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雜亂又有序的敲打著姜遠慕的大黑傘,兩人在奶奶的墓前依偎許久,直到體溫趨同。
在感動與浪漫升溫愈發快時,忽然“啊”的一聲慘叫,配合著手電的慘白燈光將一切打散。
姜遠慕和莫霖被強光照得都瞇起了眼,他們轉頭看去,見著一個打著傘的值班大爺,他拿著手電,一轉不轉的照著兩人,蹲著馬步僵直的立在原地,做著隨時要跑的準備。
“做……做什么的?”
莫霖從姜遠慕的懷里退了出來,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嚇著您了,我們馬上走。”
“走?”
“我是說回家,您別擔心。”莫霖解釋,輕輕拽了拽姜遠慕的衣裳。
動作輕微卻隱隱透著親昵。
姜遠慕眼眸微垂,隨后將莫霖的肩頭護住,讓她盡量靠在傘的中間。
他們向大爺走去,離得稍近些,大爺看清了兩人,終于放心了些,然后又打量著莫霖頭上的繃帶和手上的石膏,他沒說其他的,只嘀咕了一句:
“白天來唄,他們擱這兒又不走,這晚上還怪嚇人的。”
莫霖不由失笑,她回頭看了看奶奶的墓碑,幾分悵然:“是,她不會離開了。”
坐在姜遠慕的副駕上,莫霖渾身沾了雨水,黏糊糊的還有些冷,五月的天里,姜遠慕把暖風開到了最大,座椅升溫也開上了,車內溫度快速上漲,讓莫霖好受了許多。
姜遠慕平穩的將車挪出車位,一邊轉著一邊似想起了什么,提了一句:“你的手機在我兜里……”
沒等他話音落,莫霖“哦”了一聲,下意識伸手去姜遠慕的衣服兜里掏手機。她指尖還很涼,隔著口袋觸碰到了姜遠慕的腰,姜遠慕身體一直,踩了一腳剎車,莫霖身形一晃,手在他口袋里往前一滑,又隔著他的口袋摁住了姜遠慕的腿根。
有人涼,有人熱。
莫霖微微抿唇,默默的收回手,順帶抽走了自己的手機。
給手機解鎖前她望了眼姜遠慕的側顏,與往日相同,卻又有些不同。
感受著指尖殘留的溫度,還有肩頭后背這些被姜遠慕觸碰過的地方,莫霖心頭忽然升起了一些想法,對于姜遠慕,對于孩子,還對于最近的事。
只是這些想法現在還紛繁復雜的在腦中堆積,她需要時間去捋清條理。
莫霖打開手機,看見很多未接來電,她一一回了消息,道謝又道歉,她一直敲著手機,回程的路上與姜遠慕沒有太多交流。
到了家門口,莫霖看見李助理正帶著一個醫生和護士坐在地上打游戲,火熱的戰況,終結在了姜遠慕出現的那一刻。
小李一個彈射站起身,把手機揣進兜里,然后給姜遠慕豎起大拇指:“老大!我就知道您一定能找到!”
莫霖有些不好意思:“李助理,連累你加班了。”
“哪里的話!這哪算加班,我自愿的。”
姜遠慕看著滿臉笑容的小李,點了點頭。
小李受寵若驚,反而有些羞澀地搓了搓手。
姜遠慕對旁邊的醫生護士禮貌道:“她渾身濕透了,傷口得重新包。”
“當然。李先生已經交代過了,需要的東西我們都帶著。”
進了屋,在護士的幫助下莫霖擦洗了一下身子,換了衣服又重新包了傷口,一切都處理好了,在莫霖的頻繁道謝中,小李帶著他們離開了。
屋里安靜下來,只剩下了兩人一狗。
莫霖坐在沙發上,小邊牧搞不明白今晚發生了什么,但它顯然知道莫霖受傷了,所以在莫霖身邊,它的動作都很輕柔,它會用頭蹭蹭莫霖,像是在安慰她。
面前的茶幾上放下了一杯溫水,姜遠慕順勢坐到了她身邊:“頭和手還疼嗎?”
“還有點,但沒什么問題。”莫霖握住溫熱的水杯,沉默良久,有些生疏的開口說,“今天,真是非常感謝你。”
“你今晚說了很多謝謝了。”
“嗯。但尤其感謝你。”莫霖一直垂著眼眸看著手里的溫水,及至此時抬頭看向了姜遠慕,她眼眸像是被溫水浸潤,波光漣漣,“謝謝你,了解我。”
姜遠慕一怔,心跳紊亂了一瞬。
他的食指不受控制的彈動了一下,仿佛指尖被牽了絲線,他如傀儡,想要觸碰她,卻在抵達前一刻,他與莫霖中間躥來一個狗頭……
狗頭將他手擠開的同時,還蹭了蹭莫霖的手背,嚶嚶的撒嬌。
莫霖笑著放下手里水杯,揉起了小邊牧的頭:“也謝謝你呀,小邊牧。”
姜遠慕瞥了小邊牧一眼,沉默的把自己的手攥成拳。
“抱歉了,今天腦子一團漿糊,給大家添麻煩了。”莫霖輕聲與姜遠慕解釋,“在醫院的時候,我感覺昏沉沉的,有些悶,就出去透透氣。在外面看見安葬奶奶的公墓就在那個附近,我想打車去的,但摸了一下手機不在身上。我以為放在工作室了,想著公墓也沒多遠,就直接走過去了。沒想到走到半道開始下雨……”
莫霖長長嘆了一聲氣,很是內疚。
“真是迷糊了,應該先跟露露說一聲的。不至于弄出這么多誤會,讓你們興師動眾……”
“不用自責。”姜遠慕沉默了半晌,“我不會安慰人,只能從我做的這個行業來說,我們簽約的達人,或多或少都遇到過這樣的事,一開始的時候紀鳴就提醒過我,說我接受不代表你能接受。讓我好好關注你的情緒。”
莫霖點頭:“你關注了,每天中午、晚上,都來。”
“嗯,我以為我關注了,可顯然還不夠。”
“這……不能怪你。”
“好。”姜遠慕點頭應了,又認真的注視著莫霖,“第一次經歷,誰也沒辦法保障做好,你不怪我,也別怪自己。”
莫霖聽得怔神了,隔了一會兒,才輕笑:“你和你說的不一樣。”
姜遠慕不解。
莫霖笑看他:“姜先生很會安慰人。”
姜遠慕便也笑了笑:“有幸為莫女士效勞。”
到了此時此刻,莫霖才完全放松下來,她癱在沙發里,坐了一會兒,直到姜遠慕叫她:“回房間休息吧。好好睡覺,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莫霖打量姜遠慕,先前她在車上,對于姜遠慕,對于孩子,對于最近這些事情的思索,又更清晰了一些。
但還不夠清晰。
“好。”莫霖點頭,“那我……先回房間了。”
“嗯。”
莫霖這才起身,走到房間門口,她手放在了門把手上,沒有第一時間推開,反而回頭看了姜遠慕一眼。
姜遠慕的目光也沒從她身上挪開。
很輕易的四目相接,視線似蛛絲,粘黏著彼此。
“晚安。”
“晚安。”
闔上房門,莫霖垂眸思索。
客廳里姜遠慕也靜坐了許久。
紛繁心緒,彼此都沒有宣之于口。
第二天,莫霖的工作室久違的熱鬧的起來,程露露和莫霖送走來調監控的警察后,姜遠慕和紀鳴來了,許愿更是送來了一趟咖啡后,就賴著不走了。
莫霖工作室的小沙發從來沒有這么擁擠過。
“先閉店吧。”程露露出主意,“那個人沒抓到我始終還是有點擔心。也不知道有沒有別人效仿。”
莫霖搖頭:“雇幾個安保,店也得開著。”
“我贊同啊。”紀鳴打著哈欠舉起了手,“這段時間我在姜總的督促下可準備了不少東西,昨天正安排好了,打算從今天開始陸續拉開‘反擊戰’呢。咱們這時候可不興閉店。”
莫霖程露露都有點愣神。許愿的目光在姜遠慕身上轉了一圈。
程露露好奇的發問:“姜總督促著準備了啥?怎么一點信沒透呢?”
“從發生輿情的第一天咱們姜總就準備好啦。”紀鳴瞥了姜遠慕一眼,從沙發上坐直身體,掏出手機,“來,絕密信息,今日第一次展現。”
紀鳴打開一個視頻。
莫霖看著里面的人,只覺面容熟悉,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里面的人就說話了。
“莫霖我記得呀,我帶的第一屆學生,可憐的,家里爸爸走得早,媽媽也不知道去哪兒了,奶奶一個人帶著她長大的,每次家長會都是她奶奶來的,老人家以前鞋子都是破的,小朋友倒是從來穿得干干凈凈……”
是小學時候的語文老師,也是她的班主任。
忽然從視頻里面看到第三人再提起奶奶,有人了解事實,并愿意說出事實,莫霖眼眶瞬間就紅了。
這么多天的時間里,哪怕是昨天蹲在奶奶的墓碑前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到了現在她卻忍不住落淚,就像……委屈終于被看到了。
莫霖無聲的落著淚,旁邊的程露露眼睛也看紅了,她連忙扯了張紙,遞給莫霖也給自己。
其他人沒有說話,靜待著紀鳴點開了第二個視頻——
是莫霖小時候的老鄰居,莫霖讀大學后,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們了。
不只一位老鄰居。
有跟奶奶認識的叔叔嬸嬸,有年紀比奶奶還大的老人,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喚醒一段又一段的記憶。
他們都是在網絡發言里看不見的人,但都出現在了姜遠慕他們準備的采訪里。
“這些天我們就在收集這個了。”紀鳴收起手機。
程露露紅著眼眶塞著鼻子問他:“你們剪輯都做好了,怎么不早拿出來!”
“哎,這就涉及到我的專業了。輿論是有風向的,我當然要挑個最有利咱們的時間把這個拿出來,不然里面的采訪者也會受到波及的。”
“現在是最有利的時候了嗎?”這話是莫霖問的。
“等惡意傷害的新聞發出,我們的號就會跟上。”紀鳴回答,想想又覺得有點可惜,“那個實施傷害的人沒抓到,要不然他可以作為一個被批判的對象,把大家的火力都轉到他那里去。”
“會找到的。”許愿適時開口。
店里的人都看向了他。
許愿只盯著莫霖:“我托朋友幫了下忙。應該很快。”
紀鳴挑了眉,警察剛走,他的朋友總不會是警察吧。此時紀鳴想到了姜遠慕說的話,年紀輕輕無依無靠在這個地段開上店的人,確實不會簡單。
“不能有惡性傷害。”姜遠慕提醒許愿,“他得是個加害者。”
“我知道。”
這下程露露有點傻眼的眨巴了下眼睛。
“所以,我和莫霖現在就等著,只負責挨罵,不負責別的?”
“不。”莫霖深思熟慮后開口,“我想開個直播。”
店中靜默,程露露第一個跳起來:“不行!我不同意!他們消息還沒鋪開呢你現在開直播不就是找罵嗎!”
許愿也皺眉勸阻:“莫霖姐,你現在完全可以隱在背后。”
紀鳴砸吧了一下嘴:“我倒是沒什么意見啊。”他說這話卻一直看著姜遠慕。
姜遠慕問莫霖:“理由呢?”
“昨天,我思考了很多事情,其中一件是,我發現我在這次的風波中或許做對了一件事,就是不回應。因為不回應,事情就不會再有熱度,看眾的熱情會慢慢消失,互聯網會很快將這件事情遺忘。”
紀鳴連連點頭。
“我并不是一個還有一腔熱血的年輕人了。我知道審時度勢,權衡利弊,知道忍一時能解決很多事。但昨天我也在思考,拿磚頭砸店又砸我的人,或許是給了我一個契機。一個可以把我從棄養生母的冷漠女人變成一個受害者的契機。我可以在輿論上做出反擊。”
紀鳴深表贊許的繼續點頭。
“可我沒想好怎么做,也是有猶豫的,今天本來想找你們商量一下,取取經。但……”莫霖看向姜遠慕,“你又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姜遠慕笑了笑:“道謝已經聽了很多次了。”
“所以我不打算道謝了。”
姜遠慕眉梢微挑。
而許愿在旁邊看著這像打啞謎的兩人,神色微微晦暗,片刻之后,他又望著莫霖,無奈又自嘲的笑了笑。
莫霖和姜遠慕則完全沒有注意到他,莫霖繼續對姜遠慕說著:
“這件事完成之后,如果有收益,我會分給你們。”
“嗯?”程露露懵了,“什么收益?”
許愿也不解。
只有姜遠慕和紀鳴反應過來了。
紀鳴笑著“嚯”了一聲,感慨:“莫老板做事不比姜老板手段軟啊。”
姜遠慕卻挑眉看著莫霖:“分多少?”
“15%最多了。”莫霖沉著道:“雖然我是看到你們準備的采訪,才篤定了要開直播,但認真論算起來,你們算是我的公關團隊,我們的利潤不支持給你們更多的分成。”
“你們怎么就開始談起了生意啊?”程露露有點崩潰,“不是在聊怎么反轉輿論嗎?”
“嗯。是在聊怎么反轉輿論,但是露露,這段時間我們光在挨罵了。”
“啊……是啊……”
“我現在出來澄清事實,肯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是啊!”
“但隨著他們的采訪流出,輿論勢必會反轉。我也會變成暴力的受害者,不管是線上還是線下。我現在有多慘,到時候關注就有多大。”
程露露愣了半天,終于明白過神來了:“你要用自己做流量啊?”
莫霖回頭看了一眼店里的東西:“露露,我們開店,是要賺錢的。”
消沉、痛苦之后,還是要抬頭挺胸往前走的。
既然有人用暴力的刀傷害你,為什么你不能用刀來摘果實。縱使它是用痛苦、委屈、憤怒結出來的果實。
那也是果實。
程露露沉默了半晌,默默的對莫霖豎起了一個大拇哥:“是你,你狀態回來了。莫,得感情,霖女士,該你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