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正文完結】 滑脈而已……
“你……”甯太妃手指顫抖:“你是裝的?!”
夏黎的笑容溫柔, 帶著一點點少年感的俏皮,道:“甯太妃不會當真了罷?”
甯太妃反復深吸氣,眼珠子快速震蕩, 先是去看夏黎, 又去看梁琛。
梁琛這個時候也不裝作柔弱了,一反常態, 退掉了病弱的外皮, 說實在的, 病弱的屬性實在不適合梁琛。
梁琛直起高大的腰身, 將肩膀展平, 寬闊而挺拔,哪里還有一點子病氣?嗓音低沉有力,道:“甯太妃, 寡人的這一劑厲藥, 如何?”
羣臣終于反應過來:“夏開府沒有……沒有死?”
“那……那甯毋疫病……”
夏黎面向眾人, 道:“請諸位卿大夫放心, 黎并沒有感染疫病,陛下也沒有病重, 這一切都是為了引出亂臣賊子而設下的局……自然, 還順手引出了幾個隨風倒的墻頭草。”
跪在地上,已經迫不及待歸降甯毋的臣子一聽, 身子猶如秋風中的瑟瑟落葉, 搖搖欲墜, 滿面蒼白, 他們的面容甚至比裝逼的梁琛還要過分。
梁琛笑道:“甯太妃,你做得好啊,幫寡人拔出了幾個陰奉陽違的朝廷蠹蟲, 寡人還要謝謝你呢。”
“陛下……陛下饒命啊!”那幾個跪在地上的臣子瞬間倒戈。
“陛下!臣只是……只是權宜之計,完全沒有叛變的意思!”
“無錯無錯!只是……只是權宜之計……”
甯太妃渾身顫抖,搖頭道:“不可能!我……我還有三百精銳!而你們,只有這五十個繡衣衛!”
夏黎掃視包圍長歡殿的三百叛軍,面容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道:“陛下既然早已識破你的計謀,難道不會早作準備么?你確定你的兵馬,是包圍了長歡殿,而不是被里外夾擊么?”
不等甯太妃反應過來,一連串腳步聲快速傳來,猶如洪水一般,金吾衛黑甲大軍,由金吾衛大將軍梁玷率領,飛撲而來,直接挺入長歡殿。
一時間局面反轉,甯太妃雖有三百軍隊,抵擋五十繡衣衛綽綽有余,但加上這許多的金吾衛,便絕無勝算的可能。
甯太妃終于慌了神,徹底慌了神,喃喃自語:“不可能……你們……怎么、怎么可能……疫病分明……你們怎么可能逃過疫病?”
梁琛挑起挑起唇角,笑容陰測測的道:“甯太妃,寡人還要多謝你的好兒子,寡人的好阿兄。”
甯太妃驚訝的道:“無患?”
梁琛道:“正是甯無患,你恐怕不知,你讓他運送帶有疫病的獸肉入宮,有備無患,只可惜……你的好兒子心腸還是太好了,他運送的是一批沒有被感染過的獸肉。”
“什么?!!”甯太妃爆發出一聲驚呼,瞪著甯無患的眼睛。
甯無患一愣,一臉的震驚,卻沒有任何辯解。
“無患?!”甯太妃嘶聲力竭,抓住他的袖子大吼:“你當真……當真沒有送感染疫病的獸肉入宮?!你糊涂啊!!都是你的婦人之仁!你糊涂啊!!”
當時夏黎與梁琛一同看話本,看到甯太妃叮囑甯無患,第二次送感染疫病的獸肉入宮,夏黎第一時間便打算更改甯無患的劇情,讓他偷換一批沒有疫病的獸肉。
只是在夏黎提筆之時,他赫然發現,其實甯無患并沒有狠下心運送有問題的獸肉,根本無需夏黎更改劇情,甯無患令人運送的,就是普普通通獸肉。
夏黎突然意識到,甯無患還是不夠狠心。
甯無患的眼神慢慢沉下來,帶著一股嘲諷,但那是完全的自嘲,張了張口,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夏黎瞇起眼睛,打斷甯太妃的嘶吼,道:“安遠侯并非婦人之仁,而且‘婦人之仁’有何不好?倘或感染疫病的獸肉入宮,疫病真的傳播開來,不只是大梁宮中的臣子們,還有整個上京,甚至整個大梁都會遭受疫病的屠戮,疫病又經過大梁的邊界,傳到與大梁比鄰的周邊國家,疾病橫行,民不聊生,會有更多更多,像當年甯毋遺民一般的可憐之人,失去父母,失去親人,行尸走肉一般茍活,這難道是你們想看到的?”
甯無患身子一震,緩緩抬起頭來,他的雙眼烏涂涂,茫然的看著夏黎。
夏黎篤定的道:“甯無患的做法,無錯。”
甯太妃咬著后槽牙,突然爆發出哈哈哈的大笑:“我不管!!我不管——!!我要你們死!!要你們都死!但凡是個梁人,都要死!像你們當年對甯毋人一樣!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甯太妃手上根本沒有任何兵刃,卻像是瘋了一樣撲上去,想要和梁琛廝打。
“阿黎小心!”
夏黎距離甯太妃太近了,梁琛一把摟住夏黎的腰肢,將人向后帶去,護在身后。
繡衣衛和金吾衛瞬間撲上,將甯太妃押解在地上。
“母親!!”甯無患只來得及大喊一聲,也被押解起來。
梁琛森然的道:“叛軍一概拿下……哦是了,還有這些臨陣倒戈的亂臣賊子,除去官帽,一并收押。”
“陛下……陛下饒命啊!”
“罪臣只是權宜之計!是想拖延時機啊——”
甯太妃的壽宴還未開始,便已經終結,繡衣衛和金吾衛快速收拾殘局,整個長歡殿又恢復了歌舞升平的奢華與美好。
梁琛掃視了一眼剩下的臣子,展開黑色的袖擺,道:“諸位臨危不亂,都是大梁的肱股之臣,今日燕飲便不要浪費了,宴席已開,幸酒罷。”
臣子們額角都是冷汗,一個個后背發麻,跪下來叩拜道:“陛下英明,大梁萬年!陛下英明,大梁萬年——”
夏黎挑眉,梁琛這一局簡直是一石二鳥,一舉兩得,既收拾了甯毋叛軍,又提純了朝廷。
燕飲開始之后,梁琛沒有久坐,離開長歡殿去更衣,將臉上裝病的粉妝全部洗凈,然后叫上夏黎,一起往關押甯太妃與甯無患的圄犴而去。
黑洞洞的圄犴,潮濕、陰森,毫無生機。
甯太妃跌坐在牢獄的角落,眼神空洞,盯著地上的雜草發呆。而甯無患被關押在隔壁的牢獄之中,他身子挺拔,正襟危坐,完全不像是階下之囚的模樣。
踏踏踏……
隨著跫音,梁琛與夏黎走了進來。
甯太妃的目光恍然動了一下,“哈哈哈哈”的笑了出來:“你們是來殺我的,對么?是啊,斬草除根,我是甯毋人,你們知道了我是甯毋人,要來殺我的,哈哈哈哈——”
嘩啦——
伴隨著鎖鏈的聲音,甯無患立刻站起身來,哐當抓住牢房的柵欄,緊張的額角青筋暴露,沙啞的道:“你們不要動我母親!我才是甯毋之后,我是甯毋王的獨子!你們殺了我,甯毋便可絕后,不要動我母親!”
“無患……”甯太妃的眼神終于恢復了一些光彩,仿佛從溺于泥沼之人忽然清醒過來,但這只會令她更加痛苦。
“無患……無患……我兒……”甯太妃哭道:“為何會如此……”
甯無患慢慢垂低透露,嗓音發緊,輕聲道:“是無患的錯。”
“不……”甯太妃哭得抽搐不止:“不是你的錯!我兒沒錯!我兒沒錯!是這個世道的錯!是你們……是你們梁人的錯!我兒何錯之有?!”
甯太妃的眼神變得堅定:“殺了我!殺了我!不要動我兒!一切都是我的主意!全都是我的主意!!無患什么也沒做,他從來不同意我做這等傷天害理之時,他是無辜的!!”
甯無患卻道:“我才是大梁的隱患,只要我死了,陛下便可高枕無憂,殺了我,放了我母親。”
甯太妃眼神亂晃,忽然想起了什么,指著夏黎道:“我……我知道夏黎的秘密!我知曉他的秘密,我用他的秘密,換我兒一命!”
甯太妃迫不及待的道:“他!他并非是夏國公之子,我與夏國公府的夫人交好,夏國公府的小世子出生之時天降粉雨,這樣的孩子根本不好養,剛出生沒多久便夭折了,夏國公夫人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找了一個同樣身體特殊的孩子來冒充小世子,就是他!夏黎!他根本不是梁人,他的真實身份乃是——”
不等甯太妃說完,梁琛平靜的接口:“南楚皇子。”
“你……”甯太妃張口結舌:“你怎會知曉?!”
“不、不對!”
甯太妃改口道:“你知曉,卻……卻沒有……”
梁琛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側的夏黎,眼神溫柔極了,道:“寡人知曉,那又如何?阿黎一心一意對待寡人,從未害過寡人,寡人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寡人只知道,他是阿黎。”
夏黎心頭一動,心竅里暖洋洋的,那種感覺或許是叫做心動罷?但夏黎以前沒有體會過,因此只覺得那種感覺朦朧又悸動,卻說不清道不明。
但不得不說——梁琛的確是個戀愛腦!
咕咚——
甯太妃跌坐在地上,雙眼發直,喃喃的道:“完了,都完了……”
她本以為握住了一張底牌,哪知曉這張底牌,其實早就劇透給了梁琛。
甯無患一撩衣擺,雙膝跪下地上,道:“陛下,請看在當年母親對陛下有過幾日養育之恩的份上,饒過母親一命罷!”
梁琛的母親身份卑微,死在獵場的行獵之中,梁琛從此的日子更加落魄,唯獨甯太妃接濟過梁琛幾頓飯,令小小的梁琛茍活了下來。
這也是為何,梁琛上位之時,沒有狠心殺了甯太妃和甯無患的原因。
“不!不!”甯太妃大喊:“殺我!殺我!留下我兒子!不要殺無患!”
梁琛幽幽的凝視著他們,甯太妃哭嚎,甯無患默默的咬緊牙關,而他,梁琛負手而立,以一個勝者的姿態,高高在上的站在他們面前,幽幽的道:“寡人若是……一個不留呢?”
甯太妃和甯無患豁然抬起頭來,怔怔的看著梁琛,此時此刻他們別無他選。
夏黎平靜的站在旁邊,沒說話,更加沒有開口的意思,不是夏黎的感情淡漠,是夏黎太了解梁琛的為人了,雖然看起來冷冷冰冰,暴戾殘虐,但其實若是旁人對他好一分,他必然回報十分。
因此夏黎覺得,梁琛不會殺了甯太妃和甯無患的。
梁琛幽幽的開口了:“寡人……不是當年的先皇。”
甯太妃沒聽懂,茫然的看著梁琛。
梁琛像是在回憶:“你恨他,甯毋人恨他,寡人亦恨他。寡人雖是他的兒子,卻不是他,有很多事情,他會做,寡人卻不會做。”
夏黎開口道:“甯太妃,難道你還沒看出來么?陛下并非當年的先皇,先皇收并甯毋,下令屠城,可是陛下并沒有屠戮南楚的一草一木,不是么?”
先皇為了得到甯毋作為邊疆,大肆屠戮甯毋的百姓,高壓武力制裁甯毋,以至于當年疫病橫行,民不聊生。
而梁琛則是巧妙的收并南楚,甚至沒有用到多少兵馬,并未有任何百姓受到一絲半點的牽連。
梁琛沙啞的道:“寡人不是他,也不想變成他……當年太妃的一飯之恩,寡人至今記得,如今……還給你罷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道:“解取枷鎖,從今日開始,寡人放你們自由。”
甯無患不敢置信:“我是甯毋遺后,你……若不殺我,豈能高枕無憂?”
梁琛好笑道:“你的骨頭,做頭枕很舒坦不成?”
甯無患一愣,梁琛又道:“若不是如此,寡人為何要殺了你,才能高枕無憂,寡人又不缺頭枕。”
甯無患陷入了沉默之中。
梁琛幽幽的道:“至于甯毋,甯毋早已歸入大梁的管轄,便讓歲月來證明,寡人是一個好的君主。”
*
夏黎和梁琛從圄犴走出來,遠遠的便能看到長歡殿的燈火通明,今日為了準備壽宴,宮中點了許多燭臺,仿若繁星一般燦爛。
梁琛嘆了口氣,道:“寡人今日變得優柔寡斷起來,竟饒了甯無患一命,一點子也不像個暴君。”
夏黎笑起來:“陛下你本就不是暴君啊。”
梁琛一愣,呆呆的看著夏黎,他的后背是萬千燈火,為夏黎鍍上了一層柔光,襯托得夏黎仿佛是天上的謫仙,一顰一顧,可與日月爭輝,耀眼奪目。
暴君!昏君!
這都是梁琛的代名詞,從他弒兄殺父上位的一刻開始,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從來沒有人像夏黎這般,否認這些。
梁琛慢慢走過去,拉住夏黎的雙手,低下頭來,在他的額心落下輕輕一吻,將夏黎擁入懷中,沙啞的道:“阿黎,你這樣……讓寡人如何不喜歡你?”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是了,阿黎你還未告知寡人,是否接受寡人的心意。”
梁琛鄭重的看向夏黎,一雙凌厲的雙眸專注而虔誠,沙啞的道:“阿黎,我喜歡你,生生世世,至死不渝,你呢?”
夏黎的心竅又在狠狠的震蕩,那種感覺他以前從未體會過,只會在看到梁琛的時候才有這樣的感觸,夏黎本是一個懸疑作者,早知道,多看些感情流小說了。
“黎……”夏黎張了張口,剛要回答梁琛,清秀精致的五官驀然扭曲,眉心蹙在一起,抬起手來捂住嘴巴,喉嚨上下滾動:“唔——”
“阿黎?”梁琛扶住夏黎:“你怎么了?”
“唔……想、”夏黎又是一陣急促的喘息,努力克制著什么,憔悴的道:“想……想吐……”
“想吐?”梁琛的臉色變了又變,復雜的五彩繽紛,大受打擊的道:“寡人的心意便讓阿黎如此接受不了么?”
夏黎:“黎不是……唔!”
他剛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不是因為梁琛的話惡心的想吐,可是一句話說不完整,那反胃的感覺又涌了上來。
“阿黎?”梁琛著急道:“不會真的害病了罷?”
夏黎感覺稍微好轉一些,道:“可能只是吃壞了。”
梁琛蹙眉:“不行,叫醫官來看看。”
醫官趕來請脈,面色如常,若是夏黎真的得了什么重病,醫官必然不是這個輕松的模樣。
“如何?”梁琛還是擔心。
醫官回稟道:“陛下請放心,夏開府只是滑脈而已。”
“滑脈?”梁琛奇怪,這脈象怎么聽起來那么耳熟?
醫官解釋道:“若是女子滑脈,一般是有孕的征兆,男子也會出現滑脈,不過男子滑脈一般只是食重的緣故,臣聽聞夏開府反胃惡心,興許是身子虛弱,脾虛微寒導致,臣開一劑藥方,調理調理便可。”
滑脈……
有孕……
夏黎心竅狠狠一震,突然從榻上站起來,把《綺襦風月》的話本拿出來,也顧不得醫官還在場,嘩啦啦的翻看。
梁琛知曉話本的重要性,需要幫助夏黎保密,揮了揮手示意醫官退下。
等醫官離開,梁琛才道:“阿黎,怎么了?”
夏黎盯著話本,整個人仿佛變成了風化的石雕,還是一碰便會掉渣的那種,久久不能回神,梁琛忍不住好奇心,探頭去看話本上的內容。
【夏黎惡心反胃,一陣陣酸水涌上來,彼時他還不知,自己竟懷孕了……】
梁琛也愣了,同樣怔愣了許久,這才反應過來,激動的道:“是了,滑脈!阿黎的體質有異于普通男子……阿黎,寡人是要當父親了么?”
夏黎:“……”
夏黎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恍惚起來,好像——上次和梁琛發生親密關系之后,夏黎忘了在話本上強調“自己沒有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