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拿號
一切塵埃落定, 忙忙碌碌了幾個月的事情終于告一段落。
得味樓贏得了勝利，得到了承辦端午宴的資格。
可是，夜半醒來, 躺在床上的容瑾看著朦朧的帳頂，覺得意興闌珊。今夜的月很明，皎皎月光下看什么都有種光怪陸離的抽離感，容瑾翻了個身覺得自己想得實(shí)在是太多。
的確, 準(zhǔn)備了那么久的比賽，結(jié)局有種草草收場的荒誕感。
也的確, 不過是上官幾句話，就決定了結(jié)果……
“算了算了，想這么作甚，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哪里都一樣。上頭沒有張三，還有李四, 去了一個府令, 還會有一個新的來,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正如容瑾說的,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隔日，府衙沒有送來端午宴的要求，而是傳出了府令貪腐被押送京城的傳聞，是連夜押走的, 今兒個人就不在府里面了。
府里面現(xiàn)在是副官和刺史府派來的人協(xié)同管理。
“那端午宴咋辦沒有人主持了啊。”有人問。
得味樓里人挺多。
比賽的確是個很好的宣傳口子, 哪怕是過往對得味樓不感興趣的人，也愿意走進(jìn)來嘗嘗獲獎的菜味道如何。
“那是府衙的事兒，與我們這等老百姓無關(guān)的啦，我就叫你快點(diǎn), 現(xiàn)在好了吧，得味樓沒位置了，咱要等了。”
兩個書生打扮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其中一個墊著腳朝里面看，店里面人頭攢動、座無虛席。
踮腳的書生咋舌，“人也太多了吧，不過是吃一頓飯而已……”
“是一頓受到刺史大人褒獎的飯，意義格外不同啊，總要嘗嘗才知道有什么獨(dú)到之處。”
“和我們一樣想的人很多。”
旁邊冒出來個人，看形容風(fēng)塵仆仆的，這人拿著汗巾擦頭，臨近端午，天氣已經(jīng)熱起來了。
“官道邊的大通飯館生意也好極了，我就想著來得味樓看看，沒想到也這么多人。”
“還有五味居來著，要不要去看看”書生建議。
“不用了，那兒我剛來。”又有人插話。
大家集體沉默了一瞬，今天想吃到一頓飯，估計挺難。
“各位可觀別急，咱得味樓旁邊的三猴子路上有小吃攤的，亦售賣各種小食、甜點(diǎn)，大家可以去嘗嘗。”小二笑瞇瞇地說：“各位要是想進(jìn)樓里面坐著吃，可以拿號的，等輪到您了，我們會叫號，您來吃飯保證有妥妥帖帖的位置。”
“叫號拿號”書生斟酌著字眼。
小二手上拿著一把竹簽子，竹簽一頭寫著得味樓三個字，另一頭寫著個數(shù)字，竹片上的墨跡未干，很顯然是臨時做好的。
“就是這個呢，客官拿一片，我們這兒會叫號的。”小二臉上的笑容始終不變，他微微欠身，“為表歉意，咱樓里還為各位提供免費(fèi)的茶水、點(diǎn)心，有桌椅在門口坐著等候。愿意去三猴子路逛逛的也不用怕錯號了，我們會有人專門去那兒叫號的。”
書生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和同伴商量著，“怎么樣，我們中午就在得味樓吃吧。”
“可以，我倒要看看究竟味道好到哪里了。”
書生們拿了號，旁邊圍觀的就有樣學(xué)樣。
愿意去三猴子路的，就去那兒溜達(dá)，人照樣很多，但能夠及時拿到吃的，又不占肚子，很多人樂意在這兒吃上一些。不愿意逛的也大把，坐在門口提供的桌椅處，吃著茶、就著小點(diǎn)心，有唱曲的看這兒熱鬧，就拿著二胡過來唱一曲，看客叫聲好，唱曲的得到賞錢，大家都挺滿意。
樓里面，雅座那兒。
公玊良也覺得很開心，終于不用伺候那位爺了，他現(xiàn)在自己是爺。
“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我都要了，比賽時候所有的菜品都上一份，隔壁桌的一樣，不能苦了跟著我出來的兄弟們。”
他手一揮，點(diǎn)了一大桌子。
他自己吃的，只用吃自己的，無須伺候別人。
竟然有點(diǎn)想掉淚，他容易嘛他。
“小爺，不去王爺身邊照應(yīng)著，可以啊”隨侍問。
公玊良樂得笑起來，“當(dāng)然可以，之前藏于民間，我們不得不一直跟在那位爺身邊，現(xiàn)在東洲府的事情料理結(jié)束，他出面后哪里能夠躲得了，身邊烏央烏央一群人跟著，完全不需要咱的啦，把心放肚子里，放心吃。”
“好咧。”隨侍也挺開心，跟在王爺身邊，他家小爺小心翼翼，他是更加提心吊膽。
得味樓這邊熱鬧著，府衙那邊同樣熱鬧，沒了府令，端午宴依舊在，只是換人主持了而已，知曉內(nèi)情的人都在重新評估東洲商會的事兒，畢竟主持的人不是一洲長官，而是一位實(shí)權(quán)王爺，意義一下子就不同凡響了。
消息如紙片一樣傳了出去，一開始不打算參加?xùn)|洲商會的，聽聞后立馬動身。
這些都暫且不說，畢竟離容瑾很遠(yuǎn)，容瑾最近忙得手都抬不起來了。
每一日得味樓都賓客盈門，每一日忙完都覺得手有千斤重，回家是倒頭就睡，第二日都是府里面的小子伺候著爬起來穿衣洗漱，一把冷毛巾蓋在臉上，他才會清醒、重振旗鼓。
這種忙碌的日子持續(xù)了小半個月才結(jié)束，等三家碰頭說起這事兒時，是有笑有淚，笑是聲名遠(yuǎn)播、日進(jìn)斗金，淚是真的太累了。
“我們各家都擬了菜單提交了上去，不知道最后能夠采納多少。”大通飯館的東家梁棟說。
第壹零壹章 端午宴伊始
容瑾活動著手腕, 頻繁使用鍋鏟的情況下，快腱鞘炎了，“聽上官吩咐即刻, 我等只要安心做菜。”
梁棟點(diǎn)頭，他看向另外一家的代表，來了后就坐到了最遠(yuǎn)處，生怕與他們兩個沾邊似的。
梁棟朝著容瑾努努嘴, “那位是五味居的少東家，與我們這些后廚干活的不太一樣, 怕是嫌棄我們身上有油煙氣。”
容瑾：“！”
我們很熟嗎
梁棟覺得他們是有共同奮戰(zhàn)友誼的，自覺和容瑾親近許多。
反觀五味居的少東家，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用扇子擋著口鼻，一副味道污濁的樣子，是個人看到了都要心里面哼哼兩聲, 梁棟只是和容瑾小聲逼逼, 已經(jīng)是有涵養(yǎng)的表現(xiàn)了。要知道, 和得味樓、五味居不同, 大通飯館起于市井，接待的三教九流比五味居少東家見到的貴客要多得多。
要應(yīng)對這些各色客人的要求，大通飯館的東家勢必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上能攀附達(dá)官顯貴, 下能與地痞流氓稱兄道弟, 得罪這種人沒好處。
容瑾心思百轉(zhuǎn)，他在穿越前也是從底層一點(diǎn)點(diǎn)摸爬滾打出來的，嗅得到梁棟身上同類的味道，大概梁棟也是同樣如此。
他笑了笑, “不過是個小孩子，有點(diǎn)氣性正常的。”
一句話就給少東家蓋章了，小家子氣也。
梁棟看了眼容瑾，暗暗地笑了下，這也不是個好人。
“你年紀(jì)也不大，竟然說他是孩子。”
容瑾故作滄桑地嘆了口氣，“話說梁老板怎么今兒個親自來了”
“我家那一大攤子事兒，還真沒有找到一個好的副手幫忙。”梁棟很江湖氣地攤手，“我還未婚配，林東家有兄弟姐妹嗎找個賢內(nèi)助，真是沒有后顧之憂。”
“……”不，容瑾不想和這種人做連襟，想想渾身上下八百個心眼子的連襟，生活都累了。
容瑾和梁棟打機(jī)鋒的時候，門外走進(jìn)來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他看了眼屋子里面的情況，當(dāng)下給五味居的少東家甩了個耳光。
容瑾和梁棟對視一眼。
“打他了，可不準(zhǔn)打我，我可是會還手的。”梁棟開玩笑。
“是五味居的東家。”
比賽那日，容瑾在看臺上見到過。
梁棟恍然大悟，“這樣啊，難怪有點(diǎn)眼熟。”
容瑾瞥了眼梁棟，你臉上的表情太夸張了，完全像是演的。
二人屁股坐著沒挪窩，打完兒子的五味居?xùn)|家杜云坤走了過來，朝著二人團(tuán)團(tuán)作揖，帶著歉意的笑容浮現(xiàn)在臉上，老父親還有點(diǎn)無奈，“對住了二位，犬子不懂事，怠慢了。”
“無妨，小孩子罷了。”
梁棟看向容瑾，偷偷地彎了彎嘴角，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真是讓杜掌柜更加害臊了。
容瑾不是小氣人，只是他來時聽到了五味居少東家大放厥詞，說的難聽了些，他適當(dāng)?shù)鼗負(fù)暨^去罷了。
杜云坤抽動了臉皮，“見諒見諒，二位兄弟，可看到官家人過來”
“還沒。”梁棟實(shí)話實(shí)說。
三家友好客氣地交換著意見，也試探著彼此的態(tài)度。杜掌柜借著拿起茶碗喝水的功夫暗暗打量容瑾和梁棟，梁棟他知道的，大通飯館不是一日做大，他們彼此間打過交道，但是不熟。這個容瑾……
書生模樣，斯文儒雅里又帶著世故，和梁棟這種混跡于市井的有幾分相似。
傳言得味樓招了個好的上門哥婿，此言不假啊。
三個人不咸不淡地說著話呢，外面有人通報王府長史與州府府丞來了。原府令押送去了京城，府令一職空缺，州府上下事務(wù)悉歸府丞來管，大小事務(wù)一把抓，端午宴的宴席之事也跟著王府長史一同來了。
或者說，這事兒本就府丞來管，他派個州府的文書來做即刻，是因?yàn)橥醺L史來了，他才不得抽空過來一起看。
看到長史，容瑾發(fā)現(xiàn)自己見過，就是比賽中見到的那個文人。
“諸家擬定的菜單我都看過了，味道如何卻不甚知道。端午宴面向的是天南海北來東洲府的人，本地盡地主之誼的同時亦要彰顯東洲府的人杰地靈，這樣吧，味道形容起來不夠具體，你說好吃，我嘗著卻不美的。”
長史摸著胡子說：“這樣吧，三位可否今日為府衙上下做午膳。”
容瑾三人面面相覷。
拒絕肯定是不會的，容瑾沒有第一個表態(tài)，一來他在三位中年齡最小，二來他在三位中資歷最淺，三來他就不是出頭的性格。梁棟很顯然和容瑾一樣不想當(dāng)出頭鳥，兩個人一起看向了杜云坤。
杜云坤，“……”
他謙恭地笑著說：“長史說的在理，味道一事眾說紛紜的，不吃一口難以服眾，只是我家不是我不是掌勺的大廚，還要派人去店里讓大廚來。”
梁棟看了看容瑾，得到容瑾一個笑容，他摸了摸鼻子說：“我也需要一些人手。”
容瑾這才說：“我也是。”
“這好辦，讓府衙派人去你們店里請人，需要什么一并說來。”
第一零二章 端午宴·試菜
“容兄, 你這就不地道了。”梁棟似笑非笑地看著容瑾。
容瑾雙手?jǐn)n在胸前，聽到梁棟的話，有些驚訝, “梁兄此話怎講我來了之后，可什么都么有說、什么都沒有做，一切都聽兩位兄長的安排。”
他們經(jīng)過一番友好的交鋒后，已經(jīng)開始稱兄道弟。
容瑾話鋒一轉(zhuǎn), 義正言辭地說：“我年齡最小、資歷最淺，理應(yīng)聽兩位哥哥的。”
“哈哈。”梁棟忽然笑了起來, 隔空點(diǎn)了點(diǎn)容瑾，這話特么的他年輕的時候經(jīng)常說，等年紀(jì)上來了、自己有了資歷，就不好說出口罷了。
他們仨在府衙側(cè)門等候，有門子送來了茶水點(diǎn)心，梁棟啐了一口茶葉沫子, 砸吧了一下味道, “我聽聞得味樓做的茶點(diǎn)不錯, 許多門口等候的客人吃了茶點(diǎn)的之后走時會額外打包走幾份。”
“都是一些尋常點(diǎn)心。”容瑾這么說。
容瑾說的時候, 五味居的父子倆也豎著耳朵在聽，少東家被自己老爹教訓(xùn)過了，不敢表現(xiàn)出任何嫌棄，老實(shí)巴交地待在旁邊, 他現(xiàn)在好奇地看了眼容瑾, 與自己年紀(jì)差不多、與自己父親稱兄道弟，真的如市井傳聞那樣會做很多特色的點(diǎn)心特色的菜
“尋常的可沒有這么吸引人。”
容瑾斟酌了一下，上半身向前傾了一點(diǎn)，小聲說：“我的秘訣挺簡單的, 二位兄長聽到了可別外傳。”
梁棟忽然瞪大了眼睛看容瑾，覺得他不是那種能夠把秘方說出來的傻子。
“使不得使不得，這可是得味樓的秘技。”五味居的老板連連擺手。
容瑾笑了下，他長得面善，以前又是大門不出、埋頭研究學(xué)問的讀書人，看起來更是純良無害，“無妨的，我說了就是尋常點(diǎn)心。改日你們到得味樓來，我請你們吃飯，你們就知道我所言非虛。”
杜云坤心里面哂笑了下，裝什么大尾巴狼，得味樓的茶點(diǎn)開始在東洲風(fēng)靡后他派人買來嘗過了，里面自然有股甜香，與茶點(diǎn)相配非常得宜，一塊點(diǎn)心、一杯茶，再聽上一曲，簡直是人生享受。
許多茶館已經(jīng)將得味樓的點(diǎn)心作為招牌售賣了。
據(jù)他所知，得味樓的茶點(diǎn)每日出售的數(shù)量有限，那些個茶樓為了搶到貨，天剛擦亮就去那邊門口排隊(duì)，如若不是宵禁，通宵在那兒排的人都會有。
容瑾輕聲說：“加的不只是糖，還有蜜，我做茶點(diǎn)慣用的是紅豆餡和蕓豆餡，這兩種味道免密悠長，輔之以蜜糖，味道更別具一格。”
杜云坤和梁棟嘴巴里說著使不得，等容瑾真正說了身體卻很誠實(shí)地湊了過來。聽到是這么簡單的答案，他們臉上難免出現(xiàn)一些失望的情緒。
“炒豆餡兒的時候還要加上牛乳制品，吃的時候邊有奶香。”
容瑾可一點(diǎn)沒藏私，他的餡料做得簡單粗暴極了，和調(diào)味料充沛的現(xiàn)代比簡直就是山頂洞人版本，主打的就是一個純天然和真材實(shí)料，之所以能夠征服許多人的味蕾，排隊(duì)試吃是一方面，饑餓營銷是另一方面，真當(dāng)?shù)梦稑堑牟椟c(diǎn)能夠風(fēng)靡東洲是靠口耳相傳嘛靠的是營銷啊。
臭豆腐那次的得利，容瑾看到了營銷的一片藍(lán)海，暗地里組織起來的營銷團(tuán)隊(duì)每次用起來都是屢試不爽。
這些小秘密，他是不會說的。
好酒也怕巷子深哦。
其他兩位不是五味居少東家那種初出茅廬的后生，自然能夠品出容瑾口中的未盡之言，便也不再多問。
開始扯起了別的話題。
等了約莫一刻鐘，離得最近的得味樓來人了，來的是周元亮，回去喊人的冬子也回來了，手上提著食盒、刀具盒等等。
容瑾當(dāng)即站了起來，朝著另外幾位拱手示意，帶著冬子和周元亮走了進(jìn)去。
府衙的后廚不大，真就是誰家先進(jìn)來了誰家就占了先機(jī)，吃飯和唱歌不同，唱歌是后頭的唱了完全忘記了前頭唱了什么，吃飯是先嘗的絕對霸占了味蕾記憶，后面再吃什么都會與之比較。
容瑾擼袖子后帶上圍裙，讓冬子燒火，周元亮切配。
容瑾拿了鍋鏟后感慨，自己真是厚道啊，竟然就占了一口灶眼，給后來人留了足夠的施展空間。
每家提交的菜單都是八冷八熱兩主食兩甜點(diǎn)兩湯，容瑾拿出了大學(xué)食堂的架勢，準(zhǔn)備了魚香肉絲、木須肉、紅燒魚塊、蘿卜燉雞、梅菜扣肉、爆炒肥腸、清朝豆芽菜、紅燒肉悶蛋等等，主打的就是一個量大管飽、便宜易得、好看好吃。
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一點(diǎn)是，不做難做的需要刀工的菜來為難自己，為難自己會不開心的。
容瑾開始做第一道菜，梅菜扣肉。
上好的五花肉肉皮那部分貼著燒熱的鍋燙一遍，皮肉收緊后用針氈子扎上看不見的小眼，涂上醬油上色，等風(fēng)干的功夫做紅燒肉，也是需要五花肉的菜，好吃的五花肉絕對是用五花肉做的，容瑾對此不接受任何反駁。
第一零三章 端午用·菜單外的菜……
紅燒肉是容瑾的強(qiáng)項(xiàng), 他最喜歡的就是看著甕里面的紅燒肉漸漸染上絢爛的紅色，皮肉如水晶一般顫顫巍巍、瑩潤有光，用筷子夾出一塊放入口中, 醬味中透著甜香，瘦肉軟爛、入口即化，當(dāng)即就想叉腰感慨一下自己真是紅燒肉小天才。
用甕底下煨出來的紅燒肉汁蓋飯。
吃過的都知道，那是人間美味。
他正做得熱火朝天, 想象著揭開鍋蓋時的濃香四溢，外面匆匆走進(jìn)來個小廝, 是王爺身邊的隨侍，他站在門口張望了下，看到被周元亮的擋著的容瑾，當(dāng)即小步走了過去，“容大爺。”
宰相門前七品官，更何況是實(shí)權(quán)王爺身邊的貼身侍從, 人家客氣謙遜, 容瑾可不能夠當(dāng)成理所當(dāng)然, 當(dāng)即拱手作揖, “茗香小哥。”
茗香臉上的笑容加深，他還挺喜歡得味樓的這位贅婿，有眼力、會看眼色，也不會表面上假裝客氣, 眼里面對他這種沒了根的流露出輕視。
“王爺特意囑咐了, 讓得味樓呈送八寶葫蘆鴨和抹香茶點(diǎn)。”茗香笑得格外客氣，眼前的人可是在王爺那兒掛了號的，王爺最中意的就是得味樓的幾樣吃食，每天都要得味樓的茶點(diǎn)。他往前走了兩步, 示意容瑾借一步說話。
容瑾當(dāng)即會意，跟著往旁邊走。
茗香壓低了聲音說：“容大爺，咱王爺金尊玉貴的，在京城什么好的沒吃過，來了東洲后可就是得意得味樓的幾樣餐點(diǎn)，比如八寶葫蘆鴨、香酥魚、醬香肉丁、各種茶點(diǎn)這些，可莫要辜負(fù)了王爺?shù)钠诖！?br />
容瑾一臉感激，當(dāng)下連連作揖。
茗香扶著容瑾的手，讓他莫要客氣。也就這一刻，茗香覺得手上一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容瑾，笑容加深，“只要好好辦差，王爺都會歡喜，搞一些雜七雜八的攀援手段、弄一些不務(wù)實(shí)際的虛花找，可是王爺?shù)拇蠹伞！?br />
容瑾連連點(diǎn)頭，覺得王爺離得雖遠(yuǎn)，但已經(jīng)入了端午宴的這一句，肯定在王爺走之前好好表現(xiàn)，得到茗香小哥這幾句話，剛才送出去的大玉佩值了。
茗香這是在指點(diǎn)他，王爺喜歡你家的八寶葫蘆鴨、香酥魚等，題眼是各色茶點(diǎn)，最好主動孝敬。
容瑾把茗香送出去門回來，不在乎旁人揣測的目光回到了灶臺前。
得味樓不用刻意逢迎，但該做的還是要做的。
“周元亮，殺一只鴨子，去骨后備用。”容瑾如此說。
周元亮不解，怎么做了菜單上沒有的菜，卻沒有追問為什么，“知道了。”
自去外面殺鴨子。
他殺鴨子已經(jīng)是熟練工，每天得味樓要消耗的鴨子在三十之多，光靠他一個人殺鴨子肯定是忙不過來的，有專門殺鴨子的幫廚在做，就算是如此周元亮沒有疏于鍛煉，現(xiàn)在閉著眼睛都可以摸清楚鴨子的每塊骨頭分布。
拆骨鴨更是信手拈來了，整牙脫骨之后把松囊囊的鴨子放在按班上，周元亮拿過抹布擦手。不知道是誰發(fā)出了一聲驚訝地感慨，更是很好地取悅了他，哈哈，每日勤加鍛煉，可不就是為了這一刻顯擺……不，不是，是為了更好地做好菜。
八寶葫蘆鴨容瑾也是做慣了的，填塞到鴨肚子里的各種料早就浸泡備齊，味道調(diào)勻，填進(jìn)鴨肚子里后在鴨子表面刷上醬油水。
等風(fēng)干了送進(jìn)蒸籠里。
一切都是做熟的，在得味樓后廚為了提高工作效率，容瑾是把步驟拆分成若干個步驟，每個步驟都有專人把控，流水線作業(yè)，哪怕單獨(dú)一個人被別的店鋪挖走了也不怕，因?yàn)樗莆詹涣巳^程。
餐飲是最容易模仿的，形似味不似不要緊，形似味道也模仿了個七七八八也不要緊，關(guān)鍵的是要做出自己的牌子。
容瑾就不懼怕說出自己做茶點(diǎn)的方法，他之前對杜云坤、梁棟說的可不摻假。關(guān)鍵是要讓顧客認(rèn)準(zhǔn)品牌，別人模仿得再好有什么用，不是得味樓出來的、不是他容瑾做的，就是差一成。
蒸籠上汽，菜肴的香味從窗戶散到了屋外，隨著風(fēng)飄遠(yuǎn)。
廚房離府衙六班不遠(yuǎn)，府衙內(nèi)干活的書吏、衙役等等抽了抽鼻子。
“什么味道，如此的香”
“誰家做飯了”
“想什么呢，附近人家做飯的味道也傳不到咱這兒來，再說了，府衙附近也沒有人家住啊。”
“聞著餓了，我今兒個帶了兩個餅來，中午就著熱水隨便吃點(diǎn)好了。”
“我家娘子給我送飯。”
“知道了知道了，新婚燕爾自然不同，想當(dāng)年我家嬌俏的娘子也是這么給我送過飯的。”
“后來為啥不送了”
“老夫老妻了，給孩子們做好了飯菜就行，不用管我。”
“聽著有點(diǎn)艱難。”
府衙內(nèi)不會提供午膳、點(diǎn)心等等，只有熱水，茶也要自己帶。這些書吏、衙役不屬于朝廷招募，而是一地長官自行組建，有些職位更是世代相傳，爺爺不干了老子干，老子不干了兒子干……上一任府令因貪腐被抓、押解京城，他們這些世代扎根在東洲城的小衙役沒有緊張的，新官上任后，為了在地方上好干活，依舊會招募他們。
聞著好聞的味道，這些衙役各個都有些坐不住了。
第一零四章 端午宴·秘方
有人走了出去, 一探究竟，尋找著味道究竟是哪里傳來的。腳步聲去而復(fù)返，探尋的人帶著一臉的興奮回來了, “我知道味道哪里傳來的了。”
“哪里”
“別憋著啊，倒是快說，聞著怪香的，舍了臉皮去討要一口也認(rèn)了。”
“啊, 臉，要點(diǎn)。”
憋著一臉笑意的男人不到三十, 為人就比較活潑，他欣賞完了同僚們的表情后才慢慢悠悠地解惑，“是咱們的午飯，是王爺給咱準(zhǔn)備的午膳！”
“怎么回事”
“你都打聽到了什么”
“哎呦，真是急死人了，你不說我自己出去打聽了。”
就在惹眾怒前, 男人終于娓娓道來, “是這樣的, 我打聽到了, 今天是得味樓、五味居、大通飯館三家店送菜單的日子，王爺便吩咐他們按照菜單做菜，讓吾等找眾人試菜。真是有口福了，我得趕緊找人回去說一聲, 娘子不用給我送飯了。”
“竟然有這種好事兒, 王爺恩情浩蕩，我也回去說一聲。”
“不吃饅頭了。”
“不吃大餅了。”
“不用餓肚子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回去干活，就等著中午吃一頓好的。
府衙里面的廚房是太小了，各家鋪展不開, 就緊著花費(fèi)時間長的比如蒸、燉先做好了交給時間，爆炒的后做，做的時候不忘觀察觀察旁邊兩家的手法、進(jìn)度。做菜這事兒，懂門道的自然是看一眼就能夠?qū)W到個七七八八，就能夠個復(fù)刻得八|九不離十，關(guān)鍵是核心味道，比如大通飯館的招牌菜把子肉，醬油、糖、鹽這些大家都知道，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會在里面加一碗自己調(diào)的稠糊糊的醬。
醬里面就不知道了，就算是知道了有什么不知道比例也是抓瞎。
在保護(hù)秘方上，各家都有奇招。
五味居的小東家在后廚里不安生地走來走去，見到梁棟給需要慢燉的把子肉澆上獨(dú)家秘方，他好奇地湊過去。
梁棟看了他一眼。
小東家不耐煩地回看。
梁棟似笑非笑了勾了勾嘴角。
五味居的東家杜云坤剛才在低頭喝茶呢，見到兒子這樣，他著急忙慌地站起來，過去在兒子后腦勺抽了一下，“瞅什么瞅呢，沒見你梁叔在用配方，是你能看的嗎”
他連連表示歉意，“孩子不懂事，讓我給慣壞了。”
“沒事，可以嘗嘗。”梁棟拿了兩個小料碟出來，分別在上面倒了一小調(diào)羹的醬汁，“容瑾過來一并嘗嘗，看看我這配方需不需要改進(jìn)改進(jìn)，我靠著這一手起家的，做了有小十年了，身邊聽到的都是好吃、不錯、美味的評價，夸得我那叫一個飄飄然，已經(jīng)不知道他們是真說好呢，還是隨便夸夸我的。”
容瑾笑著走過去，“那我就不客氣了，借了少東家的光。”
杜云坤把孩子扯到身后，少東家像是頑劣不堪的孩子一樣不甘不愿地躲到了老爹身后，只是他抬起頭，視線擦著老爹的肩膀落在了那碟調(diào)料上。
真把人當(dāng)傻子，那才是傻子呢。
容瑾腦子里浮現(xiàn)出這么一句話，他微不可查地?fù)u搖頭，和他也沒太大干系。
料碟湊到嘴邊，輕輕吸一小口，味道在舌尖滾動，容瑾嘗到了一些味道又覺得不太像。他眼睛亮了亮，這復(fù)合調(diào)味真的很符合他的口味和一貫做菜的技巧，他不喜歡做那些精工巧思、在視覺上有頂級享受的菜，也不喜歡做那些精工細(xì)作、在食材上用鮑參翅肚的菜，他更偏向于家常深耕。
在容瑾看來，能夠把家常菜做好吃了，那才是臻至化境。
他還差得遠(yuǎn)了。
味碟拿遠(yuǎn)一些看色澤，拿近一些聞味道，又用食指沾了一點(diǎn)，食指和拇指搭在一起輕輕碾磨……容瑾眼中興味更濃，他在心里面一點(diǎn)點(diǎn)說出了用料，八角、草果、丁香、豆蔻、豆瓣……
老神在在，一臉無所謂的梁棟玩味的目光從五味居父子那兒移動，落到容瑾身上的時候，他的心忽然提了一下，緊接著就皺起了眉頭。
不對，太不對了。
當(dāng)對上容瑾發(fā)亮的目光時，梁棟心里面是發(fā)涼的，他干笑了兩聲，“瞧我，耽誤大家時間了上官等著我們上菜呢。”
容瑾放下料碟的時候，意猶未盡地點(diǎn)點(diǎn)頭。
現(xiàn)如今和他來的未來還不通，有些調(diào)味料的是他沒有接觸過或者和未來是有區(qū)別的，他一直琢磨不出最關(guān)鍵的那個味道是什么。為什么說是最關(guān)鍵的，大概是做菜人的直覺。
有點(diǎn)可惜，又有點(diǎn)無所謂。
畢竟是人家吃飯的營生，能夠讓他這么容易就破解出來，梁棟的大通飯館不會在官道旁邊屹立不倒多年了。
梁棟的實(shí)現(xiàn)不自覺地就落在了容瑾放下的那個味碟上，真是覺得嘴巴里哭。
等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梁棟悄咪咪蹭到容瑾身邊，小聲說：“這可是哥哥吃飯的家伙，大通飯館和我梁家上下幾十口人可都指著它吃飯呢。”
容瑾點(diǎn)頭，自然自然。
“所以……”
容瑾聽得懂言下之意，他笑瞇瞇地小聲說：“梁兄，你放心好了。”
梁棟眼巴巴看著容瑾，真是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痛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絕不會透露出去，得味樓也不會出現(xiàn)一樣的菜。”
梁棟盯著容瑾看了會兒，他忽然笑了。
一開始的感覺沒有錯，他之所以覺得容瑾近親就是因?yàn)槎吮灾杏邢嗨频牡胤健?br />
“容瑾，你這個兄弟我是交定了。”
容瑾笑著點(diǎn)頭，在異地他鄉(xiāng)給自己找了個臭味相投……不對，志趣相投的朋友也不錯。