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老城主表現(xiàn)得比在場的所有將士都還要更加的激動和鄭重。
他推開擁擠在城墻前的眾人, 湊到了能看見那漫長隊伍的最前方,一雙滿是褶皺的枯瘦的手扒在許久沒有擦拭過的城墻上,小心地探出了小半個身子, 寒風的吹拂下,他蒼白的發(fā)絲一搖一搖,一雙昏黃的雙眼從發(fā)絲的縫隙間露出,往下張望。
他的期盼是顯而易見的, 只要別的城池的救援隊到來, 他們也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甚至,他們可能還擁有了能跟秦軍旗鼓相當?shù)膶?zhàn)上一場的寬裕兵力。
可是, 僅僅只用了一眼,老城主就立即發(fā)現(xiàn),這支正在向著他們走來的部隊,并非他們派出去的那些的隊伍其中之一!
不論是領(lǐng)頭士兵, 那張黃褐色的橢圓面孔讓他感到陌生,就連他們身后的那些垂著頭顱,面部朝下的士兵,看上去也沒有絲毫熟悉的感覺。
老城主打量了半晌,終于直起身, 給出了結(jié)論:“這絕對不是我們派出去尋求救援的隊伍!”
失落的情緒在無聲中蔓延開來,而疑惑也很快隨之誕生。
既然并非他們派出去尋求求援的隊伍,那這些人又是誰呢?
為什么要向著他們肥下,所在的城池來呢?
遠方,那走得歪歪扭扭, 目前看來完全沒有什么紀律可言的隊伍還在固執(zhí)地往他們城下走。
“難道是聽說了我們這邊的情況,所以主動趕過來幫助我們的?”
老城主搖了搖頭, 又將身上披著的厚實外衣裹緊了一些。
“不像,他們隊伍這么長,走得卻又這么慢,”這已經(jīng)是很奇怪的事了,更別說整只隊伍都僅有為首者一人持著火把——
“實在是怎么看怎么有古怪!”老城主的兒子接上了父親的話,他嚴肅地抿著唇,同樣覺得這里頭好像藏著點什么問題。
“不要讓他們再靠近了!找個嗓門大的人問問他們的來歷!背侵髦映勘拖氯藗儞]了揮手,讓他們趕緊尋摸出這么一個人來。
在距離城池還有一百米左右的距離的時候,前行的隊伍突然停了。
藏在隊伍里第五排的黎箏暗自抬了抬頭,視線向著那座匍匐在陰影里的龐然大物看去。
那上頭站著一個天生有著副好嗓子的人,他就連說話的分唄都要比旁人高上不少,在那飽經(jīng)戰(zhàn)火,被歷史銘刻上了不少勛章的城墻上,他開口喊道:“站!都給我停下!你們是什么人?從哪兒來的?”
蒙野站在隊伍的第二排,為了防止打頭的俘虜脫離控制,胡言亂語的將他們的真實身份暴露出來,他站在這俘虜?shù)恼澈,小心謹慎地用對方身體落下的陰影來隱藏自己。
他手中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吹毛斷發(fā)的尖端隔著薄薄的衣物,對準了俘虜?shù)难埂?br />
如果這個人說出什么不該說的東西來,那么他就要按照計劃,在對方開口的瞬間將其殺死。
他們所準備的一切,就是為了肥下城池里的人詢問他們身份的這一刻不會出什么岔子。
而現(xiàn)在,這個時刻到了。
抓著俘虜背心的手往前一頂,蒙野示意他開口說話。
“我、我們是趙國李牧將軍的部下!”
擔憂自己過于惹眼的相貌會被旁人認出,黎箏藏在人群里,輕輕地動了動手腳。
在來肥下之前,她特地確認了這名士兵是個十足貪生怕死的人,只要將他的生命要挾在手中,他就什么都愿意幫他們干。
現(xiàn)在看來,她的看人術(shù)十分精準。
“李牧將軍的部下?”墻上的眾人圍繞著這句話竊竊私語著。
自從封閉了城門,肥下的消息閉塞的程度遠超以往。
盡管在前不久的一段時間,他們就知道了駐守在北邊,那個與匈奴戰(zhàn)斗的李牧將軍會被調(diào)派回來,可如今他麾下的將士離開他們本應(yīng)駐守的宜安戰(zhàn)線,一路來到肥下又是為了什么?
畢竟,這支紀律渙散的部隊似乎跟“趕來支援他們”六個大字沒有半點關(guān)聯(lián)。
老城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這支奇怪的隊伍,心頭是各種猜測與嘀咕。
“李牧將軍的部下,你們來肥下做什么?”
拋開對這奇怪隊伍的懷疑,礙著他們出自于李牧的麾下,說話人的態(tài)度終于客氣了一點,他甚至愿意舉著火把,為行走在下方的部隊打個光了。
“我們是來向貴地借些醫(yī)藥與奉常的!”俘虜在蒙野的挾持下,按照黎箏事先教導(dǎo)他的話講,“也是趕來給城主報信的!”
黎箏相信,即便距離早上秦軍包圍肥下,準備將城池攻占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一天。
這座自我封閉的城池,也未必知曉秦軍在宜安附近被李牧伏擊,已經(jīng)大敗于這位駐守北方的將領(lǐng)之手的消息。
所以她索性讓俘虜扮做了過來傳遞捷報的士兵。
“前方戰(zhàn)事大捷!李牧將軍帶著我們奪回了宜安,搶走了秦軍所有的輜重,又切斷了他們的去路,還把他們的大部隊伏擊了個正著,現(xiàn)在,城主早上見到的浩浩蕩蕩的三十萬秦軍,大部分都被我們殲滅,只剩下小部分還流竄在外頭了!”
肥下城池里的人幾乎要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給砸暈了。
在這個領(lǐng)頭的士兵張口說出這么一大段之前,沒有任何人敢往這個方面去想,畢竟秦軍有著三十萬人馬之數(shù),放到任意的戰(zhàn)場中都足夠左右戰(zhàn)役的輸贏了。
而李牧將軍、李牧將軍卻將這支強悍的軍隊給伏擊、殲滅了?
如此一連串超出了眾人想象力的發(fā)展給眾人帶來了難以言明的喜悅與快樂,在城墻上,不少的士兵立時抱在了一起開始歡呼鼓舞,還是老城主嚴肅地“咳”了一聲,才讓他們收斂了自己的舉動。
不過,幾乎所有聽到這番話的守衛(wèi)們都像是水池里擁擠的,被人拋灑下去的美味餌料引誘了個正著的魚群們一般,人頭攢動地伸出腦袋,想要看看這李牧將軍麾下前來傳遞捷報的士兵究竟長了個什么模樣。
就連老城主也胡子顫巍巍的,聲音里透著無法遮掩的激動地問道:“此話當真?”
此話自然是真的。
但以眼下的情形來看,現(xiàn)在還并不是適合他們慶祝的時候。
俘虜聲音卡在嗓子里啞了一下,眼中閃動著掙扎的情緒。
一直在背后盯著他的蒙野瞬間意識到他的不愿回答,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又往前遞了一寸,這人才汗流浹背地咬了一下舌頭道:“當、當真!”
受不了他一句一頓往外蹦的拖拉勁兒,蒙野索性自己也抬起頭道:“在外流竄的秦軍將士們已經(jīng)不能再對肥下產(chǎn)生威脅了!我們是奉將軍之命來通知諸位此事的。”
少年微微一頓,圖窮匕見地亮出了他們此來的真實目的:“不過,我們雖然在這場戰(zhàn)役中取得了勝利,但卻也只是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慘勝而已,軍中的傷員已經(jīng)多到了無法容納的地步,現(xiàn)有的醫(yī)藥和奉常也無法應(yīng)對如此多的病患,所以,將軍想把傷員們?nèi)窟\送到貴地進行統(tǒng)一治療,不知,可否請諸位行個方便,給我們開個城門?”
慘勝與需要治療的病員被暫且放到了一邊,聽聞此話,老城主忽地恍然大悟。
先前的所有疑惑都在這一瞬間得到了解答。
難怪,難怪這支部隊的隊形拉得如此漫長,難怪他們是走得如此緩慢!他們甚至連點火把都不敢點,只有打頭的人點了一支,小心謹慎到了離譜的地步!
而這,完全是因為這是支由老弱病殘組成的傷員隊。
如果遇上了在外流竄的剩下的秦軍,那他們將會一點對戰(zhàn)能力都沒有的亡命于敵人的刀口之下了!
首戰(zhàn)獲捷的喜悅在心中快速的被沖淡,取而代之的,是要不要將這群人迎入城中的緊迫感。
老城主將身子完全縮回了城墻之內(nèi)。
雙眼不再看到那隊拿著他們趙國軍旗,穿著他們趙國盔甲的士兵,他心中的愧疚感和即將傾斜的天平又稍稍恢復(fù)了一些原來的模樣。
但濃重的糾結(jié)和猶豫之情卻依舊籠罩于他的心靈上空。
開不開城門,要不要將這些傷員放進來,這還是個亟待抉擇的問題。
天實在是太黑了,守在城池里的人完全看不到除了下方的,那唯一一支火把之外的事物。
更別說看清這支傷員隊伍的附近,是否埋伏著什么秦軍。
“城主,我們、我們要開城門嗎?”
問話在老人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
“小部分的秦軍還流竄在外”這句話始終讓他感到惴惴不安。
再者,跟正常隊伍的前行速度相比,傷員隊的移動速度實在是慢太多了,他們從李牧將軍的軍營一路跋涉過來,要是在這期間,他們被秦軍剩下的部隊暗中盯上,又被跟著一路來到了此地。
那么打開城門,將他們迎進來的時候,便是秦軍進攻的最好時機了!
如此豈非引狼入室,開門揖盜?
老城主思來想去,都覺得這件事中深藏隱患!
可要是他們硬下心腸,不讓這些傷員們進入城池,那么隊伍中傷勢最重的那幾個,很有可能堅持不到返回李牧軍營的時候,而要當場橫死在他們的城門口了。
額頭上不自覺地滲出汗水,老城主都快要不敢在此事上猶豫耽擱了。
他每多耽擱上一會兒,城門外的那些傷員們就多一分被秦軍發(fā)現(xiàn)的可能。
這件事情就仿佛是在拉開的重弓上的箭矢一般,緊迫地需要立時解決,絕不容人多想!
“打開城門,將人全部迎接進來!”
“城主!”
“老城主!”
“父親!”
在場的不知有多少人覺得這個選擇并不明智,他們紛紛伸出想要阻止的手,卻都在老城主的一句話下停止了動作。
“快點將人迎進來,要是晚了,很可能就是秦軍將他們當成俘虜,一邊屠殺,一邊威脅我們將城門打開了!”
第162章
老城主的雙眼不由得投向城池之外, 那片茂密的,望不到頭的森林。
俗話說打仗之前堅壁清野,以挫敵銳, 這片森林本該是他們第一時間清除的對象,可秦趙兩國之間交戰(zhàn)的戰(zhàn)線部署在宜安與狼孟,沒有任何人能想到秦軍會突如其來地攻打他們肥下,以至于失敵先機, 在應(yīng)對上面他們更是一整個措手不及, 更別說什么提前將周邊給清理干凈了。
而沒有這樣做的惡果很快就顯現(xiàn)了出來,黑夜的包裹下,這片森林仿佛籠上了一層灰蒙的光, 站在城墻之上,眾人的視線只能接觸到樹木生長得枝繁葉茂的樹冠頂部,而下頭的陰影處,則天然地成為了眾人的視線死角。
可能是出于過度的心理作用, 老城主總覺得這無法看見的森林內(nèi)部充斥著各種魑魅魍魎,陰魂野鬼,而虎視眈眈的覬覦著他們這座可口城池的流竄秦軍,則屏住呼吸,放輕手腳, 同樣潛藏于這座望不見頭的森林之中。
如果他們能在白天秦軍離開的時候,將這座森林朝外砍伐上五六里就好了。
老城主心中再一次地想著。
如果向外砍伐上五六里的話,他們現(xiàn)在也就不必心事重重地擔憂有人埋伏在森林里,只等待著他們一打開城門,就立刻沖進來砍殺一番。
現(xiàn)在再看去, 那座蒙著一層濃重死氣的灰色森林陰沉沉的,地面和枝杈間涌動的氣旋更像是鬼魂般繚繞在森林的周邊。
將才剛立下大功的李牧將軍送來的傷員冷硬地關(guān)在城門之外, 顯然是這位老城主絕對做不到的事情,而因為這種潛藏在心靈深處的擔憂,他決意一定要找四個足夠機靈的士兵去把守城門,一旦看見外頭有秦軍出現(xiàn),那么不論還剩下多少傷員沒有進入到城池之中,他們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將城門關(guān)上!
在答應(yīng)將長途跋涉的傷員迎接到城內(nèi)之后,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這四名手腳利索,腦子機靈的人,才終于被挑選了出來。
巨大的城池像是一座盤踞在黑暗之中,只肯露出自己冰山一面的巍然巨獸,在沉重又刺耳的“吱呀”一聲下,巨獸張開了自己的吻部,向它的敵人露出了自己脆弱的咽喉。
身上肩負了艱巨使命,被挑選出來的最機靈的四名守衛(wèi)被分派到了城門的外圍,如果敵人到來,他們就是最有可能容易死亡的存在。
盡管心中不愿之際,他們還是無從推讓拒絕地硬著頭皮上了前線。
老城主到底是個權(quán)勢極重的上位者,當將這個任務(wù)分派給這些只需應(yīng)對一些類似于小偷的犯人,原本一整個人生都不用面臨什么生死存亡的問題的守衛(wèi)時,他到底還是拿出了一種沉默的,隱晦的威逼姿態(tài),以不容人拒絕的架勢,讓這四名士兵走出城門,去當城內(nèi)眾人的守衛(wèi)線。
在這種權(quán)勢之下,這四個臨危受命的守衛(wèi)無人敢多質(zhì)疑上一句老城主的決定,即便持著長矛的手指尖都在顫抖顫栗,被老城主看中的平時常有的聰明機靈也不再聰明機靈的快要嚇得宕機了,他們還是一步一僵硬地走到了城門之外。
守衛(wèi)在心中想著,如果敵人來了,那么老城主的舉動,就是在送他,送他們,還有背后整個城池的人去死!
可官高一級壓死人,哪怕今天他真的會死,在這還沒死的時刻,他都要聽從對方的命令,前往死境深處徘徊探索。
城門開了,幽怨綿長的“吱呀”聲不但驚起了夜里棲息于森林中的所有飛禽走獸,也驚飛了士兵們心中,于水池旁休息覓食,柔弱無害的草食動物們。
心中藏著太多害怕和憂慮,可走出城池的那一刻,士兵還是使勁地挺直了腰背,目光嚴肅銳利的向著城外的四周掃射而去。
在他的想象之中,這已經(jīng)是能夠用來震懾老虎那樣的吃人猛獸的狠戾目光了!
“城主大人有請,諸位將士請進吧!”
四名守衛(wèi)手中各持著一柄火把,極大限度地照亮了黎箏所在部隊的戰(zhàn)士們的面容,那些需要藏匿在黑暗之中,不被敵人看見的屬于秦國將士們的臉。
可以說,這幾乎是肥下這座城池之中的人,手中握著的最后的生機了。
如果這四個守衛(wèi)能夠好好地看看這些秦國戰(zhàn)士們的臉,或許,他們還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能在部隊進入城池之前,將他們的身份發(fā)現(xiàn),可由于心神極度的緊繃,所有思慮都維系于周邊環(huán)境是否有什么風吹草動之上,守衛(wèi)們根本沒有這種閑心思去關(guān)注這群從前線下來的人,到底長了一張什么樣的臉。
顯然,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守衛(wèi),并沒能抓住他們最后的機會。
他們甚至還十分恭敬地道:“請!請吧,到了城池里頭,諸位將軍就能好好休息了!”
秦國人沒有吱聲,只沉默地點了點頭,動作間被夜風吹得越發(fā)冰冷的盔甲上下碰撞,發(fā)出了戰(zhàn)爭特有的聲音。
在進入城池之前,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戰(zhàn)士們都不能說出任何一句話,這是黎箏跟戰(zhàn)士們約定好的事情。
在這國與國之間語言不通的現(xiàn)今,即便敵人當著你的面將他所有的盤算、戰(zhàn)略部署全都喊出來,異國的軍隊里也沒人能聽懂對方在說什么。
畢竟戰(zhàn)國七雄,國國有自己的語言、文字、貨幣,人心與人心的距離就這樣被無限遙遠地隔離開來。
而在這種約定之下,隊伍里也沒有任何戰(zhàn)士給黎箏丟臉,他們都死死地閉緊了嘴,面對守衛(wèi)們熱絡(luò)的,崇拜的,乃至帶著討好的噓寒問暖,也只是點點頭,作出些微地肢體回應(yīng)和含糊的從喉嚨里發(fā)出的回應(yīng)聲。
隊伍前行到第五排,黎箏趕緊上前打了個補丁,她垂著頭,故意裝作萎靡的樣子,以低人一等的身高優(yōu)勢和頭盔的遮蔽對著守衛(wèi)道:“大家剛經(jīng)歷過一場大戰(zhàn),身上還有著不少傷口,全都已經(jīng)累到不行,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不能好生感謝諸位愿意收留我們的恩德,還真是——”
此言一出,立時有一個護衛(wèi)走了過來扶住了她下拜的手臂,面容莊嚴地道:“將士不要這么說,諸位都是守護國家江山的大英雄!接納大家也是我們肥下理所應(yīng)當,義不容辭之事!何來什么恩德,更是不必有什么感謝!要知道,我們可是一國之人吶!”
走在前頭,假裝攙扶實則要挾俘虜?shù)拿梢奥犃诉@話,嘴角忍不住一抽。
這些個性命都快要到黎箏口袋里的人,居然還能在此之前與她執(zhí)手相望淚眼一番,這實在是從未想過的發(fā)展。
黎箏也自當是作出一副老淚橫流的模樣,飆起戲來足夠拿上十多個影帝的獎杯。
她用力地捏著守衛(wèi)的手,紅著眼睛就像是先前所付出得一切在得到了這么一句褒獎之后,都足夠了的模樣。
守衛(wèi)也是一副知曉戰(zhàn)士們的經(jīng)歷與犧牲的樣子,他們站在一起,互相感到對方不容易地拍了拍彼此的肩膀,又足足對視了十多秒鐘,黎箏那雙微微帶著些手汗的手才終于被他所放開。
“你快進去休息吧!我還要在這里守衛(wèi)城里眾人的安全呢!可能要等到明天換崗的時候,才有機會去探望你了。”
黎箏“嗐”了一聲,跟他像是做了十多年的朋友,“探望什么,等我傷好了,我去望望你才是”。
兩人就此分別,守衛(wèi)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現(xiàn)在,他胸腔中的情緒更加正面了起來,經(jīng)過這次談話,他原先的害怕幾乎一掃而空了,畢竟,是他得來的這個處于最危險的地方的機會,才讓他能夠體會到戰(zhàn)爭英雄的心理,才讓他能夠與這些滿身榮光的人站在了幾乎快要差不多的同一個高度上!
他開始拍撫每一個從他身邊經(jīng)過的戰(zhàn)士的肩膀,沖著他們投以慰問、尊敬的目光,讓所有途徑他身周的秦國戰(zhàn)士都不由得心中一緊,開始反思起自己是否扮演好了趙國士兵這一身份,又或者焦慮地擔心趙國是否有獨屬于他們的軍禮、問候禮之類的東西。
而在這頭的守衛(wèi)一腔熱血,幾乎快要將秦國戰(zhàn)士們身上的傷口等同于自己身上的勛章和榮耀的時候,另一邊的守衛(wèi)則一顆心高高吊起,任何風吹草動都能驚嚇到他敏感的神經(jīng)。
自從他踏出自己的城池,身體上一根根豎立起來的寒毛就告訴他,外頭的世界危機四伏,那些漆黑幽暗的地方,還不知潛藏著什么妖魔鬼怪,隨時都有可能沖出來撲到他的身上,張開長滿尖牙利齒的嘴狠狠撕咬!
汗水從發(fā)絲間滲了出來,他太過緊張了,緊張得甚至開始了神經(jīng)質(zhì)的機械性、重復(fù)性的動作。
他的手一遍一遍地擰動腿側(cè)邊的革甲,他將那想不起來用什么動物的皮做成的革甲的一部分擰起來,再放開,等到皮革依靠自身彈性又彈回去之后,他再一次重復(fù)這個動作,擰起來,放開,擰起來,放開,擰起來,放開。
他已經(jīng)快要感到厭煩了,心中的躁意像是能夠疊加似得堆砌滿了一整個山谷。
可這僅僅只是短短的,連一個晚上都稱不上的丁點時間,他卻已經(jīng)積累了如此之多的煩躁,這讓他有些喘不過來氣,手上擰動放開的速度也更加快了起來,縱使還剩下的理智讓他知曉這張皮革很可能經(jīng)過今天的這番蹂躪之后,接下來就不能再用第二次了,可他卻根本無法顧忌這個后果。
這支隊伍為什么還沒有走完?
為什么還沒有全部進入到城池之中?
第163章
穿過城墻之下的門洞, 黎箏來到肥下這座城池的內(nèi)部。
才從厚實城墻的陰影下走出,橘黃色的火光就投映到了她的臉上,抬起頭, 入眼的是一群全副武裝的守衛(wèi),以及嘴里喘著氣,額頭上冒著汗,看起來就像是臨時被喊來這里照顧傷患的奉常們。
他們高高低低的身形, 不經(jīng)整齊排列的站位, 看起來十足的參差不齊,而唯一統(tǒng)一協(xié)調(diào)的,是大多數(shù)人的手里都拿著一根火把。
躍動著的火焰將整個城池里的建筑照得暖融融的, 即便還處于室外,黎箏也覺得先前在森林中,被濃重的露水侵染得潮濕的衣物重新變得干燥而舒適起來。
看來城主如他所說的,要將他們迎入城內(nèi), 給予最好的治療與照顧。
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一名李牧軍隊里的傷員,黎箏連眉眼都放松了些許。
“諸位將士們遠道而來,一定很是辛苦了,先喝口熱湯暖暖身子吧!如果有哪位將士的傷勢比較嚴重的話,請先到奉常這邊來治療!”
火光烘烤下的溫暖和順著食管流淌到肚子里的鮮美熱湯, 黎箏只覺得自己舒適的就像是要化開的棉花糖,不僅是身體綿軟放松下來,就連思緒和頭腦都開始放緩了。
要知道她連夜趕來宜安戰(zhàn)場,路程中不曾食用過任何東西。
這碗暖湯實在是恰到好處的解救了她大唱空城計的肚子!
站在城門口不遠處,小口小口地喝著湯, 黎箏的眼睛卻是沒有離開過帶領(lǐng)進城的戰(zhàn)士們半秒的。
她看著他們將沾滿血污的衣襟撩開,把戰(zhàn)場上從趙國將士手里得來的猙獰的, 血肉外翻的,深可見骨的傷口露出來給奉常診治,他們?nèi)紙詮姷匾е溃瑢@樣嚴重的傷勢也從不多“哼”出一聲痛來,要不是如今親眼看見這些傷口的話,就連黎箏都不曉得,他們真的是頂著這么嚴重的傷在與她一同趕路的。
黎箏突然有些慶幸,還好她強硬地選擇了直接來肥下,想法子混進城。
不然的話,等到明天早上,她的這些勇敢的戰(zhàn)士們里,很可能有不少人,就要因為無法及時得到醫(yī)治而傷亡了。
而現(xiàn)在,卻是能夠靠著充沛的醫(yī)療資源讓病員的傷勢和性命得到挽救!
“你的決策,真的很不錯!”
蒙野不知何時走到了黎箏的身旁,借著喝湯的動作掩飾自己有可能泄露出去的唇語,他們倆是整個隊伍里唯二會趙國語言的人,照理來說應(yīng)該分散在各處照看士兵們的情況以防萬一。
可眼下仿佛是桃源仙境般,從殘酷的戰(zhàn)爭里撕開一個能夠讓人喘息的口子的處境讓他心頭不禁有些熱意流淌,忍不住的要在這充滿敵人的危險城池里過來夸獎贊美上這位出色的將軍兩句。
黎箏隱晦地搖了搖頭,伸手從身上肌肉線條流暢的少年那里接過了一條肉干。
這肉干熏烤得很香,雖然咬起來稍顯干硬,但就著熱湯吃,倒是好一番美味。
如果不是一直以來快要融入骨髓的良好禮儀,黎箏懷疑她已經(jīng)餓得快要狼吞虎咽了。
硬是逼著自己放慢下動作,慢條斯理地將這肉干吞吃入肚,快要被這良好的照顧所腐化的她不由擔心地掃了一眼帶來的戰(zhàn)士們。
他們之后還有一場仗要打,絕對不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懈怠下來!
不過,秦國的戰(zhàn)士們比想象的還要更加勇武,黎箏的擔心是多余的。
火光之下,帶著一身勛章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男人們各個繃著臉頰,面容堅毅,沒有絲毫因為這桃源仙境般,能讓人從戰(zhàn)場的殘酷中喘出一口氣的地方和妥善的醫(yī)治而露出放松的跡象,反而一個個的目光銳利,不時隱晦的掃到建筑分布和人群之中探查城池的機密。
黎箏抿緊的唇線稍稍放松。
還好,大家都還記得自己是處于敵人的大本營里,美味的食物、充沛的醫(yī)療和體貼的照顧這些都并非屬于他們的東西,甚至,如果習(xí)慣了這些事物,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來,才會給自身帶來危害。
目光閃爍,黎箏不動聲色地朝蒙野道:“等會兒告訴大家,外頭還有等著我們的戰(zhàn)友。他們正忍受著傷痛、饑餓、寒冷,如果不能將這座城池攻占的話,戰(zhàn)友們的處境將會變得很艱難!
一聽此話,蒙野斜靠在城墻上的身子立時站直,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他深黑色皮膚掩蓋之下的好看的臉沖著黎箏略一點頭,壓低了聲地道:“唯!”
由于帶進城內(nèi)的戰(zhàn)士們的確如他們所言,都是受了傷的病患,所以黎箏籌備的攻占計劃,也并不在進入城池后的開始,而是在城主將他們安置下來,城內(nèi)的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安睡的時候。
趁著大部分人都進入了睡眠,就連站在城墻上的守衛(wèi)也放松警惕的搖搖欲睡之時,他們這支潛入到敵人城池中的士兵,再拿出自己擦亮的兵器,摸到這些人的枕邊——
想著那個畫面,黎箏眼中厲色一閃。
但愿事情真的能如她預(yù)想般的順利!
正想著,一道粗糲的聲音從為戰(zhàn)士們涂抹草藥,包扎傷口的奉?谥邪l(fā)出:“諸位將士們手中拿的兵器,怎么刻著秦國的文字?”
秦國因為管理制度嚴明的關(guān)系,即便是兵器上也要攥刻下兵器鍛造人的名字等。
心中一跳,黎箏瞬間凜然了起來,她立時站起身,來到提出這個疑問的奉常身側(cè)道:“與秦國人對戰(zhàn),我們不少人的兵器都損毀斷裂了,現(xiàn)在我們手上拿的這些,都是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從戰(zhàn)場上收繳來的秦軍的武器!
沒有將那根被奉常質(zhì)疑的長矛藏到身后,黎箏反而將其往火光明滅的地方推了推,使得在場的大多數(shù)人都能看見這柄刻著秦國文字的長矛。
她面上帶著驕傲自豪之色,吹噓般地昂著頭,聲音大得像是在講自己才剛迎娶過門的漂亮媳婦兒:“這場戰(zhàn)役里,秦軍不知道在我們手里隕落了多少人!連帶著他們制造精細的武器也全都留在了戰(zhàn)場上!”
“大伙兒都來看看!這就是他們秦國的兵器!是他們號稱比六國都更為精湛的青銅鍛造技術(shù)鍛造出來的!
這么一嗓子的將“吹!钡脑捳f出去,果真有不少還未上過戰(zhàn)場,沒有與秦軍有過交手的青年人成團的蜂擁過來。
他們一個個睜大了眼,好奇地又摸又看。
“哇!這就是秦國人的兵器!確實跟我們用的有所不同!”
“李牧將軍可真是厲害呀!打得他們連兵器都不帶走就自己跑了!”
“我們趙國的槍兵有不少都損毀了?難道他們秦國的兵器真的要比我們的更加好用,更加堅硬嗎?”
就像是熱鬧的集市般,這群圍攏在黎箏身邊的青年人議論紛紛的將話題圍著這桿“收繳”來的兵器談天說地,仿佛那些話永遠也說不完似得,沒有一個人的嘴巴是能夠合攏的,簡直比三百只鴨子還要吵鬧。
而借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兵器上的時候,黎箏趁機掃了眼提出異常的大夫。
還好,她給出的回答和做出的吹噓模樣好像已經(jīng)完全安撫了他所有的疑慮,現(xiàn)在,他又重新低下了腦袋,認認真真地為面前的戰(zhàn)士治療,就連余光也完全沒有注意在這頭的跡象。
看著他又處理完了一個戰(zhàn)士的傷口,黎箏輕輕松了一口氣。
在殲滅了那些個趕來追殺的趙國士兵之后,他們只剝下了能夠表明身份的盔甲,卻沒有將屬于趙國的兵器一同帶來,讓這個很有可能使得他們身份暴露的馬腳遺留了下來。
現(xiàn)在會被一個經(jīng)常讀書識字的奉常給抓出錯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黎箏垂下頭,掩去她目光里快要泄露出來的殺意。
希望她給自己加上的補丁已經(jīng)完全將這個奉常給蒙騙過去了,否則的話,就在攻占城池之前,找機會先將此人給處理掉!
再轉(zhuǎn)頭看向周圍,似乎尚且沒有別的人懷疑他們?yōu)槭裁词治涨貒,反而是因“趙國將士收繳了秦國兵器”的做法而感到發(fā)自內(nèi)心的光榮和驕傲。
圍聚在黎箏身邊的這群人中,一個個面上都冒著紅光,就像是與有榮焉似的,揮舞的手臂恨不得架到她的肩膀上來,抱著這個戰(zhàn)爭的功臣高唱一首勝利的凱歌。
黎箏覷了兩眼他們的樣子,心中再次冒出了下一個計劃。
要讓這些守城的護衛(wèi)們今天晚上放松警惕,睡個踏實的好覺,她的預(yù)先工作還有一部分是沒有完成的。
如果列出步驟的話,首先就是要鼓吹李牧將軍收獲的戰(zhàn)績,再擴大一番秦國軍隊所受到的傷亡與打擊!
她湊到幾個身形強壯,一看就是打斗的好手的護衛(wèi)身邊,像是個饞酒的少年那樣,壓低了聲道:“誒,不知兄臺們這里有沒有酒?”
她伸手比劃著酒壇子的形狀:“就是那種最烈的,最辣嗓子的,一口喝下去能讓身體燙上好些時候的那種酒?”
聞言,幾個護衛(wèi)們相互看了一眼,面上有些警惕地道:“酒?你要酒干什么?”
在戰(zhàn)爭的非常時期,老城主是禁止他們這些守城的護衛(wèi)喝酒的!
為了不影響輪班和站崗,就連這些知道輕重的守衛(wèi)們自己也不大愿意在這時候喝酒。
黎箏瞟了眼他們面上的表情,突然泄了氣似得聳聳肩,掃興地道:“沒酒?沒酒算了,本來我還想著要是有酒的話,就給大家講講在戰(zhàn)場上發(fā)生的事情呢!”
她狀似無意地引起他們的求知欲:“比如說,李牧將軍是怎么料敵先機,算準了秦軍會臨時返程救援宜安的!
聽到這番話,守衛(wèi)們果然神色一變,好幾雙眼睛都要放光似得盯在她身上。
要知道,秦軍原本是準備攻打他們肥下的,可包圍到了一半,又掉了頭返回去救援宜安,這才讓他們肥下幸免于難,不至于受到戰(zhàn)火的侵襲。
對于這件事里頭的各種細節(jié),的確是肥下眾人最為關(guān)注的事情。
可就在他們抓心撓肺到不行的時候,黎箏卻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地一下撇開了腦袋,頗感無趣地道:“算了,既然沒有酒的話,我還是直接睡上一覺來得好,想來那些戰(zhàn)爭里發(fā)生的事情,也沒有人想知道!”
“誒!等等!”
黎箏離開的步子還沒邁出去呢,就有一雙手著急地拉住了她的胳膊,不愿讓她走。
“等等!酒、酒那種東西,雖然老城主不讓我們喝,但、但是也不是弄不過來!”
第164章
幽深的小巷里, 幾個披堅執(zhí)銳的青年人圍在一個火焰竄動的篝火前,擠擠挨挨地坐在一塊兒,他們其中一個的手里捧著個沉重的酒壇, 才剛伸手撕開了上面的紙封,眼睛接觸到了光滑反光的壇口,醇香的酒味就立時順著蜿蜒的小巷往外頭飄散。
“來來來,箏小將士是吧, 今天為了招待你呀, 我們可是將城內(nèi)最好的酒給拿出來了!快來喝上一口!”
慢火烘烤的熱酒被倒了出來,透明的液體在空氣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帶著香氣, 冒著熱騰騰的白霧,全都投進了黎箏的碗中。
被這香得熏人的酒氣噴了一臉,少年人忍不住狠狠湊到里頭吸了一口,嘆息著感慨道:“好香!”
中年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豪爽地笑道:“香就對了!這可是鄒氏商鋪里賣出來的酒!價格可貴了呢,今天我們哥兒幾個呀,要不是沾了你的光,還嘗不到這酒的味道呢!”
原來是自家商鋪的酒,黎箏榮辱不驚地淡淡一笑道:“那諸位可要多喝上一點!也不枉箏往這里走上一遭!”
她跟這些個守衛(wèi)們, 自報是個戰(zhàn)陣里的孤兒,從小沒有姓氏,只單名一個箏字。
他們之間談天說地的,互相總不能連名字都不通。
而趙呀,鄒呀, 黎呀之類的姓氏名字都是在大伙兒面兒上露過的,她自然是也不能半點心眼也無地直接將大名給報出去, 再說什么碰巧撞名之類的東西給自己找補的。
合計來合計去,還是自報名“箏”的好。
一碗酒下肚,幾人身子都開始發(fā)熱,說話的舌頭也大了起來,將酒帶來的那個守衛(wèi)眼睛在人群里尋找著黎箏的身影,當看到那個生得面紅齒白的少年時,他目光瞬間就是一亮:“箏小將士,這酒你也喝了,該給我們說說李牧將軍是如何用計如神的事情了吧?”
魚兒上鉤,接下來就是等她出招,怎么一條魚又一條魚的將整個魚群都釣回船上了!
黎箏眉頭一挑,唇邊的笑就勾了起來:“說!自然是要說的,可這聽的人也太少了些,你們再去多叫點人來!不然哪兒有氛圍?等你們將人拉來了,我就一次性把知道的關(guān)于李牧的事情全說了,未免之后總有人找我問這個問題!
“這怎么”那人還待爭論,被旁邊另一個更加興致盎然的聲音給掩蓋了下去。
“誒,去去去,我們再拉點人去,別不高興了,她可是要一次性全說了呢!”
坐著的五個人里眨眼走了四個,黎箏笑了笑,手中的酒杯立時放下了,還不忘提高了音量,沖著那離去的幾個身影道:“多喊幾個人來啊!沒有二三十個就別回來了!對了,讓他們?nèi)紟暇!這么一罐兒哪夠喝?”
馬上有人著急地轉(zhuǎn)過身來,手指豎在嘴唇前對著她“噓”。
“你小聲點,小聲點!我們可是瞞著老城主大人給你帶酒來的,要是被他們給聽到了,我們誰也喝不了這場酒!”
另外一個也喊:“箏小將士,那酒你省著點喝啊!記得給我們留點,別等我們回來的時候一滴不都剩了!”
黎箏心道放心,一定全部都留給你們留著,嘴上則連連應(yīng)聲地站了起來,裝作離開酒壇遠上一些的樣子,好讓他們放心。
勾肩搭背,嘴里冒著酒香的守衛(wèi)們一離開,還不忘記嘴上抱怨她的行為。
“酒都給她帶來了,我當是可以馬上聽到李牧將軍的事情呢,結(jié)果又要去給她找更多的人。”
“啊呀,她說的也沒錯,聽故事嘛,總是人更多,更有氣氛的。”
“什么有氣氛呀,你沒聽她說叫那些人也帶酒過來嗎?我看她就是想喝酒!”
“這倒是很有可能的,不過,也真是奇了,軍中居然還有這么好酒的人!
“可能是剛經(jīng)過一場大戰(zhàn),身邊好些個戰(zhàn)友都在戰(zhàn)場上離開了,所以想借酒消愁吧?”
數(shù)落她的聲音一時低了下去,幾個人忽然都不說話了,巷子里只剩下了腳步聲。
氛圍有些壓抑,眉毛長得快要連成一片的守衛(wèi)又道:“算了算了,不就是想喝點酒嘛,也不是什么大要求,給她拿就是了,今天我們多找些人來,記得,要挑那些總喜歡往家里抱酒壇子的那幾個!
“好”X3
黎箏等得快要睡著了,才聽到踩成一片的腳步聲往回走。
擔心是老城主帶人在這邊巡邏,她趕緊將酒壇往身后一藏,眼睛睜大,打起精神準備應(yīng)付對方,可轉(zhuǎn)過巷子的彎兒來的,卻并非那個步履蹣跚的老人,而是成群結(jié)隊,吵吵鬧鬧的一群青年人。
守衛(wèi)們回來了!
他們還真給她帶了不少人來!
黑壓壓的一片,黎箏在心里粗略的估量了一下,這大約得有五六十人了!
她忍不住將心里話說了出來:“怎么這么多人?你們、你們都不用站崗的嗎?”
人群眨眼間從巷子口,蔓到了巷子里,摩肩擦踵地林立著,最開始的護衛(wèi)之一走近,遞手就將酒罐子塞到了黎箏的懷里,聳了聳肩道:“我們將下一批次才輪到站崗的人全部叫來了,當然,還有幾個是從這次站崗的人里溜出來的!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不還有別的兄弟在站崗嗎?我只是不想錯過關(guān)于李牧大將軍的事情罷了!她只準備說一次不是嗎?”
喝醉的人當然是多多益善,黎箏不介意多來幾個爛醉到連守衛(wèi)城池都做不到的護衛(wèi),不論是這一批的,還是下一批即將要換崗的。
“他說的沒錯,別把他往外推了,要我說,今晚其實就沒必要守城!”黎箏故意露出倨傲的表情,“秦軍幾乎全都被我們殲滅了!還剩下的那么一小點兒漏網(wǎng)之魚也根本不足以對肥下造成威脅,況且李牧將軍他說——”
她實在是將眾人的好奇心撩撥得難受不已,大家都等得著急,有人迫不及待的從人群里鉆出個頭來,急切地盯著她:“李牧將軍說了什么?”
黎箏卻是語速慢悠悠地,故意將這幾個字說得特別清楚,好讓所有人都聽見:“他說,秦軍已經(jīng)被他打怕了,絕不敢再往肥下這個地方來了!”
她掐著嗓子說話,讓聲音變得低沉,就好像她從未與之坐在同一個桌面上,一同說過話的李牧是這樣說話的一般。
這本是很滑稽,很不倫不類的一個場面,可耐不住這群守衛(wèi)將她的話當做至理名言來信奉,沒有任何人懷疑她的行為跟李牧的日常言行是不一樣的,甚至還有人想要模仿她說話的語調(diào)和節(jié)奏,讓自己變成一個新的“李牧”。
他們對李牧的崇拜簡直到了一種瘋魔的狀態(tài),但沒有人可以質(zhì)疑他們的行為,畢竟那個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李牧將軍,是拯救了他們肥下整個城池的人,也是讓那些兇惡的秦國虎狼之軍從城池外全部撤走的人!
聽到黎箏這番將李牧本人的威武霸氣,英明神武的模樣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的話語,當場就有一個守衛(wèi)激動地喊叫了兩聲。
“沒錯!就該是這樣!一口氣把秦國打得落花流水!叫他們再也不敢直面我們趙國的將士!”
他話一說完,發(fā)現(xiàn)場面居然如此冷淡,連一個為他的話捧場的人都沒有,頓時不解地道:“怎么了?你們不贊同我的話嗎?”
他身邊的中年男人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頗為感動地搖頭:“沒有啊,我們都覺得你說得太好了!”
“是。∧阏f得太棒了!我恨不得這番話是從我嘴里說出來的!”
“行了,能不能別吵了,你們讓箏小將士繼續(xù)往下說呀!”又是一罐酒塞到了黎箏的懷里,做這件事的人討好的對她笑著,“給你酒,多說點關(guān)于李牧將軍的事情,哪怕只是平常時候,他的日常習(xí)慣之類的東西。俊
兩罐酒!
一個人喝!
黎箏立時有些吃不消了,她是來灌他們酒的,又不是來被他們灌酒的!
情況怎么是會反過來的?
121也幫她著急,他可不愿意看到宿主一個人喝倒在一群大男人的包圍里。
“宿主大人,不然您將之前完成任務(wù)后得來的獎勵,跟主智腦兌換個能抗酒的藥丸?”
把已經(jīng)到手的獎勵拿來跟主智腦兌換別的事物,一般是并不允許的行為,但抗酒的東西并不罕見,在功能方面來說,也算不上是什么臻品級的寶物,所以,用價值高的東西兌換價值低的申請,往往能夠得到主智腦的批準。
黎箏心道這建議來得果真及時,否則她可不能保證這一世的新殼子能抗酒到什么程度:“好,那就麻煩121幫我把上次的獎勵給換成抗酒精的物品了!
一聽宿主答應(yīng),121的動作是半點不慢,他切出來的系統(tǒng)面板只在黎箏眼前閃了短短一瞬間,就馬上消失了。
【任務(wù):在三十萬秦軍被殲滅前趕到宜安 狀態(tài):已完成】
【是否兌換獎勵 選項:是 否】
匆匆向主智腦提交了申請,在對方跟嬴政一般工作狂人的效率下瞬間得到了通過。
121聲音一喜:“宿主大人,主智腦通過我們的申請了!”
又喝下了一杯酒,黎箏有些著急地道:“祂給了我們什么東西?”
仔細地看了看,小系統(tǒng)提前幫黎箏高興道:“一個沒有使用次數(shù),可以長期佩戴的抗酒精的稱號!”
“名字叫——“杯酒釋兵權(quán)”!”
就算是以高價值的東西兌換低價值的物品,以主智腦設(shè)定程序中的公平公正原則,兌換來的事物向來也不會貶值太多,甚至有一定的幾率,可以跟主智腦兌換來溢價的更好的東西來。
黎箏從沒想過,她真的能遇上那種極為稀少的“發(fā)夾換別墅”的幸運事件!
僅僅只是粗淺地聽到這個“杯酒釋兵權(quán)”的名字,她就多少能預(yù)料到這該是個多么有用的系統(tǒng)稱號了!
她先將“杯酒釋兵權(quán)”佩戴到了自己身上,再一邊應(yīng)付著面前熱情的護衛(wèi)們,一邊抽空往系統(tǒng)面板上看這個稱號給她帶來的增益效果。
165
【杯酒釋兵權(quán),一國大將趙匡胤弒君奪權(quán),登上龍位后,為防有類似的事情再度發(fā)生而做出的收攏兵權(quán)的措施!
【能得此稱號者,必是距離王權(quán)僅一步之遙的國之大將!當然,不管是野心勃勃的謀權(quán)篡位者,還是勝負已定的登基新王,請別再否認您所擁有的素質(zhì)與能力了。治理一個國家,您能夠做得比任何人都更加的出色!這剩下的最后一步,難道您還甘心站在原地,袖手旁觀他人獨享榮華富貴嗎?】
黎箏一時看得心驚,手指摁著跳動的眼皮,瞄了眼系統(tǒng)屏幕最下方的負面影響介紹【使用此稱號時,持有者對王權(quán)的垂涎度增加50%】
“50%!宿主大人,這稱號真的能用嗎?”121一改原先的喜色,甚是憂心忡忡地道。
黎箏抽了抽嘴角,有些無奈的心道,如果不是她這種歷經(jīng)滄桑萬世,看破紅塵名利場的系統(tǒng)世界任務(wù)者,可能換個人來還真的駕馭不住這“王權(quán)垂涎度”
“應(yīng)該沒事····121,你幫我監(jiān)管情緒,一旦我出現(xiàn)妄圖爭權(quán)的行為,你就幫我把這稱號給摘了!”
121一聽,馬上重重地道了聲“好”!
得到應(yīng)諾,黎箏繼續(xù)往下看去。
【杯酒釋兵權(quán):本稱號原意本為表達一國之君收回君權(quán)十分輕松,可經(jīng)傳播,原意表達有所走形,因此,現(xiàn)本稱號除能幫助國君收回權(quán)利之外的效果,還額外附加“千杯不醉”、“酒肉兄弟”、“花天酒地”等新附屬功能】
【未檢測到稱號持有者持有資產(chǎn)——國家,“杯酒釋兵權(quán)”主功能待激活中!
【“千杯不醉”、“酒肉兄弟”、“花天酒地”等附屬功能順暢運行中】
【附注:千杯不醉,持有者抗酒精體質(zhì)增加100%,佩戴稱號后,持有者喝酒如喝水,酒量通大海】
【附注:酒肉兄弟,當持有者出現(xiàn)在有“酒”的場景且飲酒者超過兩人以上時,在場飲酒者友好度提升200%,若持有者提出一些令人為難的要求,其余飲酒者會視同舉手之勞地答應(yīng)】
【附注:花天酒地,在場飲酒者人數(shù)每達到十人,所有飲酒者情緒提高20%】
黎箏認真地研究了一下這個稱號的作用,發(fā)現(xiàn)除了兩個正好適用于眼下情況的附屬功能之外,主功能“以一國之君的身份收回君權(quán)”的效果也非常好用。
盡管她現(xiàn)在并沒有一個國家來激活這個效果,但回到秦國后,或許能把這個稱號拿給嬴政佩戴。
始皇大大若是有了這個稱號,糧票的推行和回收權(quán)貴的自主兵權(quán)一定更為如虎添翼!
一想到這個稱號能在嬴政的身上發(fā)揮出多大的作用,黎箏就不由得精神一振,動力百倍地想要快些解決眼前的困境,將這個稱號帶回去給嬴政佩戴。
從系統(tǒng)面板上抽離自己的視線,她看向面前等待著繼續(xù)聽故事的守衛(wèi)們。
他們來的時候帶了不少酒,人人手里都提了幾罐酒壇子,現(xiàn)在更是滿滿當當?shù)胤帕艘坏兀屓苏径伎煲獩]有地方可站了。
然而為了保持足夠的清醒,大多數(shù)人都僅僅只是喝了一碗左右的酒,遠遠沒有達到他們喝酒的上限、喝醉的閾值。
如果現(xiàn)在讓他們回去站崗,那這些人不要說變得迷糊了,就是小小地打個盹兒,走個神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這還讓黎箏怎么達到自己的目的?
她必須要將他們灌到爛醉,讓他們在被人打的時候連還手的力道都沒有才行!
將期望全都放在了新得到的稱號上,黎箏簡直不愿意去想,她先前幾次想辦法勸說他們喝酒,得到的都是什么樣的推辭。
什么“今天本來就是為了宴請箏小將士才開的酒會,當然是得先滿足了你,我們才敢喝!钡脑挕
什么“這么些酒,只不過看起來數(shù)量多罷了,喝起來還不是三兩口的事嗎?箏小將士先別勸我們喝了,您一看便是酒量好的人,這些酒說不定還不夠您一人喝的呢!”
在他們的話術(shù)、推辭與好意之下,黎箏只得硬著頭皮,一杯又一杯地喝了不少。
沒能將這些守城的護衛(wèi)灌醉不講,她自己倒是已經(jīng)快要喝醉了!
好在現(xiàn)在手里有了新的稱號,對抗酒精還是不成問題的。
而另外兩個“千杯不醉”和“花天酒地”的附屬功能,就要通過實驗來看它們的實際效果有多少了。
佩戴好系統(tǒng)給予的稱號,黎箏一口溫酒下肚,那快要溢出到喉間噴涌出來的飽脹感突然消失,嗆得喉嚨痛,鼻子酸的辣意也不再出現(xiàn),就如同系統(tǒng)面板上給予的描述一般,這些醇香的好酒在她佩戴上稱號后完全變成了有些酒香味道的清水。
發(fā)現(xiàn)這一點,黎箏索性拋開了手中的碗,抱起酒壇子“咕咚咕咚”地直接干掉了一壇。
只把守衛(wèi)們看得目瞪口呆,各個稱贊她“好酒量”!
原本五六十個飲酒者喝了酒之后,情緒已然在系統(tǒng)的加持下開始高漲,現(xiàn)在看到黎箏這么一通牛飲,更是情緒燃起來,手舞足蹈個不停!
“五斗先生!沒想到今天在此居然能見到五斗先生!”
“小友雅量!真是雅量啊!”
放下空掉的酒壇,黎箏動作豪邁地擦了一把嘴。
【附注:千杯不醉,持有者抗酒精體質(zhì)增加100%,佩戴稱號后,持有者喝酒如喝水,酒量通大! √效果檢驗完畢!
【附注:花天酒地,在場飲酒者人數(shù)每達到十人,所有飲酒者情緒提高20%】 √效果檢驗完畢!
好!沒有問題!
“千杯不醉”、“花天酒地”的效果都試驗完畢,現(xiàn)在就只剩下“酒肉兄弟”還沒有經(jīng)過檢驗了。
喝光了一整壇酒還沒有絲毫醉意,黎箏老謀深算地瞇起了眼。
【附注:酒肉兄弟,當持有者出現(xiàn)在有“酒”的場景且飲酒者超過兩人以上時,在場飲酒者友好度提升200%,若持有者提出一些令人為難的要求,其余飲酒者會視同舉手之勞地答應(yīng)】
系統(tǒng)中“令人感到有些為難的要求”的描述還是太過的模棱兩可、模糊不清。
而任何稱號中的效果描述,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偏離實施時的真實運用,都會給佩戴著帶來巨大的災(zāi)難。
黎箏都不想回憶系統(tǒng)空間里有多少人是因為領(lǐng)會使用錯了系統(tǒng)稱號,而死于任務(wù)世界的。
如果沒有弄明白這個“令人感到為難的要求”的范圍,貿(mào)貿(mào)然的將她想要提出的要求說出來,而這些人卻沒有答應(yīng)的話,那可是很有可能會暴露她的身份,招致更大的隱患的!
所以,必須先說出另外一個“令人為難的要求”來做實驗才行!
“把你們身上所有的錢幣全都拿出來交給我。”
沒有加請字,也沒有帶任何的尊稱,直接索要金錢的舉動更是沒頭沒腦的極為突兀,如果放在平常時候,不會有任何人愿意配合她的無禮要求。
黎箏也早已做好了被人拒絕的準備。
這畢竟是在喝酒,如果有人懷疑她的行為,那她直接推辭為喝醉的胡言亂語便可以全身而退了。
可在系統(tǒng)稱號的作用下,守衛(wèi)們卻是笑嘻嘻的,一副沒有察覺出任何的古怪來的模樣。
他們毫不遲疑地掏出自己掛在腰上的錢袋,甚至為了確保這已經(jīng)是身上所有的錢幣,還特意上下摸索尋找了一番,把搜尋出來的錢也一并交到了黎箏手里。
居然、真的都交給她了!
挑了挑眉,黎箏捧著這堆沉重的,到手不費吹灰之力的錢財,稍顯驚訝地試探:“這可都是你們的血汗錢啊,就這樣痛快地給了我,你們都不心疼的嗎?”
守衛(wèi)們一臉不以為意的模樣,他們掛著笑,就仿佛這是件極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收下吧,畢竟箏小將士還要給我們講李牧大人的事跡呢!這些錢,您就當做是我們付給您的潤口費吧!”
全身上下所有的銀錢,僅僅為了支付一次潤口費,即便是黎箏都為他們這次堪稱驚天的消耗感到震驚。
而試驗系統(tǒng)稱號的彈性和有可能的反噬程度,僅僅只做到這樣還不夠!
黎箏還準備繼續(xù)試驗下去。
她故意當著他們的面,將錢全都放到一個酒壇子里,并對著他們大聲說道:“那好,現(xiàn)在,這些錢全都是我的了!”
守衛(wèi)們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次一擲千金的行為,他們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不快和后悔的情緒來。
要知道,親兄弟也要明算賬,金錢可以說是人們最為關(guān)注的事物之一了!
這個稱號居然能讓人們將平時看得比命還重的東西掏出來給她,那或許可以說明,不論她向他們提出任何叫他們?yōu)殡y的事情,他們都會照做了!
如此,黎箏終于放心了下來,覺得已經(jīng)完全可以說出她的真實目的了。
她順理成章地命令道:“把這些酒全都喝了,今天不喝到爛醉如泥,不曉得自己是誰的程度,誰都不能走出這個巷子!”
話一說完,這些原本無論如何都控制著自己的飲酒量,不愿意完全喝醉的守衛(wèi)們果真聽話地捧起了酒壇,昂頭就往自己的喉管里死命地灌。
一時間,咕咚咕咚的飲酒聲不絕于耳,再也沒有誰的嘴巴空閑著來找黎箏,嘰嘰喳喳得跟她講,想要聽李牧大人的戰(zhàn)爭事跡了!
“宿主大人,我們成功了!”
121高興的在系統(tǒng)空間里大喊。
確實,只要能將這些守衛(wèi)全部灌醉,那接下來的攻城行動,他們就可以節(jié)省下來好大一番氣力!
這該當說是大成功才對!
黎箏點了點頭,心中默默夸獎道:“今日121也立了大功,若非你提議把獎勵換成抗酒物的話,現(xiàn)在喝醉的人說不定就是我了!”
121顯然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聲音都輕微如絲地吶吶道:“宿主大人過獎了,這些都是121應(yīng)該做的事情嘛!”
黎箏聽著他的聲音,在腦中想象著小系統(tǒng)垂頭靦腆微笑的樣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腦袋。
稍一停頓,黎箏忽然道:“等我們打下了趙國,我就跟主智腦申請獎勵,向祂要一個能讓121居住控制的實物□□!”
之前她就在思考讓121也擁有一個除藤蔓之外的,可在現(xiàn)實中行動的人性實體了,現(xiàn)在正好有機會,她可以嘗試著跟主智腦提議一下。
“121能夠居住控制的實物□□!”
小系統(tǒng)并不存在的眸子亮了起來,他像是要被這個驚天喜訊給砸暈,又像是極為極為擔心這僅僅是個無法實現(xiàn)的空中樓閣,多少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實物□□,真的可以嗎?不是說——”
不是說,所有主智腦空間出品的系統(tǒng)精靈都不能隨意擁有實物□□,以防貪婪塵世,不愿再回到系統(tǒng)空間,好好做任務(wù)的嗎?
聽著小系統(tǒng)明顯是高興到不行,回頭又擔憂期待會落空的話語,黎箏眼中帶著笑意,輕聲安撫道:“也不是所有事都沒有例外的,我們替秦國徹底拿下趙國,就等于是為秦國統(tǒng)一天下的霸業(yè)走出了第一步,以后啊,書能同文,車能同轍,這里面的功德可大著呢!主智腦一定會同意我們要求的獎勵的!”
當然,她嘴上的話是這么說,實際上又是另一回事。
作為已經(jīng)離開系統(tǒng)空間,生死行為都不再受到主智腦轄制的存在,黎箏的所有任務(wù)也不過是托由沒有離開主智腦管制的小系統(tǒng)在做罷了,她擔心自己完成任務(wù)之后,小系統(tǒng)會去別的世界,跟隨別的宿主,若是運氣不好,碰上幾個弱一點的糟糕宿主,很可能就再也沒有從合法途徑變成人形的機會。
加之,剛好每個能夠自主脫離主智腦空間的3S任務(wù)者,都有一個讓系統(tǒng)精靈擁有人身的機會。
她的老友又因為喜歡機械身體而沒有使用這個極為珍貴的機會,現(xiàn)在給予小系統(tǒng),顯然也是正好的,畢竟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歷練,他也已經(jīng)知曉了如何扮演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類,即便現(xiàn)在將他放到人群之中,他也能夠掩飾好自己的系統(tǒng)身份,不會露出什么馬腳。
所以,黎箏才借此機會,將這件壓在心里已久的事情提出。
等到徹底攻下趙國,她便正式跟主智腦申請讓小系統(tǒng)擁有人形!
幽深的小巷里,喝空了的酒罐中飄出來的酒香,濃郁得快要讓人感到窒息。
地面上,四仰八叉地躺著意識昏沉的醉漢。
這些喝了快要一整晚的守衛(wèi)們,即便還不到需要洗胃的程度,但估計都已經(jīng)醉的連自己是誰都不認得了。
“時間差不多了!
跟系統(tǒng)空間核對過時間后,黎箏意識到馬上就是守衛(wèi)們交接換班的時候了。
先前她就聽他們說過,這些被叫來的人里,幾乎大部分都是要承擔下一次換崗職責的人!
可他們都已經(jīng)醉成這樣了,還能被她叫起來到城門上換崗嗎?
心中保持著這樣的擔憂,黎箏再次使用起她系統(tǒng)面板上微微發(fā)亮的“杯酒釋兵權(quán)”稱號。
而這些歪歪扭扭,躺的像是群死尸的人們竟然真的站了起來。
“換、換崗的時間到了?”
“走,快走吧,我們可不能晚了!
像是成年人版的愛麗絲童話里的趕路兔子,這些身上沒有掛著懷表,也沒有可愛兔子外表的青年渾身酒氣熏熏,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邁開腿就朝著城墻的方向走去。
黎箏有些不放心,跟在他們身后,遠遠地墜著看。
等他們一步三晃地抵達目的地的時候,上一班次的守衛(wèi)顯然已經(jīng)等得過于長的不耐煩起來了。
“你們都去干什么了?怎么今天來的這么晚?”
他說著,突然聞到了什么濃郁得無法忽視地味道,動作迅速地捂住了鼻:“等等,你們這是去喝酒了?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
他終于忍不住地吼了起來。
“啊呀,不礙事的啦,”說話的青年一邊試圖為自己開脫,一邊張口就打了個酒嗝,從他嘴里噴出來的酒氣難聞地讓人想不顧情面的當場退開去三四步,可他卻沒有給予旁人動作的時間,反是繼續(xù)道,“不過是喝點酒而已,也不耽誤我們站崗,要知道,箏小將士可是說秦軍都已經(jīng)被打得屁滾尿流了,再也無法威脅到我們肥下了,即便今天晚上無人站崗,他們也絕不可能來攻打我們的!”
“什么箏小戰(zhàn)士?”護衛(wèi)實在喝得太醉了,他說話的樣子叫人忍不住懷疑這個箏小戰(zhàn)士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僅僅只是他喝醉后看到的幻想,“既然是她說的話,那你就把她喊道我的面前來,讓她對著我再說一遍,否則,就不要再提那些沒有根據(jù)的話,好好站你的崗!”
一聽他們提到自己,黎箏趕緊從遮蔽身形的小巷里走了出來,還故意裝作一副狀態(tài)外的模樣來:“我?諸位是在議論在下嗎?”
正在教訓(xùn)醉酒護衛(wèi)們的長官看到她的模樣,話語立時頓了一下,臉上出現(xiàn)了吃驚的神情。
顯然,黎箏的外貌條件和氣質(zhì)談吐都極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在他原本的設(shè)想里,跟這些護衛(wèi)們廝混,一起喝酒的人應(yīng)當同樣是個不怎么上得了臺面的存在才對。
可這個眉目清秀,唇紅齒白的小少年又哪里是跟他們一個畫風的人?
若是與這些醉漢處于同一個場景里,她必然會是那個格格不入,鶴立雞群的存在才是。
“你、就是你同他們說的,秦軍已經(jīng)無法威脅到肥下了?你說這話可有什么根據(jù)?”
“根據(jù)?”黎箏慢慢地眨了眨眼:“我的根據(jù)就是——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料事如神的李牧將軍說的!”
“李牧將軍說的?”護衛(wèi)們的長官態(tài)度果然有所動搖,他還待再問,卻被黎箏不由分說的塞了碗湯。
“你若是想知道更多東西,就先將這碗湯給喝下去!否則,免談!”
除了低頭挨訓(xùn)的醉漢們,其余尚且還清醒的人里,無人能夠理解黎箏的行為與舉動,不知道的還當這又是一個喝醉了酒卻沒表現(xiàn)出來的醉漢。
好在喝碗熱湯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難事,長官瞟了兩眼這個瘦白的年輕人,終究是沒有過多猶豫地將湯喝了下去。
咕咚兩聲,黎箏又多了一個可以人通過稱號來操縱的人。
長官喝完湯,眉頭一皺,錯愕道:“這湯里怎么會有酒的味道?”
想要叫他也完成“令人為難的要求”,黎箏自然是要讓他喝酒,成為新的“飲酒者”的。
“這不重要,”詭計得逞的黎箏臉上揚著若有似無的淡笑,她以命令的口吻道,“重要的是現(xiàn)在這群守衛(wèi)們應(yīng)該站在肥下的城墻上,守衛(wèi)他們的家園不是嗎?”
少年說話的聲音像是有著什么魔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照做。
長官明明覺得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可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問題究竟出在哪里,沉默了半晌之后,他終于還是附和了黎箏的話語。
“你說的對,他們是這個城池的護衛(wèi),當然應(yīng)該到城墻上去守衛(wèi)家園!
“可是!”長官身邊的人無法理解地張大了嘴,正試圖說點什么來制止這可笑的一幕,卻遭到了長官從未有過的獨斷專行。
“行了,沒什么可是的,讓他們到城墻上去吹吹風,想來秋天夜里的寒冷,很快就能讓他們酒醒了!
揮手將醉漢們趕去站崗,再回過頭的時候,達成目的的黎箏已經(jīng)留得不見人影了!
這是夜里凌晨兩三點的時候,城池內(nèi)的居民們都已經(jīng)陷入了甜甜的夢鄉(xiāng)之中,可以從城內(nèi)的建筑物自帶的窗戶外看出,已經(jīng)沒有誰家還點著燈了。
除了天空上那一輪散發(fā)著幾近于無的亮光的月亮,城池里再沒有別的任何的照明物,就連先前迎接他們而點起的篝火也被滅了個干凈,黎箏獨自走在陌生的街道上,頗有些找不著路。
她的計劃只差最后一步,就要完全成功了,可是,在這個需要找到部下的關(guān)鍵時刻,黎箏卻又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跟他們分開有一段時候了,在跟著守衛(wèi)們?nèi)o人所知的小巷喝酒之后,她便再也不曉得秦國戰(zhàn)士們的動向了。
現(xiàn)在,他們并不在原來聚集的城門口的地方,那里空蕩蕩的,甚至經(jīng)過了下人的打掃,連一根遺落下來的草藥渣渣都找不到,更別說什么塊頭大,肌肉多,武力高的秦國戰(zhàn)士了。
黎箏從街頭走到了街尾,連一個秦國士兵都沒有見到。
當然,她也不覺得是他們的身份被城池里的人發(fā)現(xiàn)了,只當是老城主將他們安排到了更為舒適的,能夠睡上一個好覺的室內(nèi)去了。
可現(xiàn)在,她又該到哪里去找他們呢?
按照計劃,等到半個時辰之后,就連上一批換崗下來的護衛(wèi)們也全部回到了自己家中,一番更衣、洗漱完畢,沉沉地進入夢鄉(xiāng),這國與國、城與城、戰(zhàn)士與戰(zhàn)士們之間的大舞臺就該輪到他們這些成功潛進別國城池的將士們大展身手登臺演出了!
可是,她手底下的這些個兵到底是被藏在了哪里呢?
總不能到時候真的讓她一人去完成那么些重大的任務(wù)吧?
“阿黎!”
正因為找不著人而有些慌張的時候,黑暗里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呼喊。
“阿黎!快過來!我在這里!
黎箏目光對準了聲音來源的方向,可幾經(jīng)尋找都沒能找出個人來:“你、你在哪兒?”
“我在這里!這里!”
兩人費勁巴拉地溝通了半天,沒有一點成效,最后還是蒙野少年著急地從建筑的陰影里走了出來,一把抓住了胡亂尋找的黎箏的手:“我在這里!”
黎箏看著他,忽然知曉了為什么自己怎么也找不到他。
實在是對方的皮膚太黑了,已經(jīng)完全和黑夜融為了一體,如果不張開嘴說話的話,估計他在那里站上一整個晚上,都不會有人發(fā)覺他的存在。
黎箏笑得有些尷尬:“原來你在這里,下次,下次晚上的時候,記得要把嘴張大,這樣我才能找到你。”
“嘴張大?”抓著矮上自己一個腦袋的黎箏往房屋里走,蒙野滿臉的困惑與不解。
離開月光的傾灑,他們兩人重新進入到陰影之中,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只能從聲音中判斷對方情緒的黎箏憋著笑:“因為張大嘴,就能看見你光潔白皙的牙齒了!
“你!”
兩人的追逐打鬧聲同樣被夜色所遮蔽,進入房屋之后,黎箏總算又能看見光亮了。
這座老城主連夜命人收拾整理出來的大院兒里,除開景色優(yōu)美宜人的漂亮庭院之外,還有著能夠容納下黎箏帶來的所有戰(zhàn)士的十多個廂房。
而在這夜深人眠的時刻,沒有哪怕一個戰(zhàn)士真的去包廂睡覺了。
他們所有人整整齊齊地立在庭院里,將這個本身規(guī)模不小的院子站得滿滿當當?shù)模砩系目赘谴┑谜R,手中緊緊捏著需要伴隨他們上戰(zhàn)場的重要兵器,一副隨時都整裝待發(fā),馬上出征的樣子。
當看到蒙野帶著黎箏從外頭回來,這些本身就是一柄柄被磨利擦亮的殺人兵器的戰(zhàn)士們,齊刷刷得抬起了頭,暗藏鋒芒的雙眼在月光的映照下發(fā)出群狼般的野性光芒。
他們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在黎箏身上,不約而同地道——
“將軍!您回來了!”XN
他們秦國的利劍,正等待著最勇武的戰(zhàn)將從劍鞘中拔出來!
第165章
借著夜色掩護, 黎箏一行人從院落中出來,順著她來時的小道,向著肥下的城門進發(fā)。
一如先前來的時候的樣子, 他們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空蕩蕩的城市,唯有民居的臥室里才藏著睡夢中的人。
怪道古話總說月黑風高殺人夜,那些被看中的獵物, 都在睡夢中悄無聲息的一點點失去生機, 就連死前最后見到的事物也是虛幻的夢境。
這或許也是她對他們最后的仁慈了。
后半段路,黎箏讓所有戰(zhàn)士們都跑了起來,眾人小心地踮著腳, 盡可能地在保持速度的同時,將發(fā)出的動靜壓制下來。
這悄無聲息的寂靜的夜里,即便大多數(shù)人都安分地上床安睡,可總還是有那么一批人, 是不被允許獲得休息的。
就比如守城的幾個將士。
城墻之下,整條街道唯一有著光源的地方,兩個手持長矛的守衛(wèi)一轉(zhuǎn)身,便看到了浩浩蕩蕩地朝著他們跑來的一大群將士。
“你們!”說話的守衛(wèi)是并未參與到黎箏聚眾喝酒事件里的人,他眼神清明, 看見這么一大群半夜不睡的傷員從過道跑出來,臉上有著明顯的驚訝神情:“你們來這里干什么?”
馬上就要遇險的守城者到現(xiàn)在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所面對的危機,他覷著這群才剛被奉常們醫(yī)治過的,被老城主勒令在騰出來的小院中靜修的“體弱病患們”,心中甚至還沒有升起任何敵對的情緒。
“你、你們不會是被老城主叫來, 跟城墻上那些醉到不能醉的酒鬼們替換站崗的吧?”
城主已經(jīng)連這樣的傷員都要調(diào)派任用起來的地步了嗎?
護衛(wèi)曲指撓了撓臉頰,頗有些感到不好意思。
李牧大將軍是送人來療養(yǎng)的, 城主卻····
黎箏愣了一下,沒想到現(xiàn)成的借口這就來了,張口便應(yīng)了下來:“對,沒錯,是這樣的!
她說話間靠近了其中一個守衛(wèi),長劍從劍鞘中拔出來的動靜被掩蓋在盔甲的碰撞和衣襟摩擦的聲音中。
這兩個站在城門前的守衛(wèi)或許從未見過在暗殺上如此天賦異稟的戰(zhàn)士,他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就被死死捂著嘴一劍捅進了胸口。
黎箏回頭,另一邊的蒙野也結(jié)束了戰(zhàn)斗。
她目光落在對方手里的匕首上,微微有些羨慕:“刺殺的時候還是匕首更好用。”
她的青銅劍太長了,適合騎在馬上遠距離與人對戰(zhàn),對面的武器還沒有捅過來,她就一劍先刺近了對方的脖間。
但在近身對戰(zhàn)的時候,長兵器顯然不是個好選擇。
黑皮少年聳了聳肩,不太有所謂的要將手里的匕首拋給她:“那我們換換?”
“不,還是算了!
黎箏對著后頭的戰(zhàn)士們用力一揮手:“上城墻!”
攻城戰(zhàn)的第一步,從來都是登陸城墻,只有掌握了這道屏障的進出權(quán),整座城池才能完全落入他們的手中。
“上面的守衛(wèi)基本上都喝醉了!大家動作輕一點,不要讓人反應(yīng)過來!
上城墻前,黎箏回頭往來時的街道上看了一眼,那街道很長,路上沒有隨處可見的路燈、火把、光源,越是遠上一些的地方,就越是暗,街道的末尾則完全的隱入黑暗中。
這條路太長了,站在這里,遠遠的就能看見那頭過來的人的身形。
剛才那個將士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們,卻沒有叫出來,實在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他們沖過來的速度太快,而對方也沒有生出什么懷疑心,一個城池的生機到此便算是結(jié)束了。
在內(nèi)心感嘆了一番,黎箏幾步躍上城墻的階梯。
城墻之上,火光耀耀,到處都是火把,火把前則站著人,稱得上是十步一崗,五步一哨,警備森嚴。
如果這是一個緊鑼密鼓的處于運作中的城墻,那黎箏他們攻打上來還有些難度,很可能才上城墻沒幾步,就要被守在大銅鐘前的護衛(wèi)敲響銅鐘,從城里叫來更多的援兵。
到時候,他們被兩面夾擊的包圍在里頭,自己人這邊又僅有這么點兵力,過不多久便要死得精光。
不過好在,經(jīng)過黎箏的謀劃,這座城墻上的人大部分都已經(jīng)喝醉了,收拾醉漢也用不了多大的力氣,最起碼她上墻的時候,人差不多已經(jīng)全都收拾光了,飛濺狀的血跡染在城墻的墻壁上,失去溫度的身體倒在地面上,來來去去的秦國戰(zhàn)士們拖拽著這些人的尸體,不讓他們擋住來去的路。
蒙野嘴里喘著氣:“全都死了,包括守鐘的那個,喝得太醉了,我們到的時候,他就坐在墻角下睡覺。”
少年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肯定道:“將軍這是又立功了!”
黎箏咧嘴笑:“如此危險的行動,也多虧大家肯跟著我干,到時候回去了,全都好好論功行賞!
這番商業(yè)互吹沒有持續(xù)太長時間,畢竟還有城主府之類的地方需要攻占到手里,免得生出城中城,國中國,乃至棋盤式領(lǐng)地之類的惡心玩意兒。
心中有著十足的緊迫感,黎箏再度下令:“所有將士!將城墻上的崗哨再搜查一遍,確保沒有漏網(wǎng)之魚!蒙野帶上十個人,跟我下去開城門!”
這是“貍貓換太子”,也是“特洛伊木馬”。
酒飽飯足的土著民們高床軟枕的于床榻上安睡,而想盡辦法混入城內(nèi)的進攻者們則打開了城門,讓城外埋伏等候著的那些戰(zhàn)士們?nèi)歼M入到城池里。
“秦國的戰(zhàn)士們跟我走!我們進——城——!”
所有在道路兩邊匍匐著躲藏身體了快要一夜的戰(zhàn)士們?nèi)继似饋恚麄凖b牙咧嘴地扭動著自己僵硬麻木的身軀,又迅速的在黎箏的指揮下排列成隊。
只要能夠進城,他們這一晚上,藏在城池之外落滿露水的草地上所受的辛苦、難受、寒冷、饑餓也全都值了!
還沒有進到城里,大家仍舊是動作輕而緩,可所有人的心里都在吶喊。
進城!進城!
進了城,他們就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
進了城,他們就有了保護自己的屏障!
進了城,他們就有了完好的嶄新衣物和能夠填飽肚子的食物!
跟早上第一次來肥下不同,此時的這座城池對于他們來說,是多么重要的戰(zhàn)略剛需?
黎箏走在眾人前頭,率先進了城,她站在城墻上,往下頭一看,不由得欣慰的笑了出來。
如果之前守城門的四個護衛(wèi)看到現(xiàn)在這漫長得望不到頭,隊伍枝干又粗壯無比,一排要站上十多個人的隊伍,才知道什么是走也走不完的軍隊!
跟現(xiàn)在的進場盛況相比,先前那么點時間就進入城池的先鋒小隊又算得了什么?
望著陸陸續(xù)續(xù)地進城,已經(jīng)快要將整個城門口都站滿,可還是沒有進入完畢的戰(zhàn)士們,她心中有些不太確定的估量著。
二十、二十多萬人?
先前的宜安戰(zhàn)役中,她終究是來的晚,抵達的時候前一任將領(lǐng)桓齮已然逃逸,而她也對將三十萬大軍全部救下不抱太大希望。
當時她粗略估計,能夠帶出來的,能有十幾萬就算是不錯了。
可現(xiàn)在看看這個長度的隊伍,似乎比她想的還要多少不少啊?
黎箏重新用眼睛粗粗估了一遍數(shù)。
二十萬人總是有的,而具體究竟是二十幾萬人,可能就要等到時間更寬裕的時候去慢慢清點了。
現(xiàn)在的話,暫且還不是個好時機。
“全都進來了嗎?”
“回稟將軍,所有人都進來了!”
黎箏輕輕頷首:“留一部分人把守城門,剩下的跟我去城主府!趁天色還暗,我們摸進去,將這城池的主人換了!”
局勢到了關(guān)鍵時刻,拿下這座城池,他們秦軍就不再是被切斷后勤輜重的流亡軍隊,而是有一個城池的資源可以消耗的軍隊!
只要能夠耐下心來跟趙國軍隊好好打仗,不為了食物和藥物之類的東西急切的快速分個輸贏,他們跟趙軍李牧對戰(zhàn)便又是五五開的局面了!
到時候,如果糧食等物資還有不夠的,再找記載城中田產(chǎn)的官員,看看這座城里總共有多少畝良田,但凡是可以用來耕種的,就全都種上食物的種子,便是已經(jīng)種植了樹木之類經(jīng)看不經(jīng)用的東西的,也都全部挖出來重新種植。
黎箏心里算盤打得響,心思已經(jīng)全部飛到再次跟李牧對戰(zhàn)的情境中,完全沒有把一個區(qū)區(qū)城主府放在眼里。
畢竟他們是秦國派出來的正規(guī)軍隊,都受過大量的作戰(zhàn)訓(xùn)練,肥下城池的守城兵力都不足他們霍霍,又更何況是城主府上的這些家丁呢?
情況和黎箏想得一樣簡單,城主府的圍墻建得不太高,他們的戰(zhàn)士們連梯子都不需要搭,攀爬兩下就翻了進去,又是接著夜色行事,那些家丁們都沒驚動,府邸上的主人便換了主。
將內(nèi)里的所有事物都清理干凈,城主府的正門被人打開。
曾經(jīng)被人拋棄過的戰(zhàn)士們雙眼恭敬地看著這個排除萬難前來救援他們的人,她帶著他們突破了趙國軍隊的圍剿,讓他們可以活下來,現(xiàn)在,又成功帶領(lǐng)他們通過無法想象的辦法,拿下了一座桓齮沒有攻下的城池,解決了他們手上沒有任何糧食在的迫在眉睫的需求!
所有的戰(zhàn)士都對著黎箏彎腰行禮,心中是說不出的崇敬與感謝!
“將軍,請進吧,一切都收拾完了。”
黎箏表情沒有波動地抬腳進入,行進間,她告訴這支用得得心應(yīng)手,指哪兒打哪兒的隊伍:“這座城池中還有幾支巡邏隊,雖然我們來的路上沒有碰到,但終究是要將他們處理掉的,此外,城里的衙門、手里可能握著私兵的大戶人家,之后或許將糧食全部燒毀也不愿交到我們手里的糧食商販!
“這些,統(tǒng)統(tǒng)不得留到白天!
戰(zhàn)士繃著臉頰,想也不想地道:“唯。”
這天的夜晚,黎箏手下的戰(zhàn)士們忙碌不已,又是火燒又是抄家,等到天完全亮起來的時候,城里的人都已經(jīng)換了一撥了。
見到蒙野又回來城主府了,黎箏又是下了幾道命令。
“將大部分的百姓都從他們住宅里驅(qū)趕出來,收押到同一個地方統(tǒng)一看管,為防他們身上帶著什么危險性物品,記得要好好搜身。”
百姓的性命黎箏是不準備收取的,畢竟之后秦國還要對他們施行仁政,但也不能完全放著不管,畢竟身為趙國的百姓,他們很有可能自發(fā)組織反抗勢力,他們之后在外打仗也可能會因此受到不小的影響。
所以在初期的時候,最好還是手段狠厲一點,讓他們畏懼自己手里的兵權(quán)的好。
先兵后禮,在無論什么地方都是通用的。
“先將他們從自己家里帶出來,然后告訴他們不要輕舉妄動,等到國家的君王換人之后,他們還是照樣過日子,甚至,在我們秦國的經(jīng)濟優(yōu)惠政策下,他們能生活得比原來更好!”
“找個讀書識字的士兵,每天到他們居住的地方念我們秦國的優(yōu)惠政策和特色食物、種子,告訴他們,如果是在秦國的管理下生活,他們能過得多么的好,而不是像現(xiàn)在一樣口袋里緊巴巴地過日子。”
第166章
即便是反應(yīng)再慢的人, 到現(xiàn)在也該發(fā)現(xiàn)他們昨晚迎進城的人并不是什么李牧大將軍的部下,而是喬裝打扮后的秦國軍隊了。
但因為昨日黎箏部隊抵達城池的時間太晚,城里早早爬上床睡覺的百姓們甚至還有一部分完全不曉得事情的來龍去脈, 只知道自己一睜眼,城池的主人就換了人。
反倒是李牧那頭,軍隊情報靈敏得很,黎箏這邊才奪下了城池的控制權(quán), 今天駐守在城門上的士兵就于城池外圍看見了李牧大軍的影子。
“怎么樣?他們什么反應(yīng)?”
忙碌了一整個晚上寫戰(zhàn)術(shù)計劃, 完全沒有半點時間去睡覺的黎箏瞪著一雙眼袋深深的眼睛,索性準備熬到天黑的時候再睡。
畢竟任何事情都比不上李牧兵臨城下來得重要。
話說,他們究竟知不知道肥下已經(jīng)被秦國所占領(lǐng)了?
黎箏自覺他們昨天夜里的攻城行動迅速快捷得幾乎所有人都反應(yīng)不過來, 而城墻上也還沒有立刻換上秦國的旗幟,那么,跟他們一前一后地趕到肥下的李牧,究竟知不知道城主換人的消息?
如果不知道的話, 他們或許還能裝成肥下的趙國人,誘騙一部分趙國士兵進到城了,再埋伏人手將他們圍殺干凈。
不管是替李牧軍隊提供藥物、食物、休息的地方還是別的什么理由,只要能將他們小部分小部分地騙進來,然后逐個擊破的, 這對黎箏來講都是于局勢有利的!
畢竟除了天時地利人和這種古人總結(jié)出來的打仗優(yōu)勢之外,也還有現(xiàn)代人總結(jié)的智慧結(jié)晶——信息差優(yōu)勢。
黎箏有信心依靠這一點去削弱那位善于防守戰(zhàn)、持久戰(zhàn)的李牧將軍所率領(lǐng)的軍隊。
可惜局面遠沒有她想的那么好。
蒙野目光沉穩(wěn),心中沒有一絲僥幸地潑冷水道:“他們知道了!
“他們、是怎么知道的?”
即便為了形象考慮,黎箏自始至終維持著她沉著冷靜的模樣,以便讓所有的戰(zhàn)士看見她可靠的模樣就覺得放心, 可實際上,內(nèi)在的她已經(jīng)想要趴在桌子上哀嚎了!
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野狼少年, 如常的在那頭回答:“也許是暗探,也許是我們守城士兵的分布排列跟原先的不一樣,總之,他們發(fā)現(xiàn)了差異,沒有把我們當做肥下原來的城民。”
黎箏氣得想用腦袋磕桌子。
他們昨天特意用了最快,最迅猛的攻勢,制造出的動靜也壓得極低,為的就是想掩人耳目,再拖延上一段時間,讓李牧軍隊無頭蒼蠅似的在外尋找他們的蹤跡、去跟空氣斗智斗勇的浪費時間!
可趙國軍隊卻一上來就知道城池被她們占領(lǐng)了!
黎箏的算盤也就全部落空了!
動手撕扯了一堆計劃書,她又從扔了滿桌的廢紙團下翻找出之后的planC、D、E、F、G來。
“算了,他們知道就知道吧,橫豎還有另外的辦法對付他們!”
黎箏揉了揉深皺在一起的眉心,左右手各拿起一張方案書,慎重地衡量著哪一份是更為適合的計劃:“李牧他們知道之后的表現(xiàn)怎么樣?”
“他們在城外搭建堡壘,看樣子是要堵著我們,但沒準備跟我們打!
李牧手里有他們趙國給的后勤資源,還截獲了秦國那邊供給秦軍大部隊的輜重,可以說寬裕得足以吃一份丟一份,再來他們前頭還打了一場大勝戰(zhàn),心里有的是底氣,完全不著急跟黎箏立馬開戰(zhàn)。
反而是黎箏這邊,占領(lǐng)了肥下這座城池之后,即便短期內(nèi)的食物資源不需要跟之前,突破逃逸時的那樣刻不容緩了,可時間一長,城池內(nèi)的物資總有耗盡之日,倒是李牧,便是坐以待斃地等著他們餓死也完全是穩(wěn)坐釣魚臺,無需憂愁的。
“將軍,要不要在飯食里下點毒,把昨天聚攏到一起的城民——”
蒙野對著自己的脖子劃了一下,做了個“殺”的動作。
如果要最大限度地保有食物等資源,這些百姓當然是處理的越早越好,再說,現(xiàn)在還沒有將趙國打下來,這樣花費人力物力的將別國的百姓養(yǎng)著,對他們來講完全是吃力不討好!
黎箏想的卻要更長遠一些。
秦國占領(lǐng)趙國,乃至統(tǒng)一整個七國都是遲早的事,若是能多為秦國留下一點好名聲,未來的治理也不至于太過費力。
總之,能少拉點仇恨就少拉點仇恨!
“統(tǒng)治階層就算了,百姓是決計不能殺的,不到最艱難的時候,我們絕不動城民的性命!
“可是!”
李牧是出了名的叫陣不打,在他的指揮帶領(lǐng)下,趙國軍隊能縮在自己的烏龜殼里直到將秦軍完全耗死。
如果不算上每日供給百姓的食物,他們或許還能堅持上更長的時間,但城內(nèi)這么多的百姓,一張又張嘴的加在一起,不需幾日就能將整個城池的食物吃干凈。
黎箏也在想這件事情,她手一揮,準備叫個人進來幫她砍木頭造個算盤出來。
蒙野卻道:“不必算了,全城的食物,我們不來的話夠他們自己人吃一個星期,我們來了,只夠吃三四天了。”
這還是省吃儉用的情況下。
黎箏面色都要變了,她帶人搶了一座城池回來,還以為能改善一下生活,可情況居然跟先前沒什么兩樣,只是從下一頓就沒飯吃,變成了三四天后沒飯吃。
“你、你是怎么知道糧食的具體數(shù)目?”
派下去清點糧食的人還沒回來,連她都不知道這座城池里能有多少糧食,蒙野又是怎么知道的?
黑皮少年往身后招了招手,一個書生打扮的長袍中年人被兩個士兵帶了上來:“這是城主府的管事,他說昨天城主也找人清算了城內(nèi)現(xiàn)有的糧食,所有的數(shù)字都是他自己報出來的!
“很好!崩韫~向他點頭致意,“拖下去殺了吧,我們不要這種賣主求榮的人。”
蒙野沒有意見,看表情甚至對黎箏的舉動很是贊同。
黎箏道:“讓我們自己派下去清點糧食的人加快速度,順便叮囑他城內(nèi)有多少食物數(shù)量一定要死死保密。”
黑皮少年“唯”了一聲,正要離開通知,又被黎箏喊住了:“對了,還有一件事——”
*
常年跟隨在李牧將軍左右,這支常年駐扎于趙國北部的軍隊早已熟悉了他的作戰(zhàn)風格。
在肥下城池外幾里地之外的地方,不遠千里趕赴宜安的將士們動作極為純熟地搭建堡壘。
想他們上一次搭建堡壘的時候,還是沒多久之前的事,沒想到現(xiàn)在又要在肥下的城池外搭建堡壘了。
趙國將士氣呼呼地想著,那群狡詐的秦軍沒了桓齮,卻等來了更為狡詐的將領(lǐng)趙黎!
而在換了一個統(tǒng)帥之后,他們的打仗風格簡直煥然一新,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了!
如果不是今日凌晨,肥下的城主派了一個護衛(wèi)到他們軍營來詢問還有沒有更多的傷員需要運送到肥下城池里去修養(yǎng)的話,那些討人厭的秦軍假裝是他們的“傷員”潛入肥下的事情,還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可即便是得到了消息,第一時間就往肥下趕,他們的動作也還是沒有快過趙黎!
誰能想到他們在一夜之間就讓一座城池改換了領(lǐng)導(dǎo)者?
就連那位九連勝的桓齮將軍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居然就在這名守衛(wèi)從出發(fā)到回程的短短時間內(nèi),輕輕松松,誰也沒有驚動地讓整座城池改旗易幟了!
低頭搭建堡壘的將士無論怎么想都想不通她是如何做到的,而為了不讓關(guān)于趙黎的實力猜測和神仙下凡的傳言越傳越玄乎,各個將領(lǐng)們之間都開始禁止士兵私下討論關(guān)于她的事情了。
士兵又是特別個老實本分的人,將領(lǐng)讓他們不要在議論,他也就不議論了。
還是想想他們家的李牧將軍吧!
這可是個絕不輸于秦國趙黎的人吶!
不,在他的心里,李牧將軍才是當世無愧的第一人!
只要一想到那位讓他們風雨飄搖的國家再度有了生的希望的將軍,低頭彎腰,將手插進泥土里去的將士們就沒有任何一個會覺得累。
畢竟,他們的李牧將軍不僅料事如神,還愛民如子,在對待他們時,向來以最好的食物,最多的銀錢來獎賞犒勞他們。
弄得他們總是想為他立下幾個大功,以報答李牧將軍對待他們的如此之多的恩德!
堡壘的搭建如火如荼的進行著,那頭突然飛奔過來一個士兵。
“報!將軍,秦軍開始屠殺百姓了!”
屠殺百姓!
肥下城池被占領(lǐng)之后,這幾乎是趙國人最為關(guān)心的事情之一了!
李牧騎著軍營里跑得最快的馬,身后烏央烏央地跟著一批決意要同他一起去看的將士們,來到了距離肥下城池不遠不近的地方。
從這里望過去,他們剛好能看到秦國的士兵們站立在城墻上往下傾倒液體的場景。
粘稠的血液一盆又一盆的從城墻上往外潑出,水流密集得像是河流般落在地面上,暗紅色的液體很快地滲入泥土,讓本該干涸的土地泥濘地像是哪座地獄門外的沼澤池一般恐怖而血腥。
李牧面色大變,怒容在臉上一閃而過,他的手背上爆出了猙獰的青筋,馬匹的韁繩也被他緊緊地攥在手心之中,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將軍!將軍息怒!”
“將軍!他們這一定是想激怒您,逼迫您進攻,這才故意屠殺我們的子民并且當著我們的面將血水潑出來的!我們可不能上了他們的當,如了他們的愿,將軍,您一定要沉住氣。
“將軍!城內(nèi)的子民我們是救不回來了,但麾下的戰(zhàn)士們的性命卻是可以保存下來的,既然能夠?qū)⑺麄兒乃涝诔莾?nèi),我們就不該白白地多加沖突,造成更多的人員損失。
李牧雙目瞪得有如銅鐘般巨大,里頭一條又一條的血絲觸目驚心,同為趙國人,看到自己的同胞被人這般殘忍地殺死,李牧心中的沉痛可想而知。
第167章
隔著山林, 丘地,草原,李牧站在與黎箏遙遙相對的一個山坡上。
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是個人都知道他現(xiàn)在雙眼血紅,滿目仇恨,恨不能沖進肥下城池里砍殺一番。
黎箏勾著唇,盯著那個小得只有人腦袋二分之一大小的人形, 只覺得手心里癢癢的, 好像那里缺上一把弓箭。
現(xiàn)在這么個距離,若是她將弓拉到最滿的話——雙眼測量著兩人所間隔的山林丘地,正盤算著能不能一箭射中, 那道怒氣沖沖,殺氣騰騰地來的身影又馭著馬回去了。
“誒!”
掃興地放下了半空中比劃的手,她雙眼無限遺憾地盯著那離去的背影。
“怎么了?”
蒙野跟黎箏站在一塊兒,半點沒有跟她一樣將人氣得半死, 還要籌謀著奪人性命的壞心眼兒。
他指尖微涼,同情的視線剛從那頭離開的李牧身上收回來,抬手幫黎箏披上了件厚實些的袍子。
天氣冷下來了,紅色的樹葉從樹木上洋洋灑灑地落到了地面,跟城池之外混入泥土之中的血水融在了一起。
這入秋時節(jié)最為明顯的外表特征在趙國人的眼里, 可能第一次這么令人反胃、厭惡。
但在蒙野這兒就完全沒有想那么多。
一絲涼風侵進了他的衣領(lǐng),讓這少年戰(zhàn)士略微不適地皺了皺眉。
像夏天時那樣的光著膀子到處走肯定是不行了!保持好體溫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將披到黎箏身上的大衣緊緊裹好,又幫著她壓實交合在一起的衣領(lǐng)。
尤其是這個要帶著他們行軍打仗的新上任的大將軍!
身體金貴著呢!
除她之外,還有什么人,敢?guī)е剀娛O碌亩f大軍進行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
黎箏輕輕睨了他一眼, 臉上還帶著沒能如愿的不快:“沒什么,只是覺得他們走得多少有點早。”
“是有點早!
這是蒙毅說出來的, 而沒說出來的真實想法卻是“他們再不快點走,就要被她給氣死了”!
這番將血水潑出城門,故意激怒李牧的事情,可真是戳中了趙軍的廢氣管兒,讓他們隨時都能進入腦血栓的狀態(tài)里。
偏生做出這番事情的少年漂亮的眉目如畫,光那張臉,就滿是醉月靜好的模樣。
歲月靜好的黎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潑幾盆牲畜的血,能讓李牧憋屈到內(nèi)傷呢!為此,哪怕我暫且背負點惡名又何妨?他這一去,可就不會再回來了!”
李牧若是真的沖冠一怒,當場就會召集將士攻打過來。
但他沒有,他的憤怒像是沉默的火山般,沸騰而沉寂。
黎箏手搭涼棚,昂著腦袋往他離開的方向看去:“既然駕馬回營,他心里的這口氣便是壓下了!
和野狼少年對視了一眼,兩人異口同聲道:“他是不可能朝我們進攻了!”
趙國擅守,秦國擅攻,如果李牧不愿意攻打肥下,那秦國這邊也絕不可能將他從自己搭建的堡壘中逼出來!
只要不進攻,拖著、耗著,這場戰(zhàn)爭他李牧能贏得更漂亮,更全面!
畢竟,現(xiàn)在的他手中握著兩國輜重,光是后勤資源就豐富到不可想象,而肥下這邊的眾人卻是僅剩下三到四天的食糧可以吃了!
是個人都知道怎么選!
為了大局著想,戰(zhàn)國四大名將之一的李牧果然沒有輕舉妄動,被黎箏的激將法氣得沖昏頭腦,發(fā)起進攻。
可誰能想到,這會是黎箏辛苦籌謀來的,希望得到的局面呢?
“李牧越是覺得我們要激他打仗,就越是會克服所有情緒,堅持他絕不進攻的決策!”
“而我們則剛好利用這個時間,朝著肥下之外,李牧所不知道的地方,攻城略地!”
黎箏是不可能坐以待斃的!
什么被圍困在城池之中,每天眼看著米缸里的糧食變得越來越少,最后窩囊不已的餓死的結(jié)局,她如何能夠接受?
她們秦國二十多萬大軍的性命,也不能因為兩口吃食而被難!
心中是再豪情壯志不過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現(xiàn)實是再糟糕不過的風蕭蕭兮一逆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
李牧率領(lǐng)了軍隊往他們城門前一堵,堵住了他們的去路不說,更是阻隔了他們與外界的聯(lián)系。
無法到趙國軍隊之外的地方去獲取食物,難道,真的萬事皆休矣?
黎箏的目光離開了無法將有限的食物變得更多的城內(nèi),投向了那些既有資源,又有著她們最終目的地的方向。
肥下之后,再四五城左右的地方,便是趙國都城——趙王遷所在的邯鄲了!
如果他們能從肥下的城池中離開,一路向北,攻下邯鄲,就能收獲建立于邯鄲城內(nèi)的好幾座糧倉!
可問題是,李牧軍隊不單單只堵住了肥下的正門,就連肥下身后的城門也一并堵得死死的。
黎箏盯著用沙盤模型搭建起來的趙國地圖,目光幽幽地道:“先前,老城主的仆從好像說城主府里有一條通往后山的路?”
嘴巴漏風的仆從就是昨天的那個給他們報糧食存量的管事。
一想起他,黎箏頓時又有些后悔,覺得自己殺他殺的有些早了。
下次還是將他所有知道的東西都問出來再殺的好。
派了秦國好些人馬將整個城主府翻了個天,那條仆人口中的暗道,到底是給他們找到了。
黎箏站在打開的入口外面,彎腰湊近那黑洞洞的隧道,說話的聲音在漫長的通道間回蕩:“好像挺長的樣子?找個腿腳快的將士進去看看,這路是不是真的通向后山!
自告奮勇的將士以前是住在秦國山坳坳里的,每天起床就是翻山越嶺去割草,腿腳快得驚人。
這邊黎箏還在對著肥下城池里少得可憐的土地發(fā)愁,他就跑完了一個來回,帶著兩個消息來見她了。
好消息是,這條路真的可以通向后山,而壞消息是,這條路的后半段是水路,必須得是會水的士兵才能通過。
有了這條通道,他們這二十多萬人的性命,便算是都保下來了!
之后的戰(zhàn)事,便可徐徐圖之了!
“將所有的戰(zhàn)士都運送出城!”
一排排戰(zhàn)士們筆直地站列在城主府的門口,他們源源不斷的從街道的那頭走過來,又一個個的全都消失在城主府之中。
“將軍,我們真的要將所有的戰(zhàn)士們都送出城嗎?”
“當然!除了留下最基礎(chǔ)的鎮(zhèn)守城民的兵力之外,所有人都得轉(zhuǎn)移到城外!”
黎箏詢問過探路的士兵,通道后半程的水路部分的距離相當短暫,只要身上拴著繩子,由身邊會游泳的人和通道盡頭岸上的人用力拉扯,便不必學(xué)過什么屏氣也可以成功走出通道!
這樣一來,不管會不會游泳,所有人都可以離開城池了。
“可是,如果將士們?nèi)茧x開的話,這座城池又有誰來把守呢?”
黎箏眼中閃過一道光,她面容嚴肅地看著黑皮少年道:“蒙野!我需要交給你一件極為重要的任務(wù)!”
她要他隱瞞李牧大軍肥下城池內(nèi)早已人去樓空的事實,在趙國大軍面前上演空城計!
而為了實施這個計謀,第一步,他們殺死了城內(nèi)所有的牲畜,收集起牲畜的血水,潑到城外,假裝是城內(nèi)趙國百姓被屠殺后的血液,由此制造秦軍想要激怒趙國,讓他們主動出戰(zhàn)的假象!
第二步,每日在城墻上張貼比趙國所知曉的耕田法還要先進的種植田地的方法!
“此舉,能營造出我軍糧食充沛,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等待種植下去的食物生長出來,換句話說,能營造出我們城內(nèi)有足夠的糧食可以跟他們耗著的表象。”
微微一頓,黎箏借著道:“而我們越是如此虛張聲勢,李牧就越是愿意往反方向思考,從而繼續(xù)堅定原來的決定!
他聽得恨不得給她鼓掌:“沒錯!我們讓趙軍知曉城內(nèi)擁有充足的物資,為的就是叫他們自己覺得不耐煩,認為根本等不到我們在城內(nèi)自己耗死自己的時候,好使得他們主動出擊!”
“可如果真是如此,我們也不至于非得弄得人盡皆知,李牧那邊一定會認為我們還是在對他們用激將法,由此打死不肯從堡壘里出來,不愿來進攻我們城池!只想跟我們繼續(xù)耗著!”
黎箏給了他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繼續(xù)緩緩道:“第三步,我們撤走所有守衛(wèi)城墻的士兵!”
“既然他們絕不主動攻打我們的決心,已經(jīng)在前兩個步驟的鋪墊下變得堅定到不能再堅定,那么我們也就根本沒有守城的必要了!所有人手都到我這邊來,跟著我攻打肥下后頭,那些距離邯鄲更近的城池!”
蒙野盯著面前的少年人,只覺得在闡述解釋這一系列的步驟之時,她整個人都散發(fā)出了無與倫比的魅力!
這幾乎是驚人的讓他完全無法抵抗的吸引力!
而發(fā)現(xiàn)了少年的走神,黎箏則滿是上位者威嚴地踢了他一腳:“想什么呢!在說重要的戰(zhàn)略計策呢!”
黑皮少年臉頰升起些許熱度,他不好意思地道:“哦哦,那將軍繼續(xù),將軍繼續(xù)!”
黎箏重新道:“這最重要的最后一步,就是在敵軍生出懷疑之心的時候,打開城門,迎接對方!”
第168章
想要唱空城計, 最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就是要瞞住李牧,偷偷地把二十多萬秦國大軍運送到城外后山!
黎箏一揮手, 動員起了城池內(nèi)的所有趙國百姓。
他們大軍在外,身后不能沒有半個后勤人員,可秦國的戰(zhàn)士都是戰(zhàn)場上廝殺出來的精英,要從隊伍里拎出一部分留在后方做伙房, 殺雞用牛刀不說, 還平白的減少兵力,黎箏怎么想都不能愿意。
一時間,主意就打到了城內(nèi)的趙國百姓身上。
他們這么多人呆在城里, 一點事不干不說,還要耗費上好些食物,在這還未打下趙國的如今看來,當真是無端端地養(yǎng)著他們。
這也就罷了, 既然他們的大軍能夠從肥下出去攻打別的城池,那么在食物上的損耗,終究能夠得到新的補充,黎箏真正擔憂的是,這些對秦國有敵意的人全都匯聚在一起, 整天除了閑的慌就是張嘴等飯,腦子里沒有半點事情需要費神思考,他們很可能就會群聚起來思考怎么造秦軍的反。
若是之后蒙野好不容易用“空城計”騙住了李牧,卻因為后方空虛,反而被這些留下不殺的趙國百姓們沖破了包圍, 到時兩方匯合,互相一合計, 發(fā)現(xiàn)肥下城中早已人去樓空,只剩下些看管趙國黎民百姓的少數(shù)部隊,那黎箏的計謀可就要被拆穿了!
所以,這些趙國百姓不能閑著,更不能有半點空余時間,他們的手頭上,必須要有事要做!
這么一想,黎箏立時派人到趙國百姓的關(guān)押地,將她安排好的后勤工作一口氣派發(fā)下去。
當然,說是給秦軍當后勤,卻也不能讓他們走出這座城池,去幫秦軍扛東西,只能讓他們在肥下城池里幫忙制作一些方便路上攜帶的干糧。
就比如說熏烤過后,便于長期存放的肉干等物。
要知道,黎箏他們先前為了制造城池中所有百姓都被宰殺一空的假象,故意殺死了城中所有的牲畜,這才積攢夠了看起來足以唬住李牧等人的血液量。
如今李牧一軍是被騙過去了,可在這沒有大量冰塊用于保存食物新鮮的古代,牲畜身上的肉類必須及時處理,才不會馬上腐敗,現(xiàn)在最急迫的事就是沒有足夠的人手來處理這些很快就要變壞的肉類。
秦軍正是缺乏糧食的時候,在他們這里但凡是能吃的,就任何一點都不能浪費!
而制作成熏制的,可以長期保存的肉干是最好的選擇。
黎箏斜站在小閣樓上的窗口處,從這個角度,她剛好能夠看到那些被關(guān)押起來的趙國民眾。
雙眼一錯不錯地盯著趙國百姓,她聲音不溫不淡地發(fā)號施令:“把來不及處理的肉類全都丟給這些趙國的百姓,讓他們馬上熏制,做成肉干!
如此一來,既能減少秦軍在這方面所花費的人力,又能將趙國的百姓們利用起來,使得他們不至于有什么閑心思去想東想西。
“可是將軍,按照我們的計劃,越是往后,城內(nèi)的將士便越少,如何能夠確保我們在人手遠遠少于這些趙國百姓的情況下,繼續(xù)順利地看押他們呢?”
戰(zhàn)士說的是后期的戰(zhàn)略部署方面所存在的隱患問題。
要知道,趙國百姓在思想上有沒有空閑去想越獄是一說,實際力量對比和人數(shù)優(yōu)勢方面就又是另一說了。
等到秦軍大部隊全都撤離完畢,跑到外頭別的地方去打仗,趙國百姓如果發(fā)現(xiàn)了肥下城中看守人員薄弱的話,心生反意幾乎是必然的!
黎箏自然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她不慌不忙地道:“既然我們在人力方面有所薄弱,那就從趙國百姓中挑選得力的人手為我們所用;為防他們發(fā)現(xiàn)肥下城中人去樓空,我們可以做出足夠的聲勢,不讓城內(nèi)百姓和駐守在城池之外的李牧軍隊發(fā)現(xiàn),我軍早已撤離的事實。”
提出疑問的戰(zhàn)士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后,又提出了新的疑慮。
做出足夠的聲勢,尚且是戰(zhàn)士能夠想象出來的事物,可要讓一國的百姓背離自己的國家為他們所用,這可是難如登天的事情。
以他所想,忠誠的到底是大多數(shù),而貪圖利益,枉顧國家的小人終究屈指可數(shù)。
縱使有,也難以從肥下這么一個城池里,找出這么許多愿意背叛趙國,為他們行事的人來。
而要回答這個問題,顯然也是難不倒黎箏的:“這一點,黎在眾戰(zhàn)士們收押百姓的時候就早有觀察,對啟用哪些人,同樣已有定論!
已有定論?
還準備頭疼的花上好些時間去搜腸刮肚,想出辦法來解決的戰(zhàn)士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喜。
他完全沒有想到黎箏會先于自己幾步就思考到了這一點,要知道,身為軍隊中的頭腦派,他自問思考問題先人一步,可如今,他才剛開始為這些問題所苦惱呢,他們的將軍,居然就已經(jīng)把所有的答案都準備好了!
這可是他過去跟隨桓齮的時候,絕對不會碰到的事情!
目光灼熱地注視著面容尚且稚嫩的少年,只覺得對方哪里是個只會行軍打仗的武夫?
她明明就是個用計如神,無所不能的軍師!
心臟的跳動不由自主的加速起來,戰(zhàn)士好奇萬分地詢問:“那將軍準備啟用哪些人才呢?”
從帝國之人中采用賢者,這可是大膽到不能再大膽的做法了!
如果不是自信有著夠駕馭這些人的野心與能力,可以完全看破他們的心理動向,將軍又怎么敢去這樣選用人才呢?
要知道,如果是戰(zhàn)士自己來的話,就會選擇相對保守的做法。
除了自己人之外,他必然是相信不過任何人的!
而黎箏卻沒有絲毫與他一樣的擔憂,反是極為坦然地將自己的想法緩緩道來:“據(jù)我觀察,大多數(shù)的肥下百姓,都因城破主亡,面色灰敗,了無生志,只有小部分的奴隸和富豪家中的奴婢下人們,像是終于抓到等待已久的時機般,一雙眼睛左顧右盼,靈活地觀察四周,尋找著能夠趁亂逃出人群的機會。”
話說到此,戰(zhàn)士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將軍,想要任用的對象,竟然是在別的國家飽受欺凌與冷眼的奴仆們!
這是戰(zhàn)士從來沒有想過的做法,而這也確實是可以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黎箏勾著唇,輕輕點了點頭。
沒錯,她所瞄準的對象,就是這群因為各種原因事故,悲慘地變成了他國、他族之奴的存在。
作為一個有過現(xiàn)代經(jīng)歷的任務(wù)者,黎箏是不會為階級所迷眼的,對她來講,只要是人就皆為平等,從來都沒有貴賤之分。
這些人即便因為古代的落后和蒙昧成為了低人一等的奴仆,可他們難道就要比身居高位的主子更為愚笨嗎?
非也!
從城池被破的極端危機時刻,他們還能毫不慌亂的試圖從此危機中尋找自我解救之法里,就可以看出他們頭腦里所蘊含的智慧!
試問,難道就因為他們是奴仆,便要比他們身居高位的主子更沒有能力嗎?
非也!
作為地位卑微的下位者,他們早已飽嘗人情冷暖,更是一直于夾縫中生存,從此間鍛煉出了倍勝過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主子們的人情與俗事能力!
當然,這最后的,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生活在肥下的平民們也許日子過得清貧,卻是趙國正正當當?shù)陌傩,能夠通過趙國的正規(guī)途徑來獲得攀升之路,也不必因為自己的身份而受人冷眼與侮辱。
可這些奴隸和仆從們與長期奴役剝削他們的人就有所不同了,他們需要一個能夠洗去糟糕出身的機會,更需要一條能夠讓他們也可以向上攀爬的渠道與途徑!
而黎箏,恰好是能夠給予他們這條向上途徑的人!
面頰帶笑,黎箏淡淡抬了抬眼:“你去關(guān)押趙國奴隸仆從的地方,將我們會從中啟用人手的消息告訴他們,我相信不出一個時辰,設(shè)立的招募點就會被這些自告奮勇前來投誠的人擠爆!”
聞言,戰(zhàn)士沒有絲毫懷疑的立刻離開了。
他知道黎箏說的絕對沒有錯。
能夠不受階級偏見,破格采用這些奴隸中的人才者,向來都是各國賢王、圣人般鳳毛麟角的人物,大多時候都僅于故事中流傳,從不在現(xiàn)實里面出現(xiàn)。
這些奴隸們幾輩子都未必能夠遇到一個,而如今,既然他們真的遇見了,就絕不可能白白的將機會放走!
要戰(zhàn)士來說的話,但凡是個有點野心,想要離開自己糟糕處境的人,都應(yīng)當死死地抓住這個機會,拼命向任用他們的人展現(xiàn)自己的才能!
而到了關(guān)押趙國戰(zhàn)奴、家仆、下人的地方說出這個消息之后,戰(zhàn)士才發(fā)現(xiàn),他所設(shè)想的畫面,比之現(xiàn)在人人雙眼都綻放光彩,像是終于找到了能夠為之拋頭顱灑熱血一生的明主的樣子,可真是保守太多了!
仿佛是久久受困于黑暗,終于見得一絲愿意垂青青睞自己的光線時的模樣,這些與貴族子弟們一樣雙手雙腳健全,頭腦清醒的人們抬起了帶著塊塊臟斑的臉,頂著一頭有如雜草般的枯發(fā),希冀而害怕會隨時失去這道能夠照亮自己的光線地撲上了欄桿。
“真的嗎?你說的是真的嗎?”
“秦國的將軍!那位大人居然愿意重用我們?”
“這是真的嗎?我、我該不會還在做夢吧?”
第169章
城主府
冰涼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模糊地倒映出往來將士們淺色的人影,漆柱四立的廳堂中,一名頭發(fā)割短的將士彎腰掀起一塊從胡人手中高價買來的羊毛制地毯, 甫一拉開,就露出下頭切割的正正方方的地窖入口。
木質(zhì)陳舊的褐色蓋板,上面有著一塊能夠提起的把手,拎著往上一拉, 一股濃重的蔬菜味道立時從下方的小口里噴涌而出, 撲了眾將士滿面。
為首的戰(zhàn)士用手掌扇了扇這股難聞的氣味,回轉(zhuǎn)的目光往地窖中一探,找準了落點往下一躍, 立刻進入了潮濕陰冷,地面黏膩濕滑的地窖之中,朝里頭走上幾步,那條通向城外后山的隆長隧道便赫然在目。
這用果蔬擺滿了一整個地窖遮蓋掩藏起來的通道, 便是老城主在秦趙兩國開始交戰(zhàn)之初的時候,就事先修建出來的逃難隧道,也是他直到臨死前都沒能完全放下這座城池的安危,真正使用起來的隧道。
誰能想到,如今卻是在黎箏這里派上了用場。
站在井然有序的排列成隊的士兵們身旁, 黎箏一身鎧甲穿著整齊,腰上掛著青光湛湛的越王劍,背上背著特制的強弓,一副隨時都要進入到離開的戰(zhàn)士隊列中,前往下一個城池進行戰(zhàn)斗的模樣, 而在此之前,她看著此行要為他們的離去承擔最大壓力的少年, 態(tài)度鄭重地問:“蒙野,你可知與敵對戰(zhàn),最重要的是什么?”
馬上就要離開肥下,做好了一切部署的黎箏心中還有著最后的擔憂。
目光望向光線灑落進來的出口,黑皮少年像是一柄百戰(zhàn)百勝,出鞘必然見血的神兵利器,筆直地聳立于那里,他逆光而站的身體邊緣勾勒著一層金絲,渾身上下所發(fā)出的銳利無匹的鋒芒仿佛能夠斬落所有迎面而來的困難和險境。
可是,在這殘酷的戰(zhàn)場之上,對弈雙方從來都是由成千上萬人所組成的軍隊,只有用數(shù)以萬計的兵馬和舉國之力堆積出的金銀累成的兵革與糧草作為籌碼,才能擁有這坐上棋盤兩邊位置,獲得進行較量和比斗的資格。
如果他們還在城池之中,與趙軍僵持不下,那自然是兩個可以稱之為龐然巨物的國與國之間正常的較量,但若是他們這方只剩下蒙野一人,少年又是否還能不負之前的出色表現(xiàn),以一人之軀為他們秦軍繼續(xù)牽制李牧軍隊?
黎箏抿唇,心存擔憂的模樣落到了蒙野的眼中,自然成了她想在離開前再?妓环。
作為蒙氏這等秦國武將世家出生的官宦子弟,從幼年開始就早早熟讀兵書的狼心中馬上浮現(xiàn)了好些個答案,卻又不知道黎箏想要的回答究竟是哪一個。
黑皮少年略微皺了皺眉:“與敵對戰(zhàn),最為重要的是什么?”
“與敵對戰(zhàn),最重要的東西,不是旗鼓相當?shù)谋Γ皇潜秳儆谌说暮笄谳w重,更不是以一敵百的神勇將軍!”
黎箏上前握住了他的肩膀,兩人之間漆黑雙瞳與琥珀色瞳眸對視的瞬間,責任與重擔默默無言的從黎箏這里,傳遞到了野狼少年的肩上。
女扮男裝的戰(zhàn)甲少女笑了笑,用話語勾勒出了之后他們與李牧軍隊交戰(zhàn)時的未來圖畫:“而是料敵于先,謀敵在前!”
身為女性,即便在軍中,黎箏大多時候也都記得保持著和異性之間的距離,但現(xiàn)在,她卻情緒激動,忘卻無數(shù)地攬住了蒙野的肩膀,帶著他大步的往外走。
“你看!”手臂一揮,黎箏將她們親手攻占下來的整座城池都展現(xiàn)于黑皮少年的眼前:“這是桓齮未能攻打下來的城池!也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我們領(lǐng)地的城池!駐扎在城池之外的敵國將領(lǐng),那是桓齮未能戰(zhàn)勝的李牧!也是在我們秦國眾將士的齊心協(xié)力,聯(lián)手配合下,被我們突破了包圍的人!”
戰(zhàn)裝少女一轉(zhuǎn)身,目光灼灼地瞥向蒙野:“戰(zhàn)場之上,最重要的便是排兵布局者之間的心計博弈!只要能夠提前預(yù)料到對方掌控戰(zhàn)局之人所用的兵法,那他后頭的一系列對敵布置都將畢露無遺的呈現(xiàn)于我們面前!”
蒙野被她感染似得,一股熱意從心頭蔓延至了全身,雙眼也一點一點的亮了起來。
黎箏戰(zhàn)意勃勃地道:“也就是說,這與我們之前在擂臺上比試身手沒有任何區(qū)別,坐陣后方,同樣可以與敵過招!并且還更加驚心動魄!兵不刃血!斗智斗勇!”
嘴上說著最激動人心的鼓舞話語,黎箏心中卻有些汗顏。
蒙野這么一個在戰(zhàn)場前頭沖鋒的好苗子,如今卻要被她留在大后方看守大本營,多少有些過不去,再來,對方明明本就忠誠不二,現(xiàn)在卻還要被她用話術(shù)所忽悠!
實在是,肥下之后還有好幾座城池要打,她不到前方看顧放不下心!
他是她軍中的二把手,是黎箏最為相信的人,這些事情不交給他,黎箏還真的是不知道要交給誰了。
先前的肥之戰(zhàn),秦軍陷入有史以來最大的滑鐵盧之中,將軍桓齮怯戰(zhàn)逃避,三十萬大軍陷入敵人之手,差點被全部殲滅,黎箏雖然臨陣接手軍隊,又力挽狂瀾地將眾戰(zhàn)士帶出了瀕死的險境,可這臨時接手的軍隊她到底還是不太熟悉了解。
桓齮留下的幾名副將們各自都擅長些什么,她一概不知,看來看去,還是這蒙氏一族培養(yǎng)起來,繼承衣缽的蒙野好用。
用現(xiàn)代人的話講,這繼承了蒙毅、蒙恬一身家學(xué)的少年是塊好用的磚,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幾縷散歲的余思從腦中飄過,黎箏手下重重一拍黑皮少年的肩膀,語氣用力道:“蒙野,我離開之后,這座城池就要拜托給你了!眾將士們?nèi)姸觯绻焕钅涟l(fā)現(xiàn)我方的戰(zhàn)略部署,先前桓齮的失敗就會再次發(fā)生在我們的身上!”
她雙眼一錯不錯地盯著少年,無論是誰都能毫不費力地察覺出她眼中的認真:“所以,我們要在故布疑陣上下足力氣,讓敵方為我們的行動疑思萬千,幾番琢磨,遍尋不得真相!
佯攻、假動作、聲東擊西,越是處于劣勢的時候,就越是要在這些方面做到極致。
“只要我們的戰(zhàn)略派上了用場,那么他們趙國的軍隊也不過是被我們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弱小獵物罷了!”
蒙野也確實如她所望的激情了起來,他背后燃燒著一團足以燎原的熊熊烈火,繃緊的面頰上帶著從少年過渡到青年的成熟感,他薄唇微抿,深沉的雙眸中透露出對戰(zhàn)強敵的極度渴望。
黎箏想要表達的東西他全都明白了,敵方軍隊中的李牧就是她口中所說的料敵如神的存在,而面對這樣的人,有強橫的將士是不夠的,有富裕的輜重也是不夠的,只有身邊存在心智、計策到達與他同一個高度之上的謀士,才能降住這尊可以在戰(zhàn)國里橫著走的將士!
顯然,能夠在擂臺上對戰(zhàn)之時,打得他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的黎箏,是身手上的強者,而到了戰(zhàn)場之上,她也是個對兵法的運用爐火純青,能夠與李牧過招的佼佼者!
雙方的斗戰(zhàn)過自然精彩紛呈,出招拆招也讓親身經(jīng)歷的當事人感到酣暢淋漓,意猶未盡。
如今,黎箏需要他成為她計策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好完成她對整個戰(zhàn)局的布置,深深喜愛對戰(zhàn)強者的蒙野又怎么會去拒絕呢?
野狼少年勾起了唇,尖銳、閃爍著銀光的獠牙從血紅的口中露出,他滿是野性的雙眼中躍動著興奮的光芒,反手回握住黎箏的雙手,用力的攏到一處:“好!野會為大秦守好這座城池!阿黎就放心去吧,等你回來的時候,野和城池都會在原處等你!”
身為任務(wù)者,黎箏經(jīng)歷了不知多少次這種生死離別的場面,可如今卻還是忍不住地要為這個被她執(zhí)意地留在大后方,又將所有信任都交付于她的少年人所動容。
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黎箏深吸了一口氣,說出最后的叮囑道:“我們城內(nèi)僅剩下三到四天的吃食,但在表面上,我們要裝出七天甚至更長的時間!”
這些都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而李牧一方并不知道的事,如果能將現(xiàn)實永遠地包裹在假象之中,那么他們前方出戰(zhàn)的將士們就更加的安全,可如果將這件事透露給李牧那邊知曉,別說城池是否還能守住,光是兩軍相對時的氣勢上,他們秦國就要輸人一等!
所以,黎箏留下了幾條必須要隱瞞的事情:
1.城中百姓沒有死的事必須隱瞞
2.手中余糧不多的事必須要隱瞞
3.城中守衛(wèi)空虛,出征他處的事也必須要隱瞞
黎箏最后攥住了野狼少年的指尖,對方手指的那點子熱度從兩相交握的手里傳過來,又在放開后慢慢消散,她不再遲疑地回身走到了進入隧道的戰(zhàn)士們的隊伍里,嶄新的紅色披風在空氣中甩出一道漂亮的火紅弧線,被風吹出的鼓動的聲音,像是要為他們奏一首離別的歌曲。
戰(zhàn)裝少女抬手向身后揮了揮,作出兩人間潦草的道別。
送走黎箏,黑皮少年稍稍嘆了口氣,又伸了伸腰,向著沒有離開,留守城池的士兵們招了招手:“將軍走了,我們回城墻上,監(jiān)視趙國軍隊的動向!”
第170章
黎箏是連夜走的, 穿過隧道,淌過暗河,攀上河岸, 帶著馬匹、糧食與身后的一眾戰(zhàn)士,他們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片刻也不敢停留地向前。
肥下城中的余糧只剩下三四日的, 而蒙野則需靠著這些糧食撐足七天!
這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僅靠蒙野一人的話,這無異于是在要了他的老命!
是以,黎箏這頭的將士們也必須快馬加鞭, 即刻攻占下一個城池。
只有一路打,一路獲取趙國人城池中的食物,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才是解救如今完全失去后方輜重來源的秦軍的最優(yōu)解!
抵達邯鄲, 抵達那座趙國花重資建造了好些糧倉的都城,黎箏就再也不用為自己手下的二十多萬大軍的口糧所操心了!
可肥下之后——還有曲陽、苦徑、安平、安國四座城池!
需得一路過關(guān)斬將,把四座城池全都收入囊中,他們一行人才能到達趙國都城邯鄲!
如果以蒙野能夠瞞住李牧整整七天的時間來算,去掉三天趕路的時間, 他們攏共也只剩下一天攻破一座城池的短暫到不能再短暫的功夫。
可這么短的時間,難道真的有人能連破四城,做到這史無前例的壯舉?
心中的一應(yīng)演算推演完畢,沒有在一開始就把這個艱巨到無人可想象的任務(wù)告知眾人,黎箏只帶著眾人埋頭在通往邯鄲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秦國大軍的動向是隱蔽而靜謐的, 沒有人愿意去將己方的秘密行動透露給李牧大軍知道,所有戰(zhàn)士都眾志成城地想要跟著黎箏, 將差點落入下風的局面一點點給扭轉(zhuǎn)過來,重新獲取屬于他們的勝利!
可一件事只要做過,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更何況,是出動一支軍隊去攻打別的城池這樣的大事?
當黎箏帶兵逼至曲陽的時候,李牧幾乎是立刻知道了這個消息。
“你說有秦軍正在攻打曲陽?”
趙國軍營的帳篷里,一個士兵垂頭稟報著這個極為駭人聽聞的消息。
李牧雙手后背,眉頭緊皺,百思不得其解的在帳篷中來回踱步。
眾所周知,秦王一共派出兩支軍隊,一支在太原狼孟興兵,另一支,則被他們堵在肥下的城池里,不得出,也不得進。
那這曲陽的城池下又何來多出一支軍隊?
再者,既有這第三支軍隊的存在,曲陽與肥下之間的距離如此之近,為何不直接救援肥下,將他們趙軍前后包圍起來,打個兩面夾擊?
為何反是舍棄了肥下城中的大軍,直擊曲陽?
李牧思來想去,都覺得這應(yīng)該是秦軍故意放出來擾亂他們視線的假消息。
秦國軍隊不單單只在攻打他們趙國,而是同一時間,分了好幾路人馬、好幾條戰(zhàn)線同時攻打趙國和魏國,而,光是他們這一路的人手就有三十多萬!
以李牧看來,這些人馬已然是大秦傾全國之力的所有可以拿出來的人數(shù)了,怎么可能又憑空多出來一支軍隊?
小兵看他凝神苦思,不語半字,立時又著急道:“將軍!此事千真萬確!絕無虛報!”
目光從小兵認真的面孔上一掃而過,李牧又喃喃自語道:“不可能有新的第三支軍隊的出現(xiàn),這天降奇兵莫非是先前被我們追擊逃散的一部分秦軍?”
李牧開始回想當時他和秦國臨時上任的新將軍趙黎在宜安附近爆發(fā)的戰(zhàn)役。
這名小將未來戰(zhàn)場,在秦國時便已名聲大噪,神童之名更是于七國間傳播甚廣,要李牧說,此人不來打仗也是前途無量,何必非要到前線拼殺,搏這刀尖上辛苦得來的小小功績?
其次,她于棋盤上的天賦的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但終究是年紀輕輕,雖沖鋒打仗時勇猛非常,統(tǒng)御麾下將領(lǐng)的本事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萬一這秦國的小將因為沖鋒突破包圍,情況極為紛雜之時,驚慌害怕的只顧著自己逃跑,沒能注意后方軍隊有沒有跟上,以至于好好一支大軍,最后竟分作了兩撥,一撥跟隨她攻占了肥下,另一波則還在外面游蕩也····說不定?
如此猜測著,李牧又想起來先前的情景。
秦國小將趙黎沖破包圍,回身射出的狠厲一箭,便是冷靜到極致時,于片刻的時間里瞬間瞄準射出的!
那險些奪取他性命的一箭,可是讓他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忘記呢!
摸了摸有些泛涼的頸部,李牧又有些不確定地想著,她逃離的時候,心中真的會有什么害怕驚慌的情緒,以至于,讓秦國的部隊分作了兩撥?
似乎,也不大像?
可若不是如此,這莫名出現(xiàn)的第三支軍隊又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傳信的小兵還弓著身子,等待著他對目前的情況作出對應(yīng)、下達命令。
這是一個讓李牧極為熟悉的問題,當初肥下被秦軍包圍時,趙國的一眾將領(lǐng)們也都心事重重的圍坐在他身周,等待著他做出決斷。
如今曲陽也被人攻擊,他們的軍隊是離開肥下的堡壘前往救援,還是繼續(xù)堅守于此地,將肥下城池內(nèi)的將士們堵在里頭?
救,還是不救?
一個謀士看他面有掙扎之色,上前一步提議道:“將軍!根據(jù)先前肥下前來傳遞消息的護衛(wèi)所言,他們城池里剩的食物不多!只要我們圍堵他們到食物用盡的時候,這一戰(zhàn)就不戰(zhàn)而勝了!”
“這種時候,我們不能貿(mào)然離開肥下,前往曲陽!”
沉吟許久的李牧本人實則也是這個態(tài)度。
秦國小將趙黎所帶領(lǐng)的這支隊伍應(yīng)當是兩撥人馬中,人數(shù)更多的那一隊,如果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率軍離開,致使肥下城外無人駐守,那與放虎歸山,將偌大的威脅放歸趙國的疆土上,使得他們到處禍害百姓又有何異?
這本來能以饑荒之策拿下的秦軍眾多人馬,一旦放他們從肥下城池里出來,他們必然也要攻打其他城池,到時,他們趙國可就是兩頭都討不著好了!
李牧視線鎖著面前道路蜿蜒曲折的輿圖,終是搖了搖頭:“他們秦軍即便還有部分兵力沒有進入到肥下城池之中,人數(shù)必定也不會有很多,我們暫且呆在肥下按兵不動,暫觀局勢!
他昂頭閉上了眼,長長嘆出的氣息中帶著深藏的疲憊:“時間,說到底還是搶時間!只要小半個月,我們就能將秦軍二十萬人馬耗死在肥下城池之中,曲陽只要再稍稍挺上一會兒,我們就能立時趕過去支援他們了!
在李牧的心里,面對秦國小部分流竄軍隊的攻擊,曲陽無論如何都是能夠堅持住這小半個月的。
然而,事實卻與他所想的截然相反。
秦軍僅僅只用了一天時間,就攻破了城池!
急促的腳步聲在通往主帥帳篷的道路上響起,不停邁動著雙腿的士兵跑得雙頰通紅,口中喘著粗氣,來回倒騰的腳步中透出了他急切到恨不能飛到帳篷里去的心情:“報!報告將軍!曲陽城被破!攻城的秦軍正在前往苦徑的路上!看樣子是要將苦徑也一并拿下!”
李牧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曲陽被破,如果苦徑也落入敵手,那他們距離趙國邯鄲也就只剩下安平、安國兩座城池了!
“怎么會這樣?”行事用策向來沉穩(wěn)的大將鮮少有這等面色大變,情緒激烈起伏的時候,可敵人的兵刃已經(jīng)直指國家的咽喉,他又如何能夠保持平靜,繼續(xù)端坐在肥下,無視別處的征戰(zhàn)?
“僅用一天就占領(lǐng)了曲陽?難道,難道他們的兵力十分之多?”
李牧懷疑自己猜錯了,跟在趙黎身邊的秦軍才是少數(shù),而曲陽那頭的將士才是大頭!
他“刷”得一下站起身,將一旁木架上掛著的盔甲、兵器都佩戴在身上,對著自己下方坐席上面色凝重,面面相覷的將領(lǐng)們道:“走!我們?nèi)シ氏鲁浅赝馓教!看他們究竟有多少人在!?br />
站立于城墻之上的蒙野一看到李牧的軍隊向著肥下城池靠近,立刻反身躥下了城墻。
黎箏說的不錯,如果他們一直呆在城中,李牧等人必然會按照原先的策略,將軍隊布置于城外不遠,叫他們的兵馬出則遇到堡壘阻攔,守則因為城內(nèi)稀少的食物而陷入遲早餓死的結(jié)局。
但若他們不在城中死守,而是帶著大隊人馬前往別處進攻,那李牧這邊必然是要坐不住的!
李牧?xí)岩沙侵熊婈犎藬?shù)的虛實多少,這時候,蒙野就必須做出足夠的假象來瞞住對方,不讓其識破城中守衛(wèi)稀少,從而奪回城池,去到前線阻攔進攻趙國都城的黎箏!
可面對著一座空城,蒙野又該如何做出城內(nèi)滿是將士的假象呢?
“敵——襲——!”
城樓上哨兵的高聲呼喊在耳邊響起,蒙野大手一揮,如同先前已經(jīng)訓(xùn)練過無數(shù)次的那樣,讓士兵們將所有的趙國百姓從關(guān)押點帶了出來,以極快的速度開始在城門前奔跑。
無數(shù)人的腳步一齊落在地面上,再加上蒙野命人奏起的急促的鼓點聲,就像是因為李牧一行人的到來,肥下城內(nèi)有著千軍萬馬正緊迫的開始備戰(zhàn)。
那聲音響得人耳膜陣痛,即便是還遠的時候,李牧身后的士兵們就聽得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扶自己的腦袋,如今快要到城下了,更是恨不能用什么東西堵住耳洞。
蒙野步履急促的重新走上城墻,冰冷的目光往下頭的李牧身上瞟了一眼,向著城門的守衛(wèi)道:“都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我們就開城門!迎戰(zhàn)!”
黑皮少年將一句“迎戰(zhàn)”喊得威風凜凜,就好像城內(nèi)有著多如牛毛的強悍又兇勇的戰(zhàn)士們齊刷刷地手持武器站立著,只等他一聲令下,便立時沖出城池,將他劍之所指的目標一舉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