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頭的永壽宮，槿汐把小廚房剛熬好的烏雞湯端了進來，玉姝伸手接過：
“我來吧。長姐，你剛剛小產，身子虛弱，這烏雞是加了黨參和東阿阿膠燉的，用這個來滋補是最好不過了。”
槿汐把盛湯的胭脂紫釉碗遞給玉姝，俯身低聲道：“蘇培盛來人傳話，夏刈去給皇上回話后，皇上又再次吐血暈倒了，溫大人已經趕過去了。多虧了姝小主想得周全，讓奴婢處理了那副藥渣不止，還熬了一碗安胎藥留下藥渣藥罐，不然皇上的人過來暗查，一丁點兒東西都找不到也會起疑的。”
玉姝手中的瓷勺與小碗碰撞出清脆悅耳的聲音，聽完冷笑一聲：“真是難為皇上了！皇上病勢反復，這樣要緊的事兒，自然是要傳到壽康宮的。” 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眼神堅定地望向甄嬛：“太后身子雖弱，但心系皇上康健，長姐，不如咱們讓衛臨用些手段？”
甄嬛喝了兩口烏雞湯，思索了一會兒，道：“讓衛臨小心點兒，太醫院雖是溫實初最大，但皇家眼線眾多，謹慎行事總不會錯。”
玉姝一直擔心甄嬛狠不下心，見她同意，面上不禁露出喜色，放下手中的小碗立即起身：“我即刻去安排。槿汐，你幫我服侍長姐用完湯水，長姐剛剛小產，不宜吃太油膩的東西，若是不餓，就等明日再進些滋補的藥膳吧。”
槿汐嗯了一聲，福了福身，目送玉姝出了寢殿。
“槿汐，皇上驟然失子，必然痛心不已，如今孫常在的龍胎可是皇上唯一的牽掛了，必定讓人好生照顧著，別出什么差錯。”
甄嬛的聲音冷冰冰的，饒是槿汐跟了她那么多年，聽見這話也不禁跟著肅然起來。
聽著槿汐細碎的腳步聲出去了，進來守夜的佩兒仔細地幫甄嬛掖好了被子。
“娘娘，這都快天亮了，您合一合眼吧。奴婢瞧著，您的眼下都烏青了，溫太醫交代，您要好好休息，身子才能早些恢復。”
甄嬛輕輕嗯了一聲，側身躺下，再睜眼已是過了辰時。
“槿汐，什么時候了？”
甄嬛睡到口都有些干了，昨夜的小產讓她覺得身子疲憊極了，雖然睡了好幾個時辰，卻還覺得渾身酸痛。
佩兒趕緊進來打起簾子，輕手輕腳地扶起甄嬛，熟練地拿過鵝羽軟枕，墊在甄嬛身后。
“回娘娘，槿汐剛去給娘娘端燕窩了，她一早兒就吩咐了小廚房做一盞紅棗桂圓燕窩，待您醒來漱了口就能用，小廚房那邊兒也已經開始準備午膳了。”
“現在什么時辰了？宮里可有什么消息？”
甄嬛身子還有些發軟，斜靠在軟枕上，頗有幾分病美人的姿態。
“奴婢聽說太后半夜醒來，聽聞皇上病重反復，頗為心急，但太后的身子本不能勞費心神，結果醒來就發了高熱，現下已是囈語不斷。”
囈語不斷？甄嬛又想起了上輩子玉嬈大婚那夜，太后也是高熱中囈語不斷，皇帝與她從宮外匆匆趕回去見太后最后一面，當晚太后就去世了…… 正當她沉浸在思緒里，殿外傳來打簾子的聲音。
“喲，娘娘您醒了！”
是槿汐進來了。
她放下手中的燕窩，過來和佩兒一同伺候甄嬛洗漱，又幫她換上了一身舒適的常服，邊忙活著邊給甄嬛繼續匯報外邊兒的情況。
“聽說太后那邊快不行了，太醫院也是十分著急，怕皇上醒來遲了會遭罪，于是幾個太醫又給皇上施針。用了些辦法讓皇上清醒過來。方才奴婢出去打聽了一下，皇上的御輦已經往壽康宮去了。”
甄嬛慢慢攪動著碗里的燕窩，慢聲道：
“你們瞧這燕窩，就算是泡開了，絲絲縷縷還是纏繞在一起，就像這宮里的人和事一般，你牽著我我牽著你，總是牽連不斷。但如果從中間剪開了了，這一盞也就散了。”
“啪”地一聲，甄嬛放下了勺子。
“這燕窩吶，還是得泡開了撕開了才燉得軟糯可口，若是讓絲絲縷縷全部纏在一起，燉出來的滋味也不怎么樣。拿下去吧。”
。
壽康宮那邊兒，皇帝強撐著坐到了太后床邊。
“皇額娘？皇額娘？”
太后聽見熟悉的聲音，勉強地睜開了眼睛，顫顫巍巍地對皇帝伸出了手：
“皇帝，你來了。哀家聽說你病得厲害，十分擔心，但哀家又出不去看你。”
皇帝自小離開生母，對生母的疼愛最是渴望，縱使之前他有多恨太后，這時忽然聽見她說她擔心，心中還是忽然變得柔軟起來。他握住太后的手，關切道：
“兒子來了，您無需擔心兒子。太醫們一直在外邊候著，您好好喝藥，一定會好起來的。”
“哀家聽聞，昭貴妃的孩子沒了，你是傷心生氣才會再次病倒的。” 太后使勁呼吸了幾口氣，艱難道：“孩子都是父母的骨血，但皇帝是天下的皇帝，你切勿傷心過度，要以自己的身子和前朝為重。”
“是，兒子知道了。” 皇帝一個犀利的眼神掃向一旁，聲音冷了幾分：“是誰在太后跟前兒嚼舌根的？蘇培盛，找出來，拉出去打三十大棍，再拖進慎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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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咳了幾聲，握了握皇帝微涼的手：“皇帝別再動怒了，不怪他們，是哀家自己追問，他們才不得不說的。可是皇帝，哀家快不行了，有一事要求你……”
宮里的人素來清楚這對母子的齟齬，一下子有些面面相覷，沈眉莊按了按眼角的淚水，率先開口道：“太后與皇上有話要說，臣妾與諸位就不打擾了。”
言罷，她帶頭對著皇帝與太后福了福身，識趣地退出了殿外。
皇帝心中冒出了個猜想，眼眸冷了下來，待殿內的人都出去了，他才開了口：“皇額娘請說吧。”
“能不能，讓皇額娘死前，見見老十四？就當皇額娘求你了……”
皇帝松開了太后的手，端正了一下坐姿，眼里黑不見底：“兒子從小被養在孝懿仁皇后膝下，不比老十四，是您親手帶大的。這種時候，就讓兒子陪在您身邊兒吧。”
雖是意料之中，但太后還是滿臉失望：“皇帝，當初你是怎么爭奪皇位的，先帝都在天上看著呢！如今，你謀害妻室、幽禁親弟，對自己的兒子都能下得了手，你會落個眾叛親離的地步的！”
皇帝撐著疲憊不堪的身軀站了起來，聲音如裹了霜一般讓人不寒而栗：“兒子是如何爭奪皇位的，皇額娘樁樁件件都參與其中！老十四勾結外人來謀奪朕的皇位，戕害皇子，還想刺殺朕。他害死的也是您的親孫兒，烏拉那拉氏名義上的兒子！那烏拉那拉氏在后宮作惡多端，朕看在您與純元的面子上，一直睜只眼閉只眼。還有您和隆科多的事兒，兒子為了保全皇阿瑪與您的顏面，一直隱忍不發，可您總是對兒子不滿意。說到底，您還是更疼老十四多些，朕這個兒子在您心中到底算什么！”
太后眼神開始渙散，灰蒙蒙地摻雜著許多失望與不甘，烏拉那拉氏和烏雅氏的榮耀，小兒子的前程，還有年少時的情誼…… 從前的事如同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掠過，太后的手也慢慢滑落了下來。皇帝知道自己從此便沒了額娘了，緩緩走到床前正中央跪下，沉聲道：
“皇額娘，快睡吧，好長大，長大把弓拉響。這樣哄孩子的歌，您從未給兒子唱過。您能為我唱一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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