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和江瑾初結婚。」
——初楹日記。
“啊?”初楹猛然抬頭,撞入江瑾初漆黑的瞳孔中。
這是求婚吧,是。
她眼里一閃而過的疑惑被江瑾初捕捉,“你不用立刻回答我,我隨時等你的答案。”
初楹的嘴巴張成圓形,又“啊”了一聲。
其他都不用聊的嗎?比如對另一半的要求,以及各自的喜好。
她的心臟加速跳動,仿佛要從胸腔內跳出。
江瑾初將袖子挽上去半截,露出冷白色的腕骨,眉眼塌下去,“還是說,你要接觸接觸別人。”
“不是。”初楹怕他誤會她是廣撒網,直搖頭。
自覺回復得太快,她猶猶豫豫,說出自己的顧慮,“我們家世不太相當。”
江瑾初出生于高干家庭,外公退休前是軍區上將,外婆是武警醫院婦產科的主任醫師。
媽媽是文工團的舞蹈家,爸爸是知名企業家。
有權有勢,是名副其實的高干子弟。
相比較來說,她的家庭普普通通。
爸爸是消防員早年救火犧牲,媽媽是退休的高級教師,叔叔退伍后是基層民警,哥哥是特警。
和江瑾初的家世相比可謂天差地別。
江瑾初的表情難得豐富了些,眉頭舒展,似是羨慕,“很相當,你比我好多了,家庭幸福,不是嗎?”
上學時經常能見到她的叔叔接送她上下學,晚自習后買糖葫蘆,拎著她的書包,甚是愛護。
異父異母的哥哥在學校里無微不至地保護她,生怕妹妹受了委屈。
初楹的手掌握住杯柄,牛奶頂部浮出一層奶皮,眉眼彎彎,“還能這樣比啊。”
她笑起來有個淺淺的小酒窩,眼睛像月牙,很甜很甜。
初楹試探性問他,“你還要接觸其他人嗎?”
江瑾初說了四個字,“就你一個。”
初楹的心臟像被重重撞擊,她抬起眼眸,小聲問:“我能問為什么嗎?”
她想問為什么迅速求婚,為什么只和她相親?
江瑾初思慮片刻回答,“我外公外婆年紀大了,媽媽身體不好。”
初楹瞬間明白,由于家里的緣故,他才愿意成家。
江瑾初握住杯盞,“是不是我太唐突了?”
初楹攪動手里的牛奶,嫣然一笑,“沒有,就是意外,有點太快了。”
第二個為什么的答案,無從探究。
只要結果如意,答案是什么便不再重要。
江瑾初淡然自若,“工作使然,習慣了。”
不是敷衍,不是當成任務,是當工作對待,初楹的內心不可避免地失落。
像處在無邊的青梅海,被酸澀裹挾。
初楹垂下眼睫,整理好情緒,“剛剛的問題,給我一點時間思考一下,可以嗎?”
江瑾初頷首,“可以。”
店家換了一首輕快悠揚的曲子,咖啡廳里安安靜靜,偶有湯匙觸碰杯壁的清脆撞擊聲。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地面很快積了一層白色。
新年的初雪,蘊藏著不一樣的含義。
初楹微微偏頭,提議道:“出去走走嗎?”
兩個人相顧無言,她不覺得無聊,擔心江瑾初覺得她悶。
江瑾初的目光頓了頓,“我可以,怕你冷。”
“不會。”
初楹想和他散步,是為了完成曾經的心愿。
猶記得初中有一年晚自習過后,綿軟的雪從空中飄落。
江瑾初在前面走,暖黃色的路燈從前方斜射照耀,落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
當時只敢從斜后方看他,更不敢和他并肩而行。
哪里像現在,和他一同踩在咯吱咯吱的雪地里。
兩排平行的腳印,落在她們的身后。
江瑾初開始步履疾速,走出去幾步之后,他漸漸放緩了腳步,配合初楹的速度。
他話少,不會主動尋找話題。
兩個人沿著青石板路向前走,初楹的手被凍僵,放在口袋里捂。
圍巾落在了車里,冷風直往脖子里灌。
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眼銀色表盤,已過晌午,“中午想吃什么?”
初楹白凈的皮膚凍得通紅,盡量鎮定回答,“我都可以,不挑食。”
下一刻,江瑾初不動聲色地換了一個位置,擋住了從北邊吹過的風。
初楹跟著他的腳步向前走。
他要帶她去哪兒?
只見他繞過一條小道,在一個不起眼的小店門口停下。
江瑾初推開老舊的玻璃門,小店里煙霧繚繞,空氣里滿是食物的香氣。
初楹不知道巷子里隱藏了這家寶藏店鋪。
店長阿姨抬頭,辨認后驚喜地說:“小江,是你啊,好久沒來了。”
又看到江瑾初身旁的初楹,“談戀愛了啊,女朋友很漂亮。”
江瑾初淡聲否認,“還不是。”
阿姨笑瞇瞇地說:“那就是快了。”
聽別人打趣她是他的女朋友,初楹的耳朵泛起紅意,蔓延至脖頸。
尋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可以看到雪景。
江瑾初輕聲交代一句,“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想吃什么你先點。”
初楹乖巧點頭,“好,你注意安全,路有點滑。”
事后才反應過來,她們的對話好像老夫老妻,一個交代,一個叮囑。
初楹的手掌支住下巴,歪頭又一次看著江瑾初離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
這一次,她知道,他會回來。
輕盈的雪花隨風飄蕩,在玻璃窗上印出一朵花。
玻璃蒙上一層霧氣。
初楹抬起手指,用指腹寫下一個“初”字。
她的姓,他的名。
阿姨端上來一碗銀耳羹,一眼看到窗戶上的字,“小姑娘,送你的銀耳蓮子羹,天冷暖和暖和身體。”
初楹忙從包里掏出手機,“謝謝阿姨,多少錢?我付給你。”
阿姨連連擺手,樂呵呵地說:“不用,小江第一次帶女孩子過來,看得出來他很重視。”
“這樣啊,喊我楹楹就好。”
初楹兩只手握住陶瓷碗,熱量傳到掌心,嘴角揚起一個弧度。
只帶她一個人來,是不是說明在他心里,她不一樣。
阿姨自來熟,從心底里覺得他們是一對,“小江很在意你,就是他的性格悶悶的,不善于表達,實際很重感情的。”
初楹耳朵的紅意剛消下去,又重新升起。
輕輕開口,“阿姨,我們就是普通同學。”
“我知道。”
阿姨一副什么她都懂的表情。
蓮子燉得軟糯,銀耳爽滑。
初楹吃得很開心,相親有一種峰回路轉的感覺。
她捧著碗,遙望窗外。
挺拔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長身玉立,黑色大衣在雪白初雪襯托下,江瑾初的氣質更加冷冽。
有一種與世界隔絕的孤寂感。
江瑾初的手里拎著一個牛皮紙袋,放在另一張凳子上。
“點了什么?”
初楹的身體暖和了一些,鼓起勇氣看他,“還沒點,等你一起。”
江瑾初像變魔術一般,掏出一個小貓暖手寶,“暖和一下。”
“謝謝。”
所以他出門就為了買這個嗎?
初楹接過暖手寶,指尖觸碰到他修長的手指,似觸電般慌忙抽離。
江瑾初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她的手怎么這么冰?
在原本點好的菜單里多加了一道姜撞奶。
初楹聞到生姜的味道,秀眉不自覺蹙起,生理性地嫌棄控制不住。
但這是江瑾初點的,是他的一番心意。
初楹忍著舀了一勺放進嘴里,生姜的辣味刺激她的口腔。
原本皺起的眉頭,此刻能夾起一張紙。
江瑾初掀起眼眸,一眼察覺到她的難受,“不喜歡吃不用勉強。”
初楹不吃生姜,一丁點姜末都忍受不了。
吃飯前才說的不挑食,這么快就露餡。
可是,她真的巨巨巨討厭生姜。
初楹趕忙推到一邊,“我真不挑食的,就是接受不了生姜的味道。”
其實還有肥肉、雞皮、西葫蘆、蔥、蒜、香菜、秋葵、胡蘿卜等等。
江瑾初溫聲說:“吃飯開心最重要。”
整個午飯,初楹的在思考什么時候回答江瑾初的問題。
太快回答顯得她著急,太慢回答會不會錯過。
殊不知,糾結的表情落到另一個人眼里。
午飯結束,北風仍凜冽,汩汩的風好似要將梧桐樹吹彎,南方的冷是透骨髓的冰。
初楹不禁抖下肩膀。
江瑾初從牛皮紙袋里拿出一條米白色圍巾放到初楹手上,“給你的圍巾。”
“你出去還買了圍巾?”
初楹不可置信地反問,動作很誠實地接過來。
圍巾軟軟的,帶了他特有的雪松清冽味道。
阿姨將一切看在眼里,手里拿著兩個塑料口袋,“小江就是貼心,不過只對你,他身邊從來沒有過其他女孩子。”
江瑾初不得不打斷她,“趙姨。”
趙姨笑嘻嘻說:“自己家做的丸子,給你外婆外公帶回去,這份是給楹楹的。”
“我也有?”
初楹立刻道謝,“謝謝趙姨。”
臨走時,趙姨突然想到,“阿姨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女。”
初楹瞬間啞口無聲,臉紅得和千禧番茄似的,頭低下去和小鵪鶉一般。
這才哪到哪啊,還沒影的事。
窗外的雪停了下來,雪地里踩下一個個腳印,不少小朋友出來打雪仗、堆雪人。
一個小女孩在店門口叫賣,“哥哥,給你女朋友買個氣球吧。”
“我們不是。”
“你挑吧。”
江瑾初和初楹同時出聲,說的話完全不同。
他都不否定錯誤關系的嗎?
初楹在眾多氣球里挑花了眼,兔子和花她都想要。
江瑾初啟唇,“喜歡都買。”
最后初楹買了許多氣球,好像回到了和江瑾初第一次見面的那天。
他也是這樣,買了許多氣球給她。
兩個人走到巷子口,初楹指了指旁邊的黑色suv,“我哥來接我了,那個答案……”
“不急。”
江瑾初思索須臾,“假期結束前告訴我。”
“好,下次約,我請你。”
今天的花銷由江瑾初買單,初楹不想aa,有來有往才能長久。
初楹坐進副駕駛,嘴里哼著歡快的曲子,“哥,你回來了,能休幾天?”
孟祈安是她異父異母的哥哥,兩人的關系堪比親生兄妹。
她攥緊氣球的繩子,用手機軟件搜索咖啡廳里的那首歌。
只記得大致歌詞,什么單向箭頭,最后還有一句女生的獨白。
很快,她知道了歌名——《單向箭頭》。
初楹的手機自動連上了哥哥的車載藍牙,音樂從音箱里播放。
孟祈安瞥一眼妹妹,開心寫在了臉上,“喝了咖啡又吃了午飯,走的時候依依不舍,還拜拜不想上車,看樣子進展順利。”
初楹旋即收起笑容,嘴硬道:“還行吧。”
孟祈安透過后視鏡,望著躺了一排的氣球,“幼不幼稚?買這么多氣球。”
繩子還捏在手里,在車里又不會跑。
初楹歪頭,“不幼稚,我喜歡。”
歌曲恰好播到高潮,什么他的名字,喜歡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情歌。
初楹跟著歌詞逐字逐句學習。
她今天反常的表現被孟祈安看在眼里。
答應相親、精心打扮、這么開心。
不是簡單地怕影響叔叔可以解釋清楚的,一定有鬼。
一系列的證據放在面前,串連在一起,只會指向一個答案。
孟祈安直說:“楹楹,你是不是之前就喜歡江瑾初?”
初楹坐得板正,立刻反駁,“不是。”
反駁得沒有說服力。
車里安靜頃刻,面對哥哥這雙偵查的眼睛,初楹知道,她躲不過去。
“你別告訴媽和叔叔,我怕他們擔心。”
“放心。”
孟祈安問:“什么時候開始喜歡的?”
初楹聲如蚊蠅,“初一。”
初一???
孟祈安看一眼后視鏡,變道到路邊,重重踩下剎車,“初楹楹……你,初一你懂什么是喜歡,你就喜歡他這么久,他憑什么啊?”
比妹妹和他認識的時間還要久。
“他值得。”
初楹大致說了原委,怎么認識以及怎么喜歡上江瑾初的,她巴巴看著孟祈安,“就像你喜歡南溪姐一樣。”
孟祈安最害怕她可憐兮兮的眼神,“你想清楚就好,哥哥無條件支持你。”
初楹岔開話題,“南溪姐還沒有消息嗎?”
車內空氣瞬間凝滯,整整一年了,沈南溪一點消息都沒有。
“肯定會沒事的。”
沈南溪是哥哥的未婚妻,和哥哥一樣是名警察,訂婚后因一起案子失蹤。
上級說是犧牲,孟祈安和初楹卻堅信沈南溪一定一定還活著。
回到家,孟謙宏在餐廳搟皮,“楹楹回來啦,晚上吃餃子。”
孟祈安:“爸,我也在呢。”
孟謙宏:“看到了,你個大活人。”
初楹遺傳何蘊清不會包餃子,今天她想試試,“哥,怎么捏啊?”
孟祈安給初楹示范,“這樣,捏在一起。”
事實證明,初楹的腦子學會了,手并沒有。
哥哥和叔叔捏的是花邊,她捏的是邊,在鍋里煮會露餡。
吃完晚飯,一家四口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初楹一會看媽媽,一會看哥哥。
孟祈安剝橘子,“想說就說,看一晚上了。”
吃飯的時候心不在焉,就差把“有事”兩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初楹閉上眼睛,做了兩秒的心理建設,“媽媽、叔叔、哥哥,我準備定下來,和江瑾初結婚。”
此時距離江瑾初的求婚過去不到12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