為期半年的木工學徒生涯,又在烏城多待了兩個月,前段時間才回里昂。他們通過電話,簡單約了頓飯。

    今天的行程是去富維耶圣母大教堂和里昂美術館,乘坐纜車上了山頂,已經被它華麗的塔樓震撼,教科書上的平面圖躍然眼前,有種不真切的虛幻感。

    時恪轉身俯瞰里昂全景,滿目都是綿延古樸的紅頂建筑,直讓人起雞皮疙瘩。

    不過黎昀說,他也是第一次來,以前常在學校和餐廳之間往返,除去假期間的獨自旅游,去過最多的地方可能是菜市場。

    這會兒過了彌撒的時間,兩人逛完出來,找了家咖啡廳歇息。時恪認真地整理起自己的手賬本,掏出隨身水彩盒畫下風景,黎昀便安靜看著。

    美術館外排起長龍,他們跟著隊伍蹭進去,時恪租了兩個導覽耳機。

    黎昀說:“不該是時老師給我講講嗎?”

    “那你還是聽它講吧。”時恪將耳機遞給他,“我只能講講畫面結構,美術史不行,差點掛科。”

    黎昀笑著說:“那就講畫面。”

    時恪看他一眼,對方已經擺好洗耳恭聽的模樣,他清清嗓子,從手邊的歐律狄刻雕塑開始說。

    原本以為黎昀只是哄著他好玩,對于非藝術專業的人來說,這些內容可能多少有點無聊,沒想到對方卻聽得很認真。

    逛完雕塑區,時恪在上樓的時候突然開了口:“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有點兒手癢……想畫。”

    第一次聽小孩兒說對自己的初見印象,黎昀挑起眉梢,“好啊。什么時候有空給我畫一張,我的榮幸。”

    第108章 番外一(下)

    時恪以前以為悶在屋子里, 藏在黑暗中才叫安全。

    他討厭喧鬧的人潮,這些東西會讓他記起幼時不平靜的生活,深陷動蕩, 所以從未向世界邁出腳步。

    譬如與甲方溝通很難,和陌生人成為朋友很難, 承認被拋棄、直面自我很難。

    他習慣用想象模擬未知,而只有真正向外走去, 才發現沒有那么可怕。

    方案打回來了那就再改。

    社交就是情緒的平等交換, 任何人都有掀桌的權利。

    構建自我認知從正視自身價值開始。

    任何時候你都可以出發。去看看索恩河畔的火燒云能將天幕灼出斑斕的洞;特雷爾廣場的燈光將噴泉染得如夢似幻;大道的梧桐葉能搖晃出一整個秋天的旋律。

    生活有千萬種模式可以探索。有光有影, 有晴有雨。人間滋味就是這么來的。

    兩人走走停停, 心態的轉變讓人越來越放松。逛到從前黎昀居住的公寓樓下時, 時恪親眼見證了一次他是怎么用法語跟人砍價。

    聽不懂內容,但從攤主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可以看出來,對方根本招架不住黎昀的夸贊, 欣然給打了折還多送一盒水果小番茄。

    黎昀借水洗凈, 往時恪嘴里塞了一顆, 他的左腮幫子微微鼓起,眼睛卻看著前方某處, “那盞燈。”

    “5.0的視力這么厲害?”黎昀順著望過去,燈柱斑駁了些,卻仍舊漂亮, “這里的路燈都長一樣,我都沒認出來。”

    “畫過。”

    言下之意, 時恪盯著那張照片看了許多遍,默寫都不成問題。

    他咽下番茄,走過去,指尖拂過銹跡, “想給它再拍張照。”

    黎昀不記得燈,但絕對忘不了那幅畫,“只拍它?”他打量四周,將拍照的任務委托給一位面善的路人。

    兩人往燈下一站,也沒擺什么特別的姿勢。黎昀還提著小番茄,剛好吹來一陣風,他撥弄著時恪的頭發,時恪瞇起一只眼,兩人都淺淺笑著。

    法國人多少帶點藝術天賦,他趁勢按下快門,構圖干凈光影溫柔,照片看著日常又溫馨。

    謝別路人,兩人去了趟里昂必游景點,白萊果廣場——圣·埃克蘇佩里和小王子的雕塑。

    “我記得以前是在二手書店里讀完的小王子繪本,”時恪望著雕塑說,“也一直記得那句,‘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要用心。’愛讓最平凡,最不起眼的東西變得獨一無二。”

    “不過看書的時候,我甚至不敢相信荒蕪之地會長出玫瑰,也不相信有愛。”

    黎昀站在后面,拍了張時恪的背影,收起手機,上兩步攬住他的肩。

    “我一直覺得自己是膽小鬼,獲得愛需要承受掉眼淚的風險,也需要變得透明。因為害怕失去,所以總藏在后頭。”時恪看向他。

    黎昀:“那現在呢。”

    “在出發那刻就已經獲得它了。”時恪說,“而且,不是因為需要你才愛你,而是因為愛你,才需要你。大概小王子也這么想過?”

    黎昀的眼底有光,他揉了揉時恪的頭發,“或許呢。小王子有獨一無二的玫瑰,你也是自己獨一無二的玫瑰。”

    對方總是不遺余力地肯定他,時恪笑了笑,仰起脖頸,把頭靠在他的手掌,“今天晚上能不能給我再講一遍小王子的故事啊。”

    “好。”黎昀說,“今晚講小王子的睡前故事。”

    沿著街道晃去小王子紀念品商店,時恪盤算著買了些禮物,回去要帶給誰,自己留下哪些。終于也是不把“人情等價交換”看得那么重,有時候想送禮,只是因為喜歡。

    迎著日落,街道兩旁的游客越來越多,今晚是藝術節煙火大會,再晚一些,人潮會把廣場圍得水泄不通。

    他們繞開主路,在小巷中穿梭,Leno已經在酒館門口等著了。

    遠遠地,隔著花壇瞧見個棕發碧眼的男人。時恪很快就認出來了,主要是不常見到高鼻深目的法國人穿著一身長袍馬褂,不到一年時間,怎么感覺Leno好像都快會說文言文了。

    “Li!時恪!”Leno朝他倆招手。

    三人見面,時恪和Leno握手寒暄一番,黎昀發現他的中文音調已經基本沒什么錯誤,進步神速。

    “中文好厲害。”時恪也發現了,慚愧的是自己連法語的門都入不進去。

    “學習一門語言的最好方式就是扔到當地環境里。”Leno撓撓后脖頸,笑著說,“而且我現在也會跟景區的攤主砍價了,還是從時恪身上學的。”

    時恪搖頭否認,看向真正的砍價王者。

    黎昀注意到他的視線,笑了笑,“先進去吧,待會兒人多起來就擠了。”

    今晚吃飯挑了家特別講情調的Bistro,空間不大,但是小而美。

    裝潢采用大理石和木質拼接結構,兩層小樓的設計,鎢絲電燈的昏黃透出暖意,靠前的位置設立了舞臺,這會兒已經有樂隊在上面演出,唱得是法國經典香頌。

    落了座,Leno傾情給時恪推薦了幾道里昂當地菜,完事兒才想起來他旁邊有個專業人士,“你該不會都吃過了吧。”

    “沒有。”時恪搖搖頭,“本地菜當然由本地人推薦,我很愿意嘗試。”

    Leno放心了,要點酒的時候被黎昀攔了攔,最后侍應生端上來兩杯雞尾酒,一杯蘋果汁。

    來法國小酒館不喝酒,和到京城不逛長城有什么區別?

    雖然時恪對酒的興趣不大,但是特殊情境得另當別論。

    喝酒需要心情,他現在心情就不錯,在好心情面前,那點過敏的刺癢可以忽略不計。

    熱忱的目光一直落在身側,還帶著微妙的祈求意味,黎昀忍著嘴角的笑意,說:“再看,玻璃杯都能被你盯出個洞來。”

    “這是無言的抗爭。”時恪說。

    黎昀回了個眼神,沒扛住,遞給他杯子,“就一口。”

    時恪:“行。”

    說一口,就一口。

    這點信用還是得講講,他淺啜了一下。舌尖是酸酸甜甜的檸檬味兒,然后才是酒精的熱辣,回甘帶點奶油的醇香。

    “拿去。”時恪還給他。

    黎昀捏捏他的脖頸,“乖。”

    梭魚魚丸、龍蝦醬配牛肉泥和羊肚菌奶油雞上桌,配了個冷盤沙拉套餐。Leno與兩人碰杯,吃了口菜,又想起來什么似的,在包里翻了半天。

    “這個,給你們帶的禮物。”Leno掏出個小禮盒,“答謝上次你們在烏城做地陪。”

    時恪接過來,拆開,是個小巧可愛的木雕擺件。造型很好認,被雕刻成騎士形象的黎昀守衛著一彎月亮。

    Leno說:“Li之前總跟我這么描述你,”他清清嗓子,故意沉下嗓音,“他是我的月亮。”

    大概是Leno表演得過于做作了,黎昀扶著額頭埋下臉,時恪替人尷尬的毛病這會兒意外失靈,反而覺得有意思。

    木雕做工沒那么精巧,卻很用心,時恪道了謝,又給它拍了張照,才小心翼翼地裝回盒子。

    時隔八、九個月,Leno攢了一肚子話想說,他興奮地分享起在烏城的生活,和商家們打成一片,偶爾還會免費替他們做做外國游客的翻譯,商家便總是送他些吃的喝的。

    “雖然我們法國是以美食文化著稱的國家,但是不得不說,中餐也完全不輸啊。”Leno說,“我現在已經沒辦法割舍,每天早起都想來碗餛飩,晚上又念起大排檔的燒烤。”

    “不是還有下學期嗎,”黎昀啜了口酒,“要是真喜歡,那就再辦個長期簽證。”

    “就是這么打算的!”Leno拍手道,“你不知道,我那幫同學也很有意思,他們是那個什么,超……超話的組織成員。”

    “你也知道超話?”時恪問。

    “本來不知道。總聽他們在討論,有次我就看了一眼,心說這不是你倆嗎!”Leno笑了出來,“后來他們知道我跟你們認識,讓我催你們多發發照片。”

    話剛說完,Leno放下了叉子,“現在不就是好機會?”他指指剛才時恪用完還沒收回去的拍立得,“我給你們拍!”

    黎昀看著Leno,眉毛稍稍地抬了那么一下。

    “你們再坐近一些,”Leno咳嗽一聲,從取景器里看出去,揮手示意,“再近一點,搭上點。”

    黎昀照做,搭得很松弛,手掌卻整個裹住了時恪的肩頭。餐廳里的人越來越多,異國面孔總容易吸引關注,尤其他倆看著賞心悅目,時恪忽然泛起點兒局促。

    “頭可以再靠近一點,”Leno繼續引導著,又好像看見什么東西,眼睛從取景器前移開,“Li的臉上好像沾了東西,你幫他看看。”

    時恪轉過頭,下一秒唇間便傳來溫熱的觸感,黎昀捧著他的臉,是個很輕很軟的吻。

    與之同時到來的,有相機的“咔嚓”聲,和周圍食客發出的熱烈歡呼。

    臺上的樂隊很快反應過來,立刻調整節奏,切換成一首“Fly me to the moon”。

    時恪在音樂和歡呼聲中逐漸回神,比起羞啊怯啊的,可能心臟的怦然跳動更讓人頭暈目眩。

    其實這個吻時間不長,大概也就兩三秒。

    黎昀慢慢松開他,又在唇角啄了一下,手掌才落回肩頭,端起酒杯沖周圍賓客和樂隊淺淺致禮。

    Leno取出相紙甩了甩,顯影漸漸露出,他笑著道:“Parfait!”

    “計劃好的?”時恪接過對面遞過來的相片,拍得真的不錯,就是明顯能看出來自己毫無準備。

    黎昀視線掃過去,只覺得時恪睜著眼睛的樣子可愛得緊,他坦然道:“臨時起意。”

    “這叫什么,室友的默契。”Leno說。

    手心熱了起來,大概是遲來的癥狀。時恪不討厭這種氛圍,尤其當周圍響起掌聲,莫名有種身處婚禮現場的恍惚。

    窗外暗下來,游人來來往往,基本都是去中心廣場占位置的。

    他們聊著各種話題,雞尾酒都續了兩趟,外頭的天色從深郁的純藍逐漸變沉,亮起燈盞的里昂儼然又換了一副模樣。

    再往后,兩邊都還有事兒,Leno得回家處理書店,而時恪他們得在酒店蹲守煙花。告別前,雙方約好了下次再國內再聚,順便用幾張三人合照作為這次的旅行紀念。

    “這么多人。”時恪記得吃飯前這條街都還空著,吃完飯人多得快沒處下腳了。

    “都喜歡看煙花。”黎昀提前查過地圖,牽著他繞小巷,“走這邊,能節省十分鐘。”

    轉過街區,小巷里果然安靜不少,里頭只開著三兩家賣手工甜品的小店。時恪被其中一家,擺在門口的小攤吸引,他看不懂法文,但是能讀懂招牌上的英語——“80%果汁添加,接骨木冰荔枝甜酒”。

    不管哪個字都透著一股它很好喝的感覺,而且度數也不高,所以時恪停下了。

    察覺到身旁的人滯后,黎昀轉過頭。

    時恪看著他眨眼,自以為這種暗示很明顯。

    事實上也的確明顯,但黎昀選擇裝傻,“嗯?”

    “酒。買一個。”時恪說。

    “這里有酒嗎?”黎昀持續裝傻。

    “這里。”時恪指著攤位,“我剛在餐廳不也喝了。”

    黎昀看看他,又看看招牌,“你酒精過——”

    “哥哥。”時恪捏捏他的手,“想喝。”

    “……買!”

    要說去年,時恪還在因為是不是被當作“弟弟”看待而苦惱,現在已經可以輕松拿捏,不得不說這招怪好用的。

    三十五分鐘的路程被壓縮到二十五分鐘,還剩一小時煙花才開始放。回了酒店,他們歇了會兒,各自洗完澡靠在陽臺的躺椅上看夜景。

    而嘗鮮積極分子已經把酒拆了,味道和他想象中一樣,酸甜的,也不沖鼻,非常好入口。時恪一邊喝著,一邊整理手帳。

    “時老師,我能拿著照片發微博嗎。”黎昀扒楞著懷里的相片。

    時恪:“發吧。”

    黎昀從里頭挑出那張接吻照,夾在指間翻轉過來,“這張不發,但是下次掃墓可以帶去給我媽看一眼。”

    時恪睜大了眼睛。

    “逗你的。”黎昀笑了笑,“我自己留著,擱床頭。”

    花十五分鐘編輯好微博,點擊發送后就沒再管,黎昀再一抬眼,發現酒瓶里的液體只剩下一半。

    “夠了吧。”這個度數能喝到一半算是有點超了,關鍵這酒加了不少果汁,一不留神就容易喝多,黎昀伸手卻抓了個空,“再喝下去該吃藥了。”

    “沒。比起之前的量,我對酒精的耐受度好像……”時恪攥著瓶子,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個手勢,“高了這么一點。”

    “還高。”黎昀笑嘆道,“眼睛都瞇瞪了。”

    時恪坐起來,胳膊放在小茶幾上,撐著下巴不承認,“不可能。”

    黎昀在他面前晃晃手,“這是幾?”

    “這是巴掌,你沒比。”時恪其實有點暈,雖然不癢,但是身上有些酥酥麻麻,敏感到連吹來的風都變得像撫摸。

    “這是什么。”黎昀又指著陽臺外掛著的盆栽。

    “花。”

    “這個?”黎昀望天上指。

    “星星。”

    黎昀指著自己,“這個呢。”

    這次對面不說話了,他看著時恪仍攥著酒瓶,像是在思考,然后越靠越近。

    “啊。”時恪看清楚了,“黎昀。”

    黎昀不太滿意這個答案,抬起眉梢,“其他的呢。”

    時恪:“黎老師。”

    “還有嗎。”黎昀緩緩點頭道,“有沒有別的限定稱呼?”

    大腦轉速變慢,酒液的甜味大概也入侵了神經,時恪的眉毛擰了一下,他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好半晌,時恪開始往外蹦詞兒,“Chef、小黎、哥哥、寶貝、寶寶……”

    思緒在各種詞匯里飄著,余光里,城市燈光都模糊成光團,他的眼神聚焦又渙散,喃出一句驚世駭俗的:“老公?”

    黎昀愣住了。

    時恪毫無知覺地等了半天,對面安安靜靜,他皺著眉道:“你怎么不說話了。”

    心跳頻率在以一種詭異的節奏上升,黎昀偏過臉深深吸了口氣,再轉回來看著他,“咱們明天什么行程你還記得嗎?”

    時恪:“……博古斯市場?”

    “取消了。”

    時恪還沒明白,就感覺身體忽然騰空,或許這酒真的合口味,就這樣他都不撒手,還被攥在懷里。

    他抽出三秒鐘時間判斷了下,從姿勢分辨出自己正被黎昀抱著往屋里走,隨后吻也落了下來。

    陽臺外的車燈和霓虹不斷交替,光束來回逡巡,這是煙花即將開始的信號。

    酒精在這種時候就是最好的調/情/劑。氣息交換,兩人不顧一切地相互渴求,唇齒間都是荔枝的甜,吻得極盡纏綿。

    時恪微微睜開眼,斑斕的光影落入眸子,視線中的一切都變得夢幻繽紛。

    這種朦朧不清的氛圍容易讓人失控,他們跌入沙發,酒液灑了出來,從黎昀的脖頸一直滑進衣領。

    手里的酒瓶被抽走,時恪在黎昀的唇邊嘗到那一點荔枝的香味,他順著酒液的路徑吻下去,蹭過下巴,在凸起的喉結輕吮。

    黎昀掐在他腰間的力道收緊,喉間似是顫了顫。

    窗簾被秋風吹出層層疊浪,一片落葉卷進來,順著布紋往下、往下、再往下。

    房間里的呼吸聲愈發沉亂,隨著陽臺外的一聲鳴嘯,黎昀眉頭緊皺靠著沙發仰起脖頸,手指插/入柔軟的發絲,他甚至來不及阻止,神經猝不及防落入一隅緊澀溫軟。

    “砰”地一聲,穹頂之下有碎星炸燃,開出絢爛的繁花。

    煙花炸了,黎昀大概也快炸了。

    *

    度數不高,酒勁不小。

    時恪中途有幾瞬是真的有些后悔自己貪杯,在混沌中清醒,又在清醒不斷沉淪。等重新裹著沐浴露香上床的時候,酒全散了。

    黎昀輕輕撫著他的背說:“還要聽小王子嗎。”

    時恪懶懶地吐出氣音,“聽。”

    篇幅不長,半個小時就能說完,黎昀是個優秀的講述者,直到結尾都保持著沉穩的音色。

    “所以最后小王子回到自己的星球,找到他的玫瑰了。”結局的解讀形式其實有很多種,但時恪選擇相信Happy Ending。

    黎昀在他的耳尖吻了吻,“我覺得也是。”

    沉默半晌,時恪捱不過聽完故事后心里那點隱隱作祟的悲觀情緒,像是要確認什么似的,拉著黎昀的袖子很輕地說了句,“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是嗎。”

    黎昀拍背的動作停了,拿過擱在邊柜上的手機,靠著床頭點開搜索頁面,輸入一串文字。

    時恪不解地看著他。

    黎昀側過頭,“我想想辦法,讓你的‘老公’變成真的。”

    (里昂游記·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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