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新歲我愿 你我相伴
有閃電劃破天空, 在漆黑的雨夜瞬間照亮大片竹林,白日里艷陽下郁郁蔥蔥的竹林此刻卻陰森森一片。
腳步聲越來越近,爛泥在地里被碾壓的聲音本該掩蓋在雨聲里, 但是此刻君卿卻聽得清清楚楚。
死亡逼近, 她感覺喉頭似是被稻草噎住,這種迫近死亡的感覺上次出現時還是在隴寧。
那時候她渾身是血躲在雜草后, 陸徹如同閻王羅剎一般出現。
此時此刻她大腦一片空白, 只有一個聲音在叫囂:陸徹陸徹!陸徹!!
君肅顯然也聽到了有人逼近, 他幾乎暈死過去, 但還是強撐著身體往麗妃與君卿身后躲了躲。
竹喧踏雪與逐云擋在君卿身前, 麗妃抱住君卿, 君卿能感受到所有人在顫抖。
竹林沙沙, 悶雷終于打下來, 天空中的巨響幾乎要炸開每個人緊張的毛孔。
緊接著是一道閃電再次打下來,洞口終于有人出現, 寒光閃過映照出那人凌厲俊美的面龐。
他說:“卿卿,我來晚了!
陸徹!
君卿哽咽, 顧不上渾身泥濘也顧不上洞口無數士兵盡數涌了過來,更顧不上什么皇家儀態,她跑過去一下子撲到陸徹懷里。
懷抱溫暖, 陸徹帶著歉意與心疼的聲音響起:“卿卿, 我不好。”
君卿哭到說不出話來一直搖頭。
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
文瀾策馬來到扶聆行宮,看著后山蜿蜒而上的火把, 急匆匆跑到山頂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君卿死死抱住陸徹哭泣,陸徹的臉隱在黑夜里, 看不清楚,但是他能借著火光看清君卿的臉。
她在哭,她又很高興。
視線被大雨模糊,身上涼颼颼的,文瀾忽然發覺,今年最和煦最美麗的春天,真的過去了。
秋雨綿綿,洗凈了京中血跡,權貴接連倒臺,順著劉家與張家,又拔除了幾家蠹蟲。
自打從扶聆行宮回來后,皇帝的病情更嚴重了,已經到了臥床難下的地步,每日里清醒的時候不過兩三個時辰。
太子被廢,貶為庶人后發配到北疆,皇后自盡而亡,死之前燒光了殿中所有信件與字畫,有些是年輕時她與君肅暗中來往的信件,有些是初懷了君盈時君肅親手為她作的畫。
歡笑淚水全部化為灰燼,她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君盈小產后虛弱極了,養了許久,最后去了封地繼續養著。
君淮忙得腳不沾地,白止肚子已經有將近七個月,他放心不下,只好將君卿每日接到靖王府來陪她。
捧著熱水,白止這些日子精神頭好極了,再也沒有從前與君淮分開時那般愁眉苦臉。
“他就是大驚小怪,我哪有那么嬌氣?”白止擺弄起君卿帶給她的一柄短劍,上面一顆紅寶石閃閃的,她喜歡。
“阿止,且忍忍吧,等孩子生完了,隨你怎么忙去,你要去學堂也好,要去獵場也罷,我絕不攔著你。”
君卿用手輕輕拂過白止隆起的肚子,感覺十分奇妙,這里竟然有個小生命在慢慢成長。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孩子我就扔給你們倆,可別嫌煩!碧貏e是陸徹,這些日子君淮忙,陸徹也忙,每日晚上來接卿卿回去恨不得從府中抱出去。
“怎么會!到時候軟軟香香的小團子,我天天抱在懷里!本涫制诖赵趯m中她便很喜歡婉妃之子,君愷,小小的娃娃古靈精怪。
如今她就要有親侄兒了,這世上又多了一個牽絆。
“我看難啊!卑字剐Φ。
整日抱著小孩子,不抱陸徹,恐怕陸徹要醋暈過去。
雨終于停了,金色陽光透過云層撒遍大地,白止緩緩站起身,在君卿的攙扶下慢慢走出房間。
雨后清新氣息撲面而來,又要迎來好天氣了。
“又是個艷陽天!
“是啊,這樣好的天氣。”
晚間用過晚飯才等到陸徹,他手里搭著一件外袍走入內室,先是在炭火邊暖了暖,將手上的外袍也烘烤得熱乎乎,這才走到君卿跟前。
君卿放下茶盞看著他,她知道這些日子與陸徹聚少離多,他每次來靖王府接她都不愿在這多等,恨不得立刻接上她就飛回府中。
“殿下,走嗎?”
君卿點了點頭,站起身看向白止,還不等她說話,白止先笑了起來。
“快快回去吧!陸將軍可等不及了!
陸徹將手中外袍抖開嚴嚴實實把君卿裹好,攬過她的腰。
君卿自扶聆行宮回來后便病了,本就寒涼的身體更難保養,陸徹不想叫她吹到一點冷風。
“靖王妃,告辭,明日我再送殿下過來。”十分正經,仿佛還沒從白日里公務中走出來。
“好,好!卑字箾]多送。
在馬車上坐穩后,君卿才從外袍里掙扎出來,剛露出一張臉來就被陸徹捉住下巴。
近在咫尺的薄唇,他濃密的眼睫幾乎要掃到她的臉頰。
君卿知道,他在等她同意。
陸徹此人,有時候十分正經,有時候又不正經極了,真是捉摸不透。
她笑了笑,身子往前一傾,吻上他的薄唇。
馬車內溫暖如春,君卿仍在養身體,受不得累,陸徹沒有多余動作,強忍著克制著吻了許久才放開她。
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花,陸徹呼吸有些不穩,“卿卿”
君卿知道他難受極了,又抬起頭吻了吻他,手悄悄游走在他腰腹,這是她從前從未做過的事情。
未著厚重的衣袍,君卿很簡單就越過層層掩蓋。
“你”
既然抵達目的地,便反復賞玩起來。
“卿卿”他喉結滾動,捉住了那只作亂的手腕。
君卿笑著頓住,一雙媚絲纏繞的眼睛看著陸徹,飽滿櫻紅的唇瓣輕輕抿起,仿佛在問他:當真不?
他終于投降,再強的意志力也抵擋不住這樣的誘惑,他輕輕扶著她的手腕慢慢挪動。
可惜不等片刻,馬車緩緩停下,竹喧在車外道:“殿下,公主府到了!
“先別走。”正處在不上不下的境地,他十分難受。
仿佛有一萬只螞蟻正在心臟里啃噬。
君卿卻調皮眨眨眼,十分嬌氣道:“手累了,我要回府!”
陸徹依依不舍,奈何舍不得君卿受累,他只好忍著重新把君卿披好外袍,抱回府里。
如此忙碌數天,不知不覺已經深秋,淅淅瀝瀝的秋雨已經過去,秋高氣爽,天氣好極了。
君卿養好了身子,踩著干爽的落葉緩緩走在宮墻下,腳步緩緩,感受著秋日里的陽光。
終于走到殿中,龍涎香伴著腐朽氣味撲面而來,再往里走,是苦澀的藥味。
“卿兒!痹挍]說完,但是要緩上一會。
“你來了。”榻上的人說起話來十分費勁。
君肅已經是強弩之末。
自從扶聆行宮雨夜逃亡,他的身子就徹底垮了,每日被頭痛折磨得死去活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如今就這樣醒著,能看清來人,說上幾句話,已經十分難得。
氣若游絲,面如枯槁,干枯一雙手緩緩伸出。
君卿笑了笑上前,把他的手攏入被褥中。
“父皇,小心著涼!
“嗬!
“卿兒。”他就這樣叫著,并不繼續說下去。
君卿并不好奇他想說什么,就坐在床邊矮凳上靜靜看著他,淺笑著。
“你皇兄”
“他很忙,忙著幫您清理張家、劉家,還有無數貪官污吏。”
“張家張家給我殺!”君肅的手又從被褥里拿出來,不知哪來的力氣揮舞著。
他真的恨極了張家,恨極了張氏。
“張氏已經死了!
“好,好,該死的毒婦!
“父皇,您說,下一個是誰呢?”
君肅渾濁的目光看過來,眼里今世提防。
“卿兒”
“父皇,這些日子我時常想起母后,那時她抱著我在懷里,帶我看圖冊,您在一旁幫著念!
“那時候真好呀,那時候母后還好好活著,父皇您還身體康健!
“阿雅阿雅她還活著,阿雅”
君卿冷笑著,看著床榻上目光悠遠仿佛沉溺在什么往事里的君肅,她知道,君肅已經神志不清了。
“父皇,您知道母后是怎么死的嗎?”
“阿雅”
“別裝了,您知道。”
“阿雅”
“您什么都知道,當年我母后死得凄慘,您都知道!”
“不是我!不是我是張氏,張氏端的毒藥,張氏竟敢給我下藥!張氏,該死!”
空蕩大殿里回蕩著君肅的喊叫聲,但是沒人靠近,也沒人來看一看。
君淮已經是皇太子,君肅時日不多了,早已被踢出權力中心,如今的他,除了擁有一副殘破的身體還有一個空虛的皇位外,其余的,他什么都沒有了。
“是你!你指使張氏毒害我母親!是你!你害了安氏一族!”
“不是我!不是我阿雅!
“如今張氏給你下毒,你們自相殘殺,劃算得很。”
“不要,阿雅不要給我下毒!
“父皇,過河拆橋,恩將仇報的事,你做的很熟練啊。”
君卿傾過身子,看著病榻上瘋狂揮動手臂仿佛在撕打張氏的君肅。
君肅仿佛一下子意識回籠,他往床里面縮了縮,警惕道:“朕沒有!朕沒有!
君卿就冷笑著看向他,不再說一句話,直到君肅再度昏厥過去,呼吸幾乎聽不見了,她才叫太醫。
葛福早已被關進大牢,君卿喚來新來的小太監吩咐道:“皇帝思念張氏,多拿些畫像來掛在榻前!
小太監領命前去。
君卿終于走出大殿,突出一口濁氣,在風口處站了許久才感覺身上的腐朽味散去,卻不等她走開就被一件溫暖的外袍裹住。
“你怎么來了?”
“來接你。”
“皇兄那么忙,你怎么就得閑啦?”
“誰說我得閑,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不叫你著涼,好好保養你的身子,就是我天大的事。”
“誰叫你多管閑事了?”君卿紅了臉,小聲嘟囔道。
“你是我夫人,怎么多管閑事了?”
“誰是你夫人今后還是叫殿下!
君卿推了推他,不叫他靠的那么近,他的手在她后腰揉來揉去,不安分得很。
“好。殿下,夫人,卿卿,以后三個都叫好不好?”
他微微彎腰,視線與她平齊,貼近了悄聲說:“哪個讓你更快活,就叫哪個,好不好?”
“你!”君卿扭過頭去,“我不理你!”
陸徹卻不管這些,也不顧這是在宮中,攔腰抱起君卿往馬車走去。
“好,都聽你的,今天就回去定下來,究竟以后叫哪個!”
秋葉散盡,白雪紛紛,枝頭的柿子黃澄澄的,被雀兒啄食。
君肅終于死了,他本就挺不過這個冬天。
每日里神志不清,大喊大叫了幾個月,終于死在了冬天。
舉國哀悼。
君淮更忙了,他忽然覺得白止之前的顧慮完全是多余的,他每日宵衣旰食,忙得腳不沾地,如何有心思去找三宮六院!
更何況,他是真的不想費心思在別人身上。
他希望和他的阿止好好的。
當然,一直都好好的,白止的肚子更大了,再有半個月就要生了,君淮比她還緊張。
每日忙完政務便是來自己殿中看他的皇后,為了養胎和方便看她,他們依舊住在一起。
這很不合規矩,但是滿朝文武看著君淮勤勉政事,又即將有子嗣,倒也無從下嘴去說。
這邊忙忙碌碌,君卿卻仿佛放了個長假,做了長公主,有更多的家國之事需要操心,但是也算得心應手。
或許,只要不是叫她逃亡、遠走,別的好像都是小菜一碟。
就是苦了陸徹,他已經三日沒能和卿卿親熱了。
除夕到了,他必須好好表現一番。
今年除夕沒有宮宴,因為君淮忙著照顧白止。
陸徹逮住獨處的機會,吃完晚飯后便拉著君卿往府外走去。
君卿裹在大氅里,先是被陸徹帶到府外,而后被他撈到馬背上。
耳邊的風呼嘯而過,大氅里是一方小小的溫暖天地,君卿能聽見耳邊陸徹的心跳聲。
好像走過了長街,有百姓歡聲笑語的聲音,也有偶爾一顆鞭炮炸裂的響聲。
又好像經過了一片僻靜道路,君卿又重新聽到了陸徹怦怦心跳聲。
不知是不是因為空間太狹窄,還是因為君卿裹在大氅里有些熱了。
她竟然聽著陸徹的心跳聲臉紅起來,不自覺的,她好想湊近了仔細聽聽。
她確實這么做了。
感覺到抱著她的人微微一僵,他道:“別急,就快到了!
終于停了下來,是一處高大的城墻,有鋪滿雪花的臺階,君卿的臉被風一吹,終于涼下來一點。
還沒等站穩,就被陸徹伸手撈在懷里橫著抱起,君卿的手勾住他的脖子。
一步又一步,陸徹抱著她穩穩往城墻上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到了。
雪花飄散,代替了漫漫星辰,此刻寂靜德天地間,只有他們二人。
“卿卿,你看。”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君卿抬起頭。
炸裂聲響起,一顆又一顆巨大的金色煙花在空中炸開,比雪花燦爛,卻沒有此刻君卿胸腔中滿溢的愛意熱烈。
陸徹低頭吻她,她回吻。
又是數顆煙火在空中盛放,陸徹終于放開她,她的頭被他抵住。
他說:“卿卿,新歲我愿——”
她說:“你我相伴,永生永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