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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遮目村

    爛臉鬼身體和她臉一樣破破爛爛,只隱約能看出是一個女人,她爬行時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會被她當成著陸點,一邊爬一邊從渾身各處流下腐臭的黑血,兩只眼眶里沒有眼珠,卻不妨礙她的速度。

    遮目村不大,一條主干道直來直去,卜曜靈和耗子拔足狂奔,掛在腰間的對講機傳來沙沙聲,張慌聲音傳了出來:

    “卜曜靈!耗子!你們先回帳篷這里來!”

    卜曜靈回頭飛快瞥了眼越追越緊爛臉鬼,說道:

    “沒必要,我們才剛開始直播,再說了探靈直播不就是為了拍這些東西嗎?我有手哥,手哥說好了會保護我……”

    卜曜靈說著將手伸進帽子里,摸了好一會兒,頭頂上除了他自己的頭發,根本沒有斷手!

    耗子跑在卜曜靈身側,在經歷了最初驚嚇后,他也開始狐假虎威,“就是,我們有手哥,手哥秒殺這些惡鬼!”

    耗子沒注意到卜曜靈的淚水變得更加洶涌,奔跑的速度更快了。

    “耗子……告訴你一個壞消息。”

    “啊?”

    “手哥……不見了……”

    “啊!!!”耗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卜曜靈趕緊扶了他一把,這一耽誤,爛臉鬼幾乎能碰到他們褲腿。

    “說好了保護我,都拉鉤!手哥你個大騙子!”卜曜靈十分生氣。

    耗子比較樂觀,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堆皺巴巴的黃符,“沒事噠沒事噠!老大!咱們不是還有很多道士給的符嗎?老大你看著,我這就給你降伏這臭烘烘惡鬼!”

    耗子說著一個急停,將攝像頭放到地上,迎著飛快爬過來的爛臉鬼就是一記重踢。

    爛臉鬼沒料到這兩個人剛才還在奪命狂奔,這會兒居然敢停下來反抗,被準確地踢到臉。

    耗子個子高,力氣大,這一腳踢下去,只覺得腳尖陷入了濕濘綿軟的東西里,爛臉鬼臉竟如沒有骨頭般凹陷進去,本就可怕的五官像被拍扁的橡皮泥一樣擠在了一起,腥臭黏膩黑血炸濺出來,濺了耗子一腿。

    卜曜靈捂住嘴,強壓因視覺沖擊帶來的干嘔感,同時直播間觀眾也紛紛在彈幕刷[嘔吐]表情。

    在爛臉鬼出現后,《慌慌張張》直播間觀眾瞬間攀升到了20多萬,這個體量觀眾已經是《慌慌張張》那可憐粉絲數量不該有。

    守在帳篷區張慌,道士和小狗卻沒怎么關注直播間人氣,他們全程緊盯直播間切分成幾塊分屬各個攝像頭直播畫面,手里捏緊對講機,就怕卜曜靈和耗子出事。

    耗子也覺得惡心,他滿臉扭曲,但還是長腿一跨,直接坐到了爛臉鬼身上,用自己的體重壓倒爛臉鬼,然后將黃符全糊到爛臉鬼的臉上。

    爛臉鬼本來在劇烈掙扎,突然不動了。

    耗子松了口氣,看向卜曜靈,“老大!你看吧!沒事噠!道士給的符真有用啊!”

    卜曜靈神情并不放松,他緊緊盯著爛臉鬼那張糊滿黃符臉,那張臉正不斷往下流淌著黑乎乎血,血將黃符浸透,很快靠近嘴巴黃符都被黑血泡爛了,爛臉鬼沒有嘴唇包裹的牙齦露了出來,嘴巴翕動,上下牙床用力撞擊,將被泡爛黃符嚼成了渣滓。

    “耗子,快下來!”卜曜靈喊。

    “啊?”

    不等耗子反應過來,爛臉鬼被耗子坐趴身體硬生生地扛著耗子撐了起來,就這么馱著耗子,猛地向卜曜靈沖去。

    耗子被帶著倒仰,雙手下意識揪住了爛臉鬼的頭發,“啊啊啊!剎車啊!剎車!”

    卜曜靈重新開始狂奔,但耗子就坐在爛臉鬼身上,他不能丟下耗子,便開始在這條道上轉圈。

    “你下來啊!下來!”卜曜靈大吼。

    “我下不去啊!啊啊啊!慢點啊慢點!”耗子吼回去,雙手扯著爛臉鬼的頭發企圖像轉方向盤一樣控制方向。

    “你別帶著他往我這里跑啊!”卜曜靈差點被爛臉鬼手抓到腳踝,一個兔子跳蹦出去老遠,淚珠在空中飛濺。

    “我也不想啊!這鬼不好開啊!我完全控制不住!”耗子拼了命地扯爛臉鬼的頭發,無論往左往右,拽得爛臉鬼腦袋左右晃動,爛臉鬼爬行方向也不受他控制。

    兩個人一只鬼開始轉圈狂奔,這一幕驚呆了直播間里觀眾,連張慌幾人都驚掉了下巴。

    “不是,他們干啥呢?”道士張大嘴。

    “好像玩得挺開心!我也想去!”小狗滿臉崇拜。

    張慌瘋狂捏眉心,他沒想到卜曜靈看著挺靠譜,直播起來卻是匹野馬!

    彈幕也在瘋狂刷屏:

    [哈哈哈哈,這兩個人在干什么啊!]

    [對不起,雖然知道很危險,但我還是忍不住想笑,哈哈哈哈……]

    [珍愛生命,別開鬼車!]

    [救命,這兩個人真該去參加一下搞笑綜藝!]

    彈幕里一片輕松,卜曜靈和耗子卻一點都不輕松。

    在狂跑幾圈之后,兩個人體力急劇消耗,已經跑不動了。

    終于,在又一圈狂奔里,耗子太過激動,扯著爛臉鬼頭發的兩只手一個用力,“嘶啦”一聲將爛臉鬼的頭發連帶著頭皮全都扯了下來。

    爛臉鬼一個急剎車,停在了原地。

    空氣彷佛凝固了,卜曜靈停下來,瞪圓了眼睛看著耗子手里兩坨黑乎乎的頭發和頭皮。

    耗子自己也嚇傻了,整個人僵硬地坐在爛臉鬼身上。

    爛臉鬼張嘴,呼出一口黑氣,腦袋突然轉了一整圈,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對上坐在她后背上耗子,四肢也往后背上抓去。

    耗子如夢初醒,猛地扔掉手里的頭發,從爛臉鬼身上跳了下來,逃跑前還不忘跑去撿起攝像頭。

    卜曜靈這時突然喊了一嗓子,“耗子!讓開!”

    耗子立刻往旁邊跳,一塊磚頭滑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準確地砸中了爛臉鬼沒有頭皮和頭發的漆黑腦殼。

    一聲悶響,爛臉鬼腦殼破了一個洞,黑血混合著腦漿如泉水般大量涌了出來。

    “別愣神了,跑啊!”卜曜靈喊。

    耗子扛起攝像頭,跟上卜曜靈,兩個人繼續狂奔。

    他們一路跑到了村尾小河邊,身后已經聽不到爛臉鬼爬動時窸窸窣窣聲響。

    “不追了?”卜曜靈將手電筒照向后方,爛臉鬼果然已經消失了。

    兩個人停下來,站在河邊大口大口地喘氣。

    耗子還不忘拍自家老大馬屁,“老大,你那個磚頭扔得真準。”

    “那是,你小時候沒看過《網球王子》嗎?我看那個學。”卜曜靈喘勻氣,和耗子順著小河往前走。

    “可是老大,《網球王子》不是講網球的嗎?”

    卜曜靈一臉無所謂地甩了甩手,“我的手,就是球拍!”

    爛臉鬼消失后,氣氛輕松了許多,雖然周遭仍舊黑漆漆的。

    順著河邊走一段路,沒什么發現后,卜曜靈說:“還是回去吧,那鬼也不一定會守在那兒。”

    耗子自然什么都聽卜曜靈,兩個人又折返回去。

    走一會兒后,卜曜靈發現耗子走路踢踢踏踏,后腳跟不抬起來,一直發出難聽的磨蹭土路聲音。

    “耗子,把腳后跟抬起來走路。”

    “哦。”耗子應著,步伐邁得高了幾分。

    又走一會兒,卜曜靈發現耗子走路時還是會發出腳后跟踢踏聲音,干脆回頭道:

    “耗子,夜里不要這樣走路,容易招到不好的東西。”

    耗子扛著攝像頭,茫然地抬了抬腳,“老大,我腳一直抬得挺高的啊。”

    卜曜靈指了指身邊,道:“你往我這里走兩步,我看看你怎么回事。”

    耗子立刻走向卜曜靈,他步伐邁得很高,甚至因為被卜曜靈叮囑過,高得有些過分,腳后跟完全沒有沾地,可還是有踢踢踏踏磨蹭聲隨著耗子走動傳來。

    卜曜靈心立刻沉了下去。

    他看了眼身旁的小河,這河水很清,只是夜里看去一片漆黑。

    他將手電筒光照過去,河面立刻映出他和耗子倒影。

    卜曜靈倒影沒什么不正常的,可耗子……

    耗子身后,趴著一道黑影,那黑影直挺挺地貼著耗子后背,雙腳腳尖垂下去,一直磨蹭著地面。

    在卜曜靈看向河面時,那黑影也轉過了頭,露出一張凹進去,五官擠在一起的爛臉。

    是爛臉鬼!

    原來她一直沒走,只是貼到了耗子后背上,不讓他們看到了而已。

    卜曜靈沒讓耗子看河面,只說:

    “耗子,一會兒我說跑,你就用盡全力逃跑,跑在我前面,知道嗎?”

    耗子意識到了什么,臉色變得很不好,他點了點頭。

    卜曜靈從口袋里掏出道士給的黃符,這些黃符雖然沒什么大用處,但拖延一下時間還是可以的。

    他走近耗子,視線一直緊緊盯著河面,河面里,爛臉鬼也在用那對空洞洞眼眶死死盯著他,一雙鬼手正順著耗子肩膀,掐上了耗子脖子。

    卜曜靈深吸一口氣,雙手捏著黃符“啪啪啪”瘋狂地往耗子后背拍,爛臉鬼企圖掐耗子脖子動作僵硬了一瞬,就在這一瞬,卜曜靈扔掉黃符,雙手伸出,明明什么都看不見,可他確定雙手抓到了什么陰冷,黏膩的東西。

    他用盡全力將東西扯下來,然后大喊道:“跑!”

    耗子拔足狂奔,卜曜靈緊緊跟了上去,兩個人一路跑回到大槐樹下,卜曜靈不禁用手電筒照周圍的一切,確定這回爛臉鬼沒再跟過來了。

    不等兩個人緊繃的神經緩和下來,在他們面前,一間磚瓦房窗戶突然亮起了搖曳的燭光,燭光映襯下,一個人影緩慢走到了窗前,沖他們揮了揮手。

    第22章 遮目村

    在窗戶亮起燭火,出現人影后,《慌慌張張》直播間觀眾開始在彈幕里激烈地討論起來。

    [他不會進去吧?]

    [這房子一看就有問題啊!這主播沒那么笨吧?]

    [你們看那個人影揮手的姿勢,太僵硬,正常人哪有這么揮手的?像個機器人似的。]

    [僵硬不僵硬有什么區別嗎?大半夜的,還是在這種偏僻的村子里,突然出現一個人站在窗邊沖你揮手,你敢過去嗎?]

    [有什么不敢的?還真能有鬼不成,別搞笑了。]

    [一看你就沒看過這個主播之前的直播。]

    卜曜靈沒看彈幕,但他也大概猜得到彈幕會吵些什么。他本人當然不想進去!別說進去,靠近都不可能,他現在就想帶著耗子趕緊跑!

    可他正在直播,并且是帶著其他目的來直播,他不得不進去查看,也可以順便制造一點直播效果。

    但不是立刻進去,他也做過幾次探靈直播,知道怎么調動觀眾的情緒,張慌他們并沒有要求過卜曜靈注意直播間人氣和觀眾的情緒,但正因為如此,卜曜靈愿意主動為直播間創造爆點。

    “不好意思,是我們的直播打擾到你睡覺了嗎?”卜曜靈沖著窗戶詢問,裝出一臉傻樣。

    窗戶后面的人影依舊在不斷地揮手,沒有給任何回應。

    “看來屋主不是很想跟我們溝通,我們盡量小聲一點直播。”卜曜靈面向耗子扛著攝像頭說道。

    在卜曜靈這么干了之后,直播間彈幕果然更熱鬧了。

    [不是,主播是笨蛋嗎?]

    [那一看就不像正常人啊,你還去溝通?]

    [看得我好生氣啊!]

    [主播是了解恐怖片主角都是怎么作死。]

    卜曜靈悄悄翹起嘴角,干脆站回大槐樹下又開始介紹遮目村,他背對著那扇亮著燭火窗戶,彈幕急得不行,都對亮著燭火房間十分好奇,希望卜曜靈給個痛快,要不就跑,要不就進去看看。

    就在卜曜靈心里估算著差不多可以進去了時,隔壁窗戶也亮了起來,只是這回亮起的是一片森白光。

    卜曜靈不說話了,他皺著眉看向那扇亮起白光的窗戶,這扇窗戶后面沒有出現人影。

    緊接著,又一個房子的窗戶亮起了白光,然后一個接一個,連另一邊磚瓦房窗戶也亮了起來。

    “是這里的村民都醒了?還是都不同意我們來這里直播?”

    “但我們直播是得到村里干部允許的。”

    這時一陣微風吹過,那風貼地吹起,溫度極低,愈吹愈烈,掀起陣陣塵土,在卷過卜曜靈和耗子腳邊時扶搖直上,帶著塵土一起吹上大槐樹樹干,將上面掛滿鈴鐺和木牌吹得叮鈴作響。

    “霧過來了。”

    一直彌漫在山間大霧被這陣風一起吹了過來,順著村子筆直的主路碾壓過來,等霧罩下來,能見度可能低到無法直播。

    鈴鐺和木牌相互撞擊的聲音越來越大,如魔音穿耳,聽得人心底煩躁,漸漸地,又響起一陣淅淅瀝瀝雨聲。

    卜曜靈視線本來跟隨著那一扇扇亮起白光的窗戶,聽到雨聲立刻回頭。

    “下雨了?”

    耗子也跟著將攝像頭轉向聲音的來源地,就是那棵大槐樹。

    這一看過去,兩個人紛紛震驚不已。

    只見那大槐樹遮天蔽日的樹冠拉開了一片血雨瀑布,鮮血從樹干的每一個細密纖維噴涌而出,砸到鈴鐺和木牌上,讓本就反常的鈴鐺聲更顯詭異。

    “不是下雨,只有那里,只有那棵樹。”卜曜靈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頭頂,手哥不知所蹤,他也沒有護身符保護,自進了遮目村便一直覺得周身陰冷氣息環繞,此時此刻更是冷到每一個骨頭縫里,冷得他每一次呼吸都覺得肺部擠壓的難受。

    突然,一個小女孩自樹后露出小半張臉,靜靜地看著卜曜靈,然后身體一閃,消失了。

    與此同時,張慌猛地站了起來,緊緊盯著直播畫面,那個小女孩是他妹妹。

    他攥緊對講機,內心掙扎不已。他非常想讓卜曜靈追上去看看,想讓卜曜靈抓住那個小女孩,他將對講機遞到唇邊,最終說出口的卻是:

    “快回來!回帳篷區這里來,別過去!情況太奇怪了,先回來,直播暫停!”

    卜曜靈腰間掛著的對講機嘶啦幾聲,張慌聲音傳了過來。

    他看著血雨傾盆大槐樹,輕輕呼出一口氣,緊了緊連帽衫帽子,道:

    “那些木牌好像有些變化,我去看看,耗子,你站在原地。”

    “老大……”耗子下意識想跟上去。

    卜曜靈回頭,認真地看著耗子,“站在原地。”

    耗子明明比卜曜靈高了很多,此時卻聽話得不再動彈。

    卜曜靈連帽衫是白色,他快步走向大槐樹,淅瀝的血雨淋濕他帽衫,血珠掛上他卷翹睫毛,鼻間立刻縈滿了血液的腥臭味。

    這一幕的沖擊力很強,直播間狂飆的彈幕出現了一瞬間停頓。

    卜曜靈也不好受,他打算速戰速決。

    他來到大槐樹下,繞著大槐樹轉兩圈,又將手電筒照向樹頂,仔細確認有沒有小女孩身影。

    樹冠枝丫縱橫交錯,卜曜靈不知道爛臉鬼是不是又藏了進去,他怕得要死,可還是將手電筒叼在嘴里,爬了上去。

    越往上,砸在身上的血雨越劇烈。

    卜曜靈順利爬上一處粗壯的樹枝,坐在上面,再次用手電筒仔細查看。

    沒有小女孩身影,張慌透過直播畫面見此,狠狠閉了閉眼睛,心中滿是失落。

    雖然沒有小女孩,但至少爛臉鬼也不在這里。

    卜曜靈利落地順著樹干爬下去,又抓起最近的一塊木牌,將手電筒光打上去。

    這附近的木牌他都看過,還有一些印象,都是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祈福木牌。

    可此時木牌上面字卻變了。

    一個個扭曲如手指硬挖出來的血字浮現在木牌上,全是怨氣深重的控訴。

    “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

    “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我好冤啊!”

    “冤冤冤!”

    “冤有頭債有主,你的死跟我們沒有關系!”

    “還我命來!”

    血水一滴滴砸到卜曜靈抓著木牌的手上,白皙的皮膚被血水沖刷,留下蜿蜒如血管一般的水痕。

    走到大槐樹下,深重的冤死陰氣將卜曜靈緊緊纏繞。

    他看完那些木牌,立刻想離開這里。

    在腳步即將邁出大槐樹籠罩范圍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不辨男女的呢喃。

    “我好痛啊,留下來陪我吧。”

    緊接著無數人的呢喃交疊窸窣地出現在卜曜靈耳邊:

    “留下吧,留下來吧……”

    “陪我們一起……”

    “誰都別想離開這里……”

    耗子站在距離大槐樹三米外距離,鏡頭一直緊緊跟隨著卜曜靈,在發現卜曜靈不動了時,立刻就要上前。

    “別過來!”卜曜靈阻止。

    他感覺到有無數只手在拉扯他的身體,想把他撕碎,又想鉆進他的身體內。

    這種感覺,在他小時候,在奶奶沒有給他找到護身玉佩前,他十分熟悉,這也是他噩夢的根源。

    滾燙的淚珠順著卜曜靈眼角滑落,混進血雨里分不清彼此。

    他將手抓向自己的肩膀,明明什么都看不見,卻靠著如有實質的陰氣抓到了什么東西。

    他用盡全力往下扯,聲音有點哽咽卻十分堅定:

    “滾出我的身體!”

    “只要我活著,誰也別想扯碎我的靈魂,霸占我的身體!”

    他用盡全力邁開步伐,一步又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出了血雨籠罩范圍。

    沒有血雨淋身,陰冷怨氣瞬間輕了許多。

    卜曜靈四肢一軟,跪倒在地。

    耗子立刻跑過來扶住卜曜靈,卜曜靈不敢耽擱,踉蹌著和耗子一起遠離大槐樹。

    他渾身被血雨淋透,十分狼狽。

    兩排磚瓦房窗戶已經全部亮起了白光,只有他們身后這一棟房子亮著搖曳的燭火。

    霧氣馬上要籠罩過來。

    “謝謝你……快回來吧!今晚的直播中止!快回來!”張慌聲音再次從對講機中傳來。

    卜曜靈也知如今萬分危險,找手哥身體不急于一時,他們可以先回去休整一番,明晚再來,他正要答應,霧氣徹底罩了下來。

    卜曜靈立刻攥緊耗子手腕,大霧里能見度縮減到三米之內,他們退到亮著燭火窗前,只聽“咔噠”一聲,旁邊那間房門竟然打開了。

    緊接著一扇扇門接龍一般打開,大霧里卜曜靈只能看清離他們最近的那棟房子。

    門打開后,里面的白光陡然變成了凄慘綠光。

    一道黑影自門后走了出來,身影在霧氣里影影綽綽,但看著像是徑直向他們走來。

    卜曜靈扯著耗子悄然后退,直到后背緊緊粘貼了身后房子的門板。

    霧氣里響起了腳步聲,細細碎碎地交疊在一起,像有幾十個人正向他們走來。

    耗子身體僵硬,嚇得卜曜靈扯他一下,他才知道動一下。

    卜曜靈也害怕,他雖然行動上看不出來,可淚水一直沒停,眼睛都哭得有點腫了。

    他輕輕吸了吸鼻子,說話時聲音哽咽,鼻音還有點重,“耗子,我們進身后的房子。”

    比起那些白光變綠光的房子,身后一直亮著橙黃色燭火屋子似乎安全許多。

    再說卜曜靈一開始就打算進這棟房子。

    兩個人繼續悄悄行動,卜曜靈輕輕推了下門板,門竟然沒鎖,很輕易地被推開了。

    他扯著耗子閃身進入,關門上鎖一氣呵成,然后第一時間去看窗戶,窗后桌子上擺著一個燃著蠟燭燭臺,窗前并沒有人。

    那道一直在窗后沖著他們揮手的人影消失了。

    卜曜靈彎腰,和耗子一起蹲在窗戶下面。

    這窗戶是老式的上推型,他將窗戶往上推開一點,觀察著外面,但霧太大了,他什么都看不見,只能聽到外面的腳步聲仍在,并且越來越近了。

    突然,腳步聲停了。

    卜曜靈發現他手里撐起一點的窗戶被越抬越高,他小聲道:

    “耗子!別抬了!放低點。”

    “哦。”耗子高大身板使勁縮了縮,把肩膀上扛著攝像頭放低了點。

    卜曜靈手里的窗戶又被抬高了一些,他著急道:

    “低點低點!再抬高就被發現!”

    “在低了在低了!”耗子繼續縮身體,但他個頭在那里呢,再縮也縮不到哪里去,最后幾乎趴在了地上。

    卜曜靈手里的窗戶突然脫離了他的掌控,一下子被掀起老高,卜曜靈下意識抬頭,一陣風刮來,吹薄了一層霧氣,卜曜靈正對上一張張青白人臉,那些人臉均眼眶發黑,眼睛里面全是眼白,沒有眼珠。

    十幾個人擠在小小的窗戶前,以詭異的姿勢彎腰低頭,將青白臉往窗戶里擠,數十只手抓著窗戶往上抬。

    卜曜靈睫毛顫了顫,他輕輕低頭,看到了幾乎趴在地上的耗子。

    耗子一臉無辜,“老大,我真的很低了。”

    卜曜靈喉嚨哽咽,他松開抓著窗戶手,窗戶還高高地被那幾十只手抬著。

    “是老大錯怪你,你是個好耗子。”卜曜靈輕聲表揚。

    他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窗外的人開始瘋狂往里擠,緊接著大門也傳來劇烈的敲門聲。

    耗子一骨碌爬起來,和卜曜靈一起往后退。

    卜曜靈回頭查看,這棟房子很小,外屋里只有一扇小門,他領著耗子直奔小門。

    推開小門,一陣濃郁的灰塵撲鼻而來,卜曜靈嗆咳幾聲,在耗子進來后趕緊關上門,又拖過一旁的雜物擋在門后,這才有時間查看這間里屋。

    手電筒的光順著屋子轉了一圈,卜曜靈心漸漸下沉,這間屋子不僅小,連個窗戶都沒有,如果外面那些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沖進來,他們會被堵死在這里。

    耗子也發現了這個絕境,但他樂觀,他覺得他家老大無所不能,便問道:

    “老大!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卜曜靈脫下被血雨染紅外套扔在地上。

    耗子低頭看那件外套:

    “老大,這件衣服上是不是有什么殺手锏?是不是道士在上面做了什么法術?能當武器把外面的那些東西都打飛?”

    耗子越說越起勁,躍躍欲試地想把那件濕外套撿起來。

    卜曜靈看了眼耗子,眼神里頗為惋惜,好好一個大男孩,可惜是個傻子。

    “不是,只是濕透了,又一股血腥味,我穿著不舒服。”

    耗子:“……”

    卜曜靈用腳在地上撥了撥,清理出一塊還算干凈地面。

    耗子眼睛又亮了,他就知道他家老大有辦法!

    卜曜靈仔細觀察一下了這塊地,確定上面沒有任何石子之類尖銳物體后,雙膝一彎,“噗通”跪了下去。

    “啊!”力道沒掌握好,卜曜靈這一下跪疼了,眼淚唰地又流下來了。

    耗子后退一大步,“老大!使不得!你跪我干什么!”

    卜曜靈狠狠瞪了一眼耗子,然后找準一個他感覺陰氣最重的方向,扯開嗓子嚎。

    “手哥啊啊啊啊啊——手哥救命啊!”

    “手哥!我可是您老祭品啊!您老不能就這么扔下祭品不管了啊!”

    “再說了,咱們不是拉過鉤嗎?您老說好保護我,您老德高望重,勞苦功高,大人大量……”卜曜靈搜腸刮肚一通亂說。

    “手哥你快來呀!小祭品我可要被別人吃了啊!”

    不等卜曜靈哭嚎完,里屋的小門突然被打開,發出“吱嘎”一聲響。

    卜曜靈立刻回頭看去,只見他們堆在門口雜物不知何時被人悄無聲息地移開了。

    不僅如此,外面的敲門聲也消失了。

    卜曜靈停止哭嚎,悄悄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只見大門敞開,窗戶也開著,那些人影全都不見了。

    腳步聲在房子外面響了起來,卻是越來越遠。

    “怎么回事?”卜曜靈直起身,他打算立刻帶著耗子離開這里。

    他剛轉身,后頸突然一涼,一只冰冷的手掐住了他后頸,輕柔的捏兩下。

    這詭異的一幕卻讓卜曜靈心中大喜,他伸手抓去,將一只斷手從后頸扯下來抱進懷里,“手哥!你去哪兒了!”

    斷手猛地被卜曜靈抱進懷里,修長的指尖蜷了蜷,竟這么安靜地被抱著。

    卜曜靈心中激動萬分,忍不住低頭,用自己濕漉漉沾滿淚水的臉頰用力蹭了蹭斷手冰冷僵硬皮膚。

    斷手指尖動了動,輕輕擦過卜曜靈眼角,揉掉一點淚水。

    有斷手,卜曜靈立刻站直了,不怕了。

    他將斷手放到頭頂,挺起胸膛,打消了帶耗子立刻離開的念頭,準備跟上那些遠走人影看看。

    臨走時,卜曜靈腳步一頓,轉過身,看向了里屋的角落。

    在那里,放著一個沾滿灰塵,背對擺放的大相框,相框前擺著幾個已經打翻的供碗,碗里都是空的。

    也許是出于好奇心,卜曜靈走了過去,拎起相框,輕輕翻轉過來。

    手電筒的光芒下,一張黑白照片清晰地顯露出來。

    照片里是一個梳著整齊發髻,穿著打滿補丁衣服的老太太。

    這老太太正是之前在村口用鐵鍬將他們打出村子老人。

    原來她早就死了。

    第23章 遮目村

    “老大,她……”看著黑白照片里神情嚴肅老人,耗子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能說什么。

    卜曜靈沒說話,他將黑白照片前翻倒的幾個供碗扶正,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又在褲子口袋里掏了掏,終于掏出來幾粒瓜子放到供碗里,又向耗子伸出手。

    耗子滿腦袋問號,卜曜靈晃了晃手掌,“瓜頭啦你,有沒有帶什么吃的,給我。”

    耗子立刻翻口袋,最后翻出來2根有點融化的巧克力棒遞給卜曜靈。

    卜曜靈將巧克力棒皺巴巴的包裝紙抻平,放到了供碗里。

    “阿婆,我們也沒帶什么吃的,分你一點小零食嘗嘗,不過巧克力太甜,不能多吃啊。”

    卜曜靈說完,起身沖黑白照片拜了拜,領著耗子離開里屋。

    外屋門和窗都大敞著,卜曜靈此時才敢用手電筒仔細觀察這間外屋,在墻角發現了照片里阿婆之前在村口趕他們用大鐵鍬。

    卜曜靈走過去,拿起大鐵鍬掂了掂,還挺沉,拍人應該挺疼,他很滿意。

    “走,耗子,老大帶你去找那些有眼無珠的鬼算賬。”卜曜靈仗著斷手回來,開始說大話,他其實就是想跟上去看看。

    耗子信以為真,滿臉興奮。

    剛走到門口,卜曜靈又退了回來,手電筒的光再次對準剛剛放鐵鍬墻角。

    在鐵鍬下面,是一抱有點凸起的黃土堆,乍一看和屋里黃土地面沒什么不同,只是有些凹凸不平。

    卜曜靈走近,蹲在墻角,仔細觀察,這里的土比別處松散,有被挖掘過的痕跡。

    如今有工具在手,卜曜靈并不多想,干脆開挖,大不了什么都沒有,白挖而已。

    挖了兩三下,鐵鍬碰到了什么東西。

    卜曜靈放下鐵鍬,將那東西從里面拿出來,是一個包好幾層塑料袋泛黃紙本。

    “耗子,你拿著鐵鍬,我們先跟上去,邊走邊看。”卜曜靈拿著日記本往外走,他怕再耽擱一會兒就跟不上那些有眼無珠鬼了。

    耗子個高力氣大,單手扛攝像頭,再拿一把鐵鍬完全沒問題。

    兩個人一只斷手從磚瓦房里出來,外面大霧彌漫,密集的腳步聲已經距離他們很遠了,卜曜靈和耗子小跑了一段,在隱約能看到那些有眼無珠鬼后,放慢腳步。

    大霧似乎只籠罩在那些鬼外圍,此時距離近了,視野清晰許多,卜曜靈立刻發現了不對勁。

    那些鬼呈包圍狀,一直簇擁著什么在往前走,穿過晃晃悠悠的人頭,卜曜靈看到了黑白照片里阿婆。

    那阿婆鬢發有點散亂,一雙眼睛已經與在村口時不同,也是只有眼白沒有眼珠,她面無表情地往前走著,似乎和周遭圍攏著她又保持一點距離的其他鬼不是一夥的。

    卜曜靈想起在里屋時聽到的開門聲,問起斷手:

    “手哥,里屋和外屋門是你開的嗎?”

    斷手指尖微動,開始在卜曜靈腦袋上寫字,剛寫了兩筆,動作一頓,往前動了動,將指尖搭到卜曜靈腦門中間,繼續寫。

    卜曜靈忍不住往上看,一雙眸子差點成了斗雞眼,他心想斷手突然改變位置在他腦門上寫字,不會是怕在他腦殼上寫他辨別不出來吧?

    印象里他似乎還真跟斷手這么抱怨過。

    “不。”

    斷手只寫一個字。

    卜曜靈微微皺眉,他想錯了,當時斷手突然出現,他下意識以為門是斷手打開的,現在想來應該是那個阿婆自己開門走出去的,那些有眼無珠鬼目標壓根就不是他們,一直都是那個阿婆。

    那群鬼行進速度很慢,卜曜靈和耗子跟在后面,因為有斷手在,跟得也不算隱蔽,那些有眼無珠鬼卻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不知道要跟多久,卜曜靈干脆翻開泛黃紙本,藉著手電筒的光看。

    “是一本日記,”卜曜靈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標注的日期,“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阿婆日記。”

    “1993年10月,長達一年饑荒并未結束,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大雪下個不停,山里最后一點吃食都耗空了,我將小柱用繩子綁在背上,跟著大家一起去挖樹皮和草根,小柱精神越來越不好,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撐過這個冬天。”

    “1993年11月,村里的人都餓瘋了,附近連樹皮和草根都挖不到,很多人進山里去找吃,再也沒有回來。”

    “1993年12月,一群年輕人背著食物上山,他們說他們都是大學生,假期專門來幫助我們這些村民,那些食物很快被搶光了,我只搶到了一點,好在小柱這幾天不用餓肚子了。”

    “一周后,那群年輕人又背著食物上山來了,他們說他們每周都會來一次,讓我們不用擔心。”

    “村里日子似乎好起來了,我也敢把小柱單獨放在家里,出去干些活了。”

    “1994年1月,這次那些年輕人除了食物,還帶來了很多福字和對聯,還有煙花爆竹,他們說要回家過年了,過完年之前不會再來了,村里的人都很不高興。”

    “突然下起了暴雪,山路塌了,那些年輕人下不去山,分別住進了幾戶人家里。”

    “暴雪一直沒有停。”

    “食物快吃完了。”

    “食物吃完了。”

    “不能把小柱單獨放在家里,我用繩子把小柱綁在后背,出去了幾次,什么吃的都找不到。”

    卜曜靈越讀眉頭皺得越緊,他翻到下一頁,發現這里有幾頁都被撕掉了,撕扯得很粗魯,邊緣留下紙張扯爛痕跡,之后便是這本日記主人最后一次寫的日記,在這一頁后的紙張全是空白的。

    上面寫道:

    “1994年2月9日,今天是農歷除夕,大家伙聚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燃起了篝火,漂亮的煙花升空而起,篝火旁架起好幾口大鍋,肉香撲鼻。”

    “小柱一直在哭,我把肉塞進他的嘴里,他又吐了出來,明明那么餓,卻怎么都不肯吃。”

    “小柱不肯吃,我也沒吃。”

    “1994年2月10日,農歷新年的第一天,大雪停了,救援隊帶著食物上山來了,他們挨家挨戶地發放食物,詢問有沒有見過那些大學生。”

    “他們也問我,我盯著救援隊手里拿著的大米,一直沒說話,救援隊又問了我好幾遍。”

    “我說,我沒看見。”

    卜曜靈輕聲念完日記最后一句,耗子一臉凝重地看了過來。

    “老大,日記里寫的那些肉……”

    卜曜靈沒說話,他將日記本塞進袋子里仔細包好,又固定在腰間卡麥克風帶子上。

    “之后再說,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他們跟著那群有眼無珠鬼一路走到了村尾,漸漸靠近了小河邊,那些鬼走得越來越慢。

    卜曜靈說之后再說,直播間觀眾卻已經炸開了鍋。

    他們激烈地討論著,已經從被一群有眼無珠鬼刺激驚嚇的情緒里跳轉到了另一件令他們細思極恐事上了。

    [我說……這次也得報警吧?那個日記本里寫的……]

    [1993年發生饑荒和雪災地方,應該很好查吧?有大佬能查出來嗎?]

    [那些大學生是被村民吃了吧?是吧?是吧?誰能來告訴我是我猜錯啊!人生第一次這么希望能有人來反駁我!!!]

    [上面那個,別嚎,我也想反駁你啊,可是……]

    [那么多大學生集體失蹤,就這么不了了之了?為什么不繼續查下去啊!]

    [你沒聽到主播讀的日記里寫了,救援隊去查了,只是沒查到,如果整個村子一起說謊,那個年代……還能怎么查啊!]

    [我不管,我已經報警了!]

    卜曜靈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他看著走在有眼無珠鬼中間阿婆,心中思忖,阿婆到底在這件事里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突然,異變發生。

    走到河邊后,那些本來只是默默走路的有眼無珠鬼突然暴動起來,他們顯得格外焦躁,開始逐漸向阿婆靠攏,而阿婆依舊無動于衷地站在中間,那雙同樣沒有眼珠的眼白竟隱隱透出一絲譏諷。

    卜曜靈皺眉,抬手用指尖碰了碰斷手指尖,從耗子手里拿回鐵鍬,做好防御準備。

    第一個有眼無珠鬼撲向阿婆,嘴巴張開,嘴角撕裂到耳后,黑血如泥漿自裂開的大嘴里噴涌,一口咬在了阿婆肩膀上,用力撕扯起來。

    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那些逐漸聚攏的有眼無珠鬼紛紛咧開大嘴,撲咬向了阿婆。

    他們走來時還保持著人形狀,如今一個個如鬣狗般匍匐在阿婆身上撕咬血肉,生肉被撕扯斷裂聲音,在口中大肆咀嚼聲音,饑渴吞咽聲音紛紛重合交疊,在流水潺潺的小河邊,形成最恐怖的奏鳴曲。

    阿婆鮮血順著河邊的泥土蜿蜒進河水里,清澈的河水已變成滾滾紅流。

    耗子捂住嘴,轉過身大聲干嘔起來。

    卜曜靈咬緊牙關,心口惡心感不斷翻滾,卻仍死死盯著眼前這一幕。

    很快,阿婆身體被那些惡鬼蠶食殆盡,只剩一顆頭顱滾在一旁,一雙眼睛仍睜著,定定地看著那些已沒有人樣惡鬼。

    那些惡鬼吃完阿婆后猶未滿足,一個個轉過臉來,被血糊住的臉上,一雙雙沒有眼珠的眼白緊緊攫住卜曜靈,眼中滿是兇惡的光。

    卜曜靈攥緊鐵鍬,輕聲呢喃:“手哥,幫幫我,求你。”

    斷手從卜曜靈頭頂滑落,冰冷指尖覆上卜曜靈手,和他一起握住了鐵鍬。

    霎時間,沖天的陰氣席卷卜曜靈全身,他微微張唇,呼出的氣已經變成了白霧。

    卜曜靈勾唇,抬起手,冰涼的唇輕輕粘貼了斷手手背。

    “手哥,這次也拜托了。”

    第24章 遮目村

    唇瓣像粘貼了一塊冰,卜曜靈體溫本已經降低不少,不想在這一吻后,體溫又降低了幾分,整個人陰冷得不像一個活人。

    那些緊緊盯著他有眼無珠鬼在這時沖了上來,他們滿臉滿身鮮血,跑動時互相撞擊,一個壓著一個地往前爬,等跑到卜曜靈身前時已經缺胳膊斷腿,但這并不妨礙他們非人類速度。

    卜曜靈用打羽毛球姿勢攥緊鐵鍬,來一個拍飛一個,耗子也想大展手腳,被卜曜靈制止,此時只能寂寞地扛著攝像頭站在卜曜靈身后,口頭歡呼,吶喊振威。

    “老大!左邊左邊!左邊來了個斷胳膊!”

    “哎哎哎!右邊!右邊也來了!”

    “看下面啊!老大!有個癟三搞偷襲!他要抓你腳!”

    卜曜靈將一把鐵鍬舞出嘯嘯風聲,其實他自己沒出多少力,全靠斷手,但因鐵鍬造型限制,那些被拍飛有眼無珠鬼倒地后依舊能繼續爬行,甚至因為斷肢亂飛,那些斷肢也在往卜曜靈這邊爬,導致需要拍飛鬼越來越多。

    卜曜靈邊打邊后退,明明運動量很大,身體卻因為斷手浸入骨髓的陰氣感覺不到半點熱度,他連一滴汗都沒有流。

    阿婆頭一直躺在河邊,沒有眼珠的眼睛冷冷盯著那些變成碎塊有眼無珠鬼群。

    就在卜曜靈和耗子即將退出小河邊范圍時,阿婆僅剩的頭顱突然大笑起來。

    那笑聲凄厲又尖銳,如魔音穿耳,瞬間讓卜曜靈耳朵產生了片刻嗡鳴。

    有眼無珠鬼群也在這笑聲里動作滯緩,漸漸停下來,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一時沒有鬼再撲上來,卜曜靈放下高舉的鐵鍬,看向阿婆頭。

    那頭正在地上亂滾,發髻徹底散開,裹在臉上,發絲竟如鋼絲般勒入阿婆皮膚,鮮紅血溢了出來。

    阿婆血好像無窮無盡,她滾動著自己的頭,將血灑得到處都是,將那些有眼無珠鬼圍在血跡里,突然不動了,一雙淬滿陰冷和怨毒的眼里突然出現了濃濃的悔恨。

    她張大嘴,不再大笑,而是不停重復著一句話:

    “惡有惡報!惡有惡報!”

    在一聲聲“惡有惡報”中,那些劇烈顫抖中的有眼無珠鬼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融化腐爛,他們幾乎看不出人形身體如蠟燭般流淌到地面上,和阿婆血混合在一起,發出“滋啦滋啦”聲音,又慢慢滲進土地里,消失了。

    地面上只留下一片連著一片暗沉印子,像河水沖刷過后濕痕,似乎在太陽升起時就會徹底消失。

    但阿婆頭還在,那顆頭被自己的頭發勒得快四分五裂,一雙沒有眼珠的眼睛突然看向了卜曜靈,似乎在打量他。

    卜曜靈悄然攥緊鐵鍬,渾身緊繃。

    阿婆頭又收回了視線,咕嚕嚕地滾過卜曜靈腳邊,往村子里滾去。

    耗子一臉茫然:

    “老大,她要干嘛?”

    卜曜靈摸了摸包裹著日記本袋子,道:

    “跟上去看看。”

    在那些有眼無珠鬼消失后,村子變得格外平靜,一間間磚瓦房亮著的綠光已經熄滅,連大霧都在河邊消散了。

    他們跟著人頭一路來到了村子中心大槐樹下。

    阿婆頭停在樹下,正仰頭看樹冠上掛滿木牌和鈴鐺。

    卜曜靈見此,又走近了幾步,輕聲道:

    “阿婆?”

    阿婆垂下眼睛,她的頭發已經徹底勒進了皮肉里,臉上的五官和皮肉正一塊塊地往下掉。

    她定定地盯著大槐樹粗壯的樹根看了許久,突然彈跳起來,猛地撞向樹干,只聽“嘭”一聲響,那顆頭就如西瓜般撞爛了。

    混合著血液的渾濁腦漿濺在耗子鞋上,耗子驚叫著跳了起來,大喊道:

    “啊啊啊啊!我要吐了啊!”

    “這個阿婆頭帶我們來這里,難道就是為了讓我們看她撞爛自己的頭嗎?”

    “我靠啊!”

    卜曜靈繞開一地的鮮血和腦漿,走到大槐樹下,摸了摸大槐樹樹根。

    此時槐樹下的血雨已經停了,樹根濕漉漉的,摸起來黏膩惡心,卜曜靈皺眉,將大鐵鍬豎起來,戳了下樹根表皮。

    這棵大槐樹不知活了多少年,不只樹干粗壯,連樹皮都十分厚重,很難捅破。

    卜曜靈站起來,用足了力氣將大鐵鍬鏟下去,終于鏟斷了一截樹根,樹液如水流般涓涓涌出,卻是血紅色的。

    “這樹在流血嗎?怎么可能?”耗子下意識將攝像頭對準了被鏟斷的一截樹根。

    樹根截斷面在直播間中被不斷放大,看著就只是普通的植物,如果忽略它鮮紅樹液的話。

    卜曜靈用指尖沾了一點,湊到鼻間輕嗅,的確有一股濃厚的血腥味。

    “這棵樹下,埋了什么?”

    卜曜靈站起身,仰頭看那些隨風搖曳的木牌。

    木牌有新有舊,但大多是深紅色,起初卜曜靈以為是制作木牌木頭種類特殊,如今想來,大概是因為時不時被血雨沖刷,才會變成那樣深紅的顏色。

    卜曜靈不再多看,在樹根旁尋了個好挖地方,一鐵鍬就鏟了進去,用力挖了起來。

    沒挖幾下就給卜曜靈累出一身汗,斷手在卜曜靈挖土時爬回卜曜靈頭頂,擺明了不打算出力。

    卜曜靈體內屬于斷手陰氣消失,剛才不停拍飛有眼無珠鬼時積攢疲憊瘋狂涌來,他只覺得手腳累得發麻,四肢像面條一樣用不上力,挖了幾下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

    耗子將攝像頭放在一旁,立刻過來撿起鐵鍬繼續挖。

    兩個人輪流挖了好久,挖下去快一米五深度后,耗子一鏟碰到了什么東西。

    那東西卡在土里,他上下左右換著位置鏟了鏟,把土鏟松后,將那東西鏟了出來。

    坑里面太黑,他沒看清,抓起來就扔到了坑邊。

    “老大,我挖到了什么東西!”

    卜曜靈將手電筒照過去,白光下那東西露出真容:是一截被砸斷的腿骨。

    “果然……”卜曜靈呢喃,他想到了日記本里除夕夜村民煮的肉。

    那些肉,是那群每周都會背著食物送上山來的大學生。

    他們被大雪困在了山里,被他們親手救下來村民吃掉了。

    卜曜靈拿著手電筒跳進大坑,開始徒手挖那些土,一捧捧黃土被挖開,不斷有人類的斷骨被挖出來。

    耗子攝像頭被放在上面,拍不到坑里畫面,但卜曜靈脖子和左手腕都各戴著一個擁有夜拍功能的運動相機,這些碎掉人骨全被拍進去。

    直播間彈幕宛如地震,一條疊著一條,一片連著一片,幾乎將直播間畫面全部掩蓋。

    [怎么會這樣……]

    [雖然聽主播讀完日記就猜到了,可真看到這些人骨,我還是很難過……]

    [這些村民為什么要這樣?那些大學生不是救了他們嗎!]

    [沒有那些大學生每周送上去的食物,他們早就餓死了!]

    [嗚嗚嗚,我受不了,我看不了這些人骨……]

    斷骨下一層,是一顆顆平撲在地里頭骨,這些頭骨上還有刀子刮擦過的痕跡,那些村民連人頭上肉都沒有放過。

    卜曜靈神情嚴肅,將一顆顆頭骨挖出來,小心擺在了坑邊。

    漸漸地,那些頭骨將土坑邊緣圍滿了。

    大槐樹上木牌和鈴鐺依舊在微風下輕輕搖晃,鈴鐺輕靈聲,木牌碰撞聲,像一聲聲輕啜,一聲聲控訴。

    卜曜靈又挖了挖,挖出了一個塑料袋,這袋子和阿婆家里包日記本袋子一樣。

    他打開袋子,發現了那本日記里被撕掉幾張和另一本日記。

    卜曜靈看著手里的日記本,一時竟有些不敢打開來看。

    這里面記載著幾十年前一群年輕人赤誠善心殘忍落幕。

    此時天已經蒙蒙亮,卜曜靈和耗子挖坑,挖人骨耗費了不少時間,陽光緩緩傾瀉下來,透過一顆顆頭骨空洞的眼眶,在地上留下一團團暖黃的光圈。

    突然,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

    那些腳步聲很輕,很多,似乎有一群人正在悄悄靠近。

    此時天已經亮,那些有眼無珠鬼也都融化消失,會在此時來到這里的只有遮目村村民。

    卜曜靈從坑里爬了出去,看到幾十個步履蹣跚的老人夾雜著遮目村僅有幾個年輕人,正緩緩走來。

    一陣風吹來,將天幕中的幾片云朵扯了過來,遮住了清晨朦朧的日光。

    連綿的云朵在地上留下一片陰影,陰影隨著云朵飄動,一點點將村民們籠罩在下。

    耗子此時也從坑里跳了出來,他拿著鐵鍬,緊緊站在自家老大身側,渾身防備。

    緊接著,他瞪大眼睛,手里的鐵鍬掉在了地上。

    卜曜靈靜靜地站在坑邊,想到了阿婆頭瘋狂吶喊的那句話。

    “惡有惡報。”

    云朵陰影下,每一個村民的后背上都趴著一個怨氣纏身惡鬼,每一個惡鬼都伸出雙手,緊緊捂住身前村民的眼睛。

    卜曜靈當著所有村民的面,翻開日記本,大聲朗讀起來。

    第25章 遮目村

    “1994年1月。”

    “大雪無邊無際,幾乎將整座山掩埋,村口的路全被封死了,下山的路也塌了,聽說有段路還發生了雪崩,那群大學生出去看了好多次都找不到能夠下山的路。”

    “因為家里只有我和小柱,那些大學生里一個女孩子住進了我家,她說她叫小雪。”

    遮目村老人們沒想到卜曜靈突然當場念起一本日記,人群騷動,他們又開始往卜曜靈這邊靠近。

    此時風已經帶走了云,陰影貼著地面消失,陽光灑下來,一個個老人雙眼渾濁,身后捂著他們眼睛冤鬼也看不見了,他們看起來如最普通的老人一般。

    但卜曜靈知道,那些冤鬼還在,他們會永遠貼在老人的后背上,用雙手緊緊捂著老人的眼睛,一代又一代共生下去。

    耗子爬出來重新扛起攝像頭,擋在卜曜靈身前,大聲嚷嚷:

    “哎哎哎,你們別過來啊!我這可直播呢!你們要是對我們做了什么違法的事,這就是鐵證!”

    這些一輩子窩在遮目村村民很多都不懂什么直播,也對法律沒有畏懼,但里面少有幾個年輕人卻伸手扯了扯身邊的老人。

    遮目村幾個村干部一直站在村民們最后方,一言不發。

    卜曜靈胸腔激蕩著怒火,他翻過一頁日記,繼續大聲朗讀:

    “很快大學生們帶來的食物全部吃完了,村民們再次陷入了饑荒。”

    “大學生們尚且樂觀,每日主動組織村民出去查找食物,可附近別說是埋在雪下野菜,樹根,連能嚼動樹皮,土塊都被吃空了,數次落空后,大學生們也顯得焦躁起來。”

    “很快村子里爆發了第一次沖突,大牛一家領著幾家要好的村民埋怨這群大學生為什么不能多帶些食物,為什么送來食物還要留下來跟他們搶,說這些大學生全都是假惺惺的做派,是假好心真爛人。”

    “大學生們不服氣,差點和大牛一家打了起來,最后還是大學生里面有個年輕人出頭說和,說好再出去多找找,不相信人靠著大山會餓死。”

    “第二天,村子里的人幾乎都和那群大學生出去了,住在我家里女學生小雪也去了,她背著背包里還留著一些食物,她將食物留給了我和小柱,小柱餓得神志不清,出氣多進氣少,我沒有去,我給小柱喂了一點小雪留下食物,但我自己沒舍得吃。”

    “當天下午,大家都回來,大學生少了一個,村長家說是走丟沒有找到。”

    “夜里,我看到不遠處的山頭隱約有火光。”

    “小柱靠著小雪給的食物活了下來,她說要我們偷偷吃,不要說出去,我答應了,將食物又分給她,但她不肯要。”

    “隔天一早,大學生們想要出去找他們的夥伴,但村民不愿意,結果當天出去的大學生又少了幾個。”

    “大學生越來越少了,總是罵罵咧咧的大牛家卻不再喊餓了。”

    “住在我家里小雪臉色越來越差,她總是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著我,彷佛她什么都知道了。”

    “上山來的大學生全都失蹤了,只剩住在我家里小雪,她還是執意要出去找她同伴。”

    “她出門前,我拉住了她手。”

    “我永遠忘不了那天,她看著我,笑著流了淚,她說……”

    “嬸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她沒再回來。”

    “她留下食物也吃完了。”

    “過年了,村里舉行了篝火晚會。”

    后面的日記內容銜接另一本日記內容,但是再往后翻,卜曜靈發現了一些不一樣內容。

    “饑荒結束了,村里饑荒卻還在繼續。”

    “他們不想吃糧食。”

    “村里的老人開始失蹤。”

    “小柱丟了。”

    卜曜靈讀到這里心中大駭,他本以為這些村民在饑荒時吃掉那些大學生是因為饑餓,卻不想這些村民早就變成了惡鬼,活著的惡鬼。

    從這頁之后,日記本上記載的便都是些邪門術法,卜曜靈仔細看過,發現了這棵老槐樹上木牌出處,大概是這位日記主人用了什么辦法誆騙這些心虛村民,讓他們供奉了這些木牌以求平安,實則借此飼養那些大學生枉死的鬼魂,將其日益壯大。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如今遮目村。也有年輕人想要離開這里,但離開這里全都暴斃他鄉,漸漸地就沒人敢出去了。

    又往后翻了幾頁,日記本上紙張突然變得褶皺暗紅,上面似乎曾浸透了鮮血,又逐漸干涸。

    因為血跡影響,最后幾頁字跡大多看不清,卜曜靈仔細辨認,拼湊出一段話。

    “終于,他們想到了我。”

    “我吞了大量毒藥,藏好日記,抱著小柱牌位,等他們到來。”

    日記最后一句話便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怪不得那些有眼無珠鬼在分吃阿婆身體后一個個炸死,原來這些鬼怪死后也在不停重演著生前一切。

    卜曜靈放下日記本,仔細地裝回袋子里,對耗子說:

    “耗子,報警吧。”

    這件事情已經超出了他們能夠解決的范圍,在這里活著的老人大部分都有罪孽,他們就算已經年老也該受到應有的責罰。

    卜曜靈低頭,看著坑邊擺滿的零散尸骨。

    “這些學生,該回家了。”

    聽到要報警,那些老人又開始躁動,竟再次圍攏上來。

    卜曜靈重新拿起鐵鍬,道:“耗子!幫我攔著他們!”

    耗子見卜曜靈又開始挖土,淚流滿面道:

    “老大,你怎么又開始挖了!這么多人,我攔不住啊!”

    卜曜靈揮鏟飛快,一臉堅決:“耗子,你撐一下!”

    他有預感,手哥想找的東西就在這棵槐樹下面!

    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高亢的尖叫。

    “哎哎哎哎!我說這位老婆婆,你可別動手啊!你別看道士我儀表堂堂就以為我好欺負!”

    卜曜靈和耗子都愣了一下,看了過去。

    只見人群后,道士,小狗和扛著攝像頭張慌都趕了過來,道士和小狗一人拿著兩根木棍,不停驅趕著要圍上來的村民。

    卜曜靈眸光一閃,心里說不感動是假的,這些明明還不太熟悉隊友,一次又一次讓他驚訝。

    他低下頭,奮力地挖著土,突然一塊堅硬的石磚被挖了起來,坑底塌陷了一角,周遭的泥土如砂礫般往里漏,緊接著坑底崩塌,卜曜靈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站在坑邊耗子見此立刻跟著跳了下來,“老大!!!”

    兩個人沾了一身泥土,順著破碎的磚塊一起跌坐在地,好在這下面空間不算大,沒有摔得太疼。

    雖然沒摔疼,但卜曜靈被耗子一屁股坐在了腰上,感覺自己快被耗子坐裂了。

    他趴在地上,一臉扭曲,嘶啞道:“耗子,滾開,快滾開!”

    耗子挪了挪屁股,后知后覺的站起來,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后腦勺上的頭發:

    “不好意思啊老大,我說我掉下來怎么不疼呢。”

    卜曜靈爬起來,打開手機手電筒,便見到一處和之前別墅里幾乎一樣祭壇。

    在祭壇后,同樣有一副棺材。

    一直安靜待在卜曜靈頭頂斷手倏地飛了過去,落在棺材蓋上,指尖輕點著棺木,顯出幾分焦躁。

    卜曜靈猜測到了什么,心里有些奇異的感覺,他小心問道:“手哥,這里面……是你的身體嗎?”

    斷手自然不會給卜曜靈答案,只是敲擊棺木的動作停了下來。

    卜曜靈深吸一口氣,招呼來耗子,兩個人分別抬著棺材蓋兩邊,用力往一旁推。

    棺材蓋發出鈍澀難聽的聲音,一點點被推了開來,一股極致陰寒的氣從被推開縫隙里飄散出來。

    卜曜靈和耗子對視一眼,更加用力推,一口氣將棺材蓋掀到地上。

    沉重棺材蓋砸在地上,一時間塵土飛揚,卜曜靈揮了揮手驅趕灰塵,迫不及待的將手機的光亮對準棺材。

    卻見棺材里面只平鋪著一件染血黃袍,那黃袍繡工精致,上有五爪金龍,看起來就造價不菲,但因接觸了空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顏色,眨眼間變成了一片灰撲撲爛布。

    卜曜靈心驚,無措的伸手想要阻止什么,但只是做無用功,再幾個呼吸間,連那片失去色彩的爛布都破碎風化,變成了一捧躺在棺底塵土。

    斷手在這時回到了卜曜靈頭頂,指尖正一下又一下輕輕卷著卜曜靈細軟發絲。

    卜曜靈此時終于確定這處祭壇只是個衣冠冢,他們這一趟不僅沒有找到張慌妹妹,也沒有找到手哥身體,算是白跑了一趟。

    卜曜靈嘆了口氣,正要說話,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他常做那個夢境里,小皇帝就常穿著這樣的黃袍,一張小臉嚴肅地看著自己。

    小皇帝……

    卜曜靈趕緊搖頭,將不合時宜猜測從腦海里驅趕出去。

    他在想什么呢?夢境和現實怎么可能牽扯到一起。

    第26章 遮目村

    警察來得很快,他們迅速將村民隔離帶走,清空大槐樹周遭的局域。

    趁著警察還沒時間來過問他們,卜曜靈從道士身上翻了個塑料袋出來,把黃袍化成的塵土裝進了袋子里。

    耗子一臉不解地看著自家老大,忍不住問:

    “老大,你裝這個干什么?”

    “萬一有用呢。”卜曜靈一臉虔誠,心想沒看斷手就在他頭頂上薅他頭發嗎?雖然白跑了一趟,但總要留點成果!

    聽到卜曜靈的話,耗子一臉原來如此不愧是老大的表情,卜曜靈頭頂斷手動作卻停頓了一瞬,不知道是覺得贊同還是覺得無語,卜曜靈不敢問。

    張慌幾人也來到坑底,在不大的祭壇里來回翻找。

    “這祭壇看著得有千年。”道士摸了摸棺木,只覺得入手冰冷刺骨,這棺木早就被陰氣浸透了。

    此時他們已經把直播停了,任憑直播熱度在人最冷清凌晨仍舊不斷攀升,他們幾個也沒怎么關注。

    卜曜靈點點頭,抖了抖手里裝著黃袍塵土塑料袋,說:

    “我下來的時候把運動相機都關了,不然光這個就不好解釋。”

    要是黃袍變成塵土場景也被拍進直播,他很怕被治一個損壞文物罪。

    張慌點頭,也在祭壇里四處查看,他看著神情淡定,但卜曜靈知道他心里一定是失望的。

    “抱歉,沒找到你妹妹。”卜曜靈道。

    張慌笑了笑,道:“我妹妹失蹤很久了,我知道找她一定沒那么簡單,放心,我沒那么脆弱。”

    另一邊,道士一直在翻看卜曜靈從坑里挖出來的另一本日記,此時正不停搖頭,念叨著:

    “奇怪啊奇怪。”

    “怎么了?”小狗對一覽無余祭壇沒什么興趣,湊過去和道士一起看日記本。

    “這上面記載的這些邪術,很多我都有印象。”道士道。

    “哇塞,你這么厲害?”小狗上下打量著道士,一臉原來你還有我不知道的陰暗面模樣。

    道士“嘖”一聲,推開小狗的腦袋,說:

    “你腦瓜子里想什么呢?不是這回事,我的意思是……”

    卜曜靈也忍不住看了過去。

    “你們都知道的,我以前一直待在道觀里,出世不久,我能知道了解邪術,一定是很淺顯沒什么大危害很容易被破解的那種。”

    卜曜靈微微皺眉,“你是說,導致遮目村形成如今局面的原因并不是這些邪術?”

    “至少不是主因,這些邪術還沒這么大的能力。”道士說。

    “那難道……”卜曜靈看向祭壇。

    道士也看向了祭壇,他們心中都有了一個猜測。

    恐怕真正導致遮目村聚陰養邪的根本原因是這座祭壇。

    卜曜靈抬起手,輕輕碰了碰頭頂斷手。

    這些事,會和手哥有關嗎?

    祭壇已經沒什么可看,一行人從坑底爬了出來,都沾了一身土。

    樹上的木牌隨風輕輕撞擊,發出細微的聲響。

    眾人都不愿意待在這棵老槐樹下,紛紛遠離了老槐樹。

    天漸漸大亮,遮目村仍顯得陰沉沉的,特別是老槐樹籠罩之下,鬼氣森森,彷佛獨屬于另一個空間。

    卜曜靈走在最后面,在即將離開老槐樹籠罩下時,后背飄過一陣陰風,他回頭,就見一道渾身皮肉破破爛爛的鬼影站在老槐樹粗大的樹干后面,正露出小半張腐爛的臉看過來。

    卜曜靈愣了下,是那只追著他跑又被耗子當馬騎爛臉鬼。

    風輕輕吹過,老槐樹上木牌互相撞擊,那聲音很有節奏,像在訴說著什么。

    卜曜靈想了想,停下腳步,轉身走向那個爛臉鬼。

    耗子扯住卜曜靈手臂,一臉驚恐:“老大!別過去!”

    張慌,耗子和道士也注意到了藏在樹干后的爛臉鬼,紛紛皺著眉看過來,顯然張慌也是不希望卜曜靈過去,只是他沒有出聲阻止。

    “手哥在,沒事的。”卜曜靈扯開耗子手,走了過去。

    一邊走,卜曜靈一邊抬手,將手伸到帽子底下,用力按住了斷手。

    斷手指尖動了動,顯然有些不解。

    卜曜靈很不走心地找藉口:“手哥,我看看你冷不冷。”

    斷手:“……”

    其實是斷手有數次突然消失不知所蹤的前科,卜曜靈這次要從根本上扼殺這種可能。

    爛臉鬼藏在樹后,猩紅的眼珠死死盯著卜曜靈。

    耗子本來都已經一步走出樹蔭的屏蔽范圍了,看卜曜靈執意要走回去,咬了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卜曜靈的錯覺,在耗子跟上來后,爛臉鬼猩紅的眼珠里似乎閃過了一絲滿意。

    離得越近,腥臭的味道越明顯,周遭的溫度也越低,但斷手一直很安靜地被卜曜靈按在頭頂,說明現在沒有危險,或者說危險在可控范圍內。

    在卜曜靈距離爛臉鬼只有一米距離時,爛臉鬼突然四肢如蜘蛛般攀附在樹干上,迅速竄到了樹頂。

    樹梢窸窸窣窣,不一會兒,一張可怕的爛臉從枝丫里探出頭來,繼續盯著卜曜靈看。

    卜曜靈:“……”

    他站在樹下,一時不知道這爛臉鬼到底是什么意思。

    爛臉鬼見卜曜靈不動了,抓著她所在樹枝用力搖晃起來,上面掛著的木牌晃動的更加劇烈,一堆槐樹葉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老大,她不會是要你上去吧……”耗子抖著嗓子說。

    “常說鬼言鬼語不可信,你還是趕緊離開那里吧。”一直旁觀的道士忍不住道。

    “再說警察就在不遠處,你突然爬樹,人家一定會問的。”張慌也道。

    爛臉鬼還在不停地晃動著樹枝,在遠處看這一幕格外詭異,巨大樹冠上只有一根樹枝不斷搖晃。

    “我上去看看。”卜曜靈最后做出決定。

    他攀上樹干,第二次爬這棵老槐樹,此時的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

    爛臉鬼見卜曜靈開始爬樹,終于不再晃動樹枝。

    卜曜靈靈活地爬上去,很快來到爛臉鬼所在那根樹枝。

    爛臉鬼以一種人類絕對做不到姿勢掛在樹枝上,血紅的眼珠盯著卜曜靈看了許久,突然松手,垂直掉了下去。

    卜曜靈大驚,立刻低頭,只見爛臉鬼整個鬼如大蜘蛛一樣砸在了耗子身上。

    鬼怪本該沒有重量,但耗子被砸“哎呦”大叫一聲,一時沒爬起來。

    爛臉鬼坐在耗子后背上,雙手在耗子腦袋上用力一拍,耗子的頭發便如雜草般干枯掉落,轉瞬間變成了一個大光頭。

    卜曜靈忍不住張大嘴,后知后覺這個爛臉鬼恐怕是在找耗子報仇。

    可與夜里兇狠的模樣不同,在讓耗子變成禿頭后,爛臉鬼就從耗子身上下去了。

    她主動爬出了老槐樹巨大樹冠遮擋范圍,站在了陽光下。

    她本就腐爛嚴重的身體散發出濃郁的黑煙,黑煙慢慢消散,爛臉鬼變成一片虛無縹緲的白。

    她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以一個普通人類姿態站在那里。

    緊接著她回頭,露出一張年輕女孩子臉。

    那是一個很好看女孩,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只一剎那,她的身影就消失了。

    耗子捂著自己的光頭近距離目睹了這一切,有些回不過神。

    “她消失了。”

    卜曜靈心中有淡淡的感慨,他仔細查看爛臉鬼一定要讓他來的這根樹枝,在一眾大小差不多木牌里發現了一塊比較小的木牌。

    他將木牌拿下來,發現上面刻著字也歪歪扭扭的,刻痕比較淺,似乎是刻字的人力氣比較小。

    卜曜靈輕聲念出了上面的字:

    “哥哥,我想回家。”

    “這是……”

    張慌聽到了卜曜靈聲音,立刻跑到樹下,臉上的淡定已經消失,正仰著頭一臉焦急地看著卜曜靈。

    “是我妹妹,一定是我妹妹刻的。”

    “我拿下來給你看看。”卜曜靈將這塊木牌小心揣進口袋里,正要轉身往下爬,余光突然看到了一塊木牌。

    那木牌在一眾長得差不多的木牌里并不顯眼,可卜曜靈卻奇怪地注意到了它。

    他拿起木牌,湊近看上面字。

    刻痕陳舊,但字跡娟秀,刻得特別仔細。

    上面刻的是: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右下角刻有木牌主人名字,趙雪。

    在那本日記里,曾有一個叫小雪大學生住在阿婆家里,她救了小柱,她也是最后一個失蹤的大學生。

    原來爛臉鬼就是小雪。

    卜曜靈掛著木牌繩子緊了緊,確保這塊木牌不會從槐樹上掉下去。

    這時,一片烏云飄了過來,地上出現了一片陰影。

    “老大!”

    耗子一聲驚呼,指著不遠處瞪大了眼睛。

    卜曜靈快速從樹上爬下去,看了過去。

    在那朵烏云下,十幾個大學生靈魂緩慢走過,漸漸和云朵陰影一起消失了。

    不遠處一直被警察聚起來審訊的村民里突然傳來騷動,有個老人激動地大喊:

    “我看見了!我能看見了!”

    許是太過激動,許是其他什么原因,這老人剛喊了兩句,突然眼珠上翻,雙腿繃直,直挺挺地倒下去,就這么咽氣了。

    張慌捧著卜曜靈交給他的木牌,忍不住也輕念一句: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卜曜靈不再多看那邊,他看向張慌,笑了笑說:

    “至少這趟不算白來,我們能夠確定你妹妹確實來過這里,不是嗎?”

    張慌點頭,珍重地摸了摸手里的木牌。

    “那下一個直播地點呢?你確定好嗎?”

    張慌詫異地看向卜曜靈。

    卜曜靈笑了起來:“兩次合作我都很滿意,不知道我和耗子可不可以正式加入團隊?”

    張慌也笑了,“當然!”

    卜曜靈攏了攏頭頂帽子,確認斷手好好地藏在里面,一行人并排往村子外走,頗有古代大俠風范。

    剛走出幾米遠,他們就被一名年輕警察攔住了。

    年輕警察拍著手里審訊本道:

    “干什么去干什么去!這還沒審你們呢,去那邊等著去!”

    卜曜靈:“……”

    眾人:“……”

    第27章 遮目村

    卜曜靈幾人被年輕警察帶去了一輛警車邊做筆錄,問的問題大同小異,他們雖沒有提前商量過,但都默契地選擇了實話實說,只是將涉及靈異的部分忽略了過去。

    卜曜靈是最后一個去做筆錄,年輕警察一臉狐疑,認真做好筆錄后放下筆記本,表示這次的筆錄結束,但仍沒有放他走打算,反而繼續問道:

    “卜曜靈,我知道你,上次報警的就是你的直播。”

    卜曜靈以為警察說的是在小旅館時事,畢竟遮目村離那里近,這些警察很可能是留在小旅館調查那些警察中的一部分,便點頭應道:

    “是我,上次也是我們報警,警察同志,旅館的事情查得怎么樣了?”

    年輕警察笑了笑:“可不只是旅館,還有吉祥如意大酒店的事。”

    卜曜靈有些詫異,他沒想到這個年輕警察還注意到了之前的直播。

    “搞直播搞到手都斷掉了,你們也是獨一份了,我印象很深刻,也很好奇,你們探靈直播,真的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劇本和道具嗎?”

    卜曜靈對上年輕警察探究的視線,他頭上頂著斷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

    “當然!一切都是劇本,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鬼呢?”

    年輕警察一時沒有回話,他盯著卜曜靈看了許久,拿起筆記本起身,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們可以走了,以后直播小心點,別總去這種荒涼的地方。”

    卜曜靈連連稱是,和等在外面的張慌幾人匯合,先去了搭建在村口的帳篷區,他們快速收拾好了帳篷和設備,駕車離開了遮目村。

    車上眾人都有些疲憊,耗子和小狗精力好,負責開車,張慌和卜曜靈,道士坐在后面談論著遮目村收獲。

    因為收拾帳篷和設備耽誤了一些時間,遮目村往外走的路線又只有一條,他們離開的時候在撞到了押送那些犯罪老人的警車,警車一輛接著一輛行駛在他們前面,他們也不好超過去,便只能跟在警車后面。

    “下次的直播地點有計畫嗎?”卜曜靈問張慌。

    張慌點頭,打開筆記本電腦,調出一個文檔給卜曜靈看,“這里面都是這些年我通過調查和……夢境,得到的一些地點數據,我妹妹都在這些地方出現過,但我不保證每一個地點都百分之百正確,但相似度絕對大于百分之六十。”

    卜曜靈接過筆記本電腦認真查看,一邊時刻注意著一直安靜待在他頭頂斷手動靜。

    當初他會答應和張慌他們來遮目村,最大的原因還是斷手在寺廟佛像上留下血字。

    但這次在遮目村一無所獲,卜曜靈猜測斷手不會就此停止,很可能會給他指出第二個目的地。

    突然,車子行駛的速度慢了下來,開車的小狗指著前面的警車驚訝道:

    “那些警車怎么全停下來了?”

    小狗話音剛落,晴朗的天空突然陰風大作,烏云不知從何處飄來將日光遮擋,大中午的晴天瞬間仿若黑夜。

    風吹起砂礫擊打著車玻璃,沙塵越來越濃,車外能見度越來越低,小狗打算下車去看看,被卜曜靈拽住了衣服。

    “別出去。”

    卜曜靈皺著眉透過前方車窗看那些警車,本來一輛接一輛平穩運行的警車從最前面開始停下,在漫天的沙塵里影影綽綽。

    “怎么了?”小狗不解,回頭發現卜曜靈神情格外嚴肅。

    道士本來放松閑散神情也慢慢緊繃,他坐直身體,透過車窗努力看外面的沙塵,道:“是陰氣,很濃重陰氣。”

    卜曜靈抿唇,不只是陰氣,一直以來遇到任何惡鬼都游刃有余,從不把那些惡鬼放在眼里的斷手,正焦躁的一縷一縷卷著卜曜靈的頭發,不斷加重陰冷氣息順著頭頂蓋下來,卜曜靈整個人冷得彷佛細胞都要被凍上。

    能讓斷手如此反常陰氣,想想都讓人毛骨悚然。

    “前面警車里人下來!”耗子突然喊了一聲。

    沙塵厚重,幾人往前湊,努力辨認著外面的一切。

    只見離他們最近的那輛警車里警察全都下來了,然后他們打開后車座的門,將隨車帶走老人也拖了下來。

    老人的身體軟綿綿的,像根面條被放在地上,幾個警察圍著老人大聲說些什么,緊接著其中一個警察開始幫老人做心肺復蘇。

    “他們說了什么?”卜曜靈問。

    “聽不清,風聲太大了。”張慌道。

    “那老人死了嗎?”卜曜靈又問。

    心肺復蘇顯然沒有起到作用,幾名警察都很暴躁,有一個拿著手機不停在打電話,似乎沒打出去,緊接著將手機摔在了地上。

    “風沙開始減緩了。”不知誰喊了一句。

    模糊的畫面也漸漸清晰,不遠處警車邊,本來如面條般癱軟的老人突然雙腿繃直,身體像根棍子,頭往上仰,脖子上的皮膚繃緊,姿態怪異,像有個人正揪著他的脖子用力往上拽,偏偏他的身體重如千斤,只有頭能拽得動。

    老人已經死了,但脖子卻硬生生被拉長了幾厘米,看起來十分恐怖,彷佛下一秒就會斷掉,可在老人四周,除了焦急踱步警察,沒有人去碰老人一下。

    警察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也傳了過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死?”

    “我不知道啊!一開始好好的,突然就不行了,不停抽氣!”

    “前面的車呢?”

    “我去看了!都死了!都死了!”

    回來報告警察年齡小,第一次見到這么詭異場景,心緒不寧,嗓門尖細,不停重復著最后幾個字,讓人打心底里發寒。

    狂暴的風沙來得快去得也快,視野恢復清晰,只是天仍是烏云密布,車外像被加了一層發灰的濾鏡。

    小狗又想下車,再次被卜曜靈制止。

    “再看看。”卜曜靈抓住小狗的手臂,突然看向側邊的車窗。

    耗子也看了過去,在看清車窗邊走過的是什么時,沒忍住叫了一嗓子。

    “啊!!!”

    只見車窗邊一個接一個走過白色的人影,那些人影低著頭,踮著腳,露出的皮膚青黑,走路時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這么安安靜靜地路過他們的車,往回走。

    卜曜靈低頭彎腰,努力去看路過人影臉。

    那是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有男有女,全都神情恍惚。

    直到一張熟悉的臉路過,卜曜靈才確定。

    “是趙雪,是那群大學生。”

    趙雪就是曾追著卜曜靈他們跑的爛臉鬼,也是最后一個死亡大學生。

    “那群大學生?他們不是已經離開了嗎?”道士也感到詫異,當時他們親眼看到這群大學生冤魂離開了遮目村,他還以為這些大學生終于能夠投胎轉世了,這怎么又回來?

    “臥槽!”車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吼叫,顧不得觀察那些大學生冤魂,他們又看向前面的警車。

    幾個警察手忙腳亂,有人按著地上老人的肩膀,有人試圖去按住老人的頭,可老人的脖子仍舊越拉越長,上面的皮肉崩裂,黑紅鮮血涌了出來,將鋪滿黃沙地面攪成一片深紅泥濘。

    “按著他頭!按著他頭!”

    “這是怎么回事?這他媽到底怎么回事?”

    試圖按住老人頭頸警察用力到雙手鼓起青筋仍無濟于事,只聽“噗”一聲,老人的頭被憑空看不見力量硬生生從身體上拔了下來,血液濺了周圍幾個警察一身一臉。

    按住老人頭的警察呆呆地捧著斷掉的頭,已經被嚇傻了。

    震怒的吼叫和大罵此起彼伏,那些老人頭一個接一個被看不見力量扯斷,狹窄的鄉間土路一時充斥著血腥味和莫名其妙臭味。

    抱著頭警察終于反應過來,大叫一聲扔掉了頭,那顆頭咕嚕嚕滾了幾圈,滾到了卜曜靈他們的車前,溝壑縱橫的老臉正好面向他們。

    那張老臉沾滿了鮮血,本雙目緊閉神情平靜,突然睜開了眼睛,老樹皮一樣皮膚抽搐,五官扭曲在一起,張嘴尖叫嘶吼,似乎十分痛苦,明明脫離了身體,卻像仍活著一樣。

    坐在前排的耗子跳了起來,順著座椅中間位置往后爬,奈何他個子太高,屁股卡在了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抓著卜曜靈手哀號。

    “老大啊啊啊,幫幫我幫幫我!”

    小狗也被嚇了一跳,緊接著卻顯得格外興奮,拿出手機就要錄像。

    被風刮來的沙塵貼著地面躁動跳躍,在風來之前自行旋轉而起,重新遮擋了周圍的視野。

    “有什么東西在里面。”卜曜靈試著拽了拽耗子,奈何耗子的屁股卡得太緊,拔不出來也推不回去。

    “是惡鬼!”道士突然一聲大吼,雙手在道袍內胡亂掏出一堆符咒扔到車玻璃上,黃符剛粘貼玻璃竟在空中自燃了。

    火焰將空氣扭曲,隔著火焰,卜曜靈看到了那顆尖叫的人頭中竄出一縷黑紅丑陋的靈魂,正迎著他們迅猛飛來。

    “低頭!”卜曜靈大喊,一把將耗子腦袋壓了下去,一車人紛紛縮起肩膀,盡可能彎腰,看著那縷黑紅惡臭的靈魂穿過玻璃窗,從他們頭頂飛過,又從后車玻璃飛了出去,消失在漫天黃沙里。

    “這是怎么回事?”道士不知從哪里抽出來一把桃木劍拿在手里,剛抬頭就臉色大變,又把頭低了下去。

    只見前方警車所在的方位,數十縷黑紅靈魂飛了過來,紛紛穿過他們的車內又消失在黃沙中。

    等黑紅靈魂全部消失,黃沙再次消散。

    黃沙里,那些警察沒看到黑紅靈魂,只是一個個被勁風推倒,摔在了地上。

    此時他們拍打著身上的灰塵站起來,一個個瞪大眼睛滿臉驚恐地看著地上老人的身體。

    那老人身體挺直像根木頭一樣躺在地上,本已經斷掉的頭完整的長在脖子上,除了面色鐵青已經死亡外,沒有任何異常。

    地上也沒有一滴鮮血,只有干燥黃沙堆積。

    “這是怎么回事?”張慌皺緊眉頭。

    卜曜靈回頭,看著那些黑紅靈魂消失的方向,問:“剛才那些大學生冤魂是不是也往那邊走?”

    “他們明明離開了,為什么又回來?”

    “難道,不是自愿?”

    道士攥緊桃木劍,聲音干澀:“那個祭壇……我們都查看過,已經沒什么東西了,難道還有遺漏?”

    “這一幕,和旅館老板當時的情景很像。”張慌道。

    小狗正在看他剛剛錄視頻,“咦”一聲,“這視頻里……什么都沒有。”

    卜曜靈拿過小狗的手機,拉動進度條觀看,視頻里只有漫天的黃沙,隱約能看到地面上老人的尸體僵硬平躺,頭身完整。

    “那些靈魂都被迫吸回了遮目村……”卜曜靈喃喃,一拍小狗肩膀,“倒車!我們回遮目村看看!”

    他轉頭看向張慌,“如果祭壇里面還藏著什么我們沒有發現……”

    張慌握緊拳頭,道:“也許我妹妹還在那里!”

    面包車噴出幾腔黑氣,晃晃悠悠地在土路上倒車,直奔遮目村而去。

    卜曜靈抬手,指尖輕輕搭上斷手手指,斷手松開卜曜靈的頭發,突然緊緊握住了卜曜靈手。

    卜曜靈垂眸,輕聲道:“手哥……”

    坐在一旁的道士看過來一眼,視線掃過卜曜靈頭頂,眸光微閃,面色有些凝重。

    他們都想到了一個可能。

    斷手來自祭壇,遮目村邪異之事與祭壇息息相關,這樣大范圍地吸取靈魂,制造惡鬼,已經不是普普通通的惡鬼作用域了,無論因為什么,斷手都留不得。

    人和鬼,終究是不同路。

    第28章 遮目村

    小狗人看著不太靠譜,但車開得很穩,哪怕是破舊的彷佛隨時會散架小面包車也沒有限制他發揮,他們很快回到遮目村,此時天還陰著,遮目村老人都被帶走了,僅剩的幾個年輕人也跟著警車一起離開,這村子現在當真一個活人都沒有了。

    小狗將車子停在村口,卜曜靈正要下去,被張慌攔住。

    “開進去。”張慌道。

    進村路不算寬敞,但也足夠小面包車通行了,但會撞倒路邊的雜物。

    小狗有些猶豫,“這……是不是不太好啊?那些東西都是村民的吧?”

    “他們不會活著回來,開車吧。”卜曜靈道。

    剛才那些警車上人都下來了,如無意外,那些老人應該都死了,只是不知道那幾個年輕人如何,就算活著,大概也永遠不會想回來這里吧。

    小狗一腳踩下油門,小面包車沖了出去。

    車子越往村中心開,天越陰沉,烏云層層堆棧涌動,厚重得像隨時會掉下來。

    小面包車突然一個震動,整個飛了起來,車身向一側傾斜,只靠左側前后的兩個車輪行駛。

    “我靠!小狗,你搞什么啊!”道士抓緊面包車上面的把手,往車窗外看。

    “不是我啊,是地!是地!地在動!”小狗瘋狂打著方向盤,企圖穩住小面包車。

    “地震嗎?”張慌也往車窗外看。

    “祖師爺保佑……我的老天吶……”道士看著車窗外面色慘白。

    卜曜靈回頭,透過渾濁車后玻璃看到身后的地面如蛛網般寸寸裂開,地板翹起,剛剛就是一塊突然頂起來的地板將小面包車掀了起來。

    “真是地震?怎么會突然地震?手機沒有任何警報!”耗子還卡在前面的兩個座位中間,但不耽誤他看手機。

    卜曜靈轉回頭,看著越來越近的老槐樹。

    老槐樹上面聚攏著漆黑旋風,烏云扭曲成了漩渦,無數漆黑,純白靈魂在漩渦里翻攪旋轉。

    旋風來自地下,源頭正是那座祭壇,祭壇的入口在地震中開開合合,像一張活著的大嘴。

    “祭壇快塌了,這種情況也停不了車,沒有回頭路,小狗,往前開,從村另一頭開出去!”張慌給小狗指路,為了妹妹他查過無數關于遮目村數據,對這里的路線十分熟悉。

    小狗拿出開賽車架勢開小面包車,他們飛快路過正在坍塌的祭壇,直奔村后。

    卜曜靈回頭看著祭壇入口,老槐樹陷入了漆黑的漩渦,上面掛著的木牌,鈴鐺互相碰撞,再一塊塊被黑風攪碎,再是樹枝,樹干,這棵不知存活多少年的老槐樹被連根拔起,也在黑風中變成了粉末。

    黑風里有一張張扭曲尖叫的人臉,張慌摘下墨鏡,瞪大獨眼,將臉緊貼在車窗前,死死盯著那些掙扎人臉。

    卜曜靈知道他在找他妹妹心心臉,他看過心心照片,也跟著在里面找。

    小狗將方向盤打成了飛盤,盡可能貼近老槐樹,他和道士都知道張慌的心結。

    車子越開越遠,震感減小,地震僅籠罩在遮目村內,村后沒有路,小面包車一路挑細弱樹干撞過去,最后卡在了半山坡上才停下。

    車子外面沾滿了塵土,車身癟了幾處,看起來更破了。

    一行人下車,站在山坡上往下看,整個遮目村坍塌崩裂,變成一片廢墟,別說祭壇,連那些成排的磚瓦房都碎成了渣滓。

    “沒有你妹妹的臉,我看得很仔細。”卜曜靈走到張慌身旁。

    張慌戴上墨鏡,呼出一口氣,“我也沒看見。”

    “那些鬼魂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有祭壇,怎么就塌了?”道士抱著桃木劍下車,面色難得凝重。

    “聚集的邪氣驟然抽離,遮目村這個數年來被邪氣滋養地方承受不住,就塌了。”張慌道,“當然,我也只是亂猜。”

    “回去吧,休息幾天再說下次直播事。”

    張慌轉身,看著卡在半山腰的小面包車,沉默了片刻,道:

    “小狗,你怎么開上來的?”

    小狗抓抓頭發,“就……那么開?逃命嘛,我生存技能點滿了。”

    一行五個大男人,艱難地把車子往山下弄,正確來說應該是四個,因為耗子還撅著屁股卡在兩個車座中間。

    天快黑的時候,快散架小面包車終于開出了槐林市郊區,路邊也漸漸有人氣。

    這次的直播熱度不錯,《慌慌張張》在之前名不見經傳,僅靠這次的直播就在靈異分區占有了一席之地,甚至差一點登上熱搜第一。

    之所以是差一點,是因為遮目村那場罕見的地震引起了各大媒體關注,明明地震級數超高,周圍卻沒有任何震感,整個地震被詭異地鎖死在了小小的遮目村范圍內,又因警察剛帶走了村里的人,雖然村子毀了,但無一人因地震傷亡。

    一時之間,人人都在討論關于地震的事,因遮目村塌得太徹底,網友們也沒從航拍視頻里看出那里就是卜曜靈他們直播地方。

    “也不知道這樣是好是壞啊。”道士說。

    “算好事吧,不是什么事情熱度咱們都吃得下,一步步來吧,至少這次直播收益不錯,能給大家分一筆不菲工資,不然我剛把卜曜靈和耗子挖過來卻發不出錢就搞笑了。”張慌道。

    后續的收益還沒到賬,張慌先將直播平臺里禮物打賞金額提了出來,平均分成五份,轉給了大家。

    卜曜靈手機短信跳了出來,卡里多了一萬多塊錢,這些錢對大主播來說只是蚊子腿,但對他們來說已經不錯了。

    車子開到市區,卜曜靈告別眾人回家。

    離開前,道士看著卜曜靈欲言又止,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耗子本來想跟著去卜曜靈家,被卜曜靈趕跑了,他太累了,實在沒什么經歷再顧及耗子。

    回到家后,卜曜靈脫下沾滿灰塵的外套,直奔浴室。

    離開幾天,為了省電,他將熱水器關了,這會兒剛打開,燒熱水至少要四十分鐘,卜曜靈臟得等不了,干脆脫下衣服扔進洗衣機里,沖起涼水。

    冰冷水流順著頭頂沖下,流淌全身,卜曜靈閉上眼睛,在遮目村一幕幕在腦中閃過,他抹了把臉,明明已經離開了那個危險的地方,心里仍存在淡淡的恐慌感。

    為什么呢?他總覺得他忘記了什么事情。

    卜曜靈關上噴頭,擠了好幾下沐浴液往身上涂抹,一邊涂一邊想。

    到底忘什么?

    帶著泡沫手抹到胸口,卜曜靈的心臟顫了一下。

    對了,他玉佩碎了。

    沒有玉佩,他的生活會變得越來越危險,他可能隨時都會見到鬼,或是被厲鬼索命。

    忘記的時候還只是恐慌,想起來后卜曜靈就開始害怕了,狹窄的浴室都變得熱鬧起來,他時不時回頭,總覺得也許哪里就藏著一只鬼。

    他加快洗澡速度,一邊沖著身上的泡沫,一邊擠了洗發水往頭上抹,手剛摸到頭頂,渾身就僵住了。

    他沒摸到自己的頭頂,而是摸到了一片冰冷。

    斷手被冷水沖了這么久,一直安安靜靜地趴在卜曜靈頭頂,此時被卜曜靈碰到,才輕輕動了動,往旁邊挪了挪,似乎是嫌棄卜曜靈手里的洗發水。

    卜曜靈這才意識到他真正忘什么,他太累了,居然把頭頂斷手給忘了,就這么自然地把斷手帶回家,怪不得臨走時道士用那種眼神看著他,怪不得耗子想跟他一起回來!

    “手,手哥,水冷嗎?咱一起洗個澡。”卜曜靈呼吸輕了幾分,換了另一只沒有洗發水手,握住斷手,嘗試著拿下來。

    斷手很乖巧,像個玩具似的被卜曜靈拿了下來。

    卜曜靈將斷手輕輕放在一旁洗漱臺上,剛要松手,斷手突然攥住了卜曜靈手腕,力道有點大,卜曜靈疼得皺了皺眉。

    “手哥,我想洗個頭。”卜曜靈商量道。

    斷手沒動,仍緊緊攥著卜曜靈手腕,甚至更緊了幾分。

    “沒事,這樣也行,也能洗!”卜曜靈趕緊說。

    他用另一只手胡亂揉搓頭發,泡沫順著額頭滑落,他微瞇眼睛,站在水流下沖著,余光偷偷打量斷手。

    離開遮目村后斷手就變得很安靜,一直待在他頭上裝玩具,連冷氣都淡了很多,導致卜曜靈把他給忘,直接帶了回來。

    現在想想忘也好,不然他還要糾結許久,指不定又會想往寺廟跑,雖然寺廟壓根攔不住這斷手。

    洗完澡,卜曜靈套上睡衣,這會兒天已經徹底黑了,他太累了,倒在床上閉眼就睡,剛睡著沒多久,他就被一陣細碎的聲音吵醒。

    “叩叩。”

    “叩叩。”

    屋子里響起細微的敲擊聲,聲音不大卻連續不斷,卜曜靈皺著眉睜開眼睛,將手臂搭在眼前,有些煩躁地想隔壁小孩又開始鬧騰了。

    “叩叩。”

    “叩叩。”

    這小孩今晚在鬧什么?大晚上敲墻?煩不煩啊。

    卜曜靈因疲憊產生了巨大起床氣,越聽越覺得煩,忍不住抬手照著身旁的墻壁用力拍好幾下。

    敲擊聲停了,卜曜靈心想隔壁熊孩子應該是被父母罵了,終于消停了。

    下一秒,“叩叩。”

    卜曜靈倏地睜開了眼睛。

    這回敲擊聲比剛才大了一點,方位也更清晰了,不像來自他身旁墻壁的另一側,更像是來自他的頭頂。

    這房子是老式裝修,卜曜靈頭頂是一排木質吊柜,在聽清聲音的方位后,卜曜靈冷汗瞬間下來了。

    “叩叩。”

    卜曜靈悄悄挪動了一下手臂,瞪著頭頂,黑暗里吊柜陰影變得詭譎可怕,像有個人趴在上面。

    “嘎吱。”

    吊柜門被打開了。

    第29章 同居日常

    柜門是被那片模糊的黑影打開的。

    卜曜靈第一次發現自己夜視能力居然這么好,他緊盯黑影,一只手悄悄在床上摸索,斷手又不知道跑去哪兒了,他企圖拿點什么東西防身。

    “嘎吱嘎吱。”柜門被左右搖晃,老舊的軸承發出不堪負荷的響聲。

    黑影緩緩爬動,像掛在了柜門上,頭和腳對折,密密麻麻的黑發垂下來,一點點靠近卜曜靈。

    卜曜靈手在枕頭底下摸到了自己的手機,他在用手機砸女鬼和手機的價格上衡量了一下,默默地放開了手機。

    物理攻擊對女鬼來說很大可能沒用,只對他自己起到心理安慰,但手機砸壞了卻要花錢買新的,那是實打實的金錢損耗。

    卜曜靈將枕頭抓在手里,其實他想去抓床頭柜的相框,動作太大了,他不敢動。

    女鬼像面條一樣掛在柜門上,頭發越來越長,散發著血腥氣發梢碰到了卜曜靈擋在眼睛上的手臂,黏膩惡心,凝固著濕糊血塊。

    發絲像長滿了女鬼整張臉,除了頭發什么都看不見。

    卜曜靈呼吸輕了又輕,手腳冰涼,拚命克制恐懼匯聚力氣。

    他計算著床到門口距離,腥臭的發絲在他臉上鋪開,卜曜靈抓著枕頭往上掄去,枕頭穿過一陣陰風,意料之中什么都沒砸到,濕膩的頭發卻在卜曜靈手臂上留下清晰觸感。

    他從床上彈跳起來,柔韌的腰肢爆發力驚人,豹貓一樣竄到門口,手在頂燈開關上用力拍打,燈不亮,他不磨蹭,轉去擰門把手。

    門沒鎖,他沒有在自己家里睡覺還要鎖臥室門的習慣,可門卻怎么都打不開。

    “靠!”卜曜靈忍不住爆了一聲粗口,抬腳用力踹門。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背后響起,床墊下陷,那女鬼從柜門上下來了!

    擰不開的門在這時突然打開,卜曜靈推開門沖了進去,僵在了原地。

    外面一片漆黑,本該是客廳地方變了,變得和他的臥室一模一樣。

    黑暗里,大床上一片模糊黑影以詭異的姿勢匍匐在上面,正緩緩抬頭,密集的黑發互相摩擦,聲音滲人。

    卜曜靈轉動僵硬的脖子,在他身后臥室里,女鬼做出同樣的動作,黑瘦的手往前爬。

    他像變成了一面鏡子,照著門內門外,兩邊都是死局。

    卜曜靈嘗試著關門,再開門,兩邊情景未變,女鬼離他更近了,已經快爬下床。

    沒有玉佩,卜曜靈面對惡鬼就是個待宰羔羊。

    他喉嚨微動,抖著嗓子呼喚斷手,特別情真意切,“手哥……”

    空氣里飄過一陣陰風,女鬼不受阻攔爬下床,手掌和膝蓋撐著地面,發出“啪嗒啪嗒”聲音。

    “手哥,你再不來,我可就不能當你的祭品。”卜曜靈后背緊緊靠著門板,左右兩側都有一只女鬼爬向他。

    “你舍得看著我被其他惡鬼撕碎嗎?”

    卜曜靈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看來斷手是很舍得。

    他只好改變策略:“手哥,這女鬼想要搶你的祭品,她一定是看不起你!”

    陰風強了幾分,但女鬼不受半點阻礙,已經爬到了卜曜靈面前。

    女鬼抬起頭,臉上的黑發如活物般向兩邊分開。

    卜曜靈一直以為這女鬼沒有臉,前后一個樣,原來他錯,這女鬼是有五官的,只是五官都變成了洞,洞里面也長滿了頭發。

    黑瘦扭曲手指拍到卜曜靈腳邊,手指向上摺斷,一點點搭上卜曜靈腳面。

    女鬼明明沒有五官,卜曜靈還是從那塞滿頭發的洞里感受到了她的惡意。

    “滋啦——”

    誰知女鬼碰到卜曜靈手指冒出一串黑煙,女鬼慘叫一聲,不斷后退,蜘蛛一樣爬回墻上,兩條掛件般的后腿靈巧地勾住柜門,將自己的身體擠進狹小柜子空間,緊接著“嘭”一聲,柜門關上了。

    卜曜靈:“……”不是,姐姐,那里不是你家,你不能躲進去啊!

    房間里恢復正常,門外變回客廳。

    大燈沒開,電視卻開著,一只斷手待在沙發上,正不停地按著遙控器,電視臺畫面瘋狂切換,明明只是一只斷手,卻透出幾分百無聊賴。

    卜曜靈齜了齜牙,心道這斷手敢情一直都在,只是懶得管或者在看戲,非要在他嚇破膽之后才出手。

    他很想給斷手幾巴掌,但他不敢,他抿著嘴角走過去,站在沙發邊,頗為幽怨地叫了一聲:

    “手哥——”

    斷手“啪啪啪”地按著遙控器,無視卜曜靈。

    卜曜靈耷拉下肩膀,他和一個只剩下斷手厲鬼計較什么。

    “手哥,看電視呢。”

    他坐在沙發一旁,眼睛看向電視機,視線卻在放空,遮目村一行本就勞心勞力,卜曜靈像耗空的電池急需充電,結果剛睡會兒就被女鬼嚇到靈魂出竅,這會兒整個人都顯得木木。

    斷手還在換臺,上百個節目沒有一個合他心意,也不知這個作古多年的厲鬼是怎么學會看電視的。

    卜曜靈雙腿蜷縮,腳踩在沙發邊緣,臉頰放在膝蓋上,側頭看著窗戶發呆。

    客廳窗簾是半透明,大半夜外面的行人也很忙碌,這么一會兒就有好幾個人影從他家窗戶前路過。

    “槐林市發展得越來越好,夜生活也越來越豐富了,大家都是夜貓子。”卜曜靈感嘆,緩緩閉上眼睛,打算就這么睡一會兒。

    回臥室肯定是不敢的,那女鬼還藏在他頭頂吊柜里,他現在只敢待在斷手旁邊。

    他的呼吸慢慢拉長,正要睡著,腦海里閃過什么,呼吸一窒,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家窗外依舊有人影一個接一個地路過,卜曜靈定睛細看,發現那些人影走路姿勢很奇怪,他們是面對著窗戶橫著走的,走路時肩膀都不晃動一下,像一個接一個螃蟹,走路無聲無息。

    似是察覺到了卜曜靈視線,不停在他家窗外路過人影紛紛停下,站在窗前,一張張臉粘貼了窗戶玻璃,因隔著半透明窗簾顯得模糊不清。

    那些人臉在直白地盯著他看,飽含惡意的視線就算隔著窗簾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卜曜靈眼里泛起紅血絲,他很累,卻不敢休息。

    他終于知道違和感在哪里了,不是那些人影走路姿勢,橫著走路他可以當那些人都腦子有病,也不是那些人半夜沒事干把臉貼到他的窗戶上。

    而是卜曜靈他家是高樓,人類不可能從他家窗前一次又一次路過。

    除非那些人影都是飄著的。

    那些全是鬼,想要撕碎他,吞噬他惡鬼。

    它們一個擠著一個,貪婪地包圍住他的家,卻因為什么原因不敢進來。

    卜曜靈清楚,原因就在他身旁。

    他顫抖著伸出指尖,碰了碰斷手冰冷的手背。

    “手哥。”

    斷手按遙控器動作頓住,似乎在等卜曜靈說話。

    卜曜靈大著膽子抓住斷手,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祈求,“我能抱著你嗎?”

    斷手輕點兩下指尖,似是同意了。

    卜曜靈哽咽一聲,立刻將斷手抱進懷里,還不忘把遙控器重新塞進斷手掌心。

    冰冷刺骨的陰寒源頭被他抱在胸口,卜曜靈卻覺得安心不少,他身子歪斜著靠在沙發上,不再去看窗外貼著一張張鬼臉。

    他真的太累了,體力精力消耗一空,情緒又起伏過大,此時抱著斷手,閉上眼就睡了過去,睡姿可憐,身體蜷縮著,下巴藏進臂彎里,呼吸都灑在了斷手冰冷皮膚上。

    斷手狂按遙控器速度慢了下來,漸漸地不按。

    電視停在一檔無聊的綜藝節目,里面的人夸張地哈哈大笑。

    斷手調整音量,最后干脆靜音,只留電視畫面發出昏暗的光。

    卜曜靈雖然睡著了,但睡得不算安穩,清晨,他在一陣細微的水聲里醒了過來。

    水聲黏膩,像混了膠水,流速緩慢卻讓人難以忽視。

    斷手已經不在他懷里,他抱著染上他體溫遙控器。

    電視還在無聲地播放,室內照進清晨的蒙蒙亮光。

    卜曜靈扔下遙控器,抓了抓頭發,一抬頭就被定在了原地。

    只見他家墻壁上不斷向下流淌著鮮血,鮮血黏膩,流速緩慢,正如慢速瀑布般掛在他家墻上。

    斷手指尖沾著黏膩的血液,正在墻上奮筆疾書,寫下一個又一個大小不一,扭曲狂肆“死”字。

    卜曜靈被接連驚嚇神經變得有些不敏感,他先看眼窗外,確認那些鬼臉已經消失了,晨光徐徐灑進來,窗前一片溫馨祥和……如果忽略滿墻的鮮血。

    鮮血漸漸流淌到地上,開始覆蓋地面。

    卜曜靈蹲在沙發上,遲鈍神經跳了跳,大腦終于開始工作。

    他怎么就忘斷手還有這個愛好,斷手不是第一次這么干了。

    這感覺很奇妙,像養了只哈士奇,但哈士奇拆家的方式清奇點。

    卜曜靈看著浸透地毯鮮血呢喃:“手哥,咱不能換個娛樂方式嗎?地板漏水樓下會來找。”

    斷手正在發癲,正寫完一個碩大的“死”字,最后一筆筆走龍蛇,甩飛不少血珠,連窗簾上都濺落不少,搞得像案發現場。

    卜曜靈看著窗簾上的血跡,露出死人般安詳的微笑:

    “手哥,咱就不能寫在紙上嗎?刷墻很累的,還費錢,雇人刷就更費錢了。”

    重點是他很缺錢。

    這時,卜曜靈家大門被敲響。

    門外傳來一道焦急的男聲:

    “里面有人嗎?我是你家對面的,我看到你家窗簾上好像全是血!是不是出事?”

    卜曜靈:“……”

    他要是說他在家里殺雞,對面會信嗎?

    第30章 同居日常

    想想就知道除非對面是傻子,不然這一屋血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殺雞搞的,他得殺多少只雞才能甩出這么多血?

    卜曜靈顧不得斷手上粘血,一把抱住斷手,變著法子求饒,求斷手收收神通,不然這日子沒法過了。

    斷手五指張開,扣著卜曜靈手臂微微用力,指尖上血染紅卜曜靈袖子,卜曜靈吃痛,微微皺眉,抿著唇沒出聲。

    斷手卻突然松開手,在斷手松開的瞬間,房子里濃郁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消失了,滿墻滿地的血也消失了,窗簾干干凈凈,一滴血都沒有,剛才一切彷佛是幻覺。

    卜曜靈看了眼自己的袖子,上面沒有血,他把袖子擼起來,皮膚上留下五個青黑指印。

    敲門聲越來越激烈,外面的人顯得很急切,“喂喂喂,有人嗎?開門吶!”

    也不知道對面的住戶哪里來的這么大的膽子,看到卜曜靈屋里全是血竟然敢單槍匹馬地跑來敲門,就不怕遇到什么變態殺人狂?

    卜曜靈環視房間,確定一切都恢復正常后抓過斷手下意識放到頭頂,又想起他穿著睡衣,沒有帽子,想了想把斷手塞進門邊衣架上背包里,拉上拉鏈,這才過去開門。

    一開門,卜曜靈就知道住他家對面的那個人為什么這么大膽子,他根本不是自己來,他報警了,正躲在三個警察后面,警察手里拿著槍,敲門的也是警察,那青年只負責喊話。

    卜曜靈:“……警察同志,先收收槍?”

    三名警察警惕地看著卜曜靈,視線越過卜曜靈掃視他家屋內,房間里除了有點亂外,一點血都沒有。

    藏在警察身后的青年蹦了出來,瞪大眼睛,“不可能啊,我在對面看到了,窗簾上全是血,血了呼啦!”

    三名警察又進屋仔細搜查了好幾圈,確定沒有一點血跡沒有藏尸后終于收起了槍,他們開始懷疑住對面的青年是不是精神有問題或者嗑藥。

    青年欲哭無淚,好說歹說才送走警察,還不忘和卜曜靈道歉,走時頻頻回頭看卜曜靈家,把自己的頭發抓成雞窩,喃喃不停:“我真看到了啊,不可能看錯啊,怎么回事啊,難道是最近上班壓力太大了?”

    青年轉過身,腳步突然頓住了,又回頭,死死盯著卜曜靈家門邊衣架上掛著的背包,抖著嗓子問:“喂,你那個包……怎么一直在動?”

    卜曜靈一巴掌拍到背包上,包不動了。

    “沒啊,沒動,你看錯了。”他對著青年微笑。

    青年狐疑地看著那個被拍扁的包,那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又動了一下,緊接著動得越來越劇烈。

    卜曜靈感受著斷手掙扎,死死按著背包的拉鏈,道:“是我養的貓。”

    青年看著被拍得很扁的包,一臉一言難盡。

    卜曜靈又改口,“小貓。”

    青年拿出手機,按下了報警電話。

    卜曜靈很怕再惹來一堆不必要的麻煩,脫口而出:“是玩具!那個玩具!你懂吧?”

    他沖青年眨眨眼睛。

    青年默默放下了手機,臉上的一言難盡變成了一點薄紅,“你是gay?”

    卜曜靈難看扯起嘴角,“昂。”

    青年羞澀低頭,“是1不?”

    卜曜靈嘴角倏地壓了下去,“不約,我不約。”

    青年看卜曜靈那個激烈抖動背包,恍然大悟,“你是0啊,玩這么激烈玩具?”

    卜曜靈艱澀點頭:“……我喜歡刺激點。”

    青年點點頭,“刺激的好,刺激的爽,帥哥加個微信?我推你幾個好用玩具鏈接。”

    卜曜靈:“不要了吧……”

    青年很熱情,還是拉著卜曜靈加上了微信,并約好再聯系,這才離開。

    卜曜靈趕緊關上門,打開背包,斷手從里面飛出來,糊到卜曜靈的臉上,顯然十分生氣。

    卜曜靈手機接連震動了好幾次,他拽下斷手安撫,低頭看手機。

    那青年給他發過來好幾個鏈接,各個名稱羞恥后綴驚人的長。

    卜曜靈看了一眼就關上手機,攤回沙發上放空神經。

    過度疲憊加上夜里沒休息好,睡醒又遇到緊急事件,卜曜靈只拉到三分之一的精力條再次清空,整個人處于待機狀態。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去洗澡,洗澡的時候開著門,他不敢關門,怕悶在浴室里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洗完澡出來,卜曜靈又趴回沙發上點外賣。

    斷手這會兒倒是安靜了,又開始“啪啪啪”按遙控器。

    外賣到之前,卜曜靈給斷手網購一大堆毛筆和宣紙,他對這些不了解,挑了中等價格買,本來他想買最便宜的,怕斷手太挑發脾氣,最后才買貴一點的,再貴他就買不起了,卜曜靈以前對這些不了解,查了下才發現筆墨紙硯這些東西的價格只有更高沒有最高,上不封頂,嚇人得很。

    張慌將《慌慌張張》幾人拉進微信群,小狗把微信群改名為“抓鬼小隊”,新群剛創建,里面很熱鬧,卜曜靈也在里面扯皮幾句。

    外賣到之后,他邊看電視邊吃,斷手終于對按遙控器失去了興趣,跳上桌子,擺弄卜曜靈手機。

    卜曜靈好奇地看著,他將自己鎖屏密碼給斷手演示了一遍,看著斷手玩手機。

    斷手挨個APP點開查看,卜曜靈看了會兒就覺得無聊,吃完飯又攤在沙發上裝咸魚。

    明明是大晴天,屋子里卻陰森森的,不用開空調都不覺得熱,卜曜靈清楚這股陰寒感不僅因為斷手,還有那些白天不知道藏在了哪里,但一定在暗處窺伺他惡鬼們。

    沒有玉佩后卜曜靈真正意識到了他已經沒辦法回到正常的生活,表面上看是斷手脅迫他成為祭品,要求他去一些地方查找他的身體,實際上是卜曜靈需要斷手庇護,沒有斷手,他大概很快就會被那些惡鬼撕碎,灰飛煙滅,靈魂都留不下。

    手機震動了幾下,卜曜靈交友圈子小得驚人,他猜不是耗子就是群里有人艾特他,沒急著動彈。

    斷手仍在擺弄卜曜靈手機,手機震動時還差點把手機拍飛,卜曜靈看到了,抿著唇角轉過頭偷偷笑了一下。

    如果斷手有身體有頭,不知道會是什么神情?

    卜曜靈好奇起了斷手長相。

    等手機再次震動,卜曜靈才懶洋洋地坐起來,湊到斷手旁邊,想要看看是誰發來的消息。

    結果剛湊過去就看到手機顯示屏里出現一個碩大的玩具圖片,還是那種帶青筋的,特別逼真。

    卜曜靈嚇得以為在做夢,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是斷手打開了對面青年發給他玩具商品鏈接,正在翻看詳情。

    斷手這個不知作古了多少年的厲鬼,對現代世界一切都很好奇,似乎什么都想了解一下。

    但沒必要了解這種東西啊!

    卜曜靈飛快搶走手機,退出商品詳情,刪掉聊天記錄,臉頰上泛起一點紅。

    “手哥,你不要亂看啊!”

    斷手指尖輕點桌面,頻率間隔不快不慢,像是有個看不見人正輕輕敲擊桌面,輕睨著卜曜靈慌亂的樣子。

    卜曜靈背對斷手,眼不見為凈,他點開“抓鬼小隊”微信群,發現是張慌在群里艾特他。

    張慌在詢問他對下次直播地點有沒有什么想法,那些文檔都看了沒。

    他們這次打算多休息幾天,不急著挑地點,張慌就是隨口問問,他也只艾特卜曜靈這一次,其他的都是耗子艾特。

    本該是美好休息時間,但因沒有玉佩,卜曜靈在家里待著也不算安心,想了想干脆將張慌給他的文檔打開,仔細查看。

    文檔里不愧是鬧鬼場所大合集,里面的地點不是廢棄醫院就是廢棄學校,要不就是些兇宅,墓地等陰間地方。

    卜曜靈翻了翻,將手機遞給斷手,“手哥,你看看,有沒有需要我去地方?”

    卜曜靈昨夜切實體會了一把斷手目前對他重要性,很狗腿地主動詢問了斷手需求,反正都要去探靈直播,去哪里不是去。

    斷手將手機扒拉過來,他只有一個手,也不知道用什么地方看,冷白手指滑動手機顯示屏,文檔往上翻,看得飛快。

    在斷手看文檔的時候,卜曜靈往有陽光那側坐了坐,整個人癱在正午的陽光下,覺得身上的陽氣重了點,閉上眼睛補覺。

    他本就疲憊,很快睡著,沒想到一睡著就做夢。

    夢里山水繚繞,霧氣迷蒙,卜曜靈站在一處蜿蜒的回廊,等了等才順著回廊往前走。

    這回廊看著就很古老,完全不是現代世界產物。

    卜曜靈心中有些猜測,順著回廊來到一處精美絕倫殿舍,他下意識推了推殿門,手卻穿了過去。

    果然,他又來到了有小皇帝夢里,在這里他沒有實體,一直是靈魂狀態。

    卜曜靈穿過殿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桌案后的小皇帝。

    只是幾日沒有夢到,小皇帝就長大了不少,已經成為身姿挺拔的少年。

    少年皇帝拿著朱筆在批閱奏摺,卜曜靈走過去,小皇帝沒有抬頭,彷佛沒看見他。

    卜曜靈站到小皇帝旁邊,低頭看了看小皇帝拿著奏摺,發現小皇帝在上面寫的字比奏摺上字要復雜許多,他竟不認識。

    “這是一種字體嗎?”卜曜靈問。

    小皇帝充耳不聞,無視他。

    這場景似曾相識,卜曜靈想了想,他也不知道在小皇帝看來他有多久沒有來見他。

    夢里時間他完全控制不了,何時來他更控制不了。

    想到這里,卜曜靈笑了笑,只是一個夢,他竟在意起了夢里人的心思,彷佛對方真的存在一般。

    一邊自嘲,卜曜靈仍是在意,他看著小皇帝側臉,嘗試著念出了小皇帝名字。

    “厲休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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