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網球部訓練結束,所有人都累得仿佛被扒了層皮。
芥川撐著浴室的墻,被熱水沖刷了一刻鐘,關了噴頭,抹了把臉上的水。
感覺自己被扒了三層皮。
“芥川,我先走了。”
“嗯,”他疲憊地應了聲。
一開口,才發現聲音低得過分,恍惚地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浴室門闔上。
只剩下他一個人,又沒有了水聲,空蕩的浴室安靜地過分。
最近,好像被三巨頭盯上了啊。
他耙了耙亂發,水珠被甩得到處都是,少年愁眉不展。
怎么感覺有被針對呢?
我特么到底得罪誰了啊?
復盤半天,他覺得自己做得很對,嘆了口氣,胡亂罩上浴巾,拖著殘軀,慢吞吞挪出浴室,順手關了燈。
浴室緊挨著洗手間,外間的盥洗室是感應燈。
此刻沒什么動靜,燈已熄滅。
昏暗中,隱隱約約有些光亮。
他懶得出聲,借著這點亮度,輕輕走到盥洗間,看清楚發光的是塊手機屏幕。
屏幕之上,修長的手指曲著,猶猶豫豫地打出幾個字。
幽幽的光線,映亮一截線條分明的下頜。
芥川腳步微頓。
像是察覺到他的存在,那截下頜略一抬,些許煩躁也跟著抬了起來:“鬼鬼祟祟啊你!”
燈光乍然亮起。
立海大一年級王牌,松松垮垮地倚著門框,男生卷曲的發絲低垂著,壓住了血絲尚未退凈的眼。
無端地增添幾分戾氣。
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芥川壓下眼,視線剛好落在切原赤也的右手上。
那手還擎著手機,屏幕隨著光線變亮——
“hana(花)醬?qaq”
芥川瞠目:“?”
我的媽!
他揉了揉眼,是誰在掉小珍珠?
一根手指當著他的面,粗爆地掐滅屏幕。
王牌惱羞成怒,“再看!一拳把你眼睛拍進腦干里,摳都摳不出來。”
嘶。
這廝好暴力。
……
摳都摳不出來是什么鬼?
芥川不敢惹他,往后退了半步,“你堵我,就為了給我一拳?”
切原赤也將手機塞兜里,放下腿,懶散地矗直了:“不至于。”
“那……”
“你書包忘了拿。”
書包忘拿了?
我明明放學的時候背了啊。
但看著王牌紅著眼望向他,滿臉都寫著“雜魚,什么都要爸爸操心,腦瓜子里是不是裝了個核桃”。
芥川遲疑起來,“我……沒有?”
“你忘了。”
芥川盯了他兩秒,無奈點點頭:“行吧。”
切原赤也打了個哈欠,率先轉身,“一起回教室吧。”
芥川一把扯住他的書包,“等等。”
切原赤也乜他:“怎么了?”
“部長……他們走了嗎?”
“早走了。”切原赤也低眼看著手機,“大魔王要接妹妹。”
芥川松了口氣,隨意問:“皇帝呢?”
“蹭妹妹接。”
“……”
這個蹭就很靈性,蹭得芥川想笑。
兩個人回更衣間,芥川換了身衣服,并肩走向教學樓。教學樓一片漆黑,只有三樓最北端的教室還亮著燈。
看位置,是二年a組。
部長和經理他們班?
一閃而過的念頭,讓芥川沒由來地一緊張。
切原赤也手抄著褲兜,循著光亮,扭向北門。
“我……”
我們不是走正門嗎?
芥川望著他一騎絕塵的背影,話咽了回去。
一年g組在三樓最南端,從北門上去,也不是不行。
芥川快步跟上。
兩個人摸黑安靜地爬了兩層樓,走到二三層相接的拐角時,切原赤也忽然停下來,松散地耷拉著的肩膀,一瞬間變得緊繃。
像懶洋洋舔毛的大貓,一秒炸毛,抻成獵豹。
芥川跟著停下來。
不是。您,怎么了?
話尚未問出口,喚醒的屏幕冷不丁闖入他眼底。
輸入光標閃爍,屏幕上的字,一個一個地蹦——
[什么玩意……]
芥川被刺得瞇起眼,瞅見打字的人手抖如篩糠:[……在啃……]
[……自己的手指!]
你說什么玩意兒?
芥川沒搞明白,茫然地抬起頭。
盡管離得近,他依然看不清同學的神情。但見一只手從他眼前劃過,往三樓地上一指。
不甚明朗的光線中,有一個巨大的影子在晃動,模模糊糊的,的確有幾分啃手指的模樣。
駭人的景象,讓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一片死寂中,夾雜著很細微地“咔嚓”一聲。
很輕很輕。
但人類無窮的想象力,讓這動靜聽起來像咀嚼指骨的聲音,十分牙酸。
切原赤也抱著手機,戰術性后退一步。
最后一點唯物主義信仰,將芥川定在原地,不曾退卻。
他拍拍同學的肩,貓著腰顫抖著腿,硬著頭皮摸上三樓。他沉下呼吸,哆哆嗦嗦地探出觸角。
走廊窗邊光弱之處,矗著個高挑的人。
也不知站了多久。
那人隱在暗處,姿態松弛地倚著墻,漫不經心地顛了下零食袋。
最后一支巧克力餅干條跳出半截來,他略一低頭,嫻熟地叼住,燈火映亮了熟悉的精致眉眼。
大、大、大魔王。
芥川兩股戰戰,縮回腦袋,掏出手機正準備跟同學通個氣。
昏暗中,有人輕輕笑了一聲,壓低了嗓:“滾出來。”
“……”
切原赤也緊繃的肩膀瞬間塌下來,三步并作兩步邁上臺階,“部……”
幸村精市抬睫撩了眼教室,無聲地豎起手指,切原赤也噤聲。
芥川慢騰騰地從墻角現身。
幸村精市咬斷手指餅,斜乜切原,低聲問:“你忘帶什么了?”
“是他,”切原赤也往旁邊一讓,讓隱身的芥川現行,壓低聲音,“忘帶書包了。”
芥川:“我、應該……”沒有。
幸村精市垂下眼盯著海帶頭的背包,似乎看出什么門道,輕笑出聲。
芥川也瞅了一眼,沒看出笑點。
他狐疑地抬眸,那位前輩慢條斯理地吃著巧克力餅干,扭頭望向教室,安靜地打量著什么。
仿佛在欣賞一幅世界名畫。
芥川順勢看去,透過明凈的玻璃,輕易地認出正伏案學習的姑娘,是他們經理。
因為低頭的動作,女孩額角的一小縷劉海壓住睫毛,霧氣蒙蒙的眼底顯出幾分陰翳。
許是遇到難題,她慢慢轉著筆,嫣紅唇角耷著,秾麗的面龐中雜糅了股冷媚的智性戀氣質。
芥川沒敢多看。
切原赤也投去一瞥,隱約掃到個女生坐在那兒,興致缺缺地移開視線,小聲嘀咕:“前輩,你在看什么?”
幸村精市又隱回陰影里,“看直播?”
切原赤也:“什么直播?”
昏暗中,直播間唯一粉絲慢悠悠地笑:“學神直播做奧數?”
“……”
這有什么好看的。
寒暄幾句,兩個人告別了直播間外的那位粉絲朋友。
一拐出幸村精市的視線范圍,芥川仍心有余悸:“你不是說,大魔王接妹妹去了?”
切原赤也不知琢磨什么,心不在焉地:“他自己說的。”
“哦。”芥川點點頭。
切原赤也若有所思,兩個人之間再度陷入沉默。
快走到教室了,切原赤也還是沒怎么琢磨明白。
“啊,不是,”他耙了耙滿頭的海藻,“直播做題,這有什么好看的?”
芥川詫異地橫了他一眼:“你沒發現嗎?”
切原赤也茫然:“啊?”
“主播是經理啊。”
切原赤也:“!”
“部長接的是……情妹妹?”
他暗自嘀咕,拉開門:“我就說……哼。”
芥川跟在他身后,還等著他說。結果他一進教室直奔自己的座位,蹲在那兒一頓翻箱倒柜,掏出了兩張皺巴巴的卷子。
芥川沉默。
就知道這廝借包發揮,其實就是想拉他上樓。
見切原赤也已經拿到試卷,他有些無奈地問:“我包呢?”
切原赤也站起來,把身上的書包往前桌的椅子上一丟:“你看!”
芥川:“嗯?”
“你的包,”切原赤也下頦一點,“是不是落在教室了?”
芥川目光再次下移。
啊?
居然是我的?
精神恍惚之中,芥川的臉上緩緩地爬出來一個問號:“?”
這也行?
*
蓮蓮放學后刷完幾套題,往窗外一掃,天已經完全黑下來。
她起身活動了一會兒,打開手機。
一條通知都沒有。
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
她望著窗外,林蔭路兩旁,路燈透出朦朧的光暈。
這個光線,他們要怎么訓練呢?
真田弦一郎這個渣渣!他不會是忘了吧?
蓮蓮握著電話,正打算找個人問問,機身忽然一震,屏幕亮了起來。
一條消息橫在屏幕中央,簡潔,干脆。
——來自陌生號碼:“下樓。”
“好誒!”
算這個渣男還做個人!
她回復完,揣好手機,飛快地收拾書包關燈下樓。
穿過一片幽暗的長廊,步入一樓正廳,寬敞的空間只有值班室亮著一盞小燈。
透過旋轉門,她看見門外廊柱下,影影綽綽地立著個高大的黑影。
有幾分像渣男。
蓮蓮推動旋轉門,瞥到那人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她轉悠出去,那人的手機陡然亮了起來。
掬于掌心的一捧光芒,映得那副冰肌玉骨白得耀眼。聽到腳步迫近,濃密的眼睫徐徐掀開。
漆黑的鳳眼看向她,淡得幾乎沒有情緒。
蓮蓮:“!”
幸村精市!
怎么是你!
我約了那么大一只的渣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